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維：屌絲們的勝利

　　在新疆行走了半個月，剛回校就發現，“燕京學堂”的事居然在教師學生放假的暑期鬧大了。校方一退再退，先退出了靜園草坪，后退出了靜園的六個院。屌絲的勝利成了校史上的大事。

　　這項目來自蘇世民清華巨款給北大當局的壓力。北大也想搞筆巨款，我非常理解。我們幾個教員曾相應提出自籌資金搞“中國學派”機構，招收國內外官員，交際國內外著名學者和官員。北大當局沒興趣，也就罷了。

　　捐款不力，就想靠砸鍋賣鐵來搞，還說成是北大的巨大進步。一年制的國際速成碩士項目是全世界各大名校賺富人子女錢的陰招，但誰也不會腆著臉說這是本校的進步，遑論大進步。我兒子去美國念這類碩士項目我都沒臉對人說。鬼都知道，名校的核心不是一年制的速成教育。本科生第一，博士生第二，前者體現教學水平，后者體現科研水平;相輔相成，都至少是四年制。把一年制英文教學的中國知識掃盲班說成是北大的飛躍，當然貽笑大方。

　　但大學總得賺錢養家啊，于是就有了商學院、法學院、行政管理學院、醫學院、工學院之類的職業教育，由低而高，分一、二、三年制不等。名校的正宗教研機構是“系”不是“學院”，是經濟系、法律系、政治系、生物系、物理系、化學系、數學系。哈佛行政管理學院(肯尼迪學院)沒有資格授予博士學位，肯尼迪學院教授帶的博士生必須去政治系通過博士論文答辯。

　　想辦速成班賺錢沒錯。但北大當局犯了兩個錯誤。第一是想出了挖地三尺砸鍋賣鐵的餿主意，教室挖到靜園草坪下，把核心地帶的6個古典院子倒退成洋學生宿舍。第二是過度包裝，把給洋人的一年制中國知識掃盲班說成是北大創一流的大跨越。砸鍋賣鐵引發校內外校友的激烈反對;過度包裝把可能把當局自己也騙了，校方振振有辭的蠢話引發了思想界的強烈反彈。什么“國際化”舉措，北大早就國際化了。僅我們北大國關學院每年用英語教學的洋碩士班就比燕園學堂項目的學生數量多，非但沒花校方錢，還向校方交大筆的錢。附帶還有兩個失誤：第一是宣稱給幾個教授巨高的年薪，脫離群眾，引發全校教師的嫉恨。第二是請人格上受同行質疑的外來和尚管理，結果學堂未開質疑就爆發了。官僚主義害死人。本來，找些個行中人咨詢一下就能不犯這些錯誤和失誤。

　　咱捐款得賣北大聲譽，不能挖地三尺砸鍋賣鐵，不能為筆錢連正常日子都不過了。賣聲譽，北大能賣的比清華多。嚴復當年半譯半寫的文章在全國士子中引發了大地震，乃為北大第一任校長。“新文化運動”起自北大，“五四運動”也起自北大，中國共產黨更是倆北大教授加個圖書管理員再加上仨學生攢起來的，有了北大才有中國共產黨。如此北大不是“世界一流”，哪個學校是?名校之名，來自思想家而非匠人。我們北大培養了中國那么多精英，助中華騰飛于世界，世界一流高校畢業的博士紛紛來北大求職卻難入其門。北大當然是世界一流高校，而且一直是。港大羨慕死北大了，可北大在追求港大化，荒唐。

　　清華是拿人錢另蓋大樓，而且低調，從不說是本校巨大進步。直稱是賺個樓，賺幾個零花錢，還聲稱要從北大聘教師講課。統一戰線啊。人家是把支持者搞得多多的，我們是把反對者搞得多多的，還搞個校方官僚在網上謊稱自己是校外校友意見的代表，在我國文科第一高校公然沖擊道德底線。

　　北大“一流”的前途在“走自己的路，創中國特色的一流”。不能再“東施效顰”了。哈佛只有一個，北大也只有一個，北大變不成哈佛，哈佛也變不成北大。習總在北大脫稿講的話出自真心，校方當局沒聽懂，或者不愿聽。哈佛出美國總統，北大不出美國總統，出中國共產黨。西方的大學排名，靠的是英語產品。我國13億人，比英語人口多得多，怎么能去追逐英語世界的文科大學排名呢?“糞土當年萬戶侯”的自信沒了。北大有菜鳥教授，美國一流大學里也有。文人相輕，誰是菜鳥難有公認的標準。辜鴻銘1915年任北大教授，在民國為王朝高歌，是當年同事和學生們公認的“菜鳥”，現在卻成為北大歷史上光榮的一頁。若牛津當年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聘馬克思做教授，其榮耀恐怕至今也無與倫比。

　　商科和工科思維不應主導北大思維。大學的基本標志之一是鐵飯碗。自古至今，從中到外，鐵飯碗代表的是名校的高貴精神。砸了鐵飯碗就沒有名校甚至沒有大學了，就只有職業學院。我看砸教授的鐵飯碗還不如砸大學管理層的鐵飯碗，每隔幾年就由教員們評議管理層，票數不夠就開除出校。若大學管理層的鐵飯碗不能砸，憑什么砸大學教授們的鐵飯碗呢?那是尊重知識還是蔑視知識?無知者無畏啊。

　　北大當局應知自己是北大人。真正的北大人不崇洋媚外、不蔑視知識、不蔑視北大、不蔑視北大光榮的歷史傳承。北大是神圣的。真正的北大人敬畏北大，敬畏北大的一草一木，不敢輕舉妄動。

　　近年燕園內到處是施工圍欄，卻不如社會上的施工圍欄，不以標牌標示新樓做什么用、包給了哪家施工單位、咨詢電話號。在官僚主義者眼里，北大教職員工和學生們不是主人，而是“屌絲”。沒有群眾參與還叫什么“群眾路線”?群眾喪失了主人翁的感覺，支持和理解就沒有了。把群眾的知情權和評論權當做“民粹主義”的人，送其一頂“官僚主義”的帽子真有點輕。“燕京學堂事件”僅僅是開始，校方的后退妥協是北大屌絲和校友屌絲們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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