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性質相同的兩場官司，我把它們連結到一起來敘述，能更好地反映出當前“法治社會”的偏頗。
先讓我們簡單回顧一下《村姑法庭一聲吼》的這場官司：
村姑蓮蓮，因為家園被強拆，丈夫到北京上訪，又被強行押回武漢;隨后，被綁架進黑監獄，關了十八天，被打得死去活來，遍體鱗傷。蓮蓮很是傷心，就到黨、政、公安門前穿狀衣，戴狀帽，拉橫幅，到處喊冤，惹惱了領導，就命公安局以“破壞機關秩序”罪把她行政拘留。拘留期滿，她就把公安告上法庭。
這小小官司，竟驚動了武漢市，開庭那天，區法院門前，市國保大隊長、區國保大隊長都帶隊伍來“維穩”，審判庭內，也是戒備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二十多名旁聽者，被嚴密監控。
在庭審過程中，法官和被告警方，配合默契，對原告蓮蓮的指控，進行挑剔、打壓。她煩了，捋起袖子，振臂一呼：“到底是你們辦黑監獄犯法?還是受害的老百姓喊冤犯法?”這句怒吼點到筋上，整個法庭為之一震。法官無以對，警方無以應。全場鴉雀無聲，等待法官和警方的回答。回應的卻是一聲梆響，法槌落案，法官高喊：“休庭!”
沒過幾天，另一場同類性質的審判，在另一個法院開庭。站在蓮蓮位置上的，是一個叫“小娥”的中年婦女。她和丈夫同開一輛出租車，由于服務周到，受到乘客們的共同贊譽，每年都被公司評為先進模范。有一年，武漢市發起“創建武漢美好家園”活動，市長親自到公司來，頒給她們“創建美好家園”的匾牌。哪知沒過多久，她們自己的“美好家園”被暴力強拆了。小娥到處申訴無門，不得已，退了職，一心一意打官司。她和蓮蓮家的遭遇一樣，上訪到北京，被強行押回，關進了“黑監獄”，還要強迫她坐老虎凳，幾個男人把她打翻在地，拳打腳踢。她不服，也學蓮蓮那樣，穿狀服，舉橫幅，到黨、政、公安機關門前喊冤。她舉的橫幅很特別，是彩繪噴涂。最亮人眼球的是，“美好家園”只剩下一片殘壁亂瓦，上面的標語震動人心：
“我們創建了武漢城市幸福家園，我們的家園卻遭到日本鬼子式的野蠻強拆!”
市領導人看了很不舒服，警察就以“聚眾滋事”和“擾亂機關秩序”的罪名，對她進行“行政拘留”。出來之后她也和蓮蓮一樣，把公安告上法庭。
開庭那天，因為有了蓮蓮開庭時的“戒備森嚴”的場面，來聲援小娥告狀的人反而特別多。法院大門前，一片喧騰。有人還高呼口號：“維護憲法，保障人權”“鏟除黑監獄，反對法西斯!”
奇怪的是，法院內外，卻是靜悄悄，沒有看到一個警察。一會，穿著法袍的審判長來到人群中勸告大家，遵守秩序，并和一些激動的人交談，回答他們的提問。有人還直指他的鼻子說：“你不要當黑法官啊!”他只是呵呵一笑，隨即宣布：“今天開庭，不限旁聽者的人數，小庭坐不下就開中庭，中庭坐不下，就開大庭。”他看人數眾多，就引領騷動的人群進入大庭。
和蓮蓮開庭時大不一樣的是，偌大一個審判廳，只有兩名年歲比較大的法警執勤。整個庭審過程，都是以小娥和她的委托代理人的發言為主導，法官還對不明確的問題，引導她們講出要領，而被告警方，除了出示證據外，幾乎很少辯駁原告的發言。
從表面看，法庭秩序有時出現喧嚷，甚至直指被告警方：“你們這是什么證據啊?”也直指法官：“這樣的模糊證據你還采信嗎?”“太偏心!”但法官處之泰然，只提醒喧嚷者：“要遵守法庭紀律!”不像蓮蓮那場庭審，旁聽者只要嚷叫一聲，就被逐出法庭。
這樣寬松的環境，卻反而使庭審能順利進行到結束。不像蓮蓮那場庭審，表面看似肅靜，中間卻是波瀾迭起，最后是“村姑法庭一聲吼!”弄得難于收場。
休庭后，審判長沒有脫下法袍。他走下臺階，來到旁聽群眾中間，聽取他們對庭審的意見，回答他們提出的各種問題，那怕是十分尖銳的批評，他也面帶微笑。最后，他提高了嗓門，對大家說：“我離開審判長這個位置，是想和大家平等地平心靜氣地討論這個案件。
我的心情，我的想法和大家是一致的，但是，當我坐在審判長的位置上，就不能憑著自己的心情來辦案了。大家想想，這個案子的原告是個普通的老百姓，是一對誠誠懇懇為社會服務的模范夫妻。她們家被強拆，我也感到不公平，但她們控告的是政府，是警察，無論如何，我要維護政府的威信，維護警察的威信。我能夠做到的，是讓老百姓能把自己的冤屈，怨恨講出來，但案子的結果如何?我心里也不是滋味。請大家諒解我們法官的處境，我們不都是‘黑法官’。他們(指被告警察)也不都是你們罵的‘黑狗子’。他們有的人的家也遭到強拆，他們的兄弟姊妹，也有下崗失業的。
我和大家一樣，痛恨‘強拆’。用黑社會勢力來扒老百姓的房子，法律上明明是犯罪，可我們能這樣來判嗎?每當我接過這樣的案子，就十分為難，為什么要搞強拆啊，停它個三五年，試一試，天下會太平得多。我們法官也可以輕松喘一口氣，他們警察也不會再背黑鍋。”
但他的善良愿望能辦到嗎?廢除“強拆”，首先是政府的“土地財政”怎辦?帶動全國經濟的房地產業誰來投資動作?開發商的暴利從哪里來?這就形成了政府和資本的利益同盟，就形成了對拆遷戶的暴力。就形成了對拆遷戶反抗的鎮壓，就造成了法外的黑監獄。
無論在哪一塊開發區土地，我們都可看到和共產黨的基本路線相悖的社會現象：黨和群眾的對立。共和國的法律，遭到惡意的踐踏。由政府部門雇傭的黑社會分子，對拆遷戶行兇作惡，打死了人由政府買單，擺平，而當拆遷戶組織起來進行反抗時，就遭到公檢法的鎮壓。蓮蓮們、小娥們，就這樣關進了黑監獄，法律能保護她們嗎?
他的講話，贏得了一片掌聲。
前些年，從黑監獄放出來的受害者組成了控告團，要打官司，想請個好律師來代理。哪知，找遍了武漢市，沒有一家律師事務所接受委托。我問一位有名的大律師，她是我多年的老友。她給我講了這個秘密。省市司法部門的長官，曾找各律師事務所的主任談話：“你們律師不要接與政府為難的案子了，再搞，我就不客氣了。上面摘了我的烏紗帽，我就奪你們的飯碗!”
這是管司法的官員講的話嗎?簡直是無法無天。但這的確是今天的現實。不僅律師如此，法官也如此，警官也如此。
剛寫到這里，村姑蓮蓮送來了法院的《行政判決書》，她笑咪咪地說：“敗訴”。我說：“你不感到憤怒嗎?”她仍然微笑著：“這是當然的結果。”我又問：“你為何在‘法庭一聲吼’啊?”她說：“只是想出一口氣，可以當面向他們問罪!他們會知罪嗎，他們會悔罪嗎?”
一個村姑是這樣在評官評法，多危險!
習近平同志在全國政法會議上說：“要讓每一起審判，都經得起公平正義的檢驗。”辦得到嗎?
恩格斯說：“法律體現的是統治階級的意志。”今天的統治階級是誰?是人民？是村姑蓮蓮？是“創建武漢幸福家園”的小娥？是在法庭上坐在她們對立面上的基層法官和警察？
誰在統治著中國!?
老兵丑牛
武漢·東湖澤畔
2014年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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