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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層敘事】重返農村:留守農婦的時代軌跡

陳三白 · 2015-05-11 · 來源:破土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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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早晨10點的陽光已經很強烈,我蹲在大棚外面的田埂上不時感受到里面涌出來的熱浪。汪姨正蹲在蔬菜大棚里面給冬瓜苗分杈和掐芽。根據分杈的方向,反方向的芽就要掐掉,只保留下一個主要的,這樣冬瓜就能按照人的設計開花結果。

  有時候,人也一樣,選定了方向、目標,就要為主要目標努力著,必須“掐”掉其他的目標;不同的是,為了這個目標,人可以選擇不同的實踐路徑。但不管選擇何種實踐路徑,日常生活的軌跡已經變更了。

  現今農村中的中年婦女就是這樣的人。30多年間,她們先是留下孩子跟隨丈夫進城務工討生活,后又離開丈夫返回農村照顧孩子。不管是進城,還是返鄉,孩子始終是她們簡單的目標。

 

  “不得出去的人”

 

  汪姨今年48歲,住在離蔬菜基地大約5里路的牌坊村。丈夫早早就加入了打工大軍,跟隨村里的包工頭一起去無錫等地的建筑工地干活。2009年,汪姨跟隨丈夫去建筑工地做粉墻工作,一干就是3年。當時女兒在讀高中,兒子在讀小學,都由爺爺奶奶代為照看。夫妻兩人出去打工的原因很簡單,光靠家里的4畝田,沒法生活,“家里窮的不得了,逼著你出去打工”。工地上的工資是每天120元,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但汪姨覺得值得。

 

  2012年,女兒參加高考,差一本線5分。對此,汪姨深感內疚,一直覺得要是自己能在家里照顧女兒,她應該可以考上一本。和丈夫商量后,汪姨決定留在家里照看已經上初中的兒子,“出去的話就怕把孩子荒掉了”。在生計與孩子未來的抉擇中,汪姨選擇了孩子的未來,錢可以再掙,孩子的未來耽誤不起。留在家里并不意味著歇在家里,生活的壓力迫使汪姨不時出去打點散工。同樣為照看孩子而留在家里的還有來自小汪村的40歲的吳姨。

 

  在農村地區,像汪姨、吳姨這樣為了照顧孩子而不得出去打工的留守婦女不在少數。中國農業大學的一項調查顯示,目前我國約有留守婦女4700萬。作為家庭主要勞動力的丈夫在進城務工之后,汪姨、吳姨這樣的婦女則留守農村、獨自擔負起了照顧家庭、老人和孩子的重擔,忍受城鄉兩隔的家庭生活。

 

  與汪姨、吳姨不同,來自舊牌村、58歲的潘姨“不得出去”則另有原因。潘姨之前一直在蘇州做環衛工,掃大街,丈夫則在建筑工地干活。2012年,當地環衛工作承包給了私人老板,因擔心老年員工身體的問題,老板將超過55歲的員工都辭退了,潘姨也在辭退名單上。另尋一番工作無果之后,潘姨無奈地告別了城市,回到了安徽農村老家。像潘姨這樣無奈告別城市的婦女也不在少數。據國家統計局《2014年全國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的數據估計,50歲以上的老年女農民工約1536.85萬人。她們在城市中付出自己青春、壯年之后,被挑剔的市場經濟當作次級勞動力無情地拋回到了農村這個“蓄水池”中。

 

  汪姨、吳姨都表示在孩子上大學之后,還會繼續跟隨丈夫出去打工,畢竟農村里掙錢的機會少、工資也低。但或許她們也已經意識到,她們也只能再出去那么短短幾年,年齡的自然界限就會將她們無情地推回到農村,就像潘姨那樣。

 

  得來不易的工作:在蔬菜基地打工

 

  本地雖然有不少服裝廠,但雇主需要的是心靈手巧的年輕婦女。對汪姨、吳姨和潘姨這樣年齡在40歲以上的人來說,能在本地得到一份常年的工作實屬不易。汪姨她們所在的蔬菜基地占地140畝,常年在這里干活的有8個女工。這樣上規模的大棚蔬菜基地在當地只有2家。按照當地媒體的說法,蔬菜基地老板“致富后不忘鄉親……幫助解決本地農村剩余勞動力”。

 

  蔬菜基地管理嚴格,為防止踩破塑料地膜,規定進入大棚必須換上拖鞋,所以除了要草帽、水壺、毛巾之外,拖鞋也成為汪姨她們的“標配”?;孛刻旃ぷ?小時,從早上7點到11點,中午1點半到5點半,上下班實行打卡制,無故不請假、不上班作曠工處理。雖說是8小時工作制,但前后延長半個小時的情況很正常。路遠的吳姨,每天4、5點就要起床,洗衣做飯完畢,急急忙忙趕到基地上班。因為路遠,吳姨中午基本上不回家,在田頭找個陰涼的地方吃自己帶來的午飯,順帶休息下。汪姨家不算遠,中午回家隨便做點飯吃,喂雞喂鴨,再收拾下屋子,又該回去上班了。中午一段時間對潘姨來說更像是一場“時間戰”,一下班就得趕著回家,給同樣是在外做散工的丈夫做午飯。“給別人打工,就沒有那么自由自在”,汪姨說。

 

  和其他農業生產相比,蔬菜基地更多雇傭女工進行生產,偶爾有臨時雇傭的男工在收割后的田塊里用手扶拖拉機耕田。女工多、男工少的現象,一方面是因為工錢低,男工不愿干;另一方面則是在蔬菜基地的活是“見不到”的辛苦,一位在蔬菜基地干過一年的男工告訴我,“大棚里的活看著輕松,實際上非常累,這里面的活整天都是蹲著的,一天下來,那兩條腿就站不起來,第二天就蹲不下去,哪里受的了啊!”因為請不到男工,所以在蔬菜基地干活,男女分工的限制不復存在:種豆子、秧苗,對花,打藥,施肥,摘菜、摘瓜,抬筐,重活輕活樣樣都得干。因為基地老板還包著200畝水田,平時汪姨她們還要被調過去稻田打藥、抬稻子。吳姨說,“想掙老板的錢,哪有那么容易,他安排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反正什么事情都得干。”

 

  對阿姨們來說,蹲著干活倒也還行,最難忍的就是蔬菜大棚里的悶熱和沒地方上廁所。4月份的氣溫已經逐漸升高,但由于西瓜、冬瓜等還沒有結果,所以大棚薄膜還不能掀掉,等過些日子天氣變更熱的時候,進大棚干活就跟進蒸籠沒啥區別,時不時就得出來透個氣、喝口水。但水喝多了上廁所的問題就出來了,蔬菜基地周邊沒有公廁。大棚沒掀掉的時候,還能在大棚里面解決;大棚掀掉之后,就只能找個隱蔽點的地方解決了。所以,有的時候汪姨她們都不敢多喝水。

 

  這樣辛苦的工作卻有很多婦女排著隊想得到,不過她們只能在農忙時節得到一份臨時工、“突擊工”的工作。特別是在采摘毛豆、辣椒等蔬菜的時候,由于等著發貨,所以蔬菜基地一上午就要請70、80個“突擊工”。這些“突擊工”都是基地老板讓汪姨她們從各自村子找來的,多是年齡相仿的婦女。她們一早就帶個板凳來蔬菜基地采摘毛豆或辣椒,工資不高,5塊錢1小時,活干完就付錢。

 

  5塊錢1小時,也就是40元/天的工資是2013年汪姨進入蔬菜基地上班時候的工資。去年漲到了50元/天,但不知道今年會不會漲,因為從年初到現在,工資還沒發。每位阿姨都有一個自己的記工本,上一天班就記下一工,半天就半工。汪姨算了下,一年下來差不多就只能做個120個工左右,也就是6000塊錢左右。雖說是常工,但蔬菜基地也不是天天有活干,活少的時候,老板就安排汪姨她們輪流來做,“今天你們4個做,明天你們4個做”。

 

  由于工作得來不易,汪姨她們自然不敢提加工資的事情。“我還能做幾年呢,省得話講多了得罪人”,潘姨說。“做事情也不容易,他(蔬菜基地老板)要是不要我做了,我也沒地方打工了,就是這樣的”,汪姨也很無奈。

 

  簡單的生活,簡單的目標

 

  平時不忙的時候,收拾收拾屋子、照看下農田菜園、上街買點孩子愛吃的菜、或者再出去打個散工,成為阿姨們生活的主旋律。

 

  丈夫出去打工后,家里的4畝田一直是公公在種,汪姨只是幫忙。但現在公公年紀大了,種不動了,丈夫回來種田也劃不來,汪姨一個人也忙不過來,汪姨就將4畝田流轉給本村的村民組長,租金是一畝地400斤稻子,每年能拿到1600斤稻子。因為吃不了這么多稻子,所以汪姨會要600斤稻子,剩下的1000斤稻子折算成現金。

 

  現在,汪姨一家的主要收入來源就是丈夫打工的打工收入,而汪姨一年掙的6000塊錢,補貼家用都不夠。農村掙錢機會本來就少,為了多“抓兩個錢”,汪姨會在最為炎熱的“雙搶”季節到農戶田里去幫忙做“突擊工”。那幾天工資高,120塊一天。汪姨說,“抓兩個錢,給小孩買點水喝,降降溫”。而吳姨則會不辭辛苦,去黃山茶葉產區“突擊”幾天。

 

  在家里留下的一分左右的菜地上,汪姨會種點小菜,豇豆、青菜、茄子、萵筍、南瓜、絲瓜、西紅柿等都有。自家的菜蔬瓜果可以減少生活上的花費,“種點小菜,平時就不用買菜了,買點魚、肉就行了”。土地流轉出去了,家里沒稻谷、米糠,汪姨只養了5只雞,因為養多了還得買稻子來喂,那就不值得了。

 

  汪姨的大女兒現在合肥上大學,一年11000塊學費,每個月1000塊生活費,這對家里來說不是個小數目。汪姨的兒子今年中考,每天學習到很晚。汪姨心疼孩子,牛奶、魚、肉一樣不少,“小孩念書也不容易,晚上看書都要到12點,比我們還辛苦。”看到父母的辛苦,子女也很懂事,這讓汪姨感到欣慰。大女兒學習努力,拿到了獎學金,也在勤工儉學,去年寒假就在酒店后廚幫忙,一直到大年二十七才回家。兒子成績優異,有望考上縣一中,更讓汪姨覺得自己留下來照顧孩子的決定是對了。臨近中考了,汪姨想請蔬菜基地老板破個例,允許她只去上半天班,那樣她就能有更多時間照顧兒子的飲食起居了。

 

  雖然農田流轉出去了,汪姨也會考慮以后繼續種田,“等以后在外面打工打不動了,就回來種自己家里的田,老了么,就在家里種種田……到時候我就在家里養點豬啊、雞啊……到時小孩子也都成家了,就不用靠我們了,我們兩個自己靠自己也能過得去”。愿景美好,但不知道在今天席卷全國的土地流轉大潮下,土地是否還能要的回來。

 

  土地流轉的加速,在汪姨所在鎮造就了70多戶種植規模超100畝的種糧大戶和家庭農場。潘姨的丈夫于2013年返回老家,現在就在這些大戶和家庭農場主的田里打短工,幫忙打農藥、撒化肥和搞其他田間管理。每天工作8小時,有的雇主包飯,有的不包飯,一天工資100-120元不等。“現在年輕人都不種田了,田里干活的都是60多歲的老頭子,50多歲的都少,70多歲的都還有”,潘姨說。潘姨家還種著自家的7畝田,兩夫妻起早貪黑,也硬是把這7畝田種上了雙季稻,“種得動肯定自己種,糧食不用買來吃么”。

 

  對于現在的生活,幾位阿姨倒是感到滿意。吃穿不愁,雖然簡單,但已滿足。“老公多賺點錢,我就可以輕松點了”,吳姨笑著希望能過得像村里那些“在家里玩玩,打打麻將”的婦女。汪姨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兩個小孩把書念出,然后找份工作,踏踏實實的過日子,這樣就中了,也不希望他們做出多大的成績,在社會上不做違法的事情,規規矩矩的、踏踏實實的,我也就心滿意足了,我也就沒有過高的要求”。潘姨則希望自己和丈夫能再多干幾年活,能在兒子要在縣城買房時幫上一把。

 

  結語

  像汪姨這樣的中年農村婦女,是當前農村社會中最為普通的一個群體,她們依舊像以前那樣,做飯洗衣,照顧家人。同時,她們也是最為重要的一個群體,因為她們除了依舊照顧家人之外,還要在丈夫外出打工之后,肩負起農村生產的重擔。她們生活簡單,目標也簡單,只希望能盡自己的努力掙錢培育孩子。為了家庭,為了孩子,她們愿意抓住農村中一切能賺錢的機會,“抓兩個錢”,補貼家用。

 

 

  像汪姨這樣的中年農村婦女,她們也是最為社會、家庭所縛的一群人。在急劇變化的30多年中,她們經歷了太多。八九十年代,農村經濟經歷了短暫的繁榮又趨于凋敝的時候,她們剛結婚生子,她們陪伴丈夫種田過日子,養育年幼的子女;新世紀初期,生活的艱難逼迫她們留下孩子跟隨丈夫進城打工求生活;而現在,或是因為孩子,或是年老力衰,她們又回到農村,成為“不得出去的人”。中國社會的劇變,在她們的日常生活里刻畫下了一道最為深刻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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