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的復興起始于80年代的農村。城市國企工人的力量太大,不適合作為資本復興的突破口。農村的集體經濟不如城市的全民所有制經濟穩固,小農的自發傾向尚存,這使得農村成了資本復興的突破口,而沿海的農村在此過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其他交通便利的農村地帶也類似)。
沿海有很多村鎮靠近港口,利于兩頭在外的代工企業發展。80年代中期,外資企業大規模進入這些村鎮,與本地擁有土地的村民聯合,形成工業資本和土地資本的結合,以血汗工廠和城中村房租的方式剝削外來務工人員。在這樣的村鎮中,以村鎮領導班子為代表的社會管理者核心集團(領導班子加上實權人物)、以村股份公司董事長和社區黨委書記為代表的地方豪強、以大廠股東和總經理等高管層為代表的私人工業壟斷資本及其代理人,構成了當地的tz階級。他們聯合起來分享發展帶來的幾乎一切收益。依附于他們的小企業主以及大企業中的中層管理,構成了當地的中等階級,在壟斷資本高速增長的時候,他們也能分享發展的紅利,但是近年來整個經濟下滑,壟斷資本發展明顯受阻,他們的生活明顯受到影響。工廠中的勞動者是當地創造價值的主體,但卻無法享有發展帶來的收益。他們每天工作時長普遍高達12小時,卻僅能拿到微薄的工資,他們無望在當地買房,只能在工廠耗盡青春之后,留下一副殘軀、幾許遺憾,離開這個他們做出巨大貢獻的城市。
本調查報告的第一部分,調查的就是這樣的村鎮。在第一部分中,作者全面梳理了該街道的經濟結構,不同經濟體之間的關系,社會各階級的情況,以及不同階級內部各階層的情況,并在此基礎上分析了該街道的主要矛盾——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的矛盾。該報告系統性地展示了資本對勞工的壓迫,揭示出工人團結的可能性,以及斗爭的方向。
本調查報告的第二部分針對私企中的無產階級。私企中的無產階級,也即新工人。他們干著最底層的活,拿著最微薄的工資。由于基本工資無法滿足生活,為了養家糊口,他們被迫“自愿”加班。對他們而言,8小時工作制只是紙上的權利,6*12小時工作制(每周至少6天,每天至少12小時)才是活生生的現實。他們是宣傳部門口中的“人民”,他們也是資本眼中被壓榨的對象。當宣傳部門空洞地呼著口號“勞動最光榮”的時候,資本家卻實實在在地不斷加強對工人的壓迫。他們壓低計件工資的價格,加快流水拉的速度,使用派遣工降低用工費用(規避裁員時的賠償,規避繳納社保的義務,等等),不按法律繳納公積金,等等。資本的每一次壓迫,都必然招致無產階級的反抗。在矛盾尚不尖銳的時候,他們通過摸魚劃水來消極怠工;在矛盾比較尖銳的時候,他們往往采取集體行動去爭取權益。第四章中日資廠工人,就曾數次采取集體行動。這些行動無論成敗,都成為教育工人,使其日益團結的重要因素。隨著經濟的下滑,資本家日益采取“靈活用工”的方式,一方面能分化工人,阻止工人形成長期抗爭的團體,另一方面能規避裁員補償,減少用工成本。本報告第七章詳細講述了某勞務市場中各種靈活用工的形式。這種形式將在很長時期內存在,而怎么在這種不利條件下團結起來,也將是新工人面臨的重要問題。
然而,資本不僅體現為單個的資本。馬克思曾經明確指出,國家可以作為資本的總代表占有生產資料,進而組織生產,占有剩余價值。gy企業不必然是人民的企業。當“國有企業”的盈利最終以各種形式“為人民服務”時,國有企業是人民的企業;當國有企業的盈利最終以各種形式“為領導服務”時,gy企業僅僅是資本的另一種體現形式。本調研的第三部分,考察了部分國有企業的勞動者,包括國企總部的腦力無產者,制造業的體力無產者,等等。在考察中我們發現,gy企業的主人并不是抽象的“人民”,而是具體的某一類“人民”。第八章的作者是這樣說的,“在大眾印象中,央企、國企是國家或者全民占有生產資料,所有制是國家所有、全民所有,不可能存在階級劃分和剝削的情況,但事實上國家或國資委只是在收取全部利潤后,通過投資、預算、工資總額進行返還,具體如何分配僅保留監督權(并無實質性監管),真正掌握分配權的是企業的高管群體。”這些領導雖然名義上不占有生產資料,卻在事實上控制了生產,進而享有高額年薪,這高額的年薪主要不是其勞動的報酬,而是無產階級創造的剩余價值的一部分。另外,他們還控制了底下員工的收入和升遷,作者這樣說道,“對績效考核的控制。本應是按勞分配、多勞多得,但認定員工是否完成工作、是否成績突出,依據的是管理層主觀的判斷。除非某一項工作獨立完成,否則很難認定員工誰創造的價值更多,高管群體在這里可操作的空間非常大。”因此,“這些人是公司事實上的支配者。” 反觀普通員工,不論是技術員這樣的腦力無產者,還是作業員這樣的體力無產者,他們都在底層掙扎。如果說,老員工由于社會主義的遺跡,有福利分房或者低價購買了住房,他們的生活還有些保障,那么對新員工而言,他們的前景只能用“迷茫”來描述。第十一章的作者是這樣分析某國企年輕技術員,他們“實際并不高的工資水平,和房價比屬于杯水車薪,即使是只考慮日常生活,能夠攢下來的錢也并不多。冗長的通勤,條件并不是很理想的住宿和食堂,績效的克扣,將來可能到來的加班,繁雜困難的工作內容,本地高昂的房價物價……新人的升職空間并不理想。公司內部基本上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老人不走新人是無法上位的,很有可能熬到中級職稱就到此為止了,在實際中也確實有很多四五十歲也只不過是中級職稱的員工,高級職稱在公司內部僅僅占到3-4%的比例。對大部分人來講,天花板就是一年十萬,在當地買不了一間廁所。一般來說,新人的立場會發生一個較大的轉變。畢竟在校招時選擇了這家公司,往往就有一定的期望,再加上入職培訓的畫大餅灌雞湯,導致會對公司和自身的前景抱有很大的幻想……剛入職的時候,他們只愿意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在此之后,隨著對公司的了解逐漸深入,立場會隨著自己的經歷而發生動搖,并且受了解到的信息影響非常大……按照當地的物價,如果出去租房,那么幾乎沒有什么剩余,而未來的收入天花板也清晰可見,在高昂的房價面前幾乎不存在成家立業的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最輕微的變化就會讓去與留的天平發生劇烈的搖擺。”
至于調查中遇到的國企體力無產者,他們的生活就更差了。他們工資不高,工作時間頗長。十一章作者寫道,“對于工作時間,工人們也頗有怨言。一位工人曾經在車間里大聲指出,‘每天工作12小時,還要坐這么長時間的車,根本就沒有自己的生活。我們休息也是為了工作,除了工作就是休息,每天一睜眼就要起來擠公交車,在車間里了站一整天,回家就要馬上睡覺,哪里有屬于自己的時間!’……此外,惡劣的飲食和住宿條件、冗長的通勤也常常被提起,這些小細節往往是促成員工離職的最后一根稻草。”在這樣的環境中,工人自發滋生出一定的階級意識,“對于公司領導,他們會認為是‘躺著拿錢的’……對于自己,則是‘出苦力掙口飯吃的’。工人們也明白自己是在被剝削壓榨,有不少工人曾經有意無意地說道剝削、壓榨以及類似的詞匯。……消極的情緒四處蔓延,無聲的抵抗也處處可見。”
僅僅是無聲的抵抗嗎?并非如此。某些條件下,被資本壓迫的勞工,日常的嘆息終將匯總成行動時的怒吼。第十章的作者就曾介紹某國企員工的集體行動,“近幾年消費水平的逐漸提升,但M加工廠工人的收入水平并沒有明顯提升,且在考核制度日益嚴格的情況下,工人收入反而有所下降,逐漸不能滿足生活所需。因此原因,M加工廠工人在某日舉行了為期一天的停工。此次停工帶有一定的進攻性,是工人主動要求提高待遇、保障休息。”這一切,僅僅是大幕下的一角。
那么,既然做工人這樣的苦,打工這樣的難,我們能不能逃離生產線,比如,去做點小生意呢?這樣我們能不能更自由,能不能發家致富呢?本報告第四部分,調查了一些典型的個體戶和小業主(小資產階級),從中能夠看出,勞動者逃離生產線也不能獲得自由,而只能在依附資本的情況下承受新的壓迫。第十三章作者在研究了某盈利情況還不錯的小店之后寫道,“該店屬于夫妻店,男店主每天投入16小時(期間休息2小時),男店主同時還承擔店里廚師和外送員的職能,女店主每天投入13小時(期間休息1小時),擔任收納等職能,其二人每月基本無休。除此之外,還有男店主岳父常年幫工,以及兒子假期來店幫忙。除雇員外,約為3.25個勞動力。2020年5月至2022年1月,小店平均月盈利21620元,平均每個勞動力工資為6652元/月。我們假定沿海某工業區基本工資2200元,一工人周一至周五每天早八點到晚九點工作,中間休息一小時(算12小時工作),周末雙加(每天算12小時),則該工人應付工資為6296元,僅略少于店主人均收入。可得出結論,男店主和女店主常年無休,主要是通過超長時間的自我壓榨,才能獲取略高于工人的工資……該店面對的主要消費群體為工廠工人和工地民工,因近幾年當地工程建設在逐步減少并且諸多工廠也在外流,客源的減少會導致生意越來越難做。”
逃避是逃避不了的,唯有團結才是唯一的路。
以上是本報告的前四部分,考察的主要對象是典型的工廠勞動者和小資產階級(個體戶)。
本報告的第五部分考察了部分城市服務業的勞動者。城市勞動者中,外賣騎手和網約車師傅是人數最多的兩大部分。這兩部分曾經是制造業工人逃離工廠后的重要去所。曾經,在各“平臺”混戰的時候,騎手的單價和網約車的補貼都很可觀,加班加點干活,一個月收入甚至能到2萬。這樣的收入遠比制造業工人多。但是,這樣的收入卻是偶然的。也就是說,這樣的收入僅僅存在于平臺高速擴張和相互混戰的時候(此時平臺通過大量融資來補充資本)。一旦不同平臺間確定了彼此的利益邊界,或者一個平臺打垮了其他平臺,補貼就會降低,單價就會下滑。
第十六章附錄部分指出,“一位工作近三年的美團眾包騎手感受到,這些年來的單價一降再降。他列出了自己跑眾包三年來配送單價的變化:
2018年 2021年
4-5km范圍內 10元 8元(中午)/6元(下午)
3-4km范圍內 9元 5.6元-6元
2.5-3km范圍內 7元 5.2元
2.5km范圍內 5.5元 4.6元
隨著單價的降低,外賣騎手不得不延長工作時間以滿足自己的需要。”
疫情期間制造業排擠出來的工人大量涌入騎手行業,必然降低騎手的單價,這個趨勢在未來的幾年還將持續,因此騎手收入還會繼續下滑。日益改進的算法,迫使他們不斷超速、闖紅燈。騎手們拿著越來越低的工資,卻承擔著越來越高的風險。這些勞動者多數是屬于“靈活用工”的勞動者,他們不與企業簽訂勞動合同,沒有固定的工作場所,受著“平臺”的剝削和壓迫,卻由于工作場所各自分散,而更難團結起來。但是,他們的團結也開始了。如果我們愿意關注相關信息,總能在網上看到關于他們團結的零散的新聞。
資本對社會的統治是方方面面的,沒有人能夠逃脫,哪怕是尚未進入社會生產關系的學生。如果說研究生被導師的壓迫還不普遍,那么,職校生被廉價賣給企業剝削,則是相當普遍的現象。本報告最后一部分就考察了職校生這個特殊的群體。他們在本應學習的年紀,卻被學校賣給企業;他們的老師本應是教書育人的園丁,卻在資本的裹挾和誘惑下成了倒賣學生的販子。又有幾個職校生沒有被倒賣過呢?又有幾個職校生沒有被騙去企業實習過呢?他們打著校企合作的幌子,干著蠅營狗茍的勾當。
“他們長期和其他工人一樣,每天12個小時的勞動時間(含中間1小時吃飯時間),車間體力勞動,讓一些學生難以忍受。尤其是上夜班的學生,經常被車間拉長記錄上班時打瞌睡。違反紀律被記錄的學生,由拉長匯報給老師,再由老師在班級群中通報批評……這次不堪忍受班主任老師威脅跳樓的學生余某,就是因為被老師各種恐嚇威脅后才選擇了以如此極端的方式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在他跳樓之前,他曾被班主任老師和拉長胡某以三次無故曠工為由進行通報批評并告知了家長。而余某自己卻表示自己是請過假的,并且還有同學的聊天記錄可以證明。……班主任威脅,如果再有一次違反紀律,他就會被開除學籍,無法領取畢業證。”
2021年6月,在企業和學習聯合壓迫下,一個生命逝去了。但這絕不是個別現象,知乎上有人提問職校生情況,在某帖子后面有人回復,“很真實,我在蘇州佳某達和岳某泰金某里打暑假工時,他們職校、職院實習的學生工真的待遇很差,工廠給出的工價很低(同為學生工,但是我們暑假工每小時的工價都比他們實習學生工高個兩三塊,一個月就能比他們多個八九百塊),有的學校還是通過中介找的工廠,那工價就更低了。”另一個回復寫道,“見過很多實習學生工都是學的完全不對口工廠的專業的(臨床醫學、無人機、幼師、旅游、會計、外貿商務等等),都是被學校賣來作勞動力的,因為學校能吃一部分工價。這就是吸血鬼。”還有人寫道,“我以前專科也是,校領導美其名曰‘實習教學’,實際上就是把學生送出去打工,跟廠里按人頭收,明碼標價,一個學生多少多少,不去就會以‘缺少實習,不予畢業證’的理由來威脅你。”這樣的回帖還很多。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有些人,只認識到個別資本在壓迫自己,有些人卻認識到了是整個資本體制在壓迫自己。第十九章的作者在最后一節寫道,“十堰17歲中專生實習自殺,他父親寫的詩我看了,扎心痛骨。現在,我已經不愿意糾結于自己的痛苦,而是要將眼界放于整個職校生。”他給這一節取了一個頗有深意的題目《脫離個人恩怨,要做調查》。
脫離個人恩怨,不是不顧恩怨,而是將個人的恩怨升華成階級的怒火。而一旦將個人的恩怨升華為階級的怒火,也就是說一旦從個別的壓迫中看到了普遍的壓迫,他的思想就發生了質變,一個新的戰士覺醒了。
覺醒的人遠遠不止這一位。在整個調研期間,收到很多朋友的投稿,講述他們思想轉變的過程(但是本次合集以調研為主,因此并未收錄這些信)。通過這些信件,可以看出,疫情以來,越來越多的勞動者思想發生了巨大的轉變,轉向馬克思主義。
正如我們在調研第一期序言中所述,“中國當前的識字率遠高于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歷史唯物主義(不論怎么閹割)的普及度遠高于當前任何一個國家,而中國的互聯網普及程度又是如此地高。這導致了這樣一個現象:被資本壓迫而自發思考未來、尋找出路的先進勞動者,首先抓的工具就是馬克思主義。恩格斯曾為德國工人繼承了德意志民族的理論素養而自豪,列寧也曾描述過俄國工人學習《資本論》時的情景,并稱俄國工人繼承了德國工人對理論的自覺。無疑,這個趨勢在今天的中國再次興起。中國先進無產者對馬克思主義的興趣近年來逐步高漲,這個高漲的趨勢在疫情之后進一步加速。很多青年人在回顧自己思想變化時,都將疫情作為一個分水嶺。這個趨勢目前來看有如下特點:(1)雖然這些人在勞動者中占比非常小,但是絕對數量并不小,并且越來越多。(2)這些人主要以青年腦力無產者為主。(3)對毛主席的崇敬,以及對毛主席著作的自發學習,構成了很多人思想轉變的橋梁。”
一年多前寫的這段話,目前看來仍然正確。并且,轉變的不僅僅是腦力無產者,隨著經濟下滑,各種矛盾越來越尖銳,沖突也不時發生,“尋找出路的體力無產者也出現了,他們中最敏銳、最優秀的極少數人,已經轉向了馬克思主義。”
列寧在《什么是人民之友以及他們如何攻擊社會民主黨人》一文中曾指出理論工作者的工作重點(寫這篇文章時,俄國處于gm預備時期),“……應當是具體地研究俄國經濟對抗的一切形式,研究它們的聯系及其一貫的發展,凡是這種對抗為政治史、法制特點和業已固定的理論偏見所掩蓋的地方,都應加以揭露。這個工作應當把我國現實作為一定生產關系的體系來給以完備的說明,應表明勞動者在這個體系下遭受剝削和剝奪的必然性,并指明經濟發展所昭示的擺脫這個制度的出路。”列寧認為,一旦這樣做了,即系統性地揭露經濟對抗的形式、勞動者受壓迫的必然性,則“無產階級的反抗思想一旦覺醒就必然會納入社會民主主義的軌道之中。”
列寧的話很對,每一個ml主義者,都應該牢記列寧的這段教誨,共勉。
附:第一二期調研合集,歡迎大家取閱及傳播,如鏈接失效,可私信佐伊,或者郵箱聯系:[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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