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到朋友@劉柏柏發的一條微博,感慨良多。
今天乘坐神舟十六號進入太空的北航教授桂海潮,在08年曾經當過北京奧運城市志愿者。而他的一名叫李碩的同班同學,在當時則是賽會志愿者。畢業之后,桂海潮繼續深造,并于17年成為北航博導,于2020年成為第三批預備航天員。而他的同學李碩則完全走上另一條人生軌跡。
從人人網時代過來的中國網民可能大部分都聽過李碩其名,李碩可以說是中國互聯網早期混亂年代的標志性人物,其言論影響力和反動程度在性質上已經和當下各路自媒體和國師大V們不在同一維度。滿洲建國論,中國七塊論等等暴論都經由李碩在中國互聯網廣為擴散傳播(中國七塊論源于日本為肢解中國發明的理論,后被李登輝利用作為臺獨和肢解中國的依據),也開啟了后來所謂姨學之流的濫觴。
在當時以大學生為主的人人網上,這樣的言論大行其道,現在的年輕人可能很難想像當年互聯網會有那么多人熱衷這種中國肢解論。即使是現在的神神,極端到這種程度的可能也是很少數了。
08年在中國整個互聯網輿論史上確實是極為重要的一年。從年初西藏的暴力事件,到汶川大地震,再到北京奧運會,在各種事件中歐美國家和媒體扮演了重要的反面角色,讓中國年輕人們看到他們在關于中國的事實問題上可以無恥和雙標到何等地步。后來在網絡上和公知長期對抗的自干五群體,以及后來網絡左翼思潮的復蘇,形成基礎就在2008年。可以說沉思錄的不少作者,也基本是在08年這個節點開始參與到互聯網公共討論之中。
后來的中國互聯網,“小粉紅”這個詞被發明了出來,用以污名化在網絡上持愛國言論的網民,進一步的還有“蠢紅”等等。然而既然是一個被有目的發明出來的概念,其定義標準必然是模糊不自洽的。比如,一種說法是小粉紅的產生是由于中國經濟高速發展,讓很多年輕人產生了自豪感,一但中國發展停滯了,或者小粉紅進入社會被教育了,就會紅轉黑,就是所謂的“神兔二象性”。又有一種說法是,學歷低,收入低的人容易被洗腦和控制,才喜歡當粉紅,才愿意愛國,而收入高學歷高的人都更喜歡“獨立思考”,顯然這兩種說法是極為矛盾的,但是在批發粉紅帽子的人嘴里,這兩種說法往往同時出現。
既然是作為一頂帽子而不是一種客觀描述,那么像有些人那樣煞有介事的分析所謂“神兔二象性”實際上就是一種無用的行為。因為任何一個人只要說了點被認為是愛國的言論,都會被扣上這頂帽子。實際上,在“自干五”,而不是“小粉紅”的群體形成歷史上進行分析,我們才會得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讓我們回到08年,為什么在那個時間點,既產生了大批的自干五,又同時存在大量李碩之流的擁護者?
08年的中國是一個看上去非常奇怪的國家。在二戰之后舉辦過奧運會的發展中國家只有墨西哥,中國,巴西以及曾經的韓國。一方面,08年中國的人均GDP按美元計只有3468美元,在這幾個舉辦過奧運的發展中國家里,這只比1968年舉辦奧運的墨西哥當時的人均GDP高。此時的中國從人均上看無疑是比較窮的。
我們看看今天世界上那些人均GDP三千多美元的國家,除了在國內互聯網上因為特殊需要被一些人吹上天的越南,其他的國家有誰會被關注討論么?這些國家你讓潤人免費去,他們也不會去。
但另一方面,08年的中國,在整個世界經濟體系中又起到了無比關鍵的作用——那場席卷整個西方的金融海嘯,最后是靠著中國支撐才免于讓系統崩潰。同時,后來支撐中國經濟發展的高鐵,基建,通信,互聯網,新能源,國防工業 ,龐大的制造業大工業等等,在當時就都已經全面打好了基礎,這在整個世界的經濟發展史上確實是獨此一家。
站在相同高等學府平臺上的桂海潮和李碩,對自身日后發展路徑選擇的依據是什么?是出身嗎?桂海潮出身于云南一個縣城,李碩則出身于長春市。顯然,在先天資源上并不能得出李碩由于資源不足或現實不公走上另一條路的結論。
從更廣闊的視角看,以人人網為代表的中國早期社交媒體鍵政圈層中,各種政治光譜中都是既有出身于高等學府,也有普通學校,在當年普遍都是通過做題路徑上來的高等教育接受群體中,在08年那個節點的當下,是什么原因讓一群人變成了自干五,后來又出現了左翼思潮復蘇,讓另外一群人卻以肢解中國為信念?
(在早期人人網,可能確實會給人一種“高學歷和名校出來的都是右翼和恨國黨,自干五多低學歷和普通學校出來的”這樣的表面印象,比如當時人人網最有名的右翼組織北斗就是由國內各高校學生以及一些留學生組成,而本人當時所在的小圈子日常內容則是對抗北斗,經常被北斗以“一幫二本生沒文化”之類的話嘲諷。如果從“哪個群體最先開始吃網絡流量紅利”這個角度來看,這個當時的表面現象就很好理解了。后面隨著國內網上鍵政圈層的擴大,名校中也有越來越多持自干五或左翼立場的人開始發聲)
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在當時,你要如何理解歷史發展的規律,如何從歷史的維度看待自己的國家。
窮確實是一種原罪,就像在今天的中國互聯網上,把很多爭吵中那層立場,話術的外衣褪掉,很多時候爭吵的本質仍然是“中國窮,西方富”,或者是“我潤了就可以變富”。在網絡爭論中,很多人言論中包裝出來的“進步光環”之所以透著明顯的虛偽,是因為他們從來也沒有把世界上大多數仍然處于窮困的國家納入他們嘴里那套公平正義的理想國之中,根本就不屑去看一眼,反而因為事事以西方為標桿衡量后發國家,實際上成為了西方統治秩序的辯護手。
而中國,正是從那些貧困國家中極少數能艱難走出來,并在持續向上走的。01年申奧成功,中國人均GDP達到1000美元,08年達到3468美元。這個時候看到西方和中國的巨大差距,就會有很多人產生對比和思考,而這種思考如果庸俗化或者極端化,那么產生慕強心態,進而鄙棄貧窮的中國,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自己國家的貧窮與否也顯然不是一個人三觀的決定性因素。當年的自干五群體們,難道不知道當時中國人均GDP只有三千多嗎?甚至可以說,這群人中可能有相當多在中國人均GDP還沒到一千的時候就已經建立好了世界觀和歷史觀的基本雛形。
另一方面來說,北斗,李碩的擁護者們也是如此。如當年的北斗,這個圈層聚集了大批名校高材生,通過很多人的公開言論信息我們可以知道,這其中有不少人的家庭都是改開之后幾十年來的既得利益者,雖然他們在當時可能仍然不如西方中產以上過得好,但生活水平也遠超那時的普通中國人。比如后來以虛擬幣詐騙著稱的北大畢業的孫宇晨,當年在人人網,通過打造右翼自由主義者人設,極端抹黑中國革命史和領導人而獲得了大批粉絲。
這些人為何如此痛恨自己的國家呢?從這個群體當年的言論光譜中,能很直觀的感受到他們對中國革命歷史和社會主義國家性質的痛恨。在今天,在年輕群體中教員熱受眾越來越廣,但在當時,教員本人,以及從中國革命到建國后幾十年的這段歷史,被這些人黑的體無完膚,在他們的口中,包括新中國在內的社會主義國家仿佛都是萬惡之源罄竹難書,果粉則大行其道。
同時,對奧地利學派和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的迷信也是這個圈子中的主流,在北斗中不少國內名校經濟學專業出身的人,他們發揚了不少新自由主義經濟學詭辯話術,也成為后來網絡鍵政圈一種常見的垃圾話術模因。
在當年,這些人可能以為他們對歷史的認知,對社會主義國家的憎惡,對新自由主義的推崇是自己的“獨立思考”成果,然而從歷史大視角看,91年蘇聯解體,冷戰結束,直到08年美國金融危機爆發,在將近20十年時間里西方意識形態裹挾新自由主義經濟秩序所向無敵,那些促成你所謂“獨立思考”的信息,你所看到的那些言論,書籍,影像,本質上都可能是勝利者書寫的宣言。
你以為你在獨立思考,但如果你不明白烈火亨油,勝極必衰的道理,沒有基本的歷史唯物主義的眼光尺度,無法從滿世界的勝利者宣言中打開縫隙照見真明,你又哪里能有真正去獨立思考的現實基礎呢?
這就是為什么同樣在08年,在中國人均GDP還只有三千美元的時候,會有另外一批人成為自干五。這些人大多從90年代走過來,他們不清楚那時的中國有多少問題嗎?八九十年代內憂外患,外有強敵步步緊逼壓迫,內部經濟問題嚴峻,腐敗橫行,治安混亂,大下崗和邪教盛行又加劇了社會動蕩,即使是今天被搶破頭的公務員鐵飯碗,大面積發不出工資的現象也要到05年后才逐漸消失。
當時有一個詞叫憤青,用來形容對社會不滿的年輕人。然而憤青這個概念和現在的網絡神神之類的概念差別非常大,他們很多是真的憤怒于國家和社會太過貧弱,充滿不公,往往也是發自內心的希望中國能變好變強。
正是在歷史和現實的基礎上,讓一個人均GDP只有3000美元的國家的一批年輕人,看到了人類歷史真正可能的走向。這點首先要歸功于中國的歷史和政治課教育,無論它看起來有多么機械死板和籠統,但確實讓人們記住了中國近代屈辱史以及革命史,記住了落后就要挨打的真理,也讓人們接觸了最基本的馬克思主義,唯物主義和辯證法。盡管學生時代的應試經歷讓很多人對此非常痛恨,但它確實也給了想了解這個世界的人一把打開某條小徑的鑰匙。
真正記住我們的革命史,記住社會主義運動產生的原因以及帝國主義的本質后,你自然就會排除那些依附和慕強的世界觀選項,用獨立自強平等發展的原則來衡量一個后發國家,尤其是一個像中國這種體量的后發國家。以這樣的眼光在08年那個節點往回看,就會發現當時的中國雖然仍然貧困,但經濟了90年代末的動蕩后,仍然堅持住并發展了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主體位置,已經打下了各方面獨立自強的基礎,且已經在快速解決各種之前積累的問題。
加入WTO之后,中國飛速增長的工業規模并沒有迅速體現在普通居民的物質生活水平提升上。因為當時的中國只能走一條高積累高投資的道路。高積累就注定生產價值剩余無法向居民消費端傾斜很多。最先感受到變化的應該是農村,06年取消了農業稅,徹底結束了中國兩千多年的農業稅歷史。必須要銘記的是,在之前幾十年的工業發展史中,農村貢獻的剩余價值也是最大的。
90年代美國對中國一步步升級的緊逼步伐隨著911事件的發生戛然轉向,讓世人們看到帝國大廈并非牢不可撼。而08年美國金融危機和量化寬松政策的開始,也讓那一代自干五們看到了此后十幾年美元霸權和新自由主義的發展軌跡,在08年就開始長期堅定反美的信念之一可以說就源于此。
當然,歷史的發展并非直線前進。08年之后仍然有大量的人極度迷信美元和新自由主義,無非是帝國的衰落也不是一日而就,全球化時代的經濟又是長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2008年中國外匯儲備19460.3億美元,當時GDP也不過4.59萬億美元。在2014年之前,中國基礎貨幣的發行數量本質上是以美元為錨定的,直到匯改完成后才解決這一問題。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造就了大量的東食西宿現象和斡旋家群體,這個尾聲仍將持續很長時間。
總之,在08年,在同樣的窗口面前,如何理解歷史發展的規律,如何從歷史的維度看待自己的國家,造就了桂海潮和李碩們截然不同的人生選擇。
最近網上的走線群體笑話非常多(通過不正規的方式潤到美國),其實這早有前例,李碩后來就去了美國,有人說他在法拉盛刷盤子,有人說他寄食在親戚家,總之過得并不如意。在新冠疫情之后,李碩一反以往觀點,在推特上開始捧中黑美,并表達想回國的心情,不過至今仍未得回國。
當年的自干五嚴格來說并不是擁有同一觀念光譜的群體,他們之中有民族主義者,有理性右翼,有泛左翼,也有激進左翼,更多的也是沒有太成型的世界觀但樸素愛國的網民,自干五群體的共識底線是對中國革命史和自主發展道路的認同,對西方霸權擁護者和果粉之流的批判。
后來隨著中國的繼續發展,自干五群體也逐漸分化。城市居民們在08-10年之后開始普遍感受到工業產品消費能力的變化,伴隨著基層收入提升和社會保障體系的初步完善。同時,房價也在這時候開始上漲。應該說,在14-15年左右,國內二三線及往下的居民當時處于一個相對最舒適的時期——經過入世后十幾年的增長積累,居民收入和消費水平有了長足發展,同時當時除一線和少數二線城市之外,其他城市的房價大體還在城市居民收入可接受范圍內。
15年那場股債雙殺,標志著中國進入一個經濟去風險周期。后面經過一系列措施和改革,中國基礎貨幣發行完成了和美元脫鉤,同時伴隨著去庫存,棚改貨幣化,引爆P2P等等事件,金融風險得以化解,但房價上漲趨勢也開始向三四線城市傳導。隨著以高房價為核心的各種社會問題的出現,持不同立場,不同階層站位的人又演化出新的公共輿論圈層。
三年疫情則又是新一輪的政治光譜分化,它一方面讓人們見識到了這個國家強大的動員能力,相信它仍然堅持著所有底層民眾努力的初心,也讓人看到最后無法堅持,選擇放開背后的復雜社會現實。同時也讓后現代社會中那些堅定的原子化信徒越來越無法忍受被利維坦管束,無論如何都想奔向心中自由的西方。
當年自干五的主力群體是8090后,如今00后已經成為社會的主角,就像沉思錄的作者們很多也從當年走出大學的精神小伙變成了中年壓力上班族。無論是自干五還是公知,都已經是上一個時代的產物,中國如今迎來了突破舊世界秩序的關鍵節點,也產生了很多新的問題。
00后們是互聯網時代的原住民,也是更向后現代社會靠攏的一代人。他們的童年可能沒有很多物質苦難的記憶,但進入社會之后又面臨著房價和工作,結婚的巨大壓力,同時對精神文化和自由發展的需求又比以往任何一代人都要強烈。
物質問題的解決終究是有路徑有方向的,比如房價問題,但很多后現代社會獨有的問題確實難以靠現代社會的框架硬性解決,但往后現代狀態無止境的滑落又會是災難性的。
但我相信,在新的歷史十字路口,就像08年那樣,新一代的年輕人中,仍然會有很多人繼續延續歷史唯物主義史觀,會找到指引這個時代走向的鑰匙。以史為鑒,以現實為基,終會找到自己的道路。
最后,借朋友劉柏柏的一段話收尾,也算是對我們那個時代的懷念。
”相比桂教授這位“小鎮做題家”,以及李碩這個“城市做題家”,我本人可能算是個標準的“小鎮做題渣”——既無緣上天,也沒法出國。不過,在桂教授奔馳宇宙之際,作為這段活的歷史的見證人,倒頗有些薩鎮冰當年揚眉吐氣的感覺。
一直覺得,2008年就好像一個小五四,中國的各路青年都在激蕩的歷史潮流中做出自己的選擇,桂李二人也如同一顆被拋起來的硬幣兩面。十五年過后,在神舟飛天的轟鳴聲中,硬幣落地的聲音簡直微不足道,但我似乎也聽到了世界對我們選擇的一種認可,甚是欣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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