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無孔不入的微信群，交叉重疊的朋友圈，模糊掉的工作與生活，時刻聯(lián)系成為一種“職業(yè)素養(yǎng)”。通過微信簡直可以看到一部生動翔實的中國職場現(xiàn)代史，而你我都被包裹其中。其實，我們花在微信上的時間既不屬于自己，也不屬手機另一端的任何一個人和群體;就算卸載了微信，也未必能逃脫出來，緩解如影隨形的工作焦慮。
微信作為一個“超級app”，已經(jīng)無孔不入地滲透至社交、工作、生活的各個領域。最近，微信發(fā)布的《微信數(shù)據(jù)報告》稱，今年9月份，每天平均有9.02億的人登陸微信，日均發(fā)送微信次數(shù)達到380億次。
微信儼然成為一個線上的小社會，里面充滿了在各種場合添加的各種好友，各種維度拉的各種群，相互交叉重疊的“中國式關系”，永遠默認在線的工作?？赡苣阌幸蝗f次想卸載微信的沖動，卻發(fā)現(xiàn)早已和它緊緊捆綁在一起。
自從有了微信之后……
如果用這個句式開頭，可能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手機已經(jīng)如同我們身上必不可少的器官，作為“社交工具”出現(xiàn)的微信，如今已成為必不可少的工作工具。微信徹底模糊了個人時間與工作時間的界限，甚至重新定義了加班。不知從何時起，時刻聯(lián)系也成了一種不成文的規(guī)定……
@張某某 法律從業(yè)者 上海
大家都默認你看得到微信，很晚才回微信的話會被大家認為是不禮貌的行為。下班之后的時間也要回復，不能假裝不在線。而且就算真的不在線，發(fā)現(xiàn)自己很長時間才回復，也會特別緊張。晚上睡覺也不能關機，永遠available。反正，享受信息時代的便利，就得接受這種緊張。
@ Y 創(chuàng)業(yè)公司 北京
微信的確是讓工作方便了很多的，也是時刻在線，不過已經(jīng)習慣了。對我而言，重要的是這個工作本身是不是和我有關，有關的話我半夜1點也會答復的。
@CC 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 北京
一到周末，就不想看微信，一聽手機震動就想躲進被子里。而且很多事情和你的工作其實沒什么關系的，但總有人侵占你的時間。工作時間成功的從朝九晚五變成了朝五晚九、晚十、晚十一、晚十二、凌晨一二三點.......
據(jù)調(diào)查，每個人每天在微信上花費的時間約為1.7小時，雖然不到一天的十二分之一，但55.2%的用戶每天打開微信超過10次，25%的用戶每天打開超過30次。當這1.7個小時以碎片化的形式分散在24小時之間，它足以重塑我們的行為模式，進而改變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同時，微信正一邊讓資本與人的聯(lián)系更為緊密，一邊破壞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結(jié)。
微信在手，時時時時刻刻刻刻都在工作
通過微信隨時隨地聯(lián)系到你的不止熟人，還有工作;通過微信，工作開始在生活中無限蔓延，線下的被迫加班成為常態(tài)。你的微信永遠不可以像QQ一樣告訴對方你不在線，你全天24小時都在線，于是全天24小時就都可以是工作時間。
繪圖：黃山
手機一響，張文就下意識地想到要工作了。 “就怕有臨時突發(fā)，挺擔心本來跟親戚朋友約好的一些活動受影響。手機24小時都不敢關機，必須隨身帶。隔個十分鐘或半小時就得看一次，看有沒有突發(fā)工作。可能是真的習慣了，整個新媒體行業(yè)都是這樣的現(xiàn)狀。
——央廣網(wǎng) 《微信工作群“綁架”假期生活 員工吐槽：比上班還忙》
更可恨的是，這種加班命令往往是打著“通知工作”名頭的糖衣炮彈，看起來不是強迫，可是一旦意識到工作就在手邊，即使休息的時候也很難卸下頭腦中的工作，真正擺脫工作對休息時間的干擾難上加難。結(jié)果就是，要么你負責任地在休息時間加班，要么，不負責任地在休息時間里焦慮。
閑暇時間被無處不在的微信群變成了“隱形加班”，加班費也就成了空中樓閣。說這是加班吧，名不正言不順，人明明在休假而不在辦公室，加班費難以計算，干脆就不算了。
盡管節(jié)假日用微信工作成為了常態(tài)，張文卻從沒拿過加班費。在河南商丘某幼兒園工作的郭女士也有類似的煩惱。盡管已經(jīng)放了寒假，但學校各項任務卻沒有停止，做展板、搞設計，“一會兒一條信息，一條信息就是個任務。”郭女士也感慨放假比上班還要忙，加班費更是沒有聽說過。
——央廣網(wǎng) 《微信工作群“綁架”假期生活 員工吐槽：比上班還忙》
另外，微信成為企業(yè)逃避勞動關系責任的借口?？v然員工個人進取心強“自愿”加班、“主動”在線，開著微信為工作惶惶不可終日，在政策缺口的情況下，企業(yè)當然不打算為員工在這種高強度快節(jié)奏中付出的健康代價負責。
中華全國律師協(xié)會勞動與社會保障法專業(yè)委員會委員時福茂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員工超時工作、微信工作群不分工作日節(jié)假日狂轟濫炸，已成為不少企業(yè)的常態(tài)。“盡管很多企業(yè)存在超時加班現(xiàn)象，但勞動法中只規(guī)定了加班報酬標準，并沒有涉及勞動者健康方面的保障及補償機制。”
——法制日報《超時工作成常態(tài)：微信工作群不分節(jié)假日狂轟濫炸》2017年05月02日
永遠available似乎成為一種默認的“職業(yè)素養(yǎng)”，這種24小時在線其實是對工作者的暴政。微信作為目前最廣為使用的通訊工具，正在為這種毫無尺度的壓榨助紂為虐。
通訊增加，關系卻越來越遠遠遠遠
通過微信，通訊變得方便，溝通卻沒有變得容易。過于頻繁地聯(lián)系沒有真正拉近人與人的距離，卻讓社會關系變得疏遠。工作群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通過微信簡直可以看到一部生動翔實的中國職場現(xiàn)代史。
如果你有幸沒有經(jīng)歷過宿舍4人3個微信群的恐怖景象，上班后12個同事的8個工作群的盛況將會彌補你的遺憾。
繪圖：黃山
我們小部門12個同事成功有了8個微信群，每個群里面都有八卦婊們不同的槽點和小秘密要迫不及待的拿出來和大家分享，8個群仿佛8個導火索，條條大路通羅馬的把你引向撕逼現(xiàn)場。
——浮世映畫 《讓工作微信滾出我的生活!》
另外，使用微信工作不僅要被迫見證同事的一切勾心斗角，還要提防上司的心機紅包，躲避陌生人熱情的好友添加請求。
朋友圈里面已經(jīng)有詳解了，有碼群里的紅包千萬不要輕易搶，那說不定是老板的誘餌，看工作時間哪些人在埋頭苦干，哪些人在刷微信到處找紅包。
總有一些從入職到離職都不一定能見一面的同事要加你好友。抹不開面子的會點一下“接受”，然后就冷冰冰地屏蔽朋友圈了。
——第一財經(jīng)周刊 《討厭微信群的180個理由》
除了工作上矛盾重重，給人們帶來煩惱的還有各種親友群、班級群和家長群。通過微信“強行”建立的親密正在把原本隱藏在日常生活中的矛盾和沖突擺上臺面。
市民阮女士說自己有一次為了一條“不買進口商品，支持國貨”的帖子，和某位長輩爭論了幾句之后，長輩生氣地退群了。而市民林先生的郁悶來自群里家長的各種“催婚”。他說：“以前的催婚是線下的——過年過節(jié)碰見的時候被催一下?，F(xiàn)在有了微信群倒好，成了線上結(jié)合線下的‘互聯(lián)網(wǎng)+催婚’。
——溫州都市報 《家族微信群名大吐槽引熱議，有長輩因爭論生氣退群》
微信只能增加交流的頻率，卻很難改變現(xiàn)實中的疏遠和沖突。另外，有時這些線上“強行”的密切聯(lián)系，還會帶來不必要的尷尬和干擾。根據(jù)《好奇心日報》的調(diào)查，有14.5%的用戶屏蔽了自己的班級群，而單位群和親友群被屏蔽的概率達到了11.4%和12.6%。
《好奇心日報》微信截圖
表面親密，實質(zhì)疏離。微信為原本矛盾的人際關系提供了新的戰(zhàn)場——當這些小沖突與小尷尬通過微信送至你的面前，你再也無法視而不見。
而在線下，我們也正從面前的朋友、家人、同學、同事中抽離，微信另一端的那個平行世界讓我們無法全情投入此時此地的任何一種關系。
同學相約，隔桌相望，很多人卻習慣在線溝通;朋友聚首，大家都拿起手機，忙著拍照、分享、點贊;親人團圓，任父母坐在旁邊，發(fā)微信卻成了最重要的事情。于是有人感嘆，一部原本有聲有色的“電影”，卻在上映時成了相對無言的默劇。
——木云三君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是面對面，你卻在玩手機》
繪圖：黃山
這種疏離一定程度上是時間分散的結(jié)果。觸手可及的通訊工具切碎了溝通交流的時間，并分散到日常生活的每一個縫隙，人們一刻不停地處理著對象復雜、主題各異的微信消息，休息的時間也變成了精力的消耗。經(jīng)營現(xiàn)實中的人際關系，或者做一件屬于自己的事情都需要整塊的時間，可現(xiàn)實是一天之中也再難找到“完整時間”。于是，那些心不在焉卻又無時不在的溝通破壞了群體的聯(lián)結(jié)、掏 空了關系的內(nèi)核，社會只剩下一個個原子化的個體。
微信方便了誰，數(shù)字時代的勞動與剝削
微信看似把人們緊密相連，實際上卻通過分散時間的方式一方面為傳統(tǒng)資本對勞工的壓迫提供便利，另一方面加劇社會原子化、加重人的物化。讓很多人沒有想到的是，我們花在微信上的時間既不屬于自己，也不屬手機另一端的任何一個人和群體，它們正轉(zhuǎn)化成金錢源源不斷地流向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的口袋，數(shù)字資本正在以全新的方式進行剝削。
我們用了一定的時間做某事，而做這件事的目的是為某企業(yè)增加財富。你把這件事叫做什么?我叫它“勞動”。微信的用戶們都是免費的勞動力，當他們每天花1.7個小時刷朋友圈，他們就是在給騰訊打工，騰訊的財富就是建立在剝削這些免費勞動力之上的。
——中華讀書報 《數(shù)字時代的勞動與剝削》
繪圖：黃山
一方面，人們在大量使用科技工具、形成巨大流量的同時，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獲得巨額利潤?？雌饋?，科技公司可以得到技術庇佑，毋須剝削勞動者即可得到財富，實際上，通過多樣而頻繁的消費行為，每個使用者都在為科技公司增加著它在商界抬價的籌碼(流量為王)。另一方面，在提升工作效率的同時，傳統(tǒng)企業(yè)也具有了新的剝削工具與剝削方式，正如這種“自愿”的微信加班、永遠在線。
也就是說，以互聯(lián)網(wǎng)為代表的信息技術改變了勞動力市場的位置與形式，將大量勞動從工廠轉(zhuǎn)移到每個人的電腦與手機，結(jié)果就是，通過一系列技術設置與意識形態(tài)的灌輸，消費者和勞動者都淪為了“心甘情愿”的免費勞動力。并且，在數(shù)字化、網(wǎng)絡化的大工廠中，資本家不僅輕松地回避了對勞動者提供社會保障的責任，甚至拜托了支付工資的義務。
微信到底是什么?作為一種技術，它從來都不是獨立存在的，它既是當前社會制度與生產(chǎn)關系的產(chǎn)物，同時也在使用與互動中再次重塑了新的勞動關系和社會關系。在當下，資本對勞動者的剝削沒有變，只是由資本掌握的技術，有意無意地，讓它變得更殘酷了。
我們無意將微信視作過度勞動問題的“替罪羊”。然而困在過勞時代的我們，其實并沒有更多選擇——我們當然可以將無法擁有一個完整周末的罪責歸咎在微信上，以為不看微信、把手機關機就能從工作中抽離出來，然而，沒有微信的我們，真的會更輕松嗎?
作者：遲恩 山谷
編輯：大蘑菇
美編：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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