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藥價真相調查
http://www.jrj.com 2006年11月02日 16:58 《財經文摘》
策劃:本刊編輯部
執行:張志勇 章 劍鋒 楊政文 樊蘭
10年的醫療體制改革,鋪天蓋地的輿論聲討,俗話說,十年磨一劍,但是,中國的醫療依然問題重重。
盡管法律、行政手段“雙手互博”,藥品腐敗依然我行我素。俗話說,富不能與官斗。為何握有法律、行政大權的藥監管理部門不能遏制那些顯而易見的腐敗呢?
僅僅是體制之過嗎?
當體制成為一種借口,當體制成為某些特殊利益集團的俘虜之后,遏制藥價虛高必然遙遙無期!
藥價虛高屢禁不止,是不能也!更是不愿也!
試問,為何藥品降價令發出19道金牌后,仍然不能取得任何成效?為何舊藥變身之后能夠以全新藥品再次上市?為何本來研發水平低下的中國企業每年竟然開發1000多項新藥?為何招標集中采購實施6年后,弄得醫院不滿、企業不滿,患者也不滿?
一個依賴體制生存的特殊利益集團的存在,正是所有這些問題背后的真正原因。
不難理解,為什么藥價虛高這種遭社會深惡痛絕的惡劣現象,屢禁不止?皆因整個藥品利益的鏈條纏結太緊,皆因治人者即治于人者。
高藥價困擾中國
中國能夠有效降低居高不下的藥品價格,從而使百姓擺脫暴利掠奪嗎?
“不能。”中國人民大學醫藥物流研究中心副主任李憲法毫不猶豫地對《財經文摘》說——如果政府不對現行醫藥衛生體制進行更好的改革,這幾乎不可能實現。
今年8月,國家發改委下令對99種抗微生物藥品的零售價格進行調整,涉及400多個劑型規格,藥品平均降價30%,預計降價總金額會達到43億元。
這已經是中國第19次明確宣布大幅度調整藥品價格。但收效怎么樣呢?
“沒有收效!”一位醫藥媒體的負責人對《財經文摘》說。有一些進入降價目錄的藥品很快從藥架上消失,有更多高價格的同類藥物重新包裝后又進入市場。
1998年,政府發出第一次藥品調價指令。那時有人說,這會是徒勞無功!不幸言中,9年時間很快過去,政府把調控范圍擴展到超過800種化學藥品和300種中成藥,每次平均降價幅度都達到15%。但是,藥價仍然沒有降下來。
藥品寄生鏈
是什么原因令政府意志在政策推行過程中遭遇如此挫折?
藥價可能是許多問題積重難返的一個標志,其內涵已經遠遠超出一件商品的簡單價格定義。藥業市場里的一些人甚至認為,藥價高企并不是藥品本身的問題,將責任歸咎于醫藥代表和銷售商似乎并不能使人更加明智。深圳市金活醫藥有限公司市場總監李從選對《財經文摘》說,“我要糾正一個說法,絕大多數藥品并非暴利,國產藥品更是價格低廉”。
李從選說,中國的衛生資源使用方向極不合理。人們總是向城市和大醫院集中。政府在衛生方面的投入又沒有比照GDP同期增長水平增加,醫生收入、醫院營運費用在政府買單的支出中比例還在逐步縮小,“有些地方聽說連20%都不到,醫院以藥養醫就成為必然。”
在其他一些國家,一般是醫、藥徹底分業經營,醫院不能賣一般的處方藥,只備有一些急救用藥。但中國卻不是,醫院和醫生往往將患者視作開拓額外收入的渠道。
加之中國在醫保管理方面的監管存在缺陷,藥價極易受到操控。中國社科院專家張永建說,中國80%的城市人口擁有醫療保險,其中有60%都是富有群體或享受政府補助的,這促使許多醫藥企業想方設法將自己的產品擠入基本醫保用藥名錄,以從中獲得更為穩固的市場營收。
當然,藥廠也在縱容和強化一些暗箱操作。由于中國企業缺乏創新研發能力,只能低水平模仿和復制,造成產品同質化嚴重。為此,藥企更多是重渠道、公關、輕產品創新,在醫藥市場競爭激烈的環境中,他們往往尋求高薪酬的市場代理,通過渠道推力(價差產生充足的運作空間)實現銷售,從而助長醫藥價格在渠道的流通中不斷上漲。
“藥品價格牽扯到太多環節,”李憲法說,簡單的價格調整于事無補。
在健康、規范的藥業市場,買賣雙方的利益取向應該是對立和相互制約的。現在的問題是,作為買方的醫院、中間商與作為賣方的藥廠形成了明顯的利益同盟,藥價越高,所有人的利益也會更趨豐厚,李憲法說,“他們都把虛高藥價當作實現經營利益最大化的途徑。”
一個業內常識是,藥品審批須“用錢推磨”、醫生處方須給回扣。這使中國出現一種奇怪的藥品流通現象:銷售商吃藥廠、醫院吃銷售商,每個環節都想方設法要從上一環節榨取油水,而這食物鏈的終端被榨取者就是患者。
一位醫藥人士介紹說,以銷售價100元的藥品為例,代理商10元從廠家拿貨,然后以65元的價格給商業公司,商業公司只賺取票面價格的3%到6%(行價)的開票費。從表面上來看,代理商有55元的利潤,但實際上,代理商必須把30元分給醫生,才能保證醫生對藥品感興趣。
經過繁瑣冗長的流通環節后,患者已經無從獲知一種藥品的真實價格。
流通腐敗
“藥品流通的最大贏家是誰?”李憲法說,中國醫院的藥價收入賬面利潤平均為30%,生產企業賬面利潤也是30%,另外40%都在“暗箱”里面,被個人據為己有。
政府對于藥品流通的治理,如果不能遏制流通環節的灰色收益,患者永遠不可能從中受益。
實踐證明,藥品流通腐敗并不能被有效鏟除。一位醫藥企業的人士告訴《財經文摘》,藥品定價和進入醫保目錄,需要藥廠付出大量公關費用,數字很巨大,涉及到企業的生命,大部分生產企業都有專門的公關部門去“運作”政府關系,“道理很簡單,價格越高對企業越有利。”
1996年,中國政府曾經對醫藥領域的流通腐敗實施專項整治,那時官方已意識到腐敗十分嚴重。他們承認,在藥品流通中,腐敗數額大、形式多、范圍廣,有一些甚至構成犯罪。
國務院辦公廳當時也表示,這會導致國家稅收流失和企業的不公平競爭,推動藥品價格上漲,并且加重企業和患者的負擔,更為嚴重的是擾亂了社會和經濟秩序,腐蝕了一批工作人員。
但整治并沒有產生任何收效。從目前情況來看,藥品流通腐敗在長達10年時間里從來沒有間斷過。今年,中國政府又展開了治理商業賄賂工作,衛生部和國家藥監局都強調要堅決執行這項工作,他們準備建立一個黑名單,以治理醫藥生產流通企業的回扣、提成交易行為。
10月中旬,衛生部負責此項反商業賄賂工作的官員在一個公開場合透露,經過一年的檢查,有 790件醫藥商業賄賂案件被查處,涉案金額達到5701萬元。其中有涉案單位623個,涉案人員1160人;被刑事處理230人,黨紀政紀處理和其他處理266人。
但形勢不容樂觀,醫療衛生領域正成為商業賄賂的高發區。有數據顯示,在全國藥品行業,僅回扣一項,每年就有約7.72億元國家資產被侵吞。李憲法認為,藥品流通領域的腐敗行為屢禁不止甚至愈演愈烈,這不是哪一個人的問題,是機制問題,如果這一方面不適時加以改革,還會有更多腐敗事件出現。
天津紅日醫藥有限公司副總經理趙鄭對《財經文摘》說,藥品流通受到國家專控,行政之手無時無刻不在流通領域中顯現,各部門與這個行業都有關聯權力和關聯利益。
這位人士說,藥品作為特殊商品,許多行政機構的特殊參與,會產生特殊的環節和引發特殊的競爭。他表示,中國藥業市場主體一直在藥品進藥的渠道權、銷售的控制權進行競爭,“我認為問題存在于控制環節,越是壁壘高筑越是環節增多、權力集中,越是腐敗滋生。”
“如果倒退到計劃經濟時代,放棄自由競爭,也許能夠解決目前藥品銷售的市場狀態。現在的機制既不是完全計劃經濟體制,又不是完全商品化的市場經濟體制,不倫不類。”
李從選則說,也許是政府本來就不想自己解決問題,準備依靠市場機制來化解矛盾,因此存在于體制上的問題也沒有得到根本解決。
政策性障礙
在滋長腐敗的體制性障礙沒有徹底清除前,政府對于藥業市場的介入程度可能還在加深。比如政府目前正在大力推行藥品集中招標采購制度,并寄希望以此遏制藥價高企的狀況,但事與愿違。
現在,很多地方都設有自己的藥品集中招標采購辦公室,政府直接參與,制定招標藥品目錄并指導這一制度執行。他們規定,每個非贏利醫院都必須參與招標采購,以規模采購的方式壓低進入醫院的藥品價格,減少采購操作空間,增加價格透明度。
但是,一個招標由政府出面組織十幾個機構參與,用陣容龐大的隊伍去解決一個機構就可以解決的問題,趙鄭說,這應該不是一個聰明的做法。
因為這一制度并沒有平衡藥廠、醫院和老百姓之間的利益分擔。招標采購單位可以通過招標形式從藥廠那里索取大量費用,這不僅致使藥廠經濟負擔加重,中標藥品價格無從下降,連質量也很難保證。
藥品招標中介組織海虹集團的戴天巖說,藥廠和醫院為保證利益,均歡迎藥品高進高出,拉動異型規格大量出現和整體藥價偏高趨勢,“如果中標價格低,要么藥廠利潤小,要么根本沒有辦法運作。”
醫院不愿意在藥價大幅壓低的情況下向患者銷售,否則他們很快會養活不了自己。如果不能從中獲得足夠多的好處,他們會抵制或者應付招標。藥廠同樣如此,在招標環節中,他們不僅要挖空心思去疏通醫院、中介機構等招標主體,還需要和每個地方的招標辦、衛生部門、評審委員會、科室主任、醫生等主體逐一進行有效溝通。
“招標確實是導致藥價升高的一個原因。”李從選說,其中有兩類“暗箱”:招標是第一次暗箱操作,產品進院是第二次暗箱操作。一種藥品即便通過招標,在進入醫院后也未必能夠保證被大量使用。如果藥廠不對醫院和醫生進行“二次招標”公關,他們的藥幾乎不可能有市場。在此情況下,所有顯性和隱性交易不僅沒有消除,反而一直繁衍增加,這遭到很多人的反對。
招標政策給流通環節設置了新的障礙,并增加了腐敗機會和權力尋租空間,導致藥業市場的價格機制和市場秩序更加混亂。
一項用心良苦的政策沒有取得預期成效,可能與政策被利益主體異化有關。因為一開始就沒有人去按照制度設計的方向操作,李憲法說,“人們往往只是打著招標的旗號,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全沒做。”
最好的政策就是不再出臺政策,李憲法說。政府要有所作為,要保持政策的連續性和穩定性,應該仔細籌劃怎樣將已有政策進行到底。
這可能涉及到更為艱巨的一項任務,那就是更好地對衛生行政機制進行治理和變革,如果不能,藥品流通環節會有更多新的問題出現,使政府的降價命令成為一紙空文。
“無論是治理醫生還是治理醫藥代表,都是舍本逐末”,趙鄭說,政府必須回到治理行政體系上去。行政體系單純,渠道就單純;行政體系透明,因為壟斷的門檻而造成尋租的可能性就越小。
(本刊記者/ 章劍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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