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我之前發布了階層調研第五期的招募，收到了很多朋友的文章，其中一部分已經改稿定型，現將其逐步發出，供朋友們查閱。
這個訪談非常不錯，細則生動地描述了食堂勞動者的工作和生活。報告的總結也很好，在個別中看到了一般，把繁瑣的現象關聯在一起思考背后的聯系，這是值得我們學習的。以下是正文。
一：學校與飯堂概況
此學校為東南沿海某省份知名的學校，學校的規模很大，校區的占地面積極大，在學校內擁有六個食堂，本次調研職工所在的食堂客流量很大，坐落于一個大型宿舍區與兩個教學區旁，在上午與下午最后一節課下課的飯點是人流量的高峰期，經常排大長隊。飯堂的所有事務都是學校管理。學生在飯堂的消費平均在10-15元左右，以當地的物價水平來看算是較為低廉了。飯堂內由三個部門組成，分別負責衛生，烹飪，還有打飯，每個部門都有一個主管，每個飯堂都有一個負責的經理。
二：職工概況
（一）A大媽
本次主要采訪了三位飯堂工作人員，由于是下班吃飯時間采訪工人，因此沒有充足的時間進行全面的采訪，所以部分信息比較模糊，望讀者見諒。
A大媽來自周邊小城市，年齡在三四十歲，初中輟學，十幾歲外出打工，推測工齡至少有10年以上。已婚，家中有三個孩子都在老家讓父母照顧，最大的正在上初中，婚前曾在本省工廠上班，在婚后主要輾轉各個飯堂從事餐飲服務業，在此校飯堂已經工作了三個多月，是飯堂的正式工。
A大媽與學校簽訂了兩年的工作合同，也表示學校有購買五險一金。大媽在飯堂中負責在選餐窗口中為學生打飯，此工種流動性并不強，工作三年以上的工作人員比例多，最長有工作時間達18年的工人，此工種并沒有學歷限制，按照大媽年齡來推測，此工種應該也沒有年齡限制，一天的主要工作任務是幫學生打飯同時負責搬運食材、烹調好的菜肴還有米飯等，同時也負責打飯窗口的清潔以及廚房中一些雜務，勞動強度較高，但是相較于飯堂中其他的工作崗位算是較為輕松的。此工種的工作環境算較為舒適，打飯窗口有空調，詢問A大媽時，她反映此工種似乎并沒有職業病的問題。
每天工作時間是：早上八點鐘到飯堂打卡上班，下午一點鐘下班吃中午飯與午休，下午三點半上班（若是當天飯堂人流量大工作量多的話會在三點鐘開始上班），晚上七點半下班，即一天有9到9.5個小時的上班時間。由于飯堂還會經營早餐，因此飯堂早班即六點半到八點鐘一個半小時，早班采取輪班制，飯堂工人分為幾個小組，小組輪流上早班，具體由主管安排，若算上早班的時間，一天下來最長的工作時間可達11個小時。
休假方面：一周輪休一天，一周中休息的日期由飯堂主管調度決定，節假日飯堂也是正常營業的，這些假期基本上會在學校放暑假寒假食堂關門的時候補上。
工作薪酬方面：據A大媽反映是較低的，但是并沒有告訴我們具體的數目，但是根據其他工人提供的信息推測應該在3千元左右，而當地的最低工資標準也有2000多一個月，非全日制小時最低工資標準為22.2元一小時，從目前的信息來看大媽的薪酬是高于最低工資標準的。同時大媽表示并不清楚自己的工資結構，也不清楚工資的具體結算方式即時薪加班費等，只是知道發工資時候的到手數目。【編者：如果按勞動者周一到周五每天加班一小時，周六加班九小時算，則勞動者一個月至少加班20（周中）+40（周末），按周中1.5倍，周末2倍計算，則加班費至少應有2500元左右，但是看勞動者的工資僅3000多，說明勞動者本身權益被侵犯較為嚴重】
在管理結構上：主要是飯堂經理——主管——組長——工人，日常的飯堂工作任務是主管布置。
福利方面：在節假日會發放200塊消費券等作為員工福利。
生活壓力和權益意識：由于A大媽下班吃完飯趕著回家照顧小孩，因此沒有詢問到一些詳細的信息。可以看出A大媽的生活壓力很大，需要負擔家中三個孩子的生活費，下班后要趕著回家處理家務與接小孩放學。大媽沒有主動去了解自己的工資組成部分與工資計算方式，這也有可能會導致大媽自身權益受到侵犯而不自知，可以看出大媽的自我保護意識與維權意識也是較弱的，當然這也與其生活壓力大與學歷水平低是息息相關的。
（二）B大媽和C大媽
B大媽與C大媽來自本地，目測年齡為三十歲左右，學歷不詳，但是普通話說的非常標準流利，如果祖籍不是北方的話那應該學歷至少有初中水平。兩人已經在此校飯堂工作了幾個月，是飯堂的正式工，有簽勞動合同，具體是負責封閉窗口的烹調與售賣（封閉窗口是指飯堂出售一些小炒，湯面等特色菜肴即點即做的窗口，其備料、烹調、售賣均是一個窗口獨立完成的，一般來說由一到兩個職工負責，與選餐的主廚房統一配菜烹調區別開）。
B大媽負責的是“豬雜湯飯”窗口，C大媽負責的是“油潑面”窗口。據兩位職工的反映這個工種流動性不大，三年以上工齡的工人也有，但是具體比例并不清楚。
一整天的工作安排基本如下：6點半到飯堂，在10點半前完成前期準備工作如腌肉、和面、煮湯等等，10點半到下午1點半正式向學生烹飪售賣，1點半到下午3點半吃飯午休，午休基本上就是在飯堂椅子上鋪上紙皮然后躺在上面休息睡覺，下午3點半開工到晚上7點半下班，沒有早會晚會等安排，但是要在下班后清潔好自己負責窗口的炊具灶臺與處理剩余材料等等。基本上也是做六休一。
工作量分析：這個工種可以算是食堂里面最忙最累最辛苦的，首先前期食材準備工作就要花費四小時，同時也是很花費體力的工作，比如“油潑面”窗口阿姨就每天都要拉好幾個小時的面，甚至有時候飯堂生意好的時候還要一邊給學生煮面一邊去灶臺另一邊拉面，同時由于是即點即做的售賣方式，所以在十點半到一點半這三個小時里面都要站在灶臺面前忍受著高溫，一刻不停的煮面，煮菜，同時還要處理學生的點單，這些工作全都是由一個職工完成的。又因為使用煤氣灶烹煮，所以封閉窗口里面沒有安裝空調，只是裝有風扇，在本地夏天的酷暑廚房溫度常常會達到三十多度。
阿姨們反映：每天工作都是衣服濕了又干干了又濕，下班后衣服上面全都是白色的鹽花，而且由于食堂客流量大，這個工種在工作時間中基本上是一刻不停的，根本沒有時間休息，甚至連上廁所都是跑著去上的，至于聊天打趣或是玩手機根本無從提起，高溫補貼等補償也根本沒有。
薪酬待遇：具體數額阿姨說自己也并不清楚，只是覺得很低，也可能是阿姨不愿意跟我們談論他們的具體工資，而按照我們別的信息來看阿姨們的月薪資是四千-五千元之間。學校飯堂還實行工作評分制度，封閉窗口為14分，相比之下洗碗工是7分，月工資為2千元左右一個月。分數越高薪資越高，四五千的待遇在飯堂中的職工里面算是較高的了，這與這個工種的辛苦勞累以及工作環境惡劣是分不開的，同時飯堂所有員工的薪資都會有一部分是業績提成，飯堂若是人流量大生意好，提成會增加。
社保福利：五險一金方面學校也有購買，是按照工資的百分之十來購買的。
工作管理方面：飯堂里面罰款現象較少，阿姨們也反映沒有聽說過有職工被罰過款，但是曾經有因為食品衛生出現問題被消費者投訴，食堂負責人被學校罰款追責。學校食品中心每天都會進行食品衛生檢查，除此之外還有組長檢查衛生，廚房所有角落都有監控。管理人員與職工關系較為和諧，沒有起過什么沖突，請假基本上只要有合適的理由都會批準。
職業病方面：阿姨們反映目前為止都沒有感覺身體有什么不適或是有職業病，但是要注意的是阿姨們在封閉窗口工作經歷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可能這段時間還不能使高強度勞動對身體造成的傷害顯露出來。阿姨們認為飯堂的工作雖然辛苦但是比較穩定，基本上不會有辭退炒人的現象。
小結：總而言之，B大媽與C大媽從事的工種是食堂里面被壓榨最嚴重的工種，工作強度非常高，工作時間基本不可能休息，因為學生不斷點單，而每個窗口只有一個職工，煮完后點單，點單完后煮，根本停不下來，而他們如此高強度的勞動一個月的收入不過四千多元，在該地城市里面只能維持基本的生存，而且兩位大媽在食堂里面算是比較年輕的職工了，這份工作根本沒辦法為他們提供發展自身的物質條件，買房更是天方夜譚，四千元的薪資在這邊的餐飲行業中是餐廳服務員的平均水準，但是兩位阿姨的勞動強度以及勞動時間要遠遠高于餐廳服務生，理應得到更高的工資，這個待遇很明顯是不合理的。【編者：按每天工作從早上六點半到晚上七點半，中午休息一個半小時算，每天工作時間11.5小時，周末也是如此。這樣一來，周一到周五每天加班3.5小時，周末加班11.5小時，一個月下來至少加班70（周中）+50（周末），按周中1.5倍，周末雙倍計算，加班費至少4400元。但是按調查人員了解的，她們的薪酬明顯低于此。】
（三）C大叔
C大叔來自周邊城區，五十多歲，已婚，家中有三個孩子，都已經成家外出工作了，三個孩子的月工資都在7000左右，都在本地租房住，大叔有四十年的外出打工經驗，在小學三年級還沒讀完就輟學回家種田，在八幾年的時候離開老家前往沿海打工，最早在一家磚廠上班，幾十年輾轉在沿海地區各大城市的工廠，在五年前來到學校飯堂上班，主要是因為年紀大了，沒辦法再找工廠上班，只能接受極低的薪資來到飯堂打工，雖然五十多歲但是仍然從事極高強度的勞動，出賣自己的健康與勞動力。
大叔是飯堂的正式工，與飯堂有簽訂勞動合同，大叔從事飯堂的洗碗工，由于大部分員工年齡都比較大，轉行也難以找到別的工作，所以這個工種流動性并不大，也沒有什么錄用條件，基本上只要有體力勞動能力都可以應聘，對學歷年齡沒有要求。
工作時間：基本上同其他飯堂職工一樣，6點半到飯堂上班，下午1點半吃飯午休，下午3點半上班，忙碌時會提前半小時上班，晚上7點半下班吃飯休息。飯堂宵夜需要員工輪流值班，若值班的話8點半開始在飯堂值班到十點半。一天工作時間總計13-14小時，值班兩個小時有16元工資，早班有16元工資，一周休息一天。
薪資方面：2500元左右一個月，學校按工資百分之十來購買五險一金，收入略微高于最低工資標準，但是仍要強調的是，這個收入與其勞動強度是根本沒辦法劃等號的。【編者：按每天工作12小時算。這樣一來，周一到周五每天加班4小時，周末加班12小時，一個月下來至少加班80（周中）+50（周末），按周中1.5倍，周末雙倍計算，加班費約4800元。但是按調查人員了解的，大叔的薪酬僅2500元，還不足加班費。】
勞動強度：洗碗間內沒有空調只有電風扇，在夏天的時候很熱，同時工作時間長，沒辦法坐下，得連續站好幾個小時不停干活，這種勞動強度根本是透支自己的健康來換取這2500元一個月，大叔已經五十多歲了，馬上要面臨養老的問題，如果繼續從事這份工作的話，可以預想到在晚年大叔的醫療費用可能會成倍增加，晚年生活條件可能會很糟糕。對于這個問題，大叔也表示十分無奈，年齡大，學歷低，根本沒辦法找到更好的工作，只能被迫無奈選擇賤賣自己，也根本無暇去考慮自己晚年的問題。
收支情況：目前這工作只能維持大叔的基本生活，刨去每個月1800塊錢的生活費，每個月只能存下700元，一年只能存下8400元，假設大叔還有十年退休，那到退休為止若沒有其他大花費的話能存下84000元，這筆錢別說給兒女買房了，自己若在晚年得了一些大病，8萬多元可能一場手術就蒸發了。這樣來看，退休后不再打工的話，很大程度上是需要自己的子女來為自己養老的。可就像前面提到的，大叔的三個子女在本地都沒有買房，而且都已經結婚生子，即便是有6-7000的月收入，在這種地價與物價都極高的大城市來說，一方面要交房租，一方面又要養家糊口，根本存不下來多少錢，買房更是不可能。可以推測，其子女對大叔的供養能力也是極其有限的， 大叔的面對的是一個根本沒辦法保證生活質量與健康的晚年。若是在晚年患上了什么大病的話將會雪上加霜，而照大叔目前的勞動強度對健康的透支來看，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三：總結
學校飯堂為了為學生提供相較于校外更為廉價的飯菜，又為了削減經費支出對飯堂職工加大壓榨剝削。
據職工們反映，飯堂十分缺人手，工資開的很低，根本沒有年輕人應聘，在飯堂工作的職工基本上都是學歷低，年齡高，根本沒辦法在別的地方找到更穩定的工作，無奈下他們選擇在飯堂工作的，出賣自己的勞動力。
由于缺人手，飯堂中每個職工只能負擔更多的工作任務，使得他們的勞動強度很高。可以說，學校寧愿飯堂缺乏人手加大在職職工的勞動強度，也不愿意提高招聘的薪資待遇。為什么，因為如果提高了招聘的薪資待遇的話，勢必會引起在職職工的不滿，在職職工會提出更高的工資要求。職工反映五年來自己的工資（底薪）沒有漲幅，但是在這五年間物價是確確實實漲了很多，拿著五年前一樣的工資卻沒辦法買到五年前一樣的生活消費品，更不用說由于疫情的到來，飯堂新增的防疫工作使得這五年來職工的工作量只增不減。
總而言之，飯堂職工生活水平越來越低，是疫情下全球資本主義危機的一個反映。越來越高的生活成本就是最好的證明。疫情只是一個催化劑與導火索，它使得全球貨物生產流通成本倍增，資產階級為了維持自己利潤率，加緊對勞動者剝削壓迫。越來越多的加班，而薪水卻沒漲過，是日益普遍的現象。
資本家開足馬力壓榨勞動者，使其生產出了更多的商品，但是勞動者薪水沒有漲，根本沒辦法消化這些過剩的商品，所以我們能看到疫情之后企業倒了一家又一家。
而回到我們最初的話題，飯堂職工薪水不變，物價上漲，生活水平下降，正是整個危機鏈條中的一個環節，我們必須要明白我們的處境。
所謂“小確幸”是建立在飯堂職工所代表普羅大眾的血汗勞動與犧牲上的，小資的幻想在危機面前碎成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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