首頁 > 文章 > 爭鳴 > 網友時評

淪為弱勢群體的部分工人是“命苦”?

郭春孚 · 2010-07-26 · 來源:烏有之鄉

淪為弱勢群體的部分工人是“命苦”?

   

郭春孚  

   

一部分工人已經淪為弱勢群體,還有一部分工人在弱勢群體的邊緣掙扎,這一現象將在今后較長一個時間內成為社會熱點問題,并且隨著人們反思的深入會逐漸升溫。  

對部分工人淪為弱勢群體的問題怎么看?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是個人原因還是社會原因起主要作用?不少人認為他們是“命苦”,然而這“苦命”是誰造成的?難道真的不可改變嗎?  

已經淪為弱勢群體的工人,主要有三類:  

一類是在崗低收入的老工人。有的老工人雖然在企業改制中沒有下崗,但由于身體有病、年齡偏大、技能較差等原因,工資很低,獎金很少。在物價上漲、支出增加的社會格局下,如果家庭底子薄,發生變故,特別是有人生重病,購買商品房,孩子上大學或結婚,就會陷入困境,不僅沒有一點積蓄,而且還會負債累累。這種一無所有而債主逼債的日子,誰有本事過好?如果是一個老實人,不去騙、去偷、去搶,只能是度日如年,如在開水中熬煎。  

西安華山廠已31年工齡的潘鴻強,自己揮刀砍脖結束了49歲的生命。他是一個不幸的男人,襁褓中母親就死了,和父親、哥哥相依為命,后來哥哥也煤氣中毒死了,“一生都孤苦伶仃的”。他也是一個失意的男人,因為貧窮,供不起孩子上學,妻子也離婚了。他經常給工友打電話說,連飯也吃不開了。他的遺產是:欠兩個工友的賬,一個300元,一個600元,共900元;信用卡欠款3000元;銀行房貸3萬元;一部欠費47元的三星手機;一張工資存折,里邊只剩下0.46元;還有寫給兒子的遺書上,父親的骨灰寄存證……  

流著熱淚讀完了報道,并認真編輯轉發后,不由得陷入深思:盡管潘鴻強家底薄,腰有傷,又患糖尿病,干不動重活,但是已經31年工齡,每月僅有1000元左右的收入,這合理嗎?人常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潘鴻強曾經年輕過,是健康的人,為企業獻出了青春,做過貢獻。像他這樣的老工人不止一兩個,有人考慮過他們為企業創造的利潤、為社會創造的財富嗎?  

精英掛在口頭上的“切蛋糕論”是:只有把蛋糕做大了,才能在切的時候多切一塊。現在的蛋糕的確比過去做得大多了,可這些老工人分到的蛋糕卻越來越小了。  

“先富帶后富論”也徹底破產了。事實證明,“切蛋糕論”與“先富帶后富論”都是謬論,害慘中國人的還有“一胎論”。  

這些人精英都是否定毛澤東、倡導私有化改革的“先驅”,如果毛澤東活著,會不會將他們下放到農村或工廠勞動?他們應該不應該像農民、工人一樣每年參加一段時間勞動?需要不需要在勞動中改造自己的“新思維”和“新理念”?  

一類是下崗失業的老工人。在名目繁多的企業改制中,一部分工人被迫幾千元、幾萬元買斷工齡,沒有任何收入,沒有任何福利,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在貧困之中。在中國,農民的生活水平普遍很低,這是國內國際公認的,但他們羨慕農民有地種,能解決溫飽。試想,一部分在崗的工人都無法生活,何況下崗失業的工人呢?  

一名老工人說,50多歲的失業人員,大多數人是黨和國家晚婚晚育政策的第一批執行者,下崗失業后還承負著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生活重負。特別是支內工人,是從月工資第一年18元、第二年21元、第三年24元、第四年28元、第五年32元,繼之多年之后的40多元,這樣走過來的。沒有太多收入,沒有太多積蓄。我們為年輕的共和國的建設和發展,奉獻了全部青春和整個中年,承受了幾乎全部的苦難和重負。過去,政府安排了我們最美好、最具有活力的青壯年時段;現在,我們這些有30多年工齡、50來歲的人,被當成包袱“甩”給了社會,一切無人管,我們的生活何其苦!需要你了,把你拉出來為國家建設作貢獻;不需要你了,就把你一腳踢開。讓人有“卸磨殺驢”之感!  

我們數十年的努力、奮斗和積累,成就了今天的一批“達官貴人”和“社會精英”。失業人員的境況,還不如失地農民。失地農民交一萬多元即可領退休金。失業人員全靠自己存錢買社保、醫保,還得必需年滿60歲才能領。不少失業老人已是病魔纏身,也許不少人因生活太差,無錢看病,還活不到60歲。希望政府能關注我們這批中國最悲慘的弱勢群體之一。  

這位老工人的話,道出了大部分下崗失業工人的真實生活境況和心聲。我的心靈為之震顫。據反映,還有一些老工人由于病重無錢醫治等原因自殺的。雖然一些人的富裕要建立在另一些人的貧窮上,一些人的幸福要建立在另一些人的痛苦上,是早已被歷史反復證明了的,有其一定的社會基礎,但不具有天然合理性。這種不公平的社會是必須改變的,也是可以改變的,而且已經為社會實踐所證明。  

還有一類是“自我分配”的大學生半失業工人。在畢業的大學生中,一部分依靠權力爸爸、權力媽媽或權錢交易進入了公務員隊伍,一部分進入了金融、保險、電力、石油、煤炭、房地產等國營企業,拿著高工資、高獎金,享受著高福利,工作穩定,社會地位優越,甚至年紀輕輕已經身居要職、手握重權。但是,他們中的大多數只能服從權力和資本的支配,自謀職業和生路,在大陸的私營企業工作一段時間,肯定會被以各種莫明其妙的理由解聘;再去臺灣人在大陸辦的企業干一段時間,每天工作12小時以上,仍然隨時面臨解雇的威脅……他們沒有穩定的工作,也沒有固定的收入,處于半失業狀態,是“漂”著的打工者。而且這些大學生很難找到與所學專業對口的工作,幾乎是能找到什么工作就干什么。其中“農村大學生”和城市工人家庭的孩子占多數,沒有家庭支持,買不起房子,找不下對象,被迫晚婚者日漸增多,對社會現狀的不滿情緒正在像地火一樣燃燒。  

我發現,這一代人患上了時代病。自謀職業者患的是自卑癥,唯唯諾諾,缺少改革前青年人的自信、激情和活力,沒有主人翁的責任感,沒有理想,得過且過,以工作穩定和多賺點錢為最高目標。權力家庭的孩子患的是優越癥,既有花不完的錢,又有受用不盡的恭維、羨慕,頤指氣使,高談闊論,目中無人。富裕家庭的孩子患的是富貴病,又懶又饞,注重享樂,愛擺闊氣,自私貪婪,不思進取。這一代人將在今后的社會發展中發生明顯分化,一部分會在自省后奮起,追求公平正義,推動社會發生變革,另一部分則會在金錢腐蝕、燈紅酒綠、沉迷女色、貪圖玩樂中沉淪下去,成為“自我淘汰者”。中國的年輕人令人擔憂,中國的未來卻充滿希望。  

這些“命苦”的工人,特別是成為“社會棄兒”的下崗失業工人,有一個共同的呼聲:讓我們分享改革開放的成果!  

如果說工人是社會的領導力量,那么他們就應該享有同等的權利和地位。一位老工人說,國營企業是我國社會主義經濟基礎之一和主導經濟力量。具有20多年、30來年工齡的老工人完全有資格說:在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豐厚的物質技術基礎中有我們的血汗,在共和國日益增長的國民財富總量中有我們的一份。我們這部分人是國家發展打基礎和改革開放初期的30多年,實行低工資、高積累政策的“受害者”。 在經濟發展、國家實力增強后,要反補我們工人。怎樣使這部分人能安度余生,應該是政府應盡的職責和義務。
  正確對待這批畢生為國家奉獻的50多歲的老職工,正確對待這些漸入老境的50多歲的失業人員,應該是社會文明進步的表現,是社會穩定發展的需要。對待我們的今天,意味著對待后代的明天。讓今天的我們寒心痛心,對社會現實寒心痛心,是不是還要讓我們的后代寒心痛心,對明天寒心痛心?!  

一個公正的社會,應該對為了國家發展做出犧牲,承受了改革的陣痛,代替時代而受難的下崗失業職工們,給予適當的回報。好比一艘因風暴而瀕于沉沒的輪船,為了保住大多數人的性命,先是往海里扔貨物,然后,有一些同樣是活生生的人,或者出于自愿,或者是被統一安排,一個一個地跳進了驚濤駭浪之中。輪船負荷減輕了,因此沒有沉沒,大多數人的性命保住了。當風暴停歇之后,輪船拉響汽笛,直掛云帆濟滄海,開足馬力奔前程。這時候,那些在危急關頭跳下大海的人,僥幸還沒有被淹死,還在那里掙扎。船長、大副、二副、水手以及乘客們,如果都是些高尚的人,就應該懷著虔誠的敬意,立即地、毫不猶豫地把這些殉難者迎上船來,拿出衣物,獻上食物,還有尊重和感謝。  

貧富差別拉大,是社會不安定的罪魁禍首。另一位老工人說,對此我深有感受。本人有時也想,不如去犯罪,然后坐牢,這樣一日三餐不愁。4050人員正是家庭的支柱,卻成為社會的棄兒。在人生的責任正處于最大的時侯,卻落得一無所有。我們也想活下去,活得體面,活得有尊嚴啊!人在沒辦法的時候,要么犯罪,要么自殺,這是逼得啊!  

傾聽他們的聲音,我如坐針氈。而看到有的青年人情緒激動地發表“左”的言論,心中回響著盼望出事的呼聲,我簡直夜不能寐。如果我們培養了人才,卻不加以重用,何必要家庭和社會都為此付出高昂的代價呢?我們發展經濟的目的只是為了打造一批富翁嗎?  

富翁永遠只能是少數,而低收入、下崗失業和半失業工人卻不是少數。  

   

   

   

   

[附]   

西安49歲國企工人車間自殺  生前工資存折僅剩四角錢  

   

核心提示:
  在寫給兒子的遺書上,他羅列了自己欠別人的900元債務,“誰看見誰幫我解決”。
  自稱“孤獨者”的潘鴻強,生前是一名有31年工齡的國有企業工人。他的遺物之一是一張工資存折,死前存折里只剩下0.46元。
  是什么“殺”死了潘鴻強?他的死是性格悲劇?還是在這個激流勇進、適者生存的社會中,中國傳統產業工人彷徨轉型的一個失敗案例?

  49歲的潘鴻強一直有個心愿,好好買塊墓地,把父親的骨灰安葬了。
  這個心愿他揣了14年,可最終也沒有實現。6月10日清晨,潘鴻強死了。他用一把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寫給兒子的遺書上,他放下父親的骨灰寄存證,并在遺書中羅列了自己欠別人的900元債務,“誰看見誰幫我解決”。
  自稱“孤獨者”的潘鴻強,生前是一名有31年工齡的國有企業工人。他的遺物之一是一張工資存折。截至他死前的5月26日,存折里只剩下0.46元。  

清晨死亡  

6月9日晚6時左右,潘鴻強像往日一樣去上班。
  走出西安東郊韓北村那間巷子最深處的民房,穿過約50米的巷子,拐兩拐,就到了大路上。步行不到10分鐘,就到了位于幸福路的華山廠大門口。
  正值下班,工人們涌出廠門,三三兩兩地回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潘鴻強低著頭,步子比往常快一些。快到大門口時,“老伙計”耿田剛的女兒喊了他一聲“伯伯”,他好像沒聽見,就過去了。
  前一天下午,耿田剛在路上最后一次見到潘鴻強,他也是匆匆忙忙的,打個招呼就走了。交往20多年,耿田剛感覺潘鴻強這半年來變化很大,比以前沉悶,不太愛和人接觸。
  夏天的傍晚很熱,潘鴻強穿過工廠的辦公區,到了后面的廠區。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他在這里出生、長大,頂父親班成為一名工人,已經31年。大約3年前開始,他的崗位就是“值班”,也就是夜間看守廠房。
  這是一座大約三四個教室那么大的老式廠房,有兩層樓高,里邊堆滿笨重的機器。他的任務是定時拿手電筒巡視車間。
  廠里本來是安排兩個人值班,但為了多一天時間休息,兩人約定,隔一天上一次班,這也得到了車間的默許。所以,夜間值班其實只有一個人。
  大部分時間,走在空蕩蕩的廠房,潘鴻強能看到的,除了那些沉重的機器,就是自己的影子。累了,他也會偶爾和衣在長凳上打個盹兒。
  大約晚上10點,車間一位負責人還見到他。“放心,這里有我沒問題!”他說。
  凌晨1點多,他接到一個朋友打來的電話。這個朋友有點口吃,他倆通話有十多分鐘,閑聊中,他沒有表現出異常。
  公安機關調取的車間攝像頭顯示,出事前,他曾在車間里繞行好幾圈,行為反常。
  慘烈的死亡隨即發生。幾分鐘后,他用一把機床刀揮向自己的脖子。
  上午7時許,最早來上班的工人發現了倒在血泊中已死去的潘鴻強。死亡的時間被公安機關認定為清晨6時。
  耿田剛是第一個接到電話趕往現場的人。“路上我還想,那么硬氣的一個人,不可能是自殺,說不定是和小偷搏斗受傷的吧。”
  前妻馮萍聞訊趕到潘鴻強租的房子,開門迎面看見床上放的報紙,上面放著兩張紙,那是他寫在工廠記錄上的“留言”。第一頁寫著他欠兩個工友的賬,一個300元,一個600元,共900元,還有信用卡欠款3000元。還寫著:“誰看見誰幫我解決一下。”
  有一頁專門寫給兒子:“從今往后你要全力地工作,為人做事一定靠本人,善待別人,生活一定要有記(計)化(劃),別不多說,再見了,永別了。”落款“孤獨者潘鴻強”,時間是2010年6月3日,距離他死前一星期。
  遺書上壓著一個黑色的小證件,那是潘鴻強父親的骨灰寄存證。
  “看到這個骨灰證,我就啥都明白了!”馮萍說,潘鴻強的父親1996年車禍去世,因為當時手頭緊,沒有安葬,骨灰就一直寄存在殯儀館。這些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給父親買個墓地。
  “這現在是我的心愿了。好好買兩個墓地,把他們父子安葬了。”7月12日,眼睛紅腫的馮萍說。

  僅剩四角六分錢

  馮萍本已忍住眼淚,可拿起一家人的照片時,又哭了。
  照片是2006年兒子考上了大學時“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上,她站在兩個男人中間,兒子高大帥氣,潘鴻強也很精神。他從年輕時就那樣,兩道很濃的劍眉。40多歲了,拾掇拾掇,“還蠻帥”。
  “瞧這張照片,兒子太像他爸了。”她說,那是另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工人潘鴻強,留著80年代的大背頭,尖領白襯衫,濃眉大眼,很俊朗。那是他曾經的青春。
  他們在1985年相識,結婚。她家境優裕,而他是窮小子,從小沒有娘,也沒有兄弟姐妹,就和當工人的老父親相依為命。或許是同情,或許是緣分,她不顧家里反對,和他好了。
  結婚兩年,他們有了兒子,從小平房搬到了簡易樓房,但日子一直過得緊巴。作為工廠里最普通的工人,他的工資一直很低。這么多年過來,到2010年,他每個月拿到手的工資扣掉“三金”之后是850元。
  日子緊,錢少,女人的委屈多得一籮筐。兩個人也常常說不到一塊兒去。“他是老工廠工人的樣子,你能感覺到他老是縮著,縮著。”
  2004年,他倆協議離了婚。離了,可她也沒有離開家。一直到2007年5月,“最終下決心離開了那個家”。“離婚最主要是為了兒子!他工資太低了。離了我可以辦低保,可以回娘家,孩子也可以名正言順地讓姥爺姥姥管。靠他,孩子上學咋辦?”女人說到這里,哭得更傷心。
  兒子是軍校委培生,一年學費9500元,基本上都是姥爺姥姥出。離了婚的馮萍辦了低保,在外邊打零工,有時兼兩份工,推銷東西,在網吧幫忙,一個月收入有兩三千元,比他強。有時,他手頭實在沒錢,她就給他一兩百元。
  最后一次見面,他在電話里說:“萍,我沒錢了,借你200元。等發工資還。”她說:“你用唄!還借啥呀。”他們在附近一個酒店門口碰面。拿了錢,他匆匆走了。
  6月12日是馮萍生日,他們在電話里說好要和兒子聚聚呢!可6月10日,潘鴻強死了。
  死去的潘鴻強身無分文。留下的遺物除了鑰匙、手電筒,就是一部欠費47元的三星手機。馮萍充上電,交了話費,“作為永久的紀念”。
  能作為紀念的,還有一張工資存折,里邊只剩下0.46元。
  工齡31年的潘鴻強,每月發到手的工資是600元,由廠里發現金,然后,車間再給這個存折上補發250元。
  這張2009年12月9日新換的存折顯示,從2010年1月26日起,每月25日打入的250元工資,潘鴻強都是很快取走。在下次發放之前,存折里一般都只剩四五十元。
  2010年5月9日,他取出了90元,卡里剩下4.06元;5月25日發了250元,當天他取了200元,次日又取了54元,卡里剩下0.46元。
  在潘鴻強死后半個月,車間往存折上打入了250元的上月工資。只是這次,他沒有再等到發工資的日子。  

      窘迫的日子

  “他是撐不住了。”耿田剛說。
  在耿田剛的記憶里,十幾年前的潘鴻強也有快樂的日子。那時,他沒離婚,周圍的人,又和他一樣——差不多的窮。除了自己的工資,還有父親的退休金,日子還過得去。
  2000年,華山廠開始有數百工人下崗,到2005年,前后有幾千人下崗。潘鴻強所在的車間因工種特殊,下崗的人不多,加上他是老工人,留了下來。可在耿田剛看來,沒有下崗的潘鴻強算不上幸運。
  他們是20多年的同事、朋友。2004年,同是車間工人的耿田剛和妻子相繼下崗。為了生活,耿田剛和妻子一起做生意,折騰了幾年,漸漸有了起色。如今,他們雖然不是很富裕,但“和在工廠上班相比,已經強多了”。大約一個月前,耿田剛裝修好了新房。雖然還背著一點債,但生活不會受影響。
  而潘鴻強依舊圍著機器轉著。
  大約三四年前,車間開始實行計件工資,潘鴻強腰有傷,加上患糖尿病,干不動活。別人能出100多個活,他最多出60個。有幾個月才拿二三百元工資。最后,還是朋友托人說話,車間照顧他,才有了這個輕松點的“值班”崗位。所有工資加起來,每月能拿850元。
  可他依舊為錢發愁。在耿田剛的印象里,這幾年,潘鴻強的日子越來越拮據。“我常接到他的電話,說沒飯吃了。有時叫他到家里來吃,有時給他點錢,有時一二百,有時二三百元。作為朋友,哪個月我不給他買兩條煙!”
  潘鴻強平時抽4元錢一包的“延安”。每個月發了工資,先買米面油,再買兩條煙。可到月底,往往就“彈盡糧絕”了。
  耿田剛認為這個老朋友并不是大手大腳的人。“實在是工資低,用錢的窟窿也太多了。別人有家,兩個人撐著。他一個人,也沒有兄弟姐妹。連個‘混飯’的地方也沒有。加上看病、租房、交房貸,確實困難!”他說。
  潘鴻強所在的車間有互助工會。近一年多來,幾乎每個月,他都要向工會借款一二百元。
  潘鴻強也想過改變,謀劃著“干點啥”。可干啥呢?他沒本錢,也沒有親戚朋友可借。何況,圍著機器轉了30多年的他,又會干啥呢?
  “現在這時代啊,有智吃智,無智吃力,可他啥都沒有。再說,在工廠呆那么長時間,人的腦子都木了。他也想去應聘,但以他的年齡、身體,出去也就是給人看個門。”耿田剛說。
  這個失意的中年男人,最終日子越過越拮據。“據我所知,他常常是饑一頓,飽一頓。去他那里,常常是空空蕩蕩的,啥都沒有。”耿田剛說。
  而他又好面子,紅白喜事,別人要掏200元,他咬咬牙,也要掏。“他愛充大頭”,工友的妻子這樣說。
  而在朋友眼中,潘鴻強是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他心性強,在人跟前從不示弱。誰想在他跟前說風涼話,沒門!”耿田剛說,雖然潘鴻強對人很和氣,脾氣也好,但并不是嘻嘻哈哈的人。這個在朋友眼中“很硬氣”的男人,平時的愛好是喝點酒。
  今年春節,他們兩家人聚了一次,吃烤鴨。那次他看起來還算高興。“多年沒見他開心了!其實有啥開心的事呢,又不像人家有房有車。去年,要分房了,本來是高興的事,對他,倒成了災難,買了一屁股債。”耿田剛嘆息著。   

    沉重的房子

  在親人和朋友的眼中,壓垮潘鴻強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房子。
  結婚后,潘鴻強一直住在一個叫新立村的廠區宿舍。那是個大雜院,住了大約100多戶人家,幾乎都是車間的工人。
  新立村的日子是熟悉而親切的。他在那里出生長大,周圍都是老鄰居、窮朋友,常常人們下班回來,在門口一站,就能聊半個小時。在大院里,大家都喊他“小民”,那是他的小名。
  一直到出事前,新立村都是潘鴻強最愿意去的地方。雖然近兩年廠里要拆遷,老鄰居們都搬走了,可他還是常常拐彎到院子里去看看。
  2004年左右,工廠住房改革。廠里在旁邊的車間騰出一塊地方蓋福利房。這些一輩子住平房、簡易樓房的工人們,也可以住商品房了。“雖然是好事,可沒有幾家不愁的。家里都緊,要買房都差錢啊!”馮萍說。
  夫婦倆交了房子的4萬元首付款。馮萍說,家里沒積蓄,全是借的,要付利息,比銀行略高一些。收房交鑰匙時,實際面積90多平方米,比當初登記的大點,又補交了4000多元。
  2009年初,要拆遷了,廠里要收回院子租出去。潘鴻強在附近的韓北村租了一間約25平方米的民房。
  等新房裝修時,潘鴻強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他沒和馮萍商量,就和工友換了房子,把90多平方米換成了70多平方米,人家給他補了1萬元。他又借了些錢,開始裝修。
  馮萍能看出,他是用心去裝修這個房子的。他自己設計,臥室鋪成復合木地板,客廳鋪瓷磚。這畢竟是他一生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房子。可裝修太花錢,常常就沒錢了,停停裝裝,一直到去年5月裝好,花了約6萬元。此時,潘鴻強已經是負債累累。“不知道這段時間他是怎么過的。”等馮萍知道時,潘鴻強已經把房子賣給了同事。70多平方米的房子,連房子帶裝修,總共賣了16萬元。“知道房子賣掉了,我心都涼了。”馮萍說,可想著那么多債務逼著他,也實在是沒辦法啊!
  賣了房子,他把2004年借的房款和利息、裝修款還了,加上還了一些債,填了其他一些“窟窿”。馮萍說,最終,他只是“原吃原,打了個平手”。可在他死后,至今還有3萬元的銀行房貸。
  他又住進了租來的房子。賣房的事一直也沒給別人說。
  這個“人生的失敗者”,最終沒有為兒子,也沒有為因貧窮離開的妻子,實現曾經的承諾。他最終沒有擁有這套讓他付出了心血和夢想的房子。  

    翻不過身來”

  傍晚,78歲的蘇玉芳在幸福小區的垃圾桶里翻揀瓶子。
  說起潘鴻強,老太太就抹眼淚。“給他多燒點紙,在這邊(活著時)難場,在那邊不要也難場。”她拉著馮萍的手,絮叨著。
  老人是華山廠的老職工,退休了。兒子呂洪生和潘鴻強也是“老兄弟”,老家都是河南的,又是老鄰居。潘鴻強活著時,有事沒事也愛來他家轉。他們都知道彼此的“難場”。
  2001年,呂洪生也下崗了,妻子也離了婚。19歲的兒子因受到刺激得了精神分裂癥,每月都要吃藥,一犯病就砸人家車玻璃。如今,一家老少三口指著老太太的退休金每月1030元,還有孫子一個月290元的低保過日子。
  幸福小區磚混結構的房子,一平方米998元。這看起來已經極低的房價,對他們來說,也是不小的數字。事實上,相當多的普通工人家庭,為買房子都背了債。呂洪生家這套60多平方米的兩居室,是向姐妹們借錢買下來的。沒錢裝修,水泥地抹了抹,墻自己刷了刷,就搬進來了。
  下崗后,呂洪生在外打零工,這么幾年,也沒有折騰出樣子。“我一個大男人,出門臉上都火辣辣的。”他說。
  不過對潘鴻強的死,他表示想不通。“這不,孩子就要大學畢業了,日子也會慢慢好起來啊!”
  “他為什么要走這樣的路?”記者問。
  “他老是有一種翻不了身的感覺。老覺得自己比人低,啥都比別人低。”馮萍說。
  “他一個人孤獨,又不愿示弱。”這是耿田剛的答案。
  不過耿田剛也認為,潘鴻強的處境并不是特例。其實在他們工廠,大家的生活都不太好。
  “工人中午都是買點面或饅頭,隨便吃點。前些天我有事找工友幫忙,完了請大家吃飯,上兩個好菜,幾下子全沒了。看得我心酸。”耿田剛說。
  他舉例說明工人們的窘況:前年,院子里的“石頭哥”和幾個人打牌,牌掉地下了去撿,犯腦溢血,送到醫院去,在場的三個人掏遍全身就湊出了12元錢。人最終沒有救過來。

  孤獨者”的苦果
  一直到父親死了,兒子潘琦才覺得自己對他有了一些了解。整理父親遺物時,他對媽媽說:“我在南京,每月的生活費都比爸爸一個月的工資高。”
  這個23歲的年輕人,今年夏天剛從大學畢業。從小,他跟隨姥姥姥爺長大。上大學后,每個月姥爺要給他寄去1100元的生活費。
  “那邊消費高,兒子個子高,吃的多,我也不能控制他。”馮萍說。多年來,她苦心經營,努力為兒子制造著一個相對舒適的環境。“如果靠我們兩人,壓根不可能供孩子上這個大學啊!”
  上大學后,每次放假回來,潘琦都去看爸爸。爸爸出事前的這半年,他回西安實習,父子倆交流比較多一些。潘琦說,兩人在一起,爸爸平時不會講自己的工作,或許他覺得,天天孤零零上夜班看門,有啥可講的呢。兒子就給他講學校的事情,“啥都講”。
  在潘琦的印象中,最后這一年多,爸爸住的地方,是最深的巷子里“見不到陽光的角落”。但這并不妨礙父子倆享受他們的生活樂趣。
  “爸爸做啥飯都好吃,尤其是面。他自己和面、搟面,搟的面特筋道。”潘琦一米八三的個頭,高大帥氣。他知道,爸爸是以他為驕傲的。他也知道,別人曾調侃爸爸:“就你那點工資,連雙鞋都給娃買不起。”
  今年大年三十晚上,潘琦陪姥姥姥爺吃完飯,去找爸爸。爸爸在車間值班,跑出來兩個小時,爺倆一起在家喝了酒。
  “他值夜班幾年了,冬天披個軍大衣,揣兩個蛋糕就走,他牙不好。夏天穿布鞋,喜歡用礦泉水凍一瓶冰,帶著去上班。”這是兒子對父親的記憶。
  他知道爸爸沒錢,從不向爸爸要錢。潘鴻強呢,每次吃完飯要去上班,總是要塞給兒子一點錢,一般都是五十,還有二三十的,兒子懂事,有時就給他留下了。
  “我特別難受的是,他老是一個人上夜班,廠房那么大,他一個人,就那么一直孤零零的。”潘琦說。
  遺書上的“孤獨者”幾個字,讓馮萍想起來就難過。她覺得他命太苦。襁褓中母親就死了,和父親哥哥相依為命,后來哥哥也煤氣中毒死了,“一生都孤苦伶仃的”。
  這個49歲的失意男人,一生沒到別的地方去過。除了他生活的西安,只在姑姑去世時,回了兩次河南。
  在他死后,馮萍和兒子去與廠里交涉。廠里表示,按照相關法規,潘鴻強的自殺和廠里并沒有關系,廠里只能給3000元的喪葬費。廠里同時“糾正”了他一個月只有850元工資的說法,說這些工資是扣掉“三金”之后的。另外,潘鴻強還有半年獎和年終獎等。但馮萍算了一筆賬,即使這樣,他每月拿到的工資也不過1000元錢左右。
  廠方并不認為是工資太低造成他的困境。“按說工資還行吧。我們還有環衛工人,一個月才五六百元。”一位車間負責人說。
  7月23日,廠方給出了最后的處理結果:給付潘琦撫慰金3萬元。潘琦表示不能接受。
  “其實我只是想弄明白,壓垮我父親的究竟是什么。”這個在父親死后一直很沉默的年輕人說。  

(來源:華商網-華商報)  

 

「 支持烏有之鄉!」

烏有之鄉 WYZXWK.COM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注:配圖來自網絡無版權標志圖像,侵刪!
聲明: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觀點——烏有之鄉 責任編輯:heji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

收藏

心情表態

今日頭條

點擊排行

  • 兩日熱點
  • 一周熱點
  • 一月熱點
  • 心情
  1. 反抗吧,我的人民,反抗吧
  2. 毛主席,為什么反不得?
  3. 為什么總有人把毛主席放在后四十年的對立面?
  4. 劉繼明|隨想錄(20)
  5. 吃飽了才會有道德嗎?
  6. 美化軍閥是嚴重錯誤,整改批判應一視同仁
  7. 孫錫良 | 圓圈里的天才
  8. 由“高考狀元”想到了毛主席教育革命
  9. 從‘10塊’到‘400塊’:新農合背后的沉重與希望——請對農民好一點
  10. 子午:請珍惜我們的社會主義傳統
  1. 孔慶東|做毛主席的好戰士,敢于戰斗,善于戰斗——紀念毛主席誕辰131年韶山講話
  2. “深水區”背后的階級較量,撕裂利益集團!
  3. 大蕭條的時代特征:歷史在重演
  4. 央媒的反腐片的確“驚艷”,可有誰想看續集?
  5. 瘋狂從老百姓口袋里掏錢,發現的時候已經怨聲載道了!
  6. 到底誰“封建”?
  7. 兩個草包經濟學家:向松祚、許小年
  8. 掩耳盜鈴及其他
  9. 該來的還是來了,潤美殖人被遣返,資產被沒收,美吹群秒變美帝批判大會
  10. 小崗村分田單干“合同書”之謎及其它
  1. 北京景山紅歌會隆重紀念毛主席逝世48周年
  2. 元龍:不換思想就換人?貪官頻出亂乾坤!
  3. 遼寧王忠新:必須直面“先富論”的“十大痛點”
  4. 劉教授的問題在哪
  5. 季羨林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6. 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認為“顛倒歷史”的“右傾翻案風”,是否存在?
  7. 歷數阿薩德罪狀,觸目驚心!
  8. 陳中華:如果全面私有化,就沒革命的必要
  9. 我們還等什么?
  10. 只有李先念有理由有資格這樣發問!
  1. 車間主任焦裕祿
  2. 地圖未開疆,后院先失火
  3. 孔慶東|做毛主席的好戰士,敢于戰斗,善于戰斗——紀念毛主席誕辰131年韶山講話
  4. “當年明月”的病:其實是中國人的通病
  5. 何滌宙:一位長征功臣的歷史湮沒之謎
  6. 央媒的反腐片的確“驚艷”,可有誰想看續集?
亚洲Av一级在线播放,欧美三级黄色片不卡在线播放,日韩乱码人妻无码中文,国产精品一级二级三级
一区二区三区四区激情另类 | 免费国产黄线在线观看视频 | 亚洲人在线观看视频 | 亚洲高清日韩一区 | 日本韩国野花视频爽国产在线 | 中文字幕日韩第八页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