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大學(xué)學(xué)生到永暑礁當(dāng)兵守礁：怕死莫來守南沙
我是海軍南海艦隊的一名戰(zhàn)士，入伍前是清華大學(xué)水利系本科2005級學(xué)生。從小，我就對英姿颯爽的海軍、對美麗的南沙群島有一種向往，常常幻想著有一天能穿上帥氣 的海軍軍裝去保衛(wèi)祖國的海疆。2007年，我在清華讀到三年級時，聽到部隊來學(xué)校征兵，喜出望外的我毅然報名參軍，在填寫志愿去哪里服役時，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南海艦隊。
2009年3月末，我登上開往南沙的“洞庭湖”號綜合補給艦，開始了為期3個月的南沙之行。
一
初 次出海，我喜歡站在甲板上，看著“洞庭湖”艦犁出的浪花翻滾著向后流逝。從艦邊翻涌的浪花，望到極遠(yuǎn)處的海天一線，滿眼都是湛藍(lán)。坐火車去北京上大學(xué)是我 第一次離開南方秀美的山區(qū)，看到北方遼闊粗獷的平原，那時也有眼睛被漲滿的感覺，可如今覺得，陸地的遼闊與大海的廣闊其實是無法相比的。
夜的南海，海面依然湛藍(lán)，繁星卻擠滿了頭頂?shù)奶炜眨械拇螅械男。荚谑箘诺亻W動，像下雨一樣搖搖欲墜，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一大把。
海 上的生活充滿了新奇。由于船體空間有限，我們幾百號換防戰(zhàn)士全部擠在甲板下100多平方米的狹小艙室里，空氣流通不暢，在艙內(nèi)待上一段時間就會有眩暈的感 覺。狹窄的艙室里只有微弱的燈光，想看書是不可能了。開飯時，我們以班為單位，每班一塊塑料桌布攤在后甲板上，用盆、桶打回來菜和湯，然后大家看著大海、 吹著海風(fēng)、曬著太陽，蹲著就把飯吃了。
晴朗的下午，我們會集合到后甲板上唱軍歌，部隊整整齊齊地展開，高高的桅桿上五星紅旗迎風(fēng)獵獵作響，我們在紅旗下唱《人民海軍向前進(jìn)》和《南沙衛(wèi)士之歌》，鏗鏘有力的歌聲將我們的自豪感盡情揮灑在南中國海上空。我們都能感覺到，南沙之行，會是我們生命中最驕傲的一頁。
這 是我第一次上軍艦。初來的興奮期過后，我暈船了。感覺身子輕飄飄的，失去了在陸地上的踏實感，渾身冰涼，胃里翻騰，晚飯前我終于頂不住吐了。班長和戰(zhàn)友們 看到我臉色慘白，渾身都是冷汗，都非常關(guān)心我。他們?yōu)槲艺襾頃灤幊韵拢鲋胰o我打來飯菜，吃完后又讓我躺好幫我蓋上被子。
所幸的是，兩天后，我們終于踏上了南沙的礁盤，我被分配到永暑礁，在這里，我將經(jīng)歷3個月的守礁生活。
二
一上礁盤，兩天來的勞累頓時一掃而空。永暑礁很小，可能比個足球場大一點兒。上礁一抬頭，就能看到水兵樓上高高懸掛的“祖國萬歲”四個大字，一種神圣、自豪的感覺油然而生。
再 一轉(zhuǎn)頭，就看到了矗立在礁盤上的主權(quán)碑，那是一塊長條形的碑石，上書“永暑礁”三個大字，碑頂立著一塊心形的紅色碑頭，其上畫有祖國的地圖。再望向礁上深 處，就能看到我們臨時俱樂部高高的大門上懸掛著一個巨大的“家”字，我的內(nèi)心再一次被震撼了。在這遠(yuǎn)離大陸的祖國最南端，家的感覺最為強烈，國的感覺也最 為具體。
我們住的水兵樓并不高，只有兩層，卻打掃得一塵不染，宿舍里還裝了空調(diào)，有電視，每個分隊還有電腦，可以登錄海軍的內(nèi)部網(wǎng)，這樣即使在茫茫大海中的孤礁上，我們照樣可以及時了解到國家大事。
越熟悉礁盤，對這里的感情就越深。我曾想象，如果從云端往下看的話，永暑礁一定是綠色的，因為官兵們在礁盤上到處都種植了生機勃勃的植物。礁上的花圃里怒放著太陽花，頂著烈日越發(fā)開得嬌艷。
據(jù)說，經(jīng)過官兵們多年試驗，太陽花是唯一能在南沙島礁上生存的花，于是它被南沙官兵親切地稱為“礁花”。在南沙，生命力頑強的太陽花就是官兵們樂守天涯的精神象征，于是我也下定決心，要用自己的青春為南沙的礁盤涂上一抹深深的海洋迷彩。
永暑礁上還有幾塊綠油油的草坪，不時傳來陣陣青草香。礁上的小路旁生著許多巨傘一般的闊葉樹，在礁上灑下一大片陰涼。樹冠上是鳥兒的樂園，海鳥們飛倦了就棲息在上面，露出一個個小小的腦袋，潔白的羽毛在濃密的樹葉中若隱若現(xiàn)。
礁上還有一個不小的菜園，它可是全礁人的寶貝。礁盤上原本沒有一粒泥土，多少年來，官兵們形成了慣例，每次休假都要帶回一些家鄉(xiāng)的土，一點點填到光禿禿的礁盤上，漸漸地，南沙能種菜、種樹了。
菜園子里的菜長勢喜人，沒幾天就能收獲一次，從而保證了礁上的官兵每周都有新鮮蔬菜吃。大家都喜歡在菜地里干活，松土、施肥、摘菜，聞著滿園的菜香、泥土香，干活是從來不會覺得累的。
在這個獨一無二的菜園里，每一畦菜地前都有一個牌子，寫著祖國各個省份的名字，因此從這塊菜地里出來的菜我們都不叫菜的名字，而叫“某省菜”，所以3個月下來，我吃遍了全國各個“菜系”。
三
保密的原因，我不能多說我們的訓(xùn)練戰(zhàn)備，那就講講南沙官兵以苦為樂的守礁生活。
守 衛(wèi)在永暑礁上，我很快就領(lǐng)教了“永暑”的滋味。4月時節(jié)，大陸上正是春暖花開，而待在這里，卻像是整天被放在鐵板上炙烤一樣。每天，我們都頂著30多攝氏 度的高溫，在赤道熾熱陽光的直射下訓(xùn)練，水泥地上趴下去沒一會兒衣服就磨破了，帶了三套迷彩服都不夠用，大家的衣服都是破了又補，補了又破，縫縫補補一用 好幾年。
很多“老南沙”的皮膚長年被烘烤，不僅黑，皮膚表層還有一個個凸起的小顆粒，摸上去如砂紙一般粗糙，這都是皮膚被 曬壞了的結(jié)果。我們這些“小南沙”磨煉還不夠，皮膚還是黑而光滑，“老南沙”說，像這樣下礁過段時間還能恢復(fù)白皙。但“小南沙”終將要變成“老南沙”的， 等到曬成一身古銅色，我們也就成了一名真正的南沙人。
以前相關(guān)設(shè)施沒建起來時，南沙上用水非常緊張，喝的水都不夠，更別說洗澡洗衣了。現(xiàn)在礁上有了雨水采集系統(tǒng)，還有海水淡化器，加上每次補給的淡水，基本的生活用水都能保障。但用水控制仍然很嚴(yán)格，每人一天發(fā)一桶水，洗澡、洗衣服全靠它。
平時吃飯做菜的原料主要是冷庫里儲藏的由大陸運過來的胡蘿卜、茄子、土豆和肉類，有時也會有菜園里的菜，那是最搶手的。礁上還養(yǎng)了幾十頭豬和一些雞，每周都會殺一頭豬，殺了豬后第二天早上準(zhǔn)會有一頓豬肉包子吃，薄皮大餡香噴噴的包子每個人都要吃上七八個才罷休。
南 沙所有的物資都要靠大陸上運過來，所以平時我們的卸貨任務(wù)很重。有一次碰上大風(fēng)浪，我們奉命去幾海里外的補給艦上卸貨。巨大的海浪不時直接打到船上來，一 下打濕了好幾個戰(zhàn)友，咸咸的海水嗆得他們直咳嗽。我本來是很暈船的，幾乎一上船就得躺下，但一聽說要干活，就來勁兒了，擼起袖子準(zhǔn)備大干一場，叉開雙腿在 船頭臨風(fēng)而立，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場“惡戰(zhàn)”，感覺興奮得不行，結(jié)果一點也不暈船了。
要卸的貨物非常多，放在其他地方多半要兩天才能卸完，而 我們卻只有一早上的時間。不知誰帶頭喊起了號子，大家的干勁兒被鼓起來了，100多斤的水泥扛上就走，后來磚頭也一麻袋一麻袋地往肩上放，磚頭的棱角鋒 利，磨得好多人肩頭血肉模糊。最后，我們硬是用一早上搬完了平常兩天才能卸完的貨，回來之后，大家都癱倒在了地上。
南沙地區(qū)高溫、高濕、高鹽，裝備幾天不保養(yǎng)就會銹跡斑斑，再不維護就得報廢，因此，我們的裝備保養(yǎng)任務(wù)很重。3個月下來，我對此已經(jīng)非常有經(jīng)驗。保養(yǎng)裝備時，需要先用除銹鏟鏟掉裝備上的油漆，然后用打磨機將裝備表面磨得光滑如鏡，不留一點銹跡。
接 下來要給裝備刷上一層紅色的防銹漆，這層漆干了以后再連著刷兩遍藍(lán)漆才算完成保養(yǎng)工作。根據(jù)我的體會，裝備上的銹都貼得很緊，不用很大的勁兒根本鏟不掉， 而不少裝備都是很不規(guī)則的，邊邊角角的地方要用除銹鏟慢慢去摳。這樣的任務(wù)，多半都是在烈日下持續(xù)作業(yè)，一天下來大家的手都麻了，吃飯時手抖個不停，菜都 搛不住。
永暑礁上有一個小足球場，兩個籃球場，它們既是平時我們訓(xùn)練的地方，也是業(yè)余時間大家踢足球、打籃球的場所。七人制的場子里常常一 下涌進(jìn)來二十幾個人，圖的就是個樂。在南沙有很多值班執(zhí)勤的艦船，他們也知道這里有球場，有時就來礁上和我們切磋球技，但不管是哪條船上的兄弟過來，不管 是足球還是籃球，他們多半鎩羽而歸，我們從未嘗過敗績。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南沙官兵守著大海也有“福利”。永暑礁上有幾個釣魚高手，他們常常犧牲業(yè)余時間，操起漁具為全礁官兵去改善生活。
在這里釣魚，魚竿是奢侈的，其實只需一團魚線和一個魚鉤即可。魚餌一般是蝦或螃蟹，有時也用豬肉和面粉團子。綁好餌料后，就甩開膀子掄幾個大圈，奮力把魚鉤甩向大海深處。南沙的魚都很傻，不需兩分鐘，準(zhǔn)能拉上來一條，這也算艱苦守礁生活中的樂趣之一吧。
四
南沙的生活并不寂寞。礁上的“高腳屋俱樂部”里有大量的藏書，都是我們的官兵在礁下精挑細(xì)選后在一批批換班補給過程中帶上來的。
周末的時候，礁上會組織官兵們每人拿一本書，帶著小板凳，坐到愛國路的樹蔭下去一起讀書，一邊吹著輕柔的海風(fēng)，一邊隨著書的作者去經(jīng)歷冒險，探尋人生的真理，實在是難得的暢快享受。
礁上還有很多學(xué)習(xí)班，比如攝影學(xué)習(xí)班、英語學(xué)習(xí)班、計算機學(xué)習(xí)班、書法學(xué)習(xí)班，在這滄海孤礁上，我們并不覺得孤獨無聊，反而感覺時間不夠用，3個月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南沙的夜晚，月華如水，滿天星光。站在崗樓上，我手握鋼槍，想象著家鄉(xiāng)的萬家燈火，漫漫長夜中只有溫濕的海風(fēng)撫摸著臉頰。老班長告訴我，幾乎所有的守礁官兵，在內(nèi)務(wù)柜里，都放著家人的照片。
我們曾經(jīng)的一個礁長，在守礁時同時收到了兩封來信，他拆開了一封，是新婚不久的妻子寫給他的，信中訴盡衷腸，充滿了愛情的甜蜜。
他拆開了第二封，卻如五雷轟頂，那是母親的來信，告訴他妻子已于一個月前因病離開了人世，原來第一封信，竟是病重的妻子在病榻上的絕筆。
老班長說，這樣的故事，對南沙官兵來說已算不了什么，每一個南沙人的身后，都有許多動人、悲壯的故事，但每一個南沙人的臉上，卻從來沒有過淚水。既然當(dāng)初選擇了南沙，我們就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zhǔn)備。
守礁的3個月，是我思維最活躍、感情最豐富的3個月，我常常處于自豪、悲壯、神圣、感動的復(fù)雜感情糾結(jié)之中。我們守衛(wèi)著祖國的南大門，時刻都處于一種危險之中。
南沙官兵常說:“怕死就不要來南沙。”這不是一句嚇人的話。我覺得，守衛(wèi)南沙是我一輩子的財富，即使是犧牲在這里，那也是我的榮耀。我常常想，每個人都在雕刻自己的人生，如果真到了為祖國而戰(zhàn)的那一天，我會把我的人生雕刻成一幅轟轟烈烈的杰作。
守礁末期，礁上組織了一次“用青春踐行當(dāng)代革命軍人核心價值觀”的演講比賽，我一聽說有這個比賽，不禁激動萬分，終于找到了一個平臺，來傾訴我作為一名南沙衛(wèi)士的萬丈豪情。
我要把我們南沙人對祖國的愛，對家人的愛，對使命的忠誠用筆寫出來！在一種近乎瘋狂的狀態(tài)中我奮筆疾書，隨著筆尖文字的流淌，我常有一種想流淚的沖動，最后，我寫出了自己的演講稿《我是一名南沙人》。
在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演講開始了。在神圣的主權(quán)碑下，面對著廣闊的南中國海，我的演講讓不少戰(zhàn)友流下了熱淚。這是我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次演講，也許多年以后，生命中很多細(xì)節(jié)都已模糊，但那一天，那一刻，將始終清晰地銘刻在我的腦海中。
五
3個月的守礁生活在不知不覺中過去，臨別時卻有著太多的依依不舍。
在我的生命中有兩所大學(xué)，清華大學(xué)教給了我文化知識和如何在這個世界上安身立命，“南沙大學(xué)”則讓我的人生得到升華，教會我如何去戰(zhàn)斗。我很幸運，能在這兩所最優(yōu)秀的大學(xué)里學(xué)習(xí)、戰(zhàn)斗過。
南沙是我人生中最寶貴的一站，在這里，好多烈士先輩英勇為國捐軀，我要努力像他們一樣，用生命去保衛(wèi)祖國。在這里當(dāng)過兵，人生就不再平凡。再見了，南沙！我將永遠(yuǎn)銘記和你一起戰(zhàn)斗的日子。
2009-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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