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逐利最重要，相關部門好蹊蹺
——又逼13名工人申請“開胸驗肺”
蔡金安
繼河南張海超為弄清自己的病情被逼“開胸驗肺”后，云南一公司又逼得13名工人申請“開胸驗肺”。究竟是什么在作怪？
一、云南13名工人申請“開胸驗肺”
1、“開胸驗肺”申請書
日前，原云南昆明臺正精密機械有限公司13名工人因要求企業為他們進行職業病鑒定遭拒，而向省疾控中心提出申請“開胸驗肺”。
工人們向省疾控中心提出的申請書中寫道：
“目前我們都感到身體不適，通過咨詢，懷疑已患上塵肺病。我們向臺正公司提出職業病鑒定申請后，公司不提供任何材料，反而讓我們離開工作崗位……希望由貴中心責令臺正公司出具相關證明材料，為我們進行職業病鑒定及支付相應費用；如果不行，我們自愿申請‘開胸驗肺’，以確定是否患上塵肺病。因此造成的一切后果，由我們自行承擔……”
2、控訴：不戴口罩就成“包公”
25歲的方師傅2004年成為臺正公司的下屬企業西山區旭欣機械加工廠的銑工。近一年來，他總感覺身體有些不適，咳嗽、鼻塞、痰多。開始以為是感冒，但去醫院看了幾次也沒見效，和工友們一討論，很多人都有這種癥狀，老工人告訴他們，這或許是塵肺病。
方師傅介紹，他工作的車間里鐵灰太多，平時上班都穿著厚厚的工作服，全副武裝，只露兩只眼睛。“哪天不戴口罩，就成了‘包公’，臉全黑了，鼻孔里也全是黑色東西”。工人工作時間有時超過10小時。
“我的頭發掉了很多。”和方師傅在同一個車間的王女士說，“我在這個廠工作快8年了，每天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很擔心。”王女士是天車工，在空中作業，“更臟，吸入的粉塵更多，工作服要洗幾個小時才能洗干凈。”
在申請職業病鑒定的同時，13名工人向西山區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勞動仲裁，要求確認他們與臺正公司的勞動關系。不久，他們收到西山區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作出的《不予受理案件通知書》。無奈之下，13名工人將該廠以及工廠負責人李某告上法庭。西山法院陸續開庭審理了這13起案件。
3、資本逐利的本性：不存在勞動關系
庭審上，臺正公司的下屬企業旭欣機械加工廠及李某的代理人認為，工人們和機械廠之間沒有簽過勞動合同，也沒有事實勞動關系，工廠沒有義務為他們作職業病鑒定。
“原告與被告之間不是勞動關系。”代理人認為原告的所有訴求都是基于勞動關系提出的，他請求駁回原告的所有訴訟請求。
而被告李某在此前曾稱，廠里一直為職工提供勞保用品。對于職業病一說，李某稱，員工進行體檢時均沒有發現問題，不可能存在職業病。
4、律師：相關法律有漏洞
是什么讓工人們不惜“開胸驗肺”呢？云南大韜律師事務所律師伍開國說，主要是因為機械廠不提供相應的證明材料，而職業病鑒定卻一定得有這個證明。這是工人們的無奈之舉。
伍開國表示，目前實施的《職業病防治法》有漏洞。該法規定，用人單位是職業病防治的第一責任人，職業病診斷與鑒定需要用人單位提供有關職業衛生和健康監護等資料時，用人單位應當如實提供。“得了職業病，還得單位開具證明才能鑒定，說是讓高污染企業憑良心辦事，其實恰恰給企業留下了能鉆的空子。”
伍開國希望有關部門對《職業病防治法》中若干缺少操作性的法條進行修改。“比如，一旦職工提出職業病鑒定，單位有法定義務出具相應證明，費用由單位支付。不過，主體也得限制為一些特殊企業，比如污染嚴重的企業、職業病風險大的企業。”
二、張海超的“開胸驗肺”
我們來回顧一下此前的張海超“開胸驗肺”事件。
1、資本逐利是根本，工人死活算個啥
河南省新密市人張海超，2004年6月到鄭州振東耐磨材料有限公司上班，先后從事過雜工、破碎、開壓力機等有害工種。2007年下半年，他感到身體不適，主要表現為胸悶、咳嗽，先后去過鄭州市二院、省胸科醫院、省人民醫院、北京協和醫院、首都醫科大學朝陽醫院、北京大學第三附屬醫院等數家醫院檢查，醫生們都給出了一致的結論：職業病——塵肺。
這個不幸的消息讓張海超回憶起了2007年1月單位曾在新密市衛生防疫站為職工做過體檢，還拍了胸片。“今年1月6日，我到新密市防疫站查詢，防疫站說2007年拍胸片時就發現我的肺有問題，并通知單位讓我去復查，但單位并沒有通知我。”張海超說，他又找到單位詢問，才知道單位私自扣下了復查通知。
據了解，按照國家職業病防治法的有關規定，職業病的鑒定由當地職業病防治所進行。職業病診斷、鑒定需要用人單位出具相關證明。張海超多次要求鄭州振東耐磨材料有限公司為他提供相關資料證明，卻遭無理拒絕。張海超在向主管部門多次投訴后終于被鄭州職業病防治所鑒定，但千呼萬喚的鑒定結果卻是“肺結核。
張海超對此強烈質疑。他把多家醫院的診斷結果拿給鄭州職防所的醫生，但沒有得到認同。按照現行法規，鄭州職業病防治所的診斷才是具有效力的，負責協調的新密市信訪局和用人單位振東公司也只認同鄭州職防所的診斷結果，因此張海超索賠無門。
“按照肺結核肯定治不好，難道我就這樣等死了？”張海超在和鄭州職防所解釋無果后，再次來到鄭大一附院，要求做手術開胸檢查。2009年6月22日，在他的強烈要求下，醫院最終為他做了手術。術后的肺檢結果為：“肺組織內大量組織細胞聚集伴炭木沉積并多灶性纖維化”。
張海超以悲壯的方式證明自己確實患上了塵肺，而不是肺結核。他沉重的經歷暴露出職業病患者維權的艱難處境。張海超“開胸驗肺”的消息傳出后，輿論一片震驚，一個農民工為自己維權不得不動手術開胸求真相，讓人無奈又心酸。
按目前的職業病防治程序，得了職業病還得單位開證明才能診斷，等于讓企業“自證其罪”，這恐怕是很少有企業愿意做的。即便是張海超最終得到了診斷的機會，卻并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從這個案例看，職業病的診斷成了“獨門生意”，其如何判定全是自家說了算。此外，職業病的診斷、鑒定乃至最終的工傷認定、賠償是個漫長的過程。同為振東公司工人的張喜才2006年11月即被診斷為“塵肺Ⅱ+期”，但還沒有走完整個工傷認定程序，就已經去世了。
在劉寨鎮老寨村，不時有村民向在這里采訪的記者投訴，他們的親人也有患上塵肺病的，但因為企業總是不愿意提供證明，現在仍然得不到職業病鑒定乃至賠償。“因為確診不了塵肺，現在連治療塵肺的藥物也用不上。”張海超說。他為此病前后花費了九萬多元。
2、蹊蹺的河南衛生廳的通報批評
農民工張海超以“開胸驗肺”的悲壯方式，證實自己患了塵肺病，在各方關注下最終得到了賠償和治療。8月12日，沒想到漸趨平靜的“開胸驗肺”事件再起波瀾，河南省衛生廳操起備受詬病的《職業病防治法》的大棒，以文件的形式對最終診斷張海超“塵肺合并感染”的鄭大一附院給予通報批評，并立案調查，稱鄭大一附院在不具有職業病診斷資格的情況下，進行職業病診斷，違反了《職業病防治法》。
鄭大一附院一位主任醫師也是主刀醫生，因此被吊銷一年的執業資格。
聽到鄭大一附院被通報批評的消息后，張海超給《濟南時報》發去短信：“（河南省衛生廳）這種決定我很難理解。我想問問河南省衛生廳，鄭大一附院怎么樣做才是對的，難道也像新密市防疫站那樣隱瞞病情嗎？我認為，鄭大一附院受到的這種遭遇太冤枉。”
在短信中，張海超還為河南省衛生廳點出了現階段應該做的事，盡快督促新密市防疫站公開2007年1月6日為鄭州振東耐磨材料有限公司員工的體檢結果。在這次體檢中，共有包括張海超在內的53人查出“肺異常”，但這53人究竟是誰，至今沒有公布。
河南省衛生廳此舉，遭到了網友一致的譴責。許多網友“涌到”衛生廳網站的“廳長回復”欄目下抗議其調查。網友留下了如“廳長！我有病麻煩你給指定個醫院看。”“請立即糾正你們的錯誤處罰決定！”等類似的留言。很多網友不能相信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有資格的驗不出，沒資格的卻驗出來了，揭開了事實的真相，卻又受到處分，荒唐！”
一位網友說：“作為一個普通的網民，我強烈質疑河南省衛生廳立案調查的動機，鄭大一附院做出的是病情診斷，并無出具有法律效力的職業病診斷書，僅僅是給人看病而已，難道河南省衛生廳不想醫院給病人看病了？事前放著正事、大事不好好管，事后反而管起‘閑事’。難道就因為自己的下級扯了自己的遮羞布，讓自己掃了面子，就要對付人家嗎？”
三、質疑與譴責
方海超的“開胸驗肺”，沒能讓河南省衛生廳發慈悲，倒連累了鄭大一附院被河南省衛生廳通報批評和主刀醫生被吊銷一年的執業資格。
方海超的“開胸驗肺”，也沒能讓和他一樣身患塵肺病的眾多工友得到賠償，眾單位、部門繼續玩著踢皮球的游戲。
方海超的“開胸驗肺”，已經過去幾個月了，沒能減緩資本逐利的腳步，面對工人們提出的職業病鑒定申請，云南臺正公司堅決不提供任何材料，反而讓他們離開工作崗位，逼得13名工人向省疾控中心提出申請“開胸驗肺”。在法庭上，云南臺正公司旭欣機械加工廠的代理人為了逃避對工人患塵肺病的責任，公然否認在該廠工作過的13名工人與該廠存在勞動關系。對患病工人障礙重重而對無良企業有利的曾被河南省衛生廳挾持以對鄭大一附院進行“秋后算賬”的漏洞百出的《職業病防治法》仍沒有得到一點修改。
方海超的“開胸驗肺”和13名工人申請“開胸驗肺”，是對資本不擇手段瘋狂逐利本質的有力控訴，是對高高在上的不愛民的不作為官員的有力控訴，是對修改《職業病防治法》使之成為真正保障工人權益的法律的深切呼喚。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官員們除了被老百姓不得不做出的激烈事件引發的輿論推著做點表面文章外，并不愿意下大力氣從深層次上解決制度、立法等根本問題。他們究竟要等到什么時候，要等到有多少人“開胸驗肺”了才來做深層次的工作？
老百姓正等著，期待著。
2009.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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