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離官界,德在民間——從眾官員庇護黑窯、老百姓救險斷橋看中國問題的癥結與希望
2007-6-21揚子晚報A11版,編發了兩篇對比強烈、發人深省的報導:
上一篇標題是《山西省長向總理作檢查,“黑磚窯”事件已涉及黑惡勢力犯罪和瀆職兒罪等》;
下一篇標題是《九江大橋斷橋處曾上演生死時速,兩位老人舍命攔住8輛車》。
于幼軍省長終于代表山西省政府,在溫總理20日主持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上作了檢查。雖說這個檢查作得太晚了一點,與其說是出于自愿還不如說是順從民意;但晚作總比不作好,順從民意總比藐視民意好;雖說這個檢查不是在網絡或電視上干脆利落向民眾作,而只是在會議上向直接管著自己烏紗的黨政領導作,但管烏紗的黨政領導原本就是民眾的當然代表。(確切說來黨政領導原本應該是民眾的當然代表,——“應該是”并不等于“一定是”,否則,某些黨政領導貪贓枉法也就變成他代表民眾貪贓枉法了。)就此一點,也能說明大家在網上網下總算沒有白忙乎。
更能說明大家在網上網下并沒白忙乎的,是這次國務院常務會議指出,山西“黑磚窯”不僅存在嚴重非法用工問題,而且存在黑惡勢力拐騙、限制人身自由、強制勞動、雇傭童工、故意傷害甚至致人死亡等嚴重違法犯罪行為。高檢院昨日已派員赴晉,瀆檢廳負責人說,黑磚窯存在長達10年之久,當地相關行政部門是否知情?有的孩子家長向當地職能部門求救,有關人員是否涉嫌不作為?是否存在官窯勾結?這就等于是公開明確地否定了某高層領導原先劃定的框框。(這個框框把長期而又群發的黑窯事件淡定為“非法用工”,其主觀意圖也許只是替那些長期失職、瀆職的國家工作人員文過飾非、以便輕松過關,但其客觀效果,卻勢必為黑窯主及其幫兇們開脫辯解、促其變本加厲。)
讀到這里,我感到終于可以松一囗氣了。但當我接著讀下去時,就越讀越來氣了:為什么洪洞縣95%磚窯無證件?為什么調查人員上班打牌?我從報導中的這樣一段話里找到了蛛絲馬跡:“洪洞縣紀委19日首次對外披露,至少有20名不同身份的官員或村官接受調查,分管曹生村的廣勝寺鎮黨委一名副書記涉嫌瀆職,同時還建議罷免曹生村村委會主任趙丑女的職務。”
大家請注意,洪洞縣紀委怎樣稱呼自己轄區內不同身份的干部、包括民選的村干部?“官員”!
平心而論,把身份不同的干部統統稱為“官員”,并非洪洞縣紀委首創。比如說,把行政干部稱為文官,把軍隊干部稱為武官,把公安干部稱為警官,把法院干部稱為法官,把檢察院干部稱為檢察官,早已成為公開明確的慣例;從山呼萬歲的電視劇之類大行其道、暢通無阻這種種跡象來看,公開把政府總理稱為宰相、把國家主席稱為皇上也不是全無可能。
不知從何時起,人民當家作主的、共產黨領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整個干部系統,不知不覺脫離憲法和黨的宗旨而開始了向“官界”的轉化:共產黨的干部,原本不論職位高低,都只是人民的勤務員,最根本的職責是“服務”,而且是為人民服務而不是為人民幣服務;轉入“官界”后就開始變了,因為“官”主要的是對上負責而不是對下負責,“官”最根本的職責是管理而不是服務,如果不重新從本質上把“官員”轉變為“干部”,卻緣木求魚地硬要“官員”們變管理為服務,那么這種服務勢必不是真心實意的服務、而只能是形式主義和任務觀點的服務,而且很容易從囗頭上的為人民服務變為行動中的為人民幣服務,或者用表面上的為人民服務掩飾骨子里的為人民幣服務。——這種整個國家干部系統不知不覺脫離憲法和黨的宗旨而向“官界”所作的轉化,我把它簡稱為“法離官界”。
依我看,“黑磚窯”、“黑煤窯”和其他種種“血汗工廠”之所以能在各地長期存在、屢禁不止、甚至于愈演愈烈,之所以會出現像“洪洞縣95%磚窯無證件、調查人員上班打牌”這樣的咄咄怪事,其中一個重要乃至根本的原因,就是“法離官界”,就是官商勾結、加上為虎作倀的無良學者所形成的大大小小“鐵三角”,都在用表面上的為人民服務掩飾骨子里的為人民幣服務。
盡管如此,我仍然堅信,我們這個問題重重的共和國,還是前途光明、大有希望的;因為我們的中國不只是“法離官界”,更重要的還有“德在民間”:
“6.15”廣東九江大橋斷塌瞬間,來自河南周囗太康縣以收廢品為生的謝鳳運、王文田兩位老人恰好乘車經過,成為事故的目擊者。但他們沒有掉頭就逃,而是在距離斷橋處五六米遠的地方,冒著橋可能進一步坍塌的危險、冒著被攔阻車的司機極可能將他們當成劫匪而加速沖撞的危險,舍命救下了經過的8輛車。采訪的記者問:“橋還有進一步坍塌的可能,那么危險,當時你們為什么不掉頭就走呢?”謝鳳運回答:“這個俺倒沒尋思過。你說,咋能眼睜睜地看著車子往江里掉呢。”記者問:“你們救下了那么多人,有沒有記下他們的車牌或者聯系方式,說不定以后有人要感謝你們呢?”“那么匆忙,哪有時間去記那些。”王文田覺得不可思議。他告訴記者,俺幾個在順德收廢品已近7年,除了刮風下雨壞天氣外,每天的日子都是這樣度過的:早上4時從順德大良出發去鶴山送貨,沿途收購,晚上10時多回到大良,一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其實,我都不知道為什么要采訪我們,只要是人都會這樣做的。”兩位老人對于記者的到訪始終不解。
有什么法律條文,在逼他們非拼著性命這樣做不可嗎?沒有。即使他們那窮得三人合用的手機有電能用,也沒有那條法律規定他們不報警、不舍命救人就會被嚴懲不貸。因為他們既不是守土有職的“官員”,也不是巡邏護橋的警察。那他們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做呢?是他們那種人之所以成為人的道德、良心和尊嚴,是他們雖以收廢品為生、每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但卻死也不愿背離的那種任何權勢、金錢都交換不到、都裝扮不出的道德、良心和尊嚴,才讓他們自然而然地把“只要是人都會這樣做的”內在信念,不加思索地轉化為外在行動。
正因為“只要是人都會這樣做的”,意味著“不這樣做的人就不是真正的人”;正因為在他們看來,若對后來車輛的生死置之不理、趕緊為保自己性命掉頭快逃,就會失去比性命更珍貴的、人之為人的道德、良心和尊嚴,那樣活著會一輩子問心有愧、生不如死;所以他們寧肯丟掉自己的性命,也決不肯趕緊為保自己性命掉頭快逃而對后來車輛的生死置之不理,也要保住自己人之為人的道德、良心和尊嚴;所以他們這樣做,別人認為他們舍命不顧完全是為了救護他人的財產、健康和性命,他們卻認為只不過是通過舍命救人來救護自己比性命還珍貴的道德、良心和尊嚴;所以他們覺得不值得張揚、“只要是人都會這樣做的”,所以他們“對于記者的到訪始終不解。”
如果說,富得什么都有、偏偏沒有人之為人的道德、良心和尊嚴的人,常常會把這種道德、良心和尊嚴貶低得一錢不值;那么,窮得除了人之為人的道德、良心和尊嚴之外一無所有的人,特別珍惜、以致不惜用性命來捍衛這種道德、良心和尊嚴,也就勢所必然了。
記不清那位賢人說過類似于這樣的話:取之于上,得之乎中;取之于中,得之乎下;取之于下,不知其可也。意思是說,做人行事,即使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了,還常常只能得到中等的結果;用中等即一般標準要求自己,往往就只能收到下等的效果;若用下等即最起碼的標準要求自己,那就只能弄得不可收拾了。
法律通常被人們當作為做人行事的底線、下限,即最起碼的標準;人之為人的道德、良心和尊嚴,則通常被人們當作為做人行事的上限,即最高的標準。為什么在堅持多年的“依法治國、依法執政”之后,會進一步提出“以德治國、以德執政”、“八榮八恥”呢?是不是因為實踐效果證明“取之于下,不知其可也”、證明只用“守法、依法”這一底線、下限來要求各級干部,只會弄得“法離官界”、難以收拾?可惜“以德治國、以德執政”、“八榮八恥”好像只提了短短一陣子,很快就過勁了;“為得其中、必取于上”似乎從來都沒能成為對干部系統的明確要求、從來沒有像“以官自居”那樣成為所有干部的習慣。
好在與少數權貴豪富相比,像那兩位老人那樣特別珍惜、以致不惜用性命來捍衛道德、良心和尊嚴的人,占了全人囗的大多數。正是這大多數人“取之于上、不失乎中”,才能使我們這個“法離官界”的共和國保持住了基本的穩定;兩位河南老人斷橋救險,只是“德在民間”的典型之一,類似的情況不勝枚舉,比如付振中等正直記者對“黑磚窯”的艱辛揭露,還有大學生們對“黑煤窯”的自費調查,等等。
兩位老人舍命攔車之時,并沒想到要像茅于軾先生那樣,考慮一下究竟先保護坐轎車的富人、還是先保護騎摩托的窮人。他們只知道見車就攔、見命就救,管他什么窮富?!到底大教授深思熟慮的理論高明,還是老百姓不加思索的本能正確?這當然是個見仁見智、一時半刻爭不出名堂的問題。
這讓我想起某些發達國家沿用多年的陪審團制度,據說決定被告是否有罪的,不是作為專家的法官,而是缺乏法律知識、卻富有人之本能的、選自平民百姓的陪審團成員;而且據說陪審團成員可貴就可貴在他們是缺乏法律知識、卻富有人之本能的平民百姓。
看來,這種司法方式的法理基礎似乎是:法律不外乎天理和人情;法律對法律為之服務的民眾本能的尊重,遠遠超過對為法律服務的法官才德的尊重。
常說要勇于學習西方的先進成果、要自覺與“國際接軌”;為什么在司法、立法的方式方法和法理基礎方面,就不能學學西方的先進成果、就不能來一下“國際接軌”?
自改革開放開始以來,“國際接軌”與“中國特色”這兩個詞匯,早已顛三倒四聽得人們耳朵起老繭了。奇怪的是,“干部”變成“官員”、“對貪官污吏慎用死刑”、甚至于“要把賴昌星引渡回國就只能判他12年”等等,這類助長權貴特權的,一律適用“國際接軌”而不講“中國特色”;成千上萬的工人下崗、農民失地,用于教育、醫療、住房等方面的公共開支在GDP及財政收入中的比重等等,這類維護工農基本權益的,統統強調“中國特色”而不提“國際接軌”。
所有這些怪現象之所以會不斷地復出現,是不是因為“法離官界”?是不是因為在我國的各級黨、政代表之中,在決定法規和政策的機構各種之中,真正身為工農或真肯為工農利益說話的人太少?是不是其中本身就是下崗工人或失地農民的,也許連一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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