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少林,在我們這代人心里是何等的位置?
那是你們難以想像的。
當年,電影《少林寺》上映時,我還是東北某軍墾農場的一個小孩兒,跟著同學們一起三五成群,曾經騎著自行車跟著放映隊走遍家鄉附近的連隊、礦山和農村,他們放一場我們看一場,電影里的許多臺詞,尤其是李連杰飾演的覺遠的臺詞都能背下來,說到口吐白沫為止。
后來,我終于去了少林,那應該是2003年了,還詩興大發寫過一首詩:
青山藏古寺,枯坐起嵐煙,黃鳥低飛近,上人已入禪;
風熏塔影斜,碧照頌經喧,莫敢循聲去,猶懷未了緣。
這是我當年游走在少林達摩洞和少林塔林里的真實感受,據說是來自印度的達摩祖師面壁9年,得到頓悟,在此建了少林寺,而塔林是少林寺一代又一代高僧大德圓寂之后的安葬之所,但無論是達摩還是那一代又一代的高僧大德們,可以肯定,他們生前絕大多數人都不如當今少林寺的“老板”永信禪師活得滋潤富貴。
又據說,現在永信禪師的衣缽,是從釋迦牟尼直接傳下來的,少林的世系有如孔子后代的沿傳,比如孔子到孔慶東是70多代,而從釋迦牟尼到釋永信,應該是30多代,當然人家孔氏一脈傳續的是血緣,而少林寺傳續的是禪宗。
本人認識孔慶東,而我怎么看怎么都相信孔慶東確實是孔子的后人,雖然我不了解孔氏家族有怎樣的基因傳續,但從學問上,從為人上,從對世情倫理的認知上,我能看出孔慶東本人是非常珍惜自己的這個不凡出身的;而少林寺的永信禪師這么多年已然成了在中國和世界名號大大的一個公眾人物,所以我對他也可以說了解認識----但恕我直言,我越看卻越不相信,他是繼承了釋迦牟尼和達摩祖師衣缽的那個和尚,也許是我眼絀,我更看不出永信禪師也如孔慶東先生一樣從心里往外地真心對自己身份中的這個傳續體系如此珍惜。
甚至,他根本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是個和尚,而更想讓人覺得他是個生意人、官場人,或者是個胖大的公關先生。
這些天,永信禪師一直被一個叫什么“釋正義”的人在舉報,而今天早上更看到一個女人的帳號居然把一條女人的大褲衩子曝光到微博上,說這是她當年曾與永信禪師上床的證據,云云。
其實,不管永信禪師到底有沒有做過被舉報了的那些事,我們世俗間的什么法制或紀律機構都難以對他的行為有什么樣的約束,因為他是一個出家人,宗教信仰,才是對一個僧人最大的約束----反之,若這個僧人心里根本就沒了信仰,以及在世俗的世道人心里,僧人沒有信仰已經被認同之時,那他就是無敵的,除非他真的殺了人放了火。
這些年,令永信禪師得以風生水起地在俗世間拋頭露面,并得到無數媒體的傳播,是他主持的少林寺或者會從一間禪宗祖庭,變成了一家差一點兒就能在紐交所或者A股上市的集團公司(關于此事,新聞里也有前后矛盾的說法),但回過頭來,只要你稍微懂一點兒佛理,聽說過一些佛家的故事,就不可能相信,如當今永信禪師正少林寺和禪宗所做的一切,即使是他能把少林寺整到火星上市,可以令他未來會在塔林擁有一個合適的位置。
永信說:佛祖啊,我已讓少林寺上市了,請給我一個座下成佛的機會吧。
佛祖一定說:你不老老實實念佛,去上什么市?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佛教,在傳入中華大地之后,這兩千多年來,既經歷過昌盛時代,也經歷過衰落時代,比如在唐代,佛教在某一段曾經大興,你想,連李世民都會幫助玄奘西去取經呢,但到了晚唐,便又遭到滅頂之滅,在洛陽的龍門石窟里有許多唐代皇室造下的巨大佛像,好像光武則天時代就立了好幾尊,原因基本都是皇帝或他們的家人病了,于是他們為諸佛塑了金身,可能后來病人們真的痊愈了,于是有錢人們就再塑金身,中國的許多著名石窟都是這么積累幾百年建設起來的,但是,也正因為佛教與世俗愿望有了如此深刻的接近,便又在某一時刻,又有了大規模的反佛和滅佛運動。
滅佛教,與興佛教的道理一樣簡單,因為佛教僧眾與世俗社會中的最高階層,如皇家和貴族們開始無限走近,佛的法力、功用被無限夸大,但佛教畢竟就只是佛教,它最終還是無法滿足人們膨脹到無限的欲望,物極必反,加之那些職業佛教徒們漸漸成為整個社會最不勞而獲的寄生蟲階層,俯拾即是銀兩,所謂大興之時的佛教越來越接近巨大謊言,而凡是謊言早晚都有會被識破的那一天,若得罪了老百姓也就罷了,而若哪天得罪了皇家或者貴族,佛教的滅頂之災也就緊接著到來。
其實,我感覺,以今天的釋永信,以今天的少林,和今天于中國各地香火興旺的佛教,其實又在接近一個被無限尊崇、無限夸大和無限吹捧的高峰時期,說白了,釋永信“領導”下的少林寺今天可以擁有到這兒上市到那兒上市的資本,并不在于他們有大多的生產能力,而在于他們擁有數以千百萬計的信眾,玩信仰,才是這位“宗教老板”和這家“宗教公司”真正的生產力。
但,信仰,真是可以玩的嗎?
未來不久,或者也就從釋永信這次“被黑”事件之后----雖然永信禪師本人可能確實是被污名的,他確實是非常無辜的,但你沒覺得現在互聯網上圍觀的人們,似乎從內心已認定這位禪師是位花和尚無疑。
如此下去,這會不會為中國的佛教招來下一個滅期?
再看,近些年那些被反腐干掉的官場巨貪們,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有向名寺古剎投放巨量香火錢的經歷(前幾天不是還有一位著名國企領導人跑到呼和浩特朝見仁波切嗎),但他們向佛家投放香火錢的目的又基本上不是為了行善,而是為了讓佛爺于冥冥中可以保佑他們今后能更安全地作惡,在現實社會中實現一個又一個私欲----試看今日之佛教,在我們這些世俗人心里,已經接近于可以保持私欲和滿足貪欲的避難場所,試問這樣的宗教如何不倒?又如何不該倒掉?
即使是永信禪師這次確實是被抹黑的,確實是被人冤枉的,但我也不會問,到底永信禪師是不是與最近他被頻繁舉報的那些證據有沒有直接關系?因為我根本就不關心,我只是知道,今天的少林和今天的永信,可以如此繁榮,可以如此揚名立萬,這多半緣于他們正走在無限度滿足世俗人的貪欲、無限保護著世俗人的惡念的一條世俗大路上,歷史已經無數次循環往復地證明過這樣的宗教的命運將是什么。
中國不是一個佛教國家,但中國儒釋道一體的傳統文化又從來離不開佛,而在我們曾經讀過、曾經被感動過的那些關于佛的偉大故事,和那些深刻道理里,無不都是出家人何等節制、辛苦、勤勉、自省和潔身自愛,而從未有如現在的少林寺和釋永信所代表的出家人如何富貴、潮流、堂皇、夸張和從俗如流,我以為,若真的以釋迦牟尼、達摩祖師和六祖慧能的那些圣跡、理念和價值觀判斷今天的釋永信或者少林寺,后者們早就成了禪宗的叛逆,而無須再任一條女人內褲令佛祖跟著蒙羞之至。
去年,有新聞說,少林寺聲稱要在澳大利亞投入大量金錢(我去,和尚們真有錢!),在大洋彼岸建造一座新的偉哉的少林寺,而為了令這間少林寺可以短時期內發揚光大,據說還會興建配套的旅游地產之類。
其實,釋永信要在澳大利亞做的,不過是在重復中國另一家大地產商大連萬達的王健林先生玩法罷了,換句話說,如果讓王健林或者王思聰去當少林寺的住持大和尚,可能做得比釋永信更好。
禪師,若真如此,你能讓賢嗎?
當年,唐代高僧大德玄奘大師只身一人,帶著一只破碗一捆行李一路向西,穿越千山萬水,堅忍地走到印度,終于求得了大量佛教典籍帶回大唐,這使佛教可以在中土大興;后來又有大和尚鑒真6次跨海東渡,雖雙目失明而矢志不渝,終于登上日本島,使佛心可以化度東瀛倭族;歷史上之上,佛教能得以光大,從來是因為那些真正的佛教徒的辛苦、樸素和修行,而非發達、炫富和吹牛,換句話說,以我之理解,當佛教已經進了此等發達、炫富和吹牛的階段,當佛教徒試圖以資本家投資方式弘揚佛法之時,也就基本上已經進入自尋死路的倒計之時了。
所以,我看,根本就不用那個或真或假的“釋正義”的也許是污名的造謠舉報,永信禪師這些年之所以,早就犯了佛教之大忌。
還有,還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就是當前軍委副主席郭伯雄被查的新聞剛曝光,網上馬上就出現了釋永信與郭伯雄的合影,其實,我相信如永信禪師這種在當下擁有非常高知名度的大和尚,與之合影者肯定非郭伯雄一人,這背后的潛臺詞是,如永信禪師這等富貴的出家人,人家早就是中國現實社會里某個業已成型的貴族階層的一份子了,在當下中國,這個早就不以信仰、道德劃分人群的年代里,擁有財富和攫取財富的能力,才是劃分各個人群和各個階層最準確也最現實的潛規則,所以,你看,在郭伯雄倒臺時,馬上就有釋永信與郭伯雄的合影曝光,而當釋永信被舉報之時,又馬上有馬云與他的合影曝光,不信你再看,也許下一個因腐敗倒灶的“老虎”們,他們曾經與永信合影的機率一定遠遠高于他們從未與之合影的機率。
因為,現實里的以釋永信為代表的浮夸的、豪闊的、金玉其外財絮其中的佛教,已經成為現實里中國社會的那個同樣浮夸的、豪闊的和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上流社會階層”們最引以為傲的一件裝飾罷了----當然,這還不能說是當下中國佛教的普遍狀況和功用。
關于此,我再引用一段陸天明先生寫在微博里的話,他說:
即使釋永信沒搞女人,就能允許他把一個寺廟如此市場化?中國還有真正的佛教嗎?佛教協會為什么放任釋永信如此搞?我們的確要搞市場經濟,但是毫無節制地讓我們的市場經濟把佛教搞成了生意場,把軍隊搞成了買賣撈錢升官的處所,把文化圈也搞成了唯票房至上的娛樂搞笑院子,明天,我們還能期待什么?
所以,你也應很容易理解,今天的世人們為什么會對永信禪師如此反感,因為由他和他所代表的那種佛教裝飾的中國社會上的那個浮夸、豪闊和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高尚階層早就為世人所反感,而且也必然會走向完蛋。
所謂,其興也勃,其亡也忽。
聽說,在許多西藏老百姓的心里,毛澤東他就是一個活佛,又據說,若用佛教的語言來描述共產黨,毛澤東就是觀世音菩薩轉世,而且,共產黨的每一代領導人都應該是觀世音菩薩的轉世輪回。
當然,把共產黨和佛教生搬硬套拉在一起,實在有些違拗科學共產主義本身的科學性,但同時,這樣的類比可以給予共產黨及其所持的原始價值觀一種如何萬古不滅的重要暗示。
比如說,現在中國的官員,無論是黨委系的,還是政府系的,都常常把賺錢再賺錢當成最值炫耀的資本,并且,這種賺錢再賺錢,似乎已經成了官員們的惟一從政目的了,他們蠢就蠢在,從來不去問問賺錢再賺錢到底是不是所謂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的真正惟一初衷?
從這方面理解,其實永信禪師之前的興旺,和他未來必然的衰落,更像是一個現實政治的寓言,而且,至此,我都還沒有將永信禪師與那些被舉報的活色生香的傳言聯系在一塊兒,因為根本不用等到這些傳言落實,他和他的佛教與信仰可能就已經走向衰落。
所謂信仰,無論是佛教的,還是道教的,或者共產主義的,如果到頭來變得可以量化、物化,變得可以折現、流通,而且只能用量化、物化和折現、流通手段來對信仰做出衡量之時,它也必然會如世上那些所有可以量化、物化和可以折現、流通的東西一樣,終有一天要灰飛煙滅。
恐龍滅絕的故事也告訴我們,凡是世上所有可以量化、物化,和所有可以折現、流通的那些東西,每當它們被量化、物化、折現、流通制造出來規模又趨龐大一些時,它們其實離最終消亡之日也就又近便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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