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繩縣議會政治板塊：革新派vs.保守派
今（2024）年6月16日，第14屆沖繩縣議會議員選舉結果出爐，當選結果為日本共產黨4席、沖繩社會大眾黨3席、立民黨2席、社民黨2席、無黨派11席、自民黨20席、公明黨4席、維新會2席，計48席。整體而言，支持玉城丹尼執政的革新派僅獲20席，中立派和保守派則取得28席的過半數優勢。這個選舉結果對以玉城丹尼為首的革新派執政造成嚴重打擊，保守派在未來兩年得以透過議會席次優勢對革新派執政形成制約或制造障礙，并為日本中央政府和駐日美軍擴大“西南諸島”（即琉球群島）駐軍掃除阻力，進一步威脅到2026年玉城丹尼爭取第三次連任。
軍事基地問題始終是琉球內部最能引起關注的議題，而在當前東亞局勢日趨緊張的情況下，駐琉美日基地將琉球再度卷入戰火的風險日增，琉球民眾理應更加關注此次選舉。然而，這一次的沖繩縣議會選舉僅有45.2%的投票率，低于疫情期間的46.96%，是歷年投票率最低的一次，除了受到琉球梅雨季多地淹水難以出行的影響外，[ 2022年，《琉球新報》在沖繩縣知事選舉前透過問卷調查琉球選民各年齡層首要關心的選舉議題，結果顯示70歲以上的選民最為重視基地議題，59歲以下的選民傾向關注經濟議題，60至69歲的選民對基地和經濟問題同等重視。這份民意調查說明，美國占領統治琉球期間（1945-1972年）出生的琉球人民，親身經歷過反抗美軍強制接收琉球土地的軍用地抗爭運動，以及反對越戰期間美軍利用駐琉基地對越南發出致命攻擊的反戰和平運動，在抗爭年代成長起來的琉球人民對于駐琉美軍造成的危害深有感觸，強烈反對美軍基地繼續存在。然而，在琉球“復歸”日本后出生的琉球人民，在成長期間對駐琉美軍的存在習以為常，且在教育、文化和媒體都深受美日的操縱和宣傳下，對于美軍基地問題的關注和厭惡程度遠不如老一輩人強烈，在生活越發困窘的當下反而更加重視經濟民生議題。在本次的沖繩縣議會選舉期間，琉球又恰逢十年難得一遇的暴雨，引發多處城市內澇，災情嚴峻，極大程度上阻礙了中老年人外出投票，從而影響了選舉的整體投票率和革新派的實際得票數。]也與選民對執政黨（革新派）和在野黨（保守派）的看法相關。琉球選民雖對自民黨的黑金事件感到憤怒，但同時對玉城丹尼的執政成效也感到不滿而有所批評，致使大多數無黨派的選民最終選擇棄權。
第十四屆沖繩縣議會各政黨代表和無黨派人士的席次分布，并組成分屬“革新”和“保守”兩派的七個議會黨團。值得注意的是，涉及邊野古美軍新基地建設案一事，“沖繩自民黨和無黨派”和維新會兩黨團的政治態度高度一致，堅決支持的席次占沖繩縣議會總數的一半，計24席。
在本次選舉中，自民黨和公明黨聯合推舉的20位候選人全數當選，是2008年以來自民黨取得最多席次的一次選舉。6月21日，沖繩縣議會的第十四屆議員組成了新的議會黨團，由表可知分屬于兩大黨派：革新派有“日本共產黨沖繩縣議會議員團”（4席）、“沖繩社會大眾黨”（3席）、社民黨2席和6席無黨派組成的“太陽和平網絡”（8席），以及立民黨2席和3席無黨派組成的“沖繩新風”（5席）等黨團，計20席。保守派由自民黨與2名無黨派共同組成“沖繩自民黨和無黨派”為議會內的最大黨團，計22席。維新會（2人）和公明黨（4人）的議員則傾向中立，計6席。事實上，革新派和保守派兩大陣營結構雖大致固定，但維新會、公明黨和無黨派的幾名議員在投票時卻按照議題而定，采取支持或反對的態度，我們需要予以動態分析。
保守派違反民意強推兩項議案
6月28日，新一屆的沖繩縣議會召開首次例會，自民黨推選的中川京貴獲選為議長，公明黨推選的上原章為副議長。當前，保守派占議會過半數的席次，革新派需謹慎提防保守派可能提出對其不利的議案，其中就有兩個關鍵議案直接影響到邊野古美軍新基地建設。
一方面，保守派希望削減沖繩駐華盛頓事務所的預算。該事務所系時任沖繩縣知事翁長雄志于2015年成立的機構，負責安排沖繩縣知事訪美事宜、收集與駐琉美軍相關情報，以及反映琉球社會的真實情況予美方，核心要旨為游說美國政府和國會放棄關于普天間基地替代設施搬遷至名護市邊野古地區的決議，尋求解決邊野古新基地建設案、PFAS泄露污染，以及頻繁發生的美軍事故乃至軍紀事件，并搜集美國國家安全政策和戰略等資料為沖繩縣的基地政策提供參考。駐華盛頓事務所的琉球代表更為重要的一個職責，是會見美國官員、國會議員、專家學者和市民團體等，聽取各方意見并尋求各方理解琉球的關切和立場。該事務所從2015年成立之初會見美方人數僅190人，到2023年年度已經快速增長至1,331人，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美國國會研究處（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 CRS）、美國政府問責署（Government Accountability Office, GAO）[ 美國政府問責署是美國國會的下屬機構，負責調查、監督聯邦政府的規劃和支出，其前身是美國總審計局。]、眾議院軍事委員會和美國國際戰略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CSIS）[ 美國國際戰略研究中心于1962年成立，是美國國內規模最大的國際問題研究機構，總部設在首都華盛頓特區。該研究中心是一個非黨派、非政府的民間國際問題研究機構和免稅組織，政治立場為保守派。]等機構研擬專題報告時對駐琉美軍基地的看法和判斷，使其認識到美國部署在琉球的美軍基地因種種客觀現實因素，恐怕難以實現美國預想中的國家安全戰略，進而傾向同意逐步縮小、關閉駐琉美軍基地的規模和總數。早在選舉前，保守派就意圖透過預算審查機制削減駐華盛頓事務所的預算編列，制造障礙阻擋革新派赴美國爭取對琉球的理解與同情，阻止從美國內部削弱美日安全同盟強化聯合威懾力量的傾向。
另一方面，保守派要求聯合國撤回勸告日本政府承認琉球人為琉球民族的決議。選前的3月28日，沖繩縣議會通過革新派提出的2024財年預算方案，保守派對預算分配不滿；為了反制革新派，18名自民黨議員聯合提出一項議案，要求聯合國撤回勸告日本承認琉球人為琉球民族的報告。當時因保守派為議會少數，最終議案未能通過。依據《聯合國原住民族權利宣言》的規定，國家不得在未經原住民族同意的情形下，在原住民族的土地上進行軍事活動，同時需要保護原住民族的土地和環境不受破壞。迄今為止，聯合國已經發出6份勸告書希望日本盡快制定法律保護琉球民族的權利，然而日本仍堅稱國內只有阿依努人為原住民族。日本一再否認琉球人原住民族地位的真實原因在于，一旦按照《聯合國原住民族權利宣言》賦予琉球民族應得的權利保障，勢必使美軍和自衛隊在琉球群島上的軍事部署喪失合法性與正當性，并增強聯合國和國際社會對美日軍事部署侵害琉球人權進行調研、監督和審查的制度機制，而這恰恰是美日加強對華威懾的進程中需要極力避免引起的國際法爭議。
針對聯合國發出的多份勸告書，沖繩縣地方市議會保守派議員已組成“實現聯合國撤回勸告日本承認琉球人為原住民族的沖繩地方議員聯盟”，并在多個市議會上相繼通過議案，向沖繩縣革新派政府提出抗議，并要求日本中央政府與聯合國進行交涉。2023年9月玉城丹尼赴聯合國演講，保守派議員聯盟抗議其以“原住民族代表”的姿態出席國際場合，借機召開議員緊急大會，并動議要求知事辭職。2024年3月保守派再將要求聯合國撤回勸告書的議案提交至沖繩縣議會，革新派和保守派爭端又一次升級和激化。如今，保守派已占沖繩縣議會過半數席次的優勢，通過該議案恐怕只是時間問題，革新派若要回應保守派的挑戰，需盡可能在聯合國繼續主張維持并強化原住民族地位，爭取其他國家和原住民非政府組織等國際社會的理解、同情與聲援，援引國際力量施壓日本政府遵守《聯合國原住民族權利宣言》給予琉球民族人權保障，從而與琉球內部的保守派力量相抗衡。
革新派回應民意力拒美軍基地
關于名護市邊野古美軍新基地建設案，當前議會的席次分布為支持派和反對派各占一半，24席對24席，雙方勢均力敵。在邊野古新基地建設案中，保守派的自民黨與公明黨彼此對立。沖繩公明黨與日本本土公明黨的立場不完全一致，前者對新基地建設案持反對立場，而這種態度與公明黨的主要支持群體為創價學會有著直接的關系。日本創價學會的第三代會長、公明黨的創立者池田大作曾直言“沒有比戰爭更殘酷的事情，沒有比戰爭更悲慘的事情”，因此創價學會本就抱持強烈的反戰思想，而沖繩創價學會又因沖繩戰役的經歷比日本本土更加反對戰爭。盡管在池田大作逝世后，日本公明黨與創價學會的關系變得較為疏遠，日本公明黨對發展軍事防衛力量的立場趨向強硬，但沖繩公明黨仍基于地域特點保持一定的自主性，公開反對邊野古新基地建設案，主張將美國海軍陸戰隊基地搬遷至沖繩縣之外。
自2014年革新派翁長雄志和玉城丹尼相繼執政以來，不斷透過行政審查和司法訴訟的雙重手段試圖阻擋邊野古新基地建設案。然而，2023年12月日本中央政府在“代執行”訴訟中勝訴，司法判決賦予國土交通省取代沖繩縣政府批準邊野古新基地建設工程“設計變更案”的權力，2024年1月沖繩防衛局正式動工。多年來沖繩縣政府為阻止該工程，總共發起14起司法訴訟案，但沖繩縣政府或以和解撤訴或以敗訴告終，目前僅余1起上訴案仍在福岡高等法院那霸分院審議，該案在6月20日結束了口頭辯論，高等法院將于9月2日下達判決結果。其余相關司法訴訟則有邊野古周邊居民發起的3起訴訟案正在審議，但目前的訴訟爭議皆圍繞在邊野古周邊的居民是否具備“訴訟主體資格”，尚未進入到實質審議階段。以上圍繞邊野古基地建設案的多起司法訴訟仍處于審議階段，并未成功阻撓沖繩防衛局繼續推進施工進度。
沖繩縣政府除了透過司法訴訟來阻擋邊野古新基地建設外，還利用2013年時任沖繩縣知事仲井真弘多與日本中央政府達成的“留意事項”下的“事前協議”機制來監管邊野古新基地的建設工程。根據“事前協議”規定，沖繩防衛局在正式施工前，有義務回應沖繩縣政府就工程設計、實施環節和環境保護對策提出的各種質詢，解決沖繩縣政府和琉球居民對工程安全和環境的擔憂。從2024年1月至6月，沖繩縣政府已向沖繩防衛局提出4輪書面質詢，沖繩防衛局雖回答了部分技術性問題，但也回避了不少應做的解釋說明和論證工程可靠性的職責，比如沖繩防衛局計劃在大浦灣海域建造海上碼頭，堆放填海造陸所需的施工材料，但該工程并未被記錄在沖繩防衛局提交的“設計概要”中，沖繩防衛局在沖繩縣政府的質問下，才辯解聲稱海上碼頭會在施工完成后拆除，不屬于“事前協議對象”，藉此拒絕和沖繩縣政府溝通協調。6月18日，沖繩防衛局甚至在回答沖繩縣政府的第4輪質詢后，單方面宣告中止事前協議，同時宣布將于8月1日開始推進新的護岸工程。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司法訴訟和事前協議機制都難以停下邊野古新基地建設案工程的推進。與此相對，6月爆發的兩起美軍事件或許能夠成為一次契機，再度激起琉球反美軍基地運動的浪潮。[ 參考無言：《美日暴行一手遮天，琉球人命賤如螻蟻》，《遠望》2024年1-6月號。]第一起事件源于沖繩縣警方、那霸檢察院、日本外務省和駐琉美軍聯合向沖繩縣政府隱瞞2023年12月的“美軍誘拐琉球少女施暴事件”，直到沖繩縣議會選舉結束后的6月底該案才被當地媒體所揭露，另外幾起未向沖繩縣政府通報的美軍性侵案也相繼被披露，引起琉球社會一片嘩然。這幾起事件再次喚起了琉球居民對于1995年3名美軍士兵輪奸施暴琉球少女事件的記憶。正是在1995年案件引起的輿論壓力下，美日最終宣布擇期關閉普天間基地，尋找替代設施搬遷地，成為后來邊野古美軍新基地建設案的問題由來。而2023年12月的這起案件的性質與1995年使琉球反美軍基地運動推向高潮的著名案件極為類似，不少琉球居民在該案的刺激下，重新反思駐琉美軍的意義及其帶來的社會治安威脅。
另一起同樣發生在6月底的悲劇，則是“邊野古基地工程砂石貨車撞人事件”，這起事故造成一名邊野古基地抗議者腿部嚴重骨折、一名警戒抗議活動的警備員不治身亡。根據目前的調查結果顯示，事故發生原因很可能是其他警備員無視基地抗議者的生命安全，在抗議者從人行道走往車道的過程中，仍指揮貨車司機繼續前行，致使貨車在離開碼頭左轉進入國道的入口處釀成死傷事故。目前，邊野古地區雖因死傷事故暫停了兩處搬運砂石的工程，但7月3日沖繩防衛局仍不顧居民要求全面停工的反對意見，宣布即日起開始在大浦灣海域打樁，繼續推行填海造陸工程。
美軍誘拐琉球少女暴行事件和邊野古基地工程砂石貨車撞人事件接連發生，兩起事件的起因又都與駐琉美軍直接相關，直接激起了琉球居民對邊野古基地的高度關注和憤怒情緒。7月3日，玉城丹尼赴東京首相府邸、防衛省和外務省等相關部門，對美日聯合向沖繩縣政府隱瞞美軍性侵暴行事件提出嚴正抗議，陳述情報共享的重要性，并要求改善通報機制。同日，琉球居民也遠赴東京，在日本外務省大門前組織集會活動，“強烈抗議美日以國家安全保障為優先，隱瞞、淡化甚至容許駐琉美軍制造的性暴力問題”。7月4日，“防止沖繩再度成為戰場的縣民大會”在沖繩縣政府前的縣民廣場召開緊急抗議集會，現場鮮明地打出了“琉球獨立”的口號和標語。7月6日，“反對邊野古新基地建設的全沖繩會議”發起“第43回縣民大行動”，千余位居民牽手組成“人鏈”，包圍嘉手納基地的通電鐵絲柵欄，封鎖基地出入口，并在基地大門前召開抗議集會。
基于近期的美軍案件受到了廣泛關注，琉球各政黨無論保守派還是革新派紛紛向駐琉美軍、日本防衛省和外務省提出抗議，琉球居民也組織多場集會游行和靜坐示威等活動，沖繩縣政府和琉球居民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和渠道表達抗議，彼此間的訴求和行動相互呼應，對美軍和日本中央政府形成了一定的輿論壓力，接下來琉球居民是否能延續并進一步升高抗議聲浪，使之成為全群島性的抗議運動，國際社會是否對琉球人權遭受駐琉美軍嚴重侵害予以同情、關切和聲援，將是美日在邊野古新基地建設工程進展能否順利推行下去的關鍵。
革新派選舉的經驗教訓和未來借鑒
本次沖繩縣議會選舉中保守派大勝，對革新派執政造成巨大打擊，我們除了分析沖繩縣議會的新政治板塊和政治影響外，也需要對革新派選舉失利的原因進行復盤，提煉出經驗教訓，從而為2026年的沖繩縣知事選舉提供借鑒，特別是因兩年后的知事選舉將決定保守派是否會在時隔12年后再度掌握沖繩縣政府的執政權。
疫情爆發后迄今，沖繩縣的整體經濟情況劇烈惡化，使2022年的沖繩縣知事選舉和沖繩縣9市的市長選舉中，選民關注的議題皆從邊野古新基地建設問題轉向經濟和民生問題。本次的沖繩縣議會選舉也不例外，保守派刻意淡化基地問題的色彩和立場，不直接抵觸琉球居民反美軍基地的民意，而是著重在振興經濟和社會福利保障上，攻擊革新派執政黨經濟政策軟弱無力，加重了琉球居民的生活成本和負擔。保守派對革新派的攻擊主要聚焦在兩項經濟政策上。
第一，中小學校餐食免費化問題。5月24日，沖繩縣知事玉城丹尼公布從2025年開始實施中學生餐食免費化，該政策為玉城丹尼在競選知事時提出的政見之一，玉城在沖繩縣議會選舉前不久及時提出實施該項政策，并表示“若保守派在野黨取得議會多數，將阻止該政策落地”，試圖透過履行知事競選承諾，提高選民對革新派推選的議員的認可和支持度。
然而，該項政策受到保守派的強烈攻擊，未能成功幫助革新派候選人提高選民支持度，反而對執政黨形象造成打擊。首先，玉城丹尼聲稱若保守派當選，將阻止中學校餐食免費化政策，這與選民心中保守派主打經濟振興和社會福利保障政策的政黨形象不符，難以有效說服選民。選民清楚革新派為了對抗中央政府推行的邊野古新基地建設工程，在財務上相當受制于中央政府的預算編列，保守派上臺反而更有利于爭取沖繩振興預算和基地補助金。再者，在野黨批評玉城丹尼的政策反復多變，不具備可靠性和穩定性，玉城在競選之初承諾的是“餐食全額免費”，但當前的政策設計，沖繩縣僅補助總額一半，剩下的一半費用需由市町村或學生家長自行負擔，且該政策的涵蓋范圍不包含小學校在內，對于減輕琉球居民育兒負擔的目標而言效果有限。最后，若要推行沖繩縣41個市町村中學校餐食全額免費化政策，每年需要耗費20億日圓，其中10億日圓由沖繩縣政府補助，剩下的一半費用則需各市町村自行負擔，然而市町村各地的經濟發展存在地域差異，有不少地區的財政情形難以負擔新的預算項目，目前僅有17個市町村表示能自行負擔剩余費用，18個市町村能負擔一部分費用，導致革新派內部也產生了分歧與爭議。
第二，水費上漲政策增加生活成本。2023年12月，沖繩縣議會通過水費上漲議案，根據議案內容，水費將從2024年10月開始逐步上漲，到了2026年4月水費將比現在上漲三成。在野黨以此批評執政黨怠于向中央政府爭取基地交付金和國庫補助金，抨擊執政黨“讓縣民在疫情打擊和高物價的現實挑戰下苦苦掙扎，執政黨與其鞏固沖繩縣知事的職位，更應該將縣民生活放在首位。”
在野黨對執政黨的兩點批評都屬于典型的經濟問題，而在經濟與民生問題上，革新派相較于背靠日本中央政府支持的保守派，本就處于劣勢地位。革新派若要爭取競選中的優勢地位，需要設法超脫單純的經濟層次，使經濟議題與基地議題綁定在一起，并使駐琉美軍和保守派兩者直接等同並予以共同打擊，在爭取議題設定權上盡可能地揚長補短，突出革新派堅定支持大多數琉球居民反美軍基地立場的優勢，集中揭露保守派對美軍基地和美日安保條約的縱容才是美軍肆無忌憚制造琉球經濟負擔、環境破壞、軍事事故、社會治安等問題的緣由和后盾。如果說美軍是直接加害者，那么為其提供支持與保障的保守派無疑可視為共犯，同樣負有不可推諉的責任，從而將競選議題的焦點從經濟議題轉化為基地議題，重新取回話語主導權。
關于革新派無法為餐食免費化政策提供全額補助的關鍵，一方面在于日本中央政府為了制約琉球革新派，連年削減沖繩縣年度振興預算，造成沖繩縣政府施政困難；另一方面則在于美軍基地搶占了大量琉球土地，占用琉球發展產業和都市建設的空間，對琉球振興經濟造成嚴重的阻礙。根據沖繩縣政府的統計數據，1950年代美軍透過“推土機和刺刀”手段強制接收那霸市的郊區土地，用來建造給駐琉美軍相關人員提供住宿的“牧港住宅區”。1987年全面返還后，該地已建設為“那霸新都心”，使得直接經濟效益增加28倍、雇傭人數增加78倍。照此估測，若美軍歸還普天間基地，直接經濟效益和雇傭人數能提升18倍以上。因此，革新派若能在競選中主打美軍歸還土地后的直接經濟效益，使其成為宣傳口號或競選政見，將有效證明反美軍基地的立場與經濟振興和民生保障的需求并不沖突。
對于水費上漲問題，除了放在疫情和物價上漲的國際背景下看待外，更應該挖掘出：水費調漲背后的關鍵因素，在于美軍基地制造的PFAS問題，污染了供應45萬琉球居民自來水的北谷凈水廠。沖繩縣政府為凈化自來水中的高濃度PFAS致癌物質，必須在北谷凈水廠中安裝活性炭吸附PFAS，從而導致供水成本一路上漲。根據沖繩企業局的計算，2024至2027年為處理PFAS污染問題必須耗費10億日圓。這筆費用本該由制造污染問題的駐琉美軍負擔，但在日本中央政府的縱容下，凈化成本被轉嫁到琉球居民身上，成為琉球居民必須承受的新日常成本。這點應當成為革新派打擊保守派的有力論據，而非保守派用來質疑玉城丹尼執政成效的工具。
總結本次選舉的情形，革新派競選失利的主要原因在于難以推出比保守派的政見更具吸引力的經濟振興對策，無力回應保守派在經濟問題上的猛烈攻擊，也未能使保守派和美軍基地間的關系高度連結綁定，導致競選議題幾乎完全聚焦于經濟議題上，基地問題再度被淡化、忽視。革新派在競選上的結構性問題于2022年的沖繩縣知事和市長選舉中已經初見端倪[ 參考張孟璇：《2022年琉球選舉，本土力量頹勢中現新機》，《遠望》，2022年10-12月號，第76-81頁。]，此次選舉更加清晰地揭示了癥結所在，而兩年后沖繩縣知事又將面臨改選，革新派需要盡早調整競選策略。近來美軍誘拐琉球少女暴行事件和邊野古基地工程砂石貨車撞人事件，使琉球居民反美軍基地的聲浪經過多年沉寂后再度高漲，革新派應當趁此浪潮重新喚醒琉球居民對其既有的信任和肯定，揭穿保守派與日本中央政府和駐琉美軍之間的隱秘勾連，定期搜集美軍基地對琉球土地和人民造成的威脅、事故和危害，為下場選舉預先準備議題設定的素材，跳脫出被動防御的陷阱之中，設法轉守為攻，爭取議題設定權、選舉話語權乃至行政主導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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