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孤立主義、退群孤立主義和單邊孤立主義,本意都是調整美國霸權策略,維護美國霸權利益,最終達到維護美國霸權地位的目的。三種孤立主義與美國外交正統的自由國際主義存在差異,多被美國外交建制派批評。實際上,自由國際主義與孤立主義的區別僅在于政策執行方式,它們都信奉、追逐和固守美國霸權。
2024年美國大選期間,“孤立主義”再次成為美國政客相互攻擊的高頻詞匯。孤立主義頻繁出現于美國政治生活中,是否意味著在制度缺陷日益暴露、國力持續衰退背景下,美國有意放棄傳統霸權主義政策,轉向“獨善其身”的外交方向?事實上,孤立主義不是美國有意放棄霸權主義的外在表現,而是其試圖維持霸權主義的內部爭論。它是美國“霸權病”的產物,其出發點和落腳點都是維護美國霸權。美國外交史上,被信奉“自由國際主義”的美國外交建制派冠以孤立主義稱號的外交戰略主要包括三種:“撤退孤立主義”,主張美國從海外軍事干涉中撤出并謹慎使用武力;“退群孤立主義”,主張美國退出國際組織和國際多邊合作;“單邊孤立主義”,主張美國無視國際法和多邊主義規定,采取單獨行動。事實上,三種所謂孤立主義觀點都固守美國霸權主義:撤退孤立主義的本質是對美國激進霸權策略的調整和修正;退群孤立主義的本質是對無法完全服務美國霸權利益的國際組織施壓;單邊孤立主義的本質是無視制約美國霸權行為的多邊主義規定。
撤退孤立主義
20世紀60年代,美國在越南戰場遭遇巨大挫敗,撤退孤立主義在美國民間萌發,后蔓延至政府高層。撤退孤立主義主張美國應停止大規模海外軍事干涉,從干涉地區撤軍,因與美國霸權主義積極介入、擴張、進攻的思想相矛盾而得名。撤退孤立主義的典型代表包括前參議員富布萊特和前總統奧巴馬。
富布萊特是反對美國軍事干涉越南的典型政客。為推動美國從越南撤軍,富布萊特領導參議院外交委員會召開數年的國會聽證會,傳喚數百名反越戰代表抨擊約翰遜政府的越戰政策。美國反共政客稱富布萊特為孤立主義者。實際上,富布萊特的撤軍主張并非孤立主義,而是美國對越失敗政策的“創傷后應激反應”。富布萊特認為,美國已在越南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戰場形勢卻不斷惡化,士兵傷亡不斷增加,美國為霸權擴張所付出的成本明顯超出預期收益。同時,蘇聯趁美國深陷越戰泥潭之時,在全球其他地區挑戰美國霸權。為防止美國把過多資源浪費在與其核心霸權利益無關緊要的越南,以保存力量同蘇聯爭奪霸權,富布萊特積極主張美國撤出越南。
富布萊特主張美國從越南撤退,意在修正和調整美國霸權策略。類似富布萊特撤退孤立主義的觀點,只產生于美國霸權擴張遭遇巨大阻礙和挫敗時期,此時美國政治精英會重新思考“成本—收益”問題。若擴張成本過高,擴張活動得不償失,美國應撤軍節流,防止美國霸權被反噬。撤退孤立主義是美國政治精英在權衡美國霸權擴張成本與收益后設計的方案。
推動美國從中東撤軍的前總統奧巴馬,也被共和黨人視為撤退孤立主義者。奧巴馬認為,小布什政府發起的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不符合美國霸權利益。美國的軍事入侵不僅沒有實現對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民主改造”,反而使兩國淪為“失敗國家”。美國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軍事行動耗費數萬億美元,造成巨大人員傷亡,美軍卻在戰局中越陷越深,兩個戰場成為消耗美國霸權資源的無底洞。美國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巨大挫敗,使奧巴馬回想起越南戰爭的教訓,認識到只有迅速撤軍止損,才能維護美國霸權。因此,奧巴馬政府從中東撤軍的政策也非真正的孤立主義,而是試圖矯正美國過于激進的霸權擴張策略,維護美國霸權“收支預算”的平衡。
美國人民的反戰抗議時而迫使政府讓步。圖為2023年3月18日,在美國華盛頓特區,反戰抗議者舉行游行,要求結束美國的海外軍事行動和經濟制裁 視覺中國/供圖
退群孤立主義
退群孤立主義最早出現于20世紀20年代,以美國國會堅決反對威爾遜政府參與國際聯盟為主要表現。冷戰結束后,這一觀點對美國外交政策的影響愈發顯著。退群孤立主義認為,部分由美國主導建立的國際組織并未按美國期望的方式為其霸權利益服務,甚至成為阻撓美國霸權的絆腳石。為確保霸權利益不受約束,美國應退出不符合美國霸權利益的國際組織。美國媒體將此觀點總結為退群孤立主義。退群孤立主義典型代表包括前參議員赫爾姆斯和當選總統特朗普。
冷戰結束后,聯合國在處理諸多國際議題方面未遵照美國的特殊要求,美國政客對聯合國的不滿達到新高。他們認為,聯合國既然為美國領導建立,就應協助維持美國霸權,制定有利于美國的國際規則。然而,聯合國的發展嚴重偏離美國霸權主義者的設想。大批第三世界國家加入聯合國后,聯合國不斷反對美國的海外軍事干涉,以及美國在中東、拉美、非洲、東南亞的霸權主義行徑。因此,以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赫爾姆斯為代表,美國政治精英開始猛烈抨擊聯合國,拒絕繳納聯合國會費,并頻繁以退出聯合國要挾其必須進行符合美國利益的“改革”。赫爾姆斯的反聯合國立場與1920年孤立主義參議員洛奇的反國聯立場高度相似,因而其威脅退出聯合國的行為被稱為退群孤立主義。然而,赫爾姆斯并非真正的孤立主義者,他只是以停繳會費和退出聯合國為籌碼,通過外交勒索向聯合國施壓,逼迫聯合國進行有利于美國霸權主義的改革。脅迫國際組織更好為美國霸權服務,是赫爾姆斯退群孤立主義的根本目的。
美國新一輪“退群”熱潮由特朗普發起。特朗普攻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以色列問題上不聽從美國要求,宣布退出該組織;他攻擊世貿組織上訴機構的裁決針對美國,并無限期阻撓世貿組織任命上訴機構法官,令上訴機構運行陷入癱瘓;他還以全球氣候治理沖擊美國傳統化石能源利益集團為由,宣布退出《巴黎協定》。特朗普政府頻繁退出國際組織的政策,被民主黨攻擊為退群孤立主義。特朗普政府的決策也非孤立主義的真正表現,而是對這些國際組織未能屈從美國霸權利益的氣急敗壞式回應。以世貿組織為例,美國于1986年起主導烏拉圭回合談判,最終于1995年促成建立世貿組織,隨后美國利用在世貿組織中的影響力,將同意他國加入世貿組織作為攫取霸權利益的交易籌碼。然而,世貿組織通過貿易裁決挑戰美國貿易保護主義,已逐漸成為美國貿易霸權的制約方,招致美國政客的敵意。特朗普故意阻撓世貿組織運行,威脅退出世貿組織等退群孤立主義舉動,本質上仍是追求霸權利益最大化。
單邊孤立主義
單邊孤立主義肇始于20世紀50年代,參議員羅伯特·塔夫脫建議艾森豪威爾政府無視《聯合國憲章》,擴大朝鮮戰爭規模并主動入侵中國。單邊孤立主義認為,多邊合作應是美國霸權外交的工具而非目的,美國參與多邊合作旨在為其霸權行動提供所謂“道義”支持。如果多邊合作約束美國活動,制約美國追逐霸權,美國應果斷拋開多邊規則,采取單邊主義行動。單邊主義觀點無視國際組織和多邊主義,與美國應積極領導參與國際組織的自由主義主張相矛盾,所以經常被誤解為孤立主義。單邊孤立主義典型代表是前總統小布什。
小布什上臺后采取空前激進的單邊主義政策,退出諸多多邊主義平臺。外交方面,小布什政府單方面反對或退出《反導條約》《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禁止生物武器公約》《京都議定書》,猛烈抨擊國際刑事法庭對美國的戰爭訴訟。軍事方面,小布什政府無視聯合國安理會反對,對伊拉克發動大規模軍事入侵,還在《國家安全戰略》中,公開為美國無視國際法和安理會決議的單邊主義行徑辯護:“盡管美國將一如既往尋求國際支持,但必要情況下,我們會毫不猶豫地單獨行動。”如果國際法和國際規則符合美國霸權利益,美國可以打著維護國際規則的旗號,參與多邊主義合作,強迫他國屈從于偏向美國的國際規則;如果國際法和國際規則對美國推進霸權的手段產生制約,美國將卸下偽裝,采取單邊主義政策維護霸權利益。總之,單邊孤立主義認為,美國維護和鞏固霸權地位的手段不能受到任何制約。
撤退孤立主義、退群孤立主義和單邊孤立主義,本意都是調整美國霸權策略,維護美國霸權利益,最終達到維護美國霸權地位的目的。三種孤立主義與美國外交正統的自由國際主義存在差異,多被美國外交建制派批評。實際上,自由國際主義與孤立主義的區別僅在于政策執行方式,它們都信奉、追逐和固守美國霸權。孤立主義與美國霸權主義天然綁定,而美國也從未真正“孤立”過。
作者單位:國際關系學院國際政治系 華中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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