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90年代，四川南充的一所中學里，一個叫馬凌的高中女生，長得矮矮胖胖，形似機器貓哆啦A夢。
機器貓引入中國早期被譯作阿蒙，咪在四川話里是“小”的意思，所以大家也喊她“咪蒙”。
咪蒙雖然是女孩子，但直到她40歲，母親給她發(fā)短信第一句話還是：“兒子：”。
早已習慣了母親喊自己兒子的咪蒙，此時卻已成為“中國女權”的代名詞。
她也早已不再自卑。
咪蒙個人微信公眾號有了1400萬粉絲，一篇廣告報價80萬，在當時1200萬個公眾號中，是報價最高的。
她一方面認為自己文章，在倡導女性獨立和覺醒。另一方面，也親口告訴媒體自己是“田園女權”。
她曾因為《致賤人》《致low逼》《嫖娼簡史》等文章，在一年內(nèi)掀起過8場輿論論戰(zhàn)，飽受公眾質疑。
到今天為止，她已經(jīng)被封了近4年，但依然有一群狂熱粉絲在懷念她。
只不過，那些懷念她的粉絲可能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其實咪蒙從來都沒離開過。
根據(jù)36Kr 報道，一個名為“銀色大地”的MCN機構在抖音短短幾年狂攬了近7000萬粉絲，年收入過億，而這個MCN旗下賬號的內(nèi)容，怎么看都是那么對味兒：
家庭主婦任勞任怨卻被離婚，怎么破？
男朋友剛考研上岸就劈了腿，怎么辦？
丑男喜歡在外面偷腥，不是很正常嗎？
碰見惡婆婆，該怎么修理？
是的，銀色大地正是由咪蒙本人搭建的。
咪蒙不僅成功卷土重來，而且再次告訴了大家，她依然是那個最能把握住時代流量密碼的人。即使被封殺了隱居幕后，照樣也能賺得盆滿缽滿。
互聯(lián)網(wǎng)是沒有記憶的，4年過去，很多人好像都已經(jīng)忘記了，咪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01
1976年12月，咪蒙出生于四川省南充市，一個普通家庭。
初中之前，咪蒙對家庭記憶是溫暖的。初中后，本是木匠的父親下海經(jīng)商，一下子賺到了錢。
咪蒙說那時父親每天包里至少裝著一萬塊，到處喝酒，風流事不斷，家庭也開始陷入爭吵。
13歲時，父親的情人闖到家中，把咪蒙母親拖在地上打。咪蒙從廚房抄起一把菜刀，沖出來喊：
“你們他媽的聽著，老子一定殺了你們。”
咪蒙沒法理解父親，為什么能把玩女人進行得如此自然。甚至她還在家的時候，依然在客廳跟朋友討論嫖娼心德。
有天放學回家，咪蒙發(fā)現(xiàn)父親正和保姆在臥室調(diào)笑。當時她16歲，保姆才15歲。咪蒙三觀震碎。
很多年后，提到父親對自己的影響時，她說：“我對男人、對人性的（信任）全面崩壞。”
咪蒙讀高二時，父母終于離婚。單親家庭，又矮又胖的咪蒙，雖然學習成績不錯，但在社交場上仍是弱勢群體。
當時唯一能溫暖咪蒙的異性，是個叫羅一洋的男生。
兩人不僅是鄰居，還是從幼兒園到初中的同學。羅一洋從三年級開始喜歡咪蒙，給她寫過一本情書，還曾對長輩發(fā)誓：
如果馬凌不喜歡我，我就去出家。
但咪蒙并不喜歡這位鄰居。高中畢業(yè)后，咪蒙考上了山東大學。
遠走他鄉(xiāng)，心情也開朗了很多。大學里，咪蒙交到一個男朋友，是某樂隊的吉他手，結果談了5年，被對方綠了五年。
這期間咪蒙母親，又因為經(jīng)濟不寬裕，選擇和父親復婚。
那年年夜飯，父親光明正大地，把情人全家?guī)Щ貋磉^年，咪蒙徹底崩潰。當著所有人的面，讓對方滾，結果母親說，過年親戚都在，算了吧。
很多年后，咪蒙在接受采訪時，一度聲音哽咽，大喊著：“為什么要算，為什么要算啊？！”
王小波說，生活就是一個緩慢受錘的過程，接連受錘的咪蒙，選擇接納了羅一洋，后者也正式從備胎轉正。
1999年，上大四的咪蒙，讀到了《南方周末》那篇著名的新年獻詞，“總有一種力量讓人淚流滿面”，當即決定畢業(yè)要做新聞。
三年后，咪蒙研究生畢業(yè)，和羅一洋一起，順利加入了《南方都市報》。
那時正是紙媒的黃金時代，媒體人在社會上備受尊重，咪蒙月薪很快過萬，兩人一干就是12年。
但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崛起，紙媒無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與咪蒙要好的同事接連辭職，有人創(chuàng)業(yè)做短視頻，有人做出版，還有人運營起了公眾號。
南方都市報，也從巔峰期32個版面，一步步衰減到只剩4個。
咪蒙私下跟母親抱怨：“有辦法的人都走了。”
2010年，韓寒雜志《獨唱團》準備籌備出版，咪蒙被約稿。
咪蒙說韓寒是自己偶像，“何德何能，我竟然可以登上他的雜志”。
于是把自己關在家中，花了一個多月，寫出了那篇《好疼的金圣嘆》。
這篇文章和羅永浩《秋菊男的故事》，以及周云蓬的《綠皮火車》，成為了后來雜志上最火的三篇文章之一。
文章中，咪蒙評價金圣嘆：他把一切既定規(guī)則當做跨欄的道具。
2014年，咪蒙從《南方都市報》辭職，自學編劇，投身影視行業(yè)。
結果還不到1年時間，賠光了所有融資，欠了一屁股債，差點抵押房子。
咪蒙無奈把公司從深圳搬到文化氛圍更濃的北京，決心東山再起。那正是公號創(chuàng)業(yè)熱火朝天的時候，咪蒙準備花點時間試試。
2015年9月15日，“咪蒙”在公號上寫了第一篇文章，《女友對你作？你應該謝天謝地，因為她愛你》，已經(jīng)初具后來的風格。
她接連寫了幾篇類似雞湯文，閱讀量幾萬，對一個新號來說，數(shù)據(jù)還不錯。
國慶期間，立志要在影視圈有所作為的咪蒙，一口氣去看了《九層妖塔》《港囧》和《夏洛特煩惱》三部電影。
回到家后，在公眾號上寫了一篇影評——《〈港囧〉：斗小三的正確方式是，你要有很多很多錢的》。
這篇影評完美踐行了咪蒙后來介紹的爆文方法論，切入角度要刁鉆，要有金錢和性。
文章發(fā)出，閱讀量一路飛漲，最終突破了百萬。咪蒙變得小有名氣。
當時有位創(chuàng)業(yè)者找咪蒙，希望她能幫忙免費寫篇軟文，咪蒙沒同意。結果對方破防，大吼咪蒙，你幫我個忙能怎么了？
掛了電話的咪蒙越想越氣，在公號上寫出了一篇《致賤人》。文章中，咪蒙說：
你創(chuàng)業(yè)你牛逼啊？
你弱你有理啊？
你耽誤了我1個多小時你還有臉說？
還有什么比采用道德綁架的方式，去強制別人幫你，更惡心的？
這時候千言萬語都比不上一句操你媽。
第二天，咪蒙助理打開微信后臺，看到粉絲數(shù)瘋漲。三天內(nèi)，從二十多萬漲到一百多萬。
十幾年媒體經(jīng)驗，咪蒙意識到自己一定是做對了什么。僅隔一天，咪蒙趁熱打鐵推出了《致low逼》，結果再次印證了她的想法。
后來咪蒙總結，“大多數(shù)人在朋友圈點開一篇文章是基于本能，而不是思考。”
咪蒙很快踩在到時代的七彩泡沫之上。
《有趣，才是一輩子的春藥》、《現(xiàn)在為什么流行睡丑逼了？！》、《職場不相信眼淚，要哭回家哭》等觀點偏激的文章接連出爐。
當時知乎上對她的主流看法是“挑逗大眾情緒”，把人普遍存在的不理性情緒引發(fā)出來，放大社會矛盾。
但咪蒙并不在乎，《致賤人》一篇文章，讓她廣告費從1萬5飆升到了15萬。
她說有人罵不是壞事，自己被罵后廣告非常多，每天五六十個廣告商在QQ上排著隊問價格，一個月30天，最多有15天發(fā)了廣告。
“罵我，你們傻不傻啊？”
02
很快，靠著寫公眾號，咪蒙得到了一個寫作者幾乎能得到的一切，金錢、名聲和在輿論場上的呼風喚雨。
公司年會上，咪蒙戴上了鑲著鉆石的王冠，舞臺按“了不起的蓋茨比”風格設計，藍寶石燈光閃耀下，堆滿了名牌包包和現(xiàn)金。
咪蒙給每個員工發(fā)一部最新版iPhone，800萬的生意，因為員工說委屈，說不做就不做了。
她跑到國外做整容手術，先是抽脂，接著割雙眼皮，后來把能想到的項目全做了一遍。
一次被邀請公開演講，說完內(nèi)容，咪蒙得意地對著臺下：
真羨慕你們，年紀輕輕就聽到我的演講了。
2017年，咪蒙在一篇題為《嫖娼簡史》的文章中，宣稱“嫖娼不是道德問題，是品味問題”，隨即被封號一個月。
這成為一個契機，讓更多人開始對咪蒙深入分析。
在愛情觀上，咪蒙一直宣揚的口號是平等和獨立自主。
但在文章中，咪蒙卻始終把女性放在一個被動接受愛的位置。
通過類似“男生為女生跑遍5條街買創(chuàng)可貼”“為女生買無意中提到的QQ糖”之類的描述，強調(diào)一種畸形的戀愛狀態(tài)：
即女生喜歡什么，男生就要馬上為女生去付出什么。如果不能把女生寵成公主，不能隨叫隨到，就會被打上“直男癌”“渣男”等標簽。
她把女性視為一個天生的弱者，需要外界保護，而這種保護，恰恰是父權文化在婚姻中掘下的陷阱。
與此同時，咪蒙還在女權和消費主義之間劃等號，從事實上污名化了女權這個詞。
比如在《我那么好，當然要配更好的包包！》中，咪蒙把買一個更好的包上升到了人生價值層面，買的不是包，而是一個更好的人生。
通過對美好未來的描繪，鼓勵女性要為自己而活，隨即馬上推出了某信用卡廣告。
成功地把女性獨立主義轉向了消費主義。但真正的女性獨立，靠得是努力奮斗，雙手打拼，辦張信用卡就算成功嗎？
在咪蒙的描述中，只有對獨立的心愿和結果，唯獨缺少了打拼的過程，仿佛只要花錢就已經(jīng)成功，哪怕花的不是自己的錢。
另外，咪蒙式的女權，也從沒能真正逃出男權視角的凝視。
在《丑過》這篇文章中，咪蒙展示了公司成員減肥前后的不同，并把氣質簡單地總結為瘦加美。
而在此前不久，咪蒙還剛駁斥了這種審美上的單一和“暴力”。
為了自圓其說，她主動把女性的自我認同消解在男性審美之中，通過所謂的減肥和取悅自我相矛盾的說法，不斷地把護膚和瘦身產(chǎn)品賣給粉絲。
咪蒙也曾有過一段不錯的婚姻關系，她在很多文章中贊美丈夫，“我愛的男人，要有一座貞節(jié)牌坊”，“他要對全世界狼心狗肺，只對我一個人掏心掏肺”，稱呼對方為“忠犬”。
但在公號中，她稱呼很多明星為“老公”，經(jīng)常說要睡“小鮮肉”。GQ記者問她是否在兩性關系上存在雙重標準時。她愣了一會，說“我的女權是和別人不一樣的”。
咪蒙的女權當然和別人不一樣，她讓自己那些狂熱粉絲，被社會打上了一個貶低性標簽。
很長一段時間里，朋友圈“含咪量”都被戲稱為，檢驗人生失敗與否的標準之一。
咪蒙的南都前同事孫旭陽，曾花三天時間集中閱讀了咪蒙的100多篇文章，認為她是用感性上的偏激，操縱了缺乏安全感和自我認知的女性，讓她們看完文章后產(chǎn)生自己變“睿智”、“漂亮”、“有力量”的錯覺。
咪蒙曾寫《致賤人》，諷刺那些用道德綁架為自己謀私利的人，但在成名后，自己卻又靠平臺給兒子爭特權。
她兒子去的那所學校因招生不足，班里只有四個學生，咪蒙即使被罵，也不認為侵占了公共資源。
《嫖娼簡史》被封號是一個警鐘，但踩在云端的咪蒙，顯然沒聽到危險的聲音。
03
2019年1月29日，咪蒙旗下公眾號“才華有限青年”，發(fā)表了《一個出身寒門的狀元之死》一文。
這篇文章就是咪蒙口中那位月薪5萬的實習生寫的，她叫楊樂多，此時已經(jīng)成為了這個子賬號的主編，年薪百萬。
在這篇文章中，她不僅憑空捏造了一位根本不存在的狀元，還編造了諸如：
我進阿里兩年就升到了p7。
上次招待一個客戶，給他塞了幾個嫩模。
做我們這行，重點是要能喝酒能陪笑。
以及那句經(jīng)典的：“我坐在投資人對面，穿著低胸的衣服，露出若隱若現(xiàn)的乳溝，語氣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嬌嗔與恭維。”
楊樂多曾說，做新媒體沒天賦不行，自己就是那個天選之人。
天選之人連最基本的新聞倫理都不懂，最終給咪蒙帶來了滅頂之災。
2月21日，咪蒙遭到全平臺封殺。
如果說來自外部的崩塌，咪蒙還能邏輯自洽地說服自己，那來自內(nèi)部的聲音則讓咪蒙徹底絕望。
連續(xù)幾年被輿論抨擊后，咪蒙當時對周圍人患上了嚴重精神依賴。她曾說：
只要身邊人覺得我好，我就有安全感。外界罵得越兇，她越需要周圍人支持。
在年會上，咪蒙甚至講過未來要包個小鎮(zhèn)，和員工一起養(yǎng)老。
在三里屯喝酒，她曾找每個人拉勾，約定永遠也不要離職。
但出事后，咪蒙沒有開除楊樂多，反而是楊樂多先背刺了自己。
咪蒙說，公司風雨飄搖中，楊樂多到處炫耀：
有公司開每年200萬、400萬高薪挖她，去了就是副總裁，出版社不停催她交稿。
養(yǎng)樂多辭職后，咪蒙拉黑了她的微信。她說楊樂多的朋友圈每一條都在炫耀，她應該去看下心理醫(yī)生。
楊樂多最終有沒有去看心理醫(yī)生不知道，但咪蒙真的跟心理醫(yī)生說了很多次想自殺。
因為被封號幾個月前，咪蒙和“忠犬”老公羅一洋的婚姻，也正式走到了盡頭。
只不過，這次被拉黑的主角，換成了她自己。
簽完離婚協(xié)議后，咪蒙本想約羅一洋吃最后的晚餐，結果顯示，消息被拒收。
后來有記者找到羅一洋，他說只想在死之前把離婚拿到的錢花光。
有人說：一個連自己婚姻都沒經(jīng)營好的人，教1400萬粉絲學了3年情感雞湯，這本身就挺諷刺。
曾經(jīng)有一位藝人經(jīng)紀讀了咪蒙的文章，后來倆人見面，對方說看你一直想睡小鮮肉，我們公司剛來了幾個年輕的，給你安排到賓館了。
咪蒙驚住，你當我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咪蒙有沒有想過，那些看她公號的粉絲，其實有很多根本就分不清，她到底是資本表演還是在真實傳達自己的生活態(tài)度。
當你的一言一行，能夠影響到1400萬人時，是否該認真思考下，自己該把潮水推往什么方向呢？
殘暴的歡愉最終將以殘暴結束。
我們常常說，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愈。
而當不幸的童年恰好是個作家的時候，整個社會就要準備接受她的偏見。
電影《繡春刀2》開場，面對明軍的慘敗，張譯飾演的陸文昭對張震飾演的沈煉說：“若不想死在這修羅戰(zhàn)場上，咱得換一種活法！”
很顯然，4年過去了，咪蒙和她的那些粉絲們，依然還沒能學會換個活法。
烏有之鄉(xiāng)網(wǎng)站特別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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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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