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多個公司開始裁員了。“第一批放假3000人，如果國外疫情繼續(xù)發(fā)展，第二批放假2000人。”QC徐琴哭著說她不想離職。有兩個月沒發(fā)工資了，主管馬艷也頂不住了。廚師柳勇發(fā)來短信說已經(jīng)辦理了離職手續(xù)。——這是我們身邊的故事，珠三角工廠的一個側(cè)面。
QC徐琴：哥，我不想走
徐琴比我小好幾歲，與我在2017年和平工會做義工時認識的，她說話嗓門大，性格直爽，個子不高，皮膚黝黑，但做事很麻利，有個義工開玩笑唱道：“江西老表頂呱呱，生了娃娃找爸爸。”她從不生氣，總是笑瞇瞇的。徐琴習慣叫我大哥。
她在塘尾社區(qū)一家叫“好聲音”的精密科技公司上班，那個工業(yè)園區(qū)與沙井街道交界。廠區(qū)規(guī)模不小，能走半小時呢。工人上下班高峰像是趕集。徐琴從一線員工做到QC組長，在品質(zhì)部也干了七八年。公司主要生產(chǎn)耳機線，訂單是美國蘋果手機配件居多。這幾年公司業(yè)績大幅攀升，員工是從開廠幾十人增加到如今上萬人。超現(xiàn)代的生產(chǎn)設備，配備高標準的無塵車間。福利也不錯，員工宿舍都安了空調(diào)、熱水器，設有閱覽室、超市、球場等。前幾年，公司專門把宿舍一樓改造成公司工會活動中心，與街道、社區(qū)工作站、工會、婦聯(lián)聯(lián)合開展了一些培訓活動。每年暑假，凡從老家過來度假的職工子女，公司特別安排超大的辦公室供職工與子女娛樂和交流。每次說到這里，徐琴都會感動得流淚。她說要在這家公司做到退休了。
前天一大早，徐琴火急火燎打電話給我：“哥啊!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我被通知放長假了。”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春節(jié)前她在公司年終尾牙宴還抽到一部華為5G手機，在義工群里發(fā)了一個大紅包。
徐琴告訴我，本來公司從去年中美貿(mào)易戰(zhàn)開始，業(yè)績就有些下滑了，公司為控制成本，就減少一部分加班。由于今年疫情發(fā)展，國外也開始蔓延。春節(jié)后，公司申請復產(chǎn)復工一系列程序，好不容易達到政府的要求，本想今年公司會在業(yè)績上翻一番，沒想到國外訂單斷崖式縮減，更要命的是公司一紙公告：由于疫情影響，公司業(yè)績下滑，公司面臨嚴峻的生存壓力，公司領導決定從2020年4月3號至4月9號開始，第一批放長假或選擇離職，凡是公司班組長以上及以下員工，有兩種選擇：其一，自愿離職的，可以到財務部額外領取1500元車費;其二，選擇放長假的，可以自行離廠回家，保持通信暢通，在公司有起色時，會第一時間通知大家回來上班。
徐琴哭哭啼啼地說她不想離職，確實舍不得工作幾年的環(huán)境，再說都四十多歲了，養(yǎng)老保險到退休還差好幾年，離職了更難找到工作。如果選擇放長假，又不知道何時能回來上班。聽公司主管說：“第一批放假3000人，如果國外疫情繼續(xù)發(fā)展，第二批放假2000人。”
這下公司員工都坐不住了，大部分都是拖家?guī)Э诘摹Ｔ僬f這些年，大家也習慣了公司三點一線的生活步驟。有的員工剛買了房子，欠下巨額房貸。徐琴有個老鄉(xiāng)叫阿偉，去年底剛買了一輛二十多萬的凱美瑞，貸了8萬免息款，兩年還清，現(xiàn)在公司沒事做，天天放假。阿偉只好買了輛二手電動車，天天晚上在地鐵口拉客。
更壞的消息是，剩下的2000名員工，每月減薪百分之二十五。本來沒有加班了，拿著2130元的底薪還要減百分之二十五 ，連房租都交不起了。
當初，這家公司在塘尾還是響當當?shù)模脒M廠還得花錢找關系。曾經(jīng)熱鬧的廠區(qū)一下子冷冷清清，少了機器的轟鳴，門外的小吃攤位也不見蹤影了。晚上宿舍樓黑燈瞎火的，失去了往日輝煌。我只能安慰她，大環(huán)境下也只能接受現(xiàn)實吧!
主管馬艷：回鄉(xiāng)的路太遙遠
馬艷，湖南人，在福永福海大道同富裕工業(yè)區(qū)叫樂天的臺資廠上班。公司占地一百多畝，有五千多名員工，在此發(fā)展了二十多年。十幾年前公司達到鼎盛，老板在國內(nèi)多個省市投資買地建分公司，又在印度、美國、德國等地投資建廠。馬艷是公司生產(chǎn)部的主管，負責生控。公司以線材為主打產(chǎn)品，生產(chǎn)汽車內(nèi)飾車燈線材、喇叭線、剎車線等。
馬艷愛運動，是微馬跑團隊友。她身材瘦小，但配一套緊身迷你跑服顯得矯健，一口純湖南口音，有一股辣妹子的勁兒。
星期天立新湖例跑，沒有見到馬艷帶隊領跑。大家都在等她，電話不通，以為她睡過頭了。我們跑到一半路程時，馬艷來了，表情郁悶，我們也不便問。最終羅大姐放心不下，關切地問她：“是不是同老公鬧別扭了?”馬艷不出聲。跑完全程，我們在水壩上做拉伸動作，馬艷主動上前向大家說：“公司近來老拖工資，家里小孩、老人每月等著寄生活費呢。為這事老是同老公冷戰(zhàn)。”早幾年公司效益有一點疲軟，老公曾建議他倆要抽一人跳槽去別的公司，這樣好分攤風險。馬艷沒同意，認為兩人在一起有照應，又能領到雙份住房補貼。
如今，生產(chǎn)部接到通知，訂單最多只能維持一個半月。馬艷說：“如果公司繼續(xù)沒有訂單做，光深圳公司就有四五千人咋辦。前年開始，公司就有少數(shù)股東鬧著要撤資。去年公司已經(jīng)資不抵債了。今年疫情一來，就面臨倒閉危險了。”有好幾家供應商的貨款欠了半年到一年，公司為解決燃眉之急，先后把國內(nèi)其它分公司能賣的賣能關的關，只留著深圳總部在硬撐。
老板力保深圳，因為他買下了這塊地，這里是他的發(fā)跡之地，同時全球最大的會展中心就在隔壁，如果能挺過去，這塊位于大灣區(qū)軸心的地塊價值升值潛力大。但能否渡過難關，老板心里也沒底。
馬艷是2008年進樂天的，那時候公司效益好，每年組織出游、年終聚餐，還有年終雙薪。在公司做滿十年以上，自動辭職都會按工齡得到“N+1”月薪補償。現(xiàn)在公司取消了一些福利，也影響了員工的積極性。就連馬艷這種視廠如家的員工也只好兼職做微商貼補家用。馬艷這種情況不在少數(shù)，大家或多或少都在搞副業(yè)。
由于今年疫情影響，訂單減少，公司處于半停工狀態(tài)，大家都在另謀生計。更離譜的是公司某部有位張姓課長，在外面開了一家便利店，每天上班用私家車把店里的煙酒、副食、飲料拉到車間囤積起來，利用自己的權力給班組長派任務，要求對本部門抽煙的員工，每人每星期最少發(fā)一條，多則兩條，各種飲料分發(fā)到每個員工。有的員工喝不了，只好帶回家。大家敢怒不敢言。其它部門也好不到哪去。人人做微商，賣衛(wèi)生巾、減肥藥、衣服、化妝品，不一而足。
有兩個月沒發(fā)工資了，馬艷也頂不住了。她要考慮回老家了，公婆八十多歲了，兒子今年高考，本想給他多存些大學學費。這種情況不如回家陪讀。“上星期五公司通知：五月份公司只有很少訂單，肯定是虧本的，公司決定要輪流放長假或者先裁員三分之一的員工，領導帶頭減薪。”
如今走進寬敞明亮的車間，看著眼前一條條全自動生產(chǎn)線，工作架上擺滿了各種茶杯、保溫桶、微型電飯煲……就是沒什么人，十幾棟廠房聽不到一點機器轟鳴。過去，公司包伙食，隔三差五加個雞腿。但去年底公司把飯?zhí)贸邪鋈ィ锸掣睿矝]有補貼了。因此員工用保溫桶自帶飯菜。
馬艷擔心的事終于來了。公司想盡辦法降工資、省開支。首先，公司主管級以上領導工資減百分之二十五，整體職位降一級。其次，班長、中級技術員下放到產(chǎn)線做員工，與普通員工一樣待遇，工資減百分之十，取消所有加班。這樣一來，有點變相裁員的意味了。
馬艷一想到這堆破事，哪還有心情跑步?
廚師柳勇：想說離開不容易
柳勇是個川菜廚師，跟我同行。他是四川人，身高一米七，偏胖，性格內(nèi)向，有二十多年餐飲行業(yè)經(jīng)驗。2010年我們在福永的永信人才市場找工作時結識。如今他在一家美資貿(mào)易公司做事。這家公司在福永老街盡頭左拐處，工業(yè)園區(qū)老得不能再老了。廠房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原農(nóng)資公司的農(nóng)具庫房改建的，四合院雖有些舊，但也挺別致的。兩層青磚泥沙三合土墻體結構的瓦房，青色子瓦爬滿藤蔓，裸露的三角木架大樑橫跨兩墻之上，每當吹風下雨時都會發(fā)出吱吱響聲。墻上到處可見長短不齊的雨水污跡。每棟廠房前面都用磚加建了兩條露天樓梯，并加裝雨棚。每棟廠房之間的空地擺了不少花盆，員工可以養(yǎng)花種菜。二樓帶有大陽臺，公司逢節(jié)日或員工生日就在這里辦宴會和燒烤活動。
這種老房子，每年維修費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但美國老板情有獨鐘，迷戀中國的四合院。老板是中國通，八十年代就常來北京、福建、臺灣等地。
這家公司主要是做手袋、箱包貿(mào)易，在深圳扎根有二三十年了，總部在美國，去年正好成立六十周年。為此，總部給深圳分公司每個員工寄來兩件紀念服和一個保溫杯。2008年金融風暴，公司也裁員了，后來老板改變經(jīng)營策略，采取多元化經(jīng)營，搭配電子產(chǎn)品與箱包，很是賺了一筆，又把裁掉的員工請回來了。公司所有訂單都是外發(fā)加工，先前在東莞、廣州、上海、福建、湖南等地都有代加工廠。這幾年，國內(nèi)人工成本增加，客戶要求更高，公司把代加工轉(zhuǎn)移到東南亞地區(qū)。近幾年業(yè)績沒什么起色，但公司并沒降低員工的福利。這些年，我和柳勇時有聯(lián)系和見面，說起公司的福利，他總是滔滔不絕。
最近一天早上，我打開手機，在鋪天蓋地的垃圾短信中夾著他的一條短信。柳勇說：“老大在嗎?不好意思打擾了，有合適的工作介紹一下!”好好的干嘛換工作?十點過后，憑我的職業(yè)經(jīng)驗，這個時間段廚房里相對清閑了，我打電話過去。一兩分鐘后，柳勇才接了電話，并且小聲地告訴我：“在飯?zhí)貌环奖憬与娫挘D(zhuǎn)到公司二樓男廁所旁邊的陽臺接的，現(xiàn)在可以說話，安全的。”
柳勇說，上個星期四，公司老總和行政部經(jīng)理到飯?zhí)萌ソo他們開會，沒有具體介紹公司的近況直奔主題說：公司開始裁員，飯?zhí)谩⒇攧詹俊㈦娔X工程部月底要關閉，其它部門也會相應裁員。消息一出，大家頓時傻了。
去年五月，柳勇就給我發(fā)過這樣的信息。那時正是中美貿(mào)易戰(zhàn)開始，他們公司有波及，公司高層反復研究，最后給出決定是：大家一起共度難關，所有職員減薪，首先減少加班。一個月后不見成效，加班由兩個半小時再減到一個小時，最后又取消所有的加班，只剩光禿禿的底薪了。
柳勇說，他們飯?zhí)脤儆谛姓浚姓拷?jīng)理每次都是先從自己屬下兄弟開刀，每次受傷的都是我。去年五月份到今年四月，整整拿了一年的底薪，這時候再給你談關閉飯?zhí)玫氖隆Ｗ詮臏p工資后，每月差不多少了兩千元，按勞動法算，以離職前十二個月的平均工資為標準，柳勇的賠償足足少了兩萬元。柳勇心里徹底涼了。先減薪一年，再裁員賠償，就好比被關在籠子里等著被宰。
“當初選擇這家公司，是看在它福利好，22天八小時工作制，別的公司五險一金就夠好了，沒想到美國老板還有六險一金呢!職工子女加配偶也可以報百分之八十的醫(yī)藥費，公司員工包吃包住，雙休還每天補18元伙食費。公司在廠房馬路斜對面，包下整棟公寓做公司員工宿舍，經(jīng)理級配兩房一廳、主管級配一房一廳、領班配單間、員工兩個人一間。每個房間都是家具家電配套齊全，員工拎包入住。”柳勇實在有些不舍。他說：“去年底就裁掉了美工部、絲印部，以為裁了會保住其它部門，沒想到這次飯?zhí)谩⒇攧詹俊㈦娔X工程部都不能幸免。”
我告訴柳勇，目前大環(huán)境不好，工作不好找。2016年柳勇在長沙買了套房，全款75萬，他貸了45萬，二十年還清，去年底又買了一臺車，也是貸款的。每月房貸車貸共要七千塊，加上老家老人小孩開支，壓力山大啊!因此柳勇急著尋出路。
政府也出臺了一攬子惠民政策，降低社保交付金額，返還個人所得稅。欣慰的是，柳勇還可以申請十個月的失業(yè)保險金，加上公司補償?shù)牟糠郑梢詴壕徱豢跉狻５K究是杯水車薪。一個星期后，柳勇再次發(fā)短信給我，說已經(jīng)辦理了離職手續(xù)。我知道外面不好找工作，也幫忙問了好幾個同行兄弟，說的都比我還要慘。
「 支持烏有之鄉(xiāng)！」
烏有之鄉(xiāng) WYZXWK.COM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wǎng)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wǎng)站，宣傳紅色文化！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xiāng)網(wǎng)刊微信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