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買房子，沒有汽車，甚至也沒有特別的求婚儀式，兩個因去貴州山區(qū)支教而相識的80后年輕人要結(jié)婚了。
□他們要將“紅包”變成520套冬季校服，送給農(nóng)村學校的孩子們。
□可當他們再次回到山區(qū)時，那里的鄉(xiāng)親們卻為他們舉辦了一場特殊的婚禮。
喜酒還沒擺，新人陳華信和吳文苑已經(jīng)計劃好了“紅包”的用途。這對剛剛領(lǐng)取結(jié)婚證的廣東小夫妻早就決定，用結(jié)婚收到的禮金購買新年禮物，送給貴州和廣西山區(qū)3所小學的孩子們。
如果一切順利，這份禮物，將會是520套冬季校服，每套100元。數(shù)字“520”則象征著“我愛你”。
這份特殊的“浪漫”并非一時心血來潮。事實上，阿信和文苑正是因大學時支教貴州山區(qū)小學而相識。“520套冬衣，為慶祝也為感恩。”他們在微博上寫道。阿信附上了他創(chuàng)辦的支教助學公益組織銀行賬號，期待有更多人加入，募捐的截止日期是12月2日婚禮當天。
“元旦就回貴州發(fā)放我們募捐來的衣服。”文苑表示，那就是他們的蜜月之旅。
整座學校除了屋子和桌椅，什么都沒有，墻壁突出的部分被涂黑，就當黑板用，每學期都有孩子輟學
阿信的微博很快引來不少認捐和轉(zhuǎn)發(fā)，這其中“七八成是親朋好友”，也有些陌生人。在上百條留言中，一位網(wǎng)友聲稱自己正處在“貧困期”，但也要“認捐”。阿信的一位朋友則稱雖然婚宴未必能到場，也要“紅包奉上”。
截至11月12日，這場網(wǎng)友口中“最美的婚禮”已經(jīng)收到1萬多元“紅包”，可以購買180多套冬季校服。
“最多也就兩三百套吧。”對于最終能否完成“520”的目標，26歲的阿信并不樂觀。這位供職于南都全媒體品牌事業(yè)中心公益事業(yè)部的新郎官策劃過不少公益項目，他覺得“甜蜜校服計劃”太微不足道了，不會引起廣泛關(guān)注。
但對這對新婚夫婦來說，這卻是最特別的儀式。2012年春節(jié)過后，相戀4年的阿信和文苑把“結(jié)婚”提上日程。男孩出生在農(nóng)村，女孩在都市長大。不買房子，沒有汽車，也沒有特別的求婚儀式，只是雙方父母見面，敲定了時間。
“我們彼此心有靈犀。”阿信說，當他提出要把婚禮和公益結(jié)合起來時，在中國人保財險電子商務南方運營中心任職的文苑告訴他，自己也一直這樣想。
他們的想法源于在貴州省大方縣油杉小學一段綿延5年的感情。
說起來，阿信第一次去往油杉河村，是一個“偶然中的必然”。2007年，大二“五一”長假，新聞學專業(yè)的他和朋友去貴州“走訪”，他長期關(guān)注教育領(lǐng)域的新聞，而正好在那段時間，貴州出現(xiàn)了好幾個“感動全國”的教育人物，他想親眼看看那些“新聞現(xiàn)場”。
一位早就聯(lián)絡好的貴州網(wǎng)友將阿信帶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大方縣。在草坪鄉(xiāng)和星宿鄉(xiāng)同當?shù)厝?ldquo;吹水(聊天)”時，阿信得知，四里八鄉(xiāng)最窮的地方，是懸崖那邊的油杉河村。
吃過午飯，阿信向著老鄉(xiāng)手指的方向步行出發(fā)。冒著雨，他穿過斷崖邊坑洼濕滑的石頭路，直到下午3點多才到達一片山谷。遠遠望去，兩山之間一條小溪流過，溪邊是3間平房。
“沒有別人的指引，我根本看不出那是一所學校。”阿信回憶，眼前的油杉小學，連最起碼的一根旗桿都沒有。當時的他還并不知道，這毫不起眼的3間平房，是附近唯一一套磚瓦結(jié)構(gòu)的房子，村民們住的還都只是木屋。
即使是5月，山中下起雨來，依然寒氣逼人。學校里，鄉(xiāng)村教師趙鵬聽說廣州來了大學生，興奮極了，“圍著火爐，嗑著瓜子”，他向阿信講解了油杉小學的情況：
一百來個學生，兩名教師，每年只能收到三分之一的學費，數(shù)學成績卻是全鄉(xiāng)數(shù)一數(shù)二。整座學校除了屋子和桌椅，什么都沒有。墻壁突出的部分被涂黑，就當黑板用，每學期都有孩子輟學。
“有的家庭連鹽巴也吃不起，哪來錢交學費。”趙鵬對阿信說。面對山村的貧窮，出生在廣東湛江農(nóng)村的阿信坦言自己并沒有什么傷感憐憫，而是“直面它的存在”。但他同時也覺得，自己得做點什么。
這年暑假，阿信在校園網(wǎng)上招募了4名志愿者，回到油杉小學支教。同年10月，他創(chuàng)立了“向日葵天使”支教助學公益組織，成為廣東商學院青年志愿者協(xié)會的下設(shè)部門。又過了半年多，社團招新，阿信和文苑相遇了。
初見阿信的情景，文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在廣東商學院讀大二的她趕著去參加學校招募暑期支教志愿者的講座。因為有事被耽擱，這個遲到的姑娘低著頭鉆進教室，在最后一排落座。而當她抬起頭時，便看見了講臺上侃侃而談的支教志愿者隊隊長阿信。
在文苑的記憶里，阿信的眼睛很亮。“他內(nèi)心一定很有力量。”她忍不住對身邊的同學說，“我要加入這個團隊”。
講臺上的阿信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他只是后來聽說，文苑是社工系的活躍分子。“吸引社工加入公益活動，一定有很大幫助。”這位完全投入工作的“隊長”表示，最初他有一點功利心。
如今，阿信和文苑誰也說不清楚，不到兩周后的那天傍晚，到底是他先牽她的手，還是她先靠在他的肩膀。只記得從志愿者面試到兩個人在一起，“時間快到連月牙也來不及變圓”。
當她結(jié)束家訪離開時，女孩在山上大聲喊著：“老師！一定要回來啊！”
在男朋友的“領(lǐng)導”下，文苑開始參與廣商“向日葵天使”支教助學公益組織的活動。一個月后，她隨阿信一同深入油杉河村，在油杉小學支教3周。
文苑坦言，去支教最初是因為自己過得“太平順了”，總想“找苦吃”。
第一次支教的經(jīng)歷讓這個在城市里長大的獨生女吃足了苦頭。她第一次坐了20多個小時的硬座車;第一次和同學裹著潮濕發(fā)霉的棉被，擠在課桌拼成的“床”上。她一周只能洗一次澡，而這珍貴的“洗澡水”則讓她和幾個女孩身上長滿了令人奇癢難忍的皮疹，“無聊時互相數(shù)，足有100多顆”。
文苑并不愿承認這樣的生活算是“吃苦”。在她眼中，油杉河村的人們雖然貧窮，但他們的生活并不顯得苦悶或消極。外人來到村里，會受到熱情的款待，說起未來，他們也總是非常樂觀。這是她從未有過的經(jīng)歷。
但在她家訪的過程中，一個三年級小女孩不斷地要求“老師抱抱”，“老師和我說說話”。女孩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家中只有年近古稀的外公外婆。“童年缺失的愛是任何方式都無法再彌補的。”這是文苑最為“揪心”之處。
當她結(jié)束家訪離開時，女孩在山上大聲喊著：“老師!一定要回來啊!”
在阿信看來，山區(qū)兒童特別是留守兒童所需要的，并不僅僅是好的校舍和吃飽穿暖，更需要精神和情感的交流，而這是支教志愿者最應做到的。
因此，阿信對他的團隊管理非常嚴苛。從備課、上課，到家訪、交談，每一個和孩子有關(guān)的環(huán)節(jié)阿信都要求志愿者們力求完美。他同時會注意到當?shù)氐?ldquo;禮儀風俗”，在觀念比較傳統(tǒng)的老鄉(xiāng)面前，志愿者“大大咧咧”的行為會被隊長嚴肅批評。
“我們那時是地下情。”阿信回憶和文苑共同支教的幾十天。為了和女友保持距離，他甚至刻意減少和她談話的機會。該批評的時候，這個之前“很會照顧人”的男朋友毫不留情。說起那時的阿信，文苑笑稱“很兇”。但她同時也覺得，“認真工作的男人極具魅力”。
“那里見證了我們的感情，也讓我看到阿信最好的一面。”20歲的文苑對著大山暗自許下諾言，如果將來真的能嫁給他，一定要回到那里。
當時已經(jīng)是阿信第3次去往油杉河村。此后，他又回去過4次，有時哪怕只待一兩天，只夠教孩子們唱一首歌。
“那里不是農(nóng)家樂，不是游樂場，也不是拿給你體驗的地方。”阿信嚴肅地回憶著自己的支教經(jīng)歷。作為隊長，遇到以美化簡歷或滿足好奇為目的的報名者，他總是直接刷掉。在他看來，“打游擊”式的所謂支教，走了不知何時再來，是不負責任的行為，沒有任何效果，甚至還會對孩子們的心靈造成傷害。
有段時間，阿信忙于支教工作，得不到家人的認可，也找不到體面的工作，他感到“迷茫，像所有年輕人一樣”。然而，文苑始終和男友站在“一條戰(zhàn)線”，從未抱怨或要求過什么。
但油杉小學的日子越過越好了。2009年，縣政府為油杉小學蓋起兩層新校舍，修起圍墻、鋪平操場，旗桿在校舍前立起來。在國家免收學費的新政策下，幾乎沒有孩子因為貧困而失學，不少學生考上高中。5年下來，阿信收到學生的來信，足足攢滿了一大箱。這個箱子他走到哪里都帶著，一封信也不曾遺落。
“在那里我感覺到自己的存在，非常強烈。”阿信說，那種滿足感是擁擠繁華的都市無法給予他的。
一個孩子直到第二天還念念不忘，寫紙條給阿信：“你們來了我很高興，煙花真美。”
11月2日，這對情侶登記結(jié)婚。一天晚上睡前聊天時，他們商量著，可以用紅包購買冬季校服，作為新年禮物，讓孩子們的小手不用被凍傷，也不用再背著煤去上學。
新婚第二天，阿信和文苑就回到了油杉河村。阿信想在那里拍攝結(jié)婚照，給孩子們發(fā)喜糖。站在山頭的老樹下，新娘穿著潔白的婚紗。她的肩膀露在不足攝氏10度的空氣中，心里卻感受到“意義非凡的熱烈”。
這對新人并沒有想到，在結(jié)束拍攝回到學校后，他們得到了“高規(guī)格”的迎接。從趙鵬老師那里得知阿信和文苑要回來，學生家長們自發(fā)操辦了婚慶的酒席。
女人鉆進廚房，切菜燉雞，男人端起白酒，點起鞭炮。教室里的課桌被臨時“征用”，在場院里被拼成4個大桌。全村來了100多人，從下午5點到晚上8點，足足吃了4輪流水席。當霧氣散去，夜晚來臨，他們在山谷里點起煙花。所有人都仰頭看著那穿透黑暗的光彩，一個孩子直到第二天還念念不忘，寫紙條給阿信：“你們來了我很高興，煙花真美。”
像傳統(tǒng)婚禮上所有的新人一樣，新婚夫婦穿著紅衣服，挨桌敬酒。一位大叔把紅包塞進阿信手里，阿信執(zhí)意拒絕。看著大叔“黑著臉”走掉，阿信趕緊召集老鄉(xiāng)“開會”，約定12年是一個輪回，紅包就包12塊錢。有些家長來了并不吃飯，把紅包放下就走。臨走前，阿信和文苑總共收到3456元。
阿信把錢悄悄壓在趙鵬老師的枕頭下，帶文苑返回廣東。然而很快，他接到了趙老師滿腔不樂意的電話。“我們之間已經(jīng)不用談錢，這是大家的心意，把你的銀行賬號發(fā)過來。”
阿信無法推辭了，但他已經(jīng)想好了應對的辦法——把鄉(xiāng)親們的紅包也用于給孩子們購買冬衣。
形容自己“特立獨行、不善交際”的阿信覺得，自己“最大的本事就是做了這件事情”，而且會繼續(xù)做下去。而在文苑看來，公益正是他們共同的追求。這個24歲的女孩覺得，跟著阿信去支教的經(jīng)歷讓她懂得“所得一切都并非理所當然”，應該倍加珍惜。
在香港讀研和實習時，她曾穿過國際名牌，但卻“并不向往”。她甚至沒有把“甜蜜校服計劃”告訴同事，因為“小小的虛榮心”已經(jīng)在貴州大山里的那場婚宴上得到了滿足。
那天，村長拉住了文苑的手。“都是華信面子大。”這個在村里頗具聲望的人說。
在離開之前，文苑又一次站在了講臺上。這個還沉浸在新婚喜悅中的新娘子，把手語“我喜歡你”教給孩子們，她希望他們抱著“有愛”的心態(tài)，堅強勇敢地面對未來。
趙鵬老師的妻子張梅回憶起初次見到阿信的樣子，“瘦瘦的，背著一個大包。”那時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這個大學生來山溝里做什么。
“走的時候他說他會回來。”張梅說，“我們誰都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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