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化時代,農業創造價值相對較低,沒有國家統籌,進行人為的貧富調節,農民很難脫貧。
這點在遠方的貧困中,我已經分析過了。
一方面,在現有技術條件下,農產品產量有上限,需求相對剛性不會無限增加。一方面,除非土地高度壟斷,農產品價格也很難大幅提升。
如果土地高度壟斷,獲利的也顯然不會是人數眾多的農民,而是控制土地所有權的大地主。
一家一戶六口人(夫妻、兒女、男方父母),一家20畝土地(絕大多數地區遠遠到不了這個數),按水稻畝產1噸計算(大多數情況下遠遠到不了這個理論數值),年產量20噸,扣除六口人1.5噸口糧(1.5噸稻谷,出米1噸),按照每公斤收購價3元(國家收購價每斤1.2-1.3元,合每公斤2.4-2.6元)計算,毛收入5.55萬。這5.55萬扣除種子、化肥、農藥、灌溉、雇工(或購置、使用農機的成本)之后,才是純收入。
種植其他糧食作物的利潤也不會太高,除非改種經濟作物。
通過種植經濟作物富裕,也不現實,一方面經濟作物價格隨行就市,種植過多,必然供大于求,價格下跌,一方面國家不會允許農民大規模種植經濟作物,放棄基本糧食生安全。
人參價格高,所有人都種人參的話,人參最終只能賣到蘿卜價。某些果樹,供不應求,短期利潤豐厚。但是,一旦臨近周邊所有人都種植,很快就是水果積壓,果商壓價收購,水果賣不出去,只能爛在地里。
因為經濟作物價格隨行就市,所以糧食價格低、利潤低,但是有國家保護價收購,總體收益并不比經濟作物差。
現在不是農業時代,社會成員消費的產品之中,農產品的價值并未占到壓倒性的優勢。這種情況下,要讓數量眾多的農業從業者在收入上達到中等甚至中等偏上的水平,是完全不現實的。
有人說靠種植業致富,我總想好奇問一句,你種的是什么?不會是種大煙吧?
土地總量、總產量、需求總量和農業生產的特性在那里擺著,無論是一家一戶生產,還是所謂的合作化,都不會讓農民通過農業致富。
搞第二產業的地區最后基本都賠了。
工業時代,需要生產規模,壟斷時代,資本量為王,不要說一村一鎮搞企業沒有競爭力,就是一個縣,甚至一個市的企業,如果沒有地理優勢,不屬于沿海工業帶,甚至即使在沿海而不在大江大河的出海口,或者即使處于出??诘菦]有金融支持,也很難存活。
搞第三產業的路徑也不現實。
一些地方把農家樂作為旅游的賣點宣傳,完全不考慮市場容積。拋開農家樂需要投入的成本不說,周邊城市有多少人口,這些人口有多少收入,這些收入之中有多少能拿出來旅游,這些旅游有多少選擇在附近的農家樂,而不是日本、歐洲、馬爾代夫、巴厘島?
外來人口,來的很少,當地人準備給誰提供服務呢?
有些沿海發達大城市近郊地區的農村,把農業用地轉變為建設用地,瓜分工業的剩余價值,確實富了,但是全國有多少人口,有多少近郊,全國的人口能需要多少廠房和別墅?何況,如果所有農業用地都轉化為建設用地,那么糧食從何而來?
當初,“官出數字,數字出官”的時代,各地獨立考核,經濟指標是組織考核的重要內容,為了短期內有大跨越,個人能獲得升遷,內陸農業地區有大量的工程上馬,農業、工業、旅游業,各種項目,讓人眼花繚亂,在領導任期內,靠財政補貼和貸款支持,所有的項目不計成本,都能維持花團錦簇,烈火烹油,上演經濟蓬勃發展的秀。一旦領導調動或升遷,這些項目失去財政支持,需要償還貸款,基本都黯然收場,留下一堆爛賬。
一些欣欣向榮的合作社(我不是說全部)也是這樣,表面致富帶頭,共走致富路,但是不能看賬本,否則,就能看到,不是數據造假,就是財政補貼,要么是銀行貸款沒有花光,或者是在搞房地產等邪門歪道。
工業化時代,生產迅速集中,除非國家大規模轉移支付,否則內陸地區的衰落,是大勢所趨。但是,由于政績考核的需要,許多地方官員為了個人仕途在逆勢而為,最終留下一大堆爛賬。
農業地區發展經濟的路徑有限,創造的價值有限,獲得社會總產品分配的份額有限,絕不可能實現絕大多數人在當地致富。個別種糧大戶,可以在農業區靠產量致富,數量眾多農民都在當地致富,完全是癡人說夢。
某號稱熟悉三農的經濟學家,提出組建合作社,資本下鄉增密的理論。
拋開這位經濟學家提出的合作社的實際控制權在誰手中不說,從經濟角度算算賬,就知道某號稱三農專家的經濟學的理論有多么荒唐可笑。
分析市場經濟,就應該分析生產、分配、交換、消費,分析投資和有效需求之間的關系。分析計劃經濟,應該考慮總價值,各部類比例關系。資本增密理論,按照市場經濟,不考慮有效需求,按照計劃經濟,不考慮各部類平衡,不倫不類,胡說八道。
現實之中,以現有的社會背景,必然出現合作社的經營權集中在極少數人手中。大多數農民喪失生產資料的使用權,獲得股金分紅,最終被迫離開農村。
股金分紅可以有兩種形式,非定額和定額。
非定額分紅按照合作社經營情況,每年算賬分紅。合作社的實際控制人,完全可以通過關聯交易等方式,把盈利做成虧損,年底無錢可分。了解國企衰落和鄉鎮集體企業衰落過程的人都知道,這一點不難。有紀委層層監督,國企尚且迅速化公為私,何況缺少法治農業地區。
定額分紅則是不管經營情況,每年支付固定股金。拋開通貨膨脹不說,除非在合作社再有一份收入,否則是無法在當地生活的。
以前面的六口之家計算,以每畝每年400元分紅計算,20畝地每年可以獲得8000元分紅??鄢?噸口糧,每公斤5元,剩余3000元。(看過前面的分析,知道農產品包含的價值,就知道很難有更高的股金分紅,除非種大煙、靠財政補貼、有銀行貸款或者近郊搞房地產。)
由于失去耕地,各種副食都要現金購買,包括并不限于蔬菜、水果、雞蛋、肉類。這些副食,自己利用農閑生產的話,成本很低,在市場購買的話,則價格高昂。
六口之家,每月250元的副食,顯然不能維持基本生活——當然,如果認為農民每頓飯應該以咸菜佐餐的話另說,那是綽綽有余的。
不能忽視的一個根本原因是農副產品商品化以后,零售價格遠遠高于生產成本。小農經濟的意義之一,即農民可以遠低于市場化的價格,獲得食品等基本生活必需的消費品。所以,農村土地所有制是農村的穩定器。
通貨膨脹,則必然使定額分紅的農民的處境雪上加霜。
如果要在當地存活下來,就需要在合作社有一份工資收入。雇傭誰,不雇傭誰,就是合作社的實際控制人說了算。要合作社的控制人雇傭自己,難聽點說,就是要對方賞自己一碗飯吃。要吃到這碗飯,就需要答應對方的條件。
對合作社經營者來說,大量的勞動力注定不會被雇傭,一方面,農業合作化以后,實行規?;洜I,不需要那么多勞動力,一方面,保留一部分空額,有利于壓低工資。
看到某人開除不會給客人倒酒的博士的做法,就不難理解,控制了經濟命脈,就控制了對方的命運,不難理解為什么稱霸一方封建領主,可以享有農民妻女的初夜權。幸好,截至目前,封建領主還沒復辟。
失去基本生活來源或者股金不足以維持基本生活的農民,只能進城謀生,雖然他們理論上還是合作社的股東,有一份或多或少或零的股金分紅。
他們一旦在當地失去經濟來源,宅基地對他們就毫無意義。農田和宅基地是合二為一的事情,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剝奪一個,就失去另一個。與某省份推行的強制性的合村并居相比,現代新鄉賢帶領的合作化更溫情脈脈,成本卻可能更低——一套住宅,建安成本需要幾十萬,合作社的分紅,每年只要幾千塊。
他們只能進入城市貧民窟,成為廉價勞動力和流氓無產者的后備軍,一部分人成為教父,大部分人在貧困中掙扎。他們為城市資本和貧民窟的房東創造巨大的利潤。
類似的過程,在許多國家都發生過。比如,在拉丁美洲,隨著大規模的土地兼并,許多小農失去土地,進入城市貧民窟,農場主放棄糧食,改為種植需要勞動力更少但是利潤更高的經濟作物,或者干脆發展畜牧業。這些國家雖然農業很發達,大規模出口經濟作物和肉類,但是糧食卻不能自給自足。那些失去土地的小農,在城市的貧民窟中挨餓。
當地的反動軍閥、買辦資本和大地主結盟投靠美國,為美國提供廉價的農產品。這些國家的政權獲得美國的支持,成為美國等發達國家的經濟殖民地。
這些拉美國家有豐富的資源,大量的人口,絕大多數人卻貧困不堪。說到底,這些國家的反動的經濟基礎支持反動的上層建筑,一小撮反動派以個人利益最大化為目的,在美國的支持下,維持反動的統治。
類似的事情,完全可能在其他國家再度上演。對此,需要高度警惕。
要解決農村人口的貧困問題,需要在實現工業化的沿海大城市為他們創造生活條件。
一方面,要為他們提供廉價的住所,一方面,要為他們提供收入與勞動價值相當的工作。
在計劃經濟條件下,這不是問題。所有利潤上繳國家,所有資源由國家統一無償調配、劃撥。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這是大問題。
為他們提供廉價住所,許多沿海地區的居民,包括一部分近郊農民,都會蒙受巨大的經濟損失。許多沿海發達地區,當地近郊農民早已脫離了農業,靠出租廠房和宿舍,實現了十指不沾泥,年入幾十萬甚至幾百萬的生活。這些近郊農民的主要收入,就是內地農民在沿海地區打工,創造的剩余價值。
為他們提供收入相當的工作,更是大問題。且不說出口不暢,內需不足導致的城市的就業壓力,許多地方已經在實行996,變相壓低工資。改變分配結構,必然引起大批資本所有者的不滿——勞動力成本太高,利潤太低!
動人財路,如傷人父母,在沿海地區為內陸農民提供廉價住所和相對體面的收入,必然觸動當地人利益,會導致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反過來,如果以全民共同富裕為最高出發點和最終目的,那么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許多人挑釁性地問我,你批評那個“三農”專家的方案,你有什么高招?
我只能說,抱歉,解決方案有的是,但是必然觸動一部分人的利潤,如果堅持認為市場經濟天經地義,不肯跳出經濟基礎的局限性,那么在現有的社會背景下,這個問題無解。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