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取知青意見整頓黨支部
鋤麥草的那幾天還發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這件事情我記憶蠻深的。當時在搞整黨,毛主席對整黨活動有個指示,毛主席說,一個黨像人一樣,要吸進新鮮氧氣,要呼出二氧化碳,要吐故納新。還說每個黨支部都要放到群眾里頭去整頓。公社革命委員會派了幾個人到我們大隊來聽取群眾意見,主要是想聽一下對李永昌同志入黨的意見。前面說過了,本公社的宗族問題很嚴重,本大隊也是如此。我們朱家灣大隊的書記姓付,大隊長必然姓鄭。大隊的會計姓付,大的民兵連長非姓鄭不可。基層的權力是均分的,是互相制約的。但本小隊有個例外,副隊長李永昌的爹是土改時的積極分子,建人民公社時就是隊長。后來年紀大了,干不動了,大家推他的兒子李永昌當了副隊長。李永昌辦事公平公正,從不卷入宗派之爭,他的所作所為深得民心。當時女一等里頭絕大多數人支持李永昌入黨。公社的領導征求我們知青的意見時,我說,不光要入黨,還要“雙納新”。這里解釋一下,文革前和文革后新黨員都有一年的預備期,在這一年的預備期里,新黨員沒有選舉權,也沒有被選舉權。恰恰是文革中、1970年前后,我們插隊落戶的那兩年例外:新黨員沒有預備期,一入黨就能提干。那時起了個新名詞,叫做“雙納新”。當時我提議李永昌入黨后擔任大隊的黨支部書記,我認為這樣對解決宗派問題很有益處。公社革委會很重視我們知織青年的意見,一個月以后,李永昌不光入了黨,當了大隊黨支部書記,同時還兼任一小隊正隊長。
修水庫
沒過幾天水庫上馬了,我們的五個知青踏上了新的征程。公社武裝部的部長,當時是建水庫的總指揮,他在動員會上講話,說得很透徹,他說:“天上都是美國的間諜衛星,每發現我們祖國大地上出現了一座新的水庫,他們都感到驚訝。一個水庫每年能增產多少斤糧食,一斤糧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他們算得精確的很。我們每修一個水庫他們都感到害怕。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修水庫就是在跟帝修反作斗爭”。他上綱上線,修水庫的巨大的現實意義、深遠的歷史意義,他談得很深很透。
當時修水庫或者出民工上面都有補償,我們修60畝地水庫,公社每天每人補半斤糧,補六七分錢的菜金。每天每人自帶一斤糧食就夠了,關鍵是吃菜的問題。那個時候出民工有個習慣:先用公社補的菜金去買一只半大的豬,一二十個人或二三十個人的剩飯剩湯喂幾個月的豬,水庫修完時,豬也長大了,就把豬殺了大家分點肉。菜金被挪用了,吃菜怎么辦?有時到生產隊拿一點,有時從自己家帶一點,湊合著過。但那時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地里的菜沒長起來,社員們只能吃自己家帶的咸菜。最艱苦的時候,伙上把堰塘里的水草撈起來,用開水燙燙,拌上辣椒面下飯。
我們村帶隊的民兵排長會抓槍桿子,也會抓筆桿子,除了生產任務完成得好以外,他還要求我們知青每天寫一份通訊稿,交到工地廣播站。等到工程完工的時候,公社武裝部部長將唯一的一面“文武雙全民兵排”的獎旗,授給了我們民兵排。
那天天黑以前,排長交給我一個十分艱巨的任務,連夜趕回生產隊,把這面獎旗交給剛上任的大隊書記兼一隊的隊長李永昌。接到任務時我有點膽寒,十幾里的山路,一邊是堰塘,堰塘邊上長著一人高的茅草叢,一邊是一溜煙的墳堆,讓人產生很多聯想。老歪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不咋地!毛主席的紅衛兵走到哪都有六丁六甲護身,把這個家伙三帶著,有誰擋道給他狗日的來一下。”說罷老歪遞給我一把鋒利的砍鐮。有了它我的膽氣壯了一截,我一路高歌地往生產隊走,《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國際歌》不知唱了多少遍。李永昌看到我帶回來的這面獎旗,便知道了排長的意圖:就是我們為隊里爭光了,隊里該獎勵獎勵我們。李永昌當時批了個條,要我明天早晨到隊里羊圈牽一只羊,到菜地里去薅點菜,原來的老隊長付洪章說:“水庫上的基干民兵們也是隊里的生產骨干,馬上開始雙搶,這一仗還指望著他們。給他們搞點獎勵是應該的。”
第二天天還沒大亮,我就到隊里的羊圈牽了一只七八十斤重的大綿羊,然后到菜地里拔了兩顆七八斤的大白菜,兩個一尺長的大蘿卜。用帶鐵牙的釬擔一頭扎兩個大白菜,一頭扎兩個大蘿卜,手里牽著羊,緊走慢跑地往水庫趕。趕到水庫時,豬已經殺好了,每個人分了五斤肉,接著把羊也宰了。下午二十幾個人好好地會了一餐,十幾個人坐在地上圍個圈,然后端起裝著酒的大搪瓷碗,一個人喝一口,轉著喝。那是我第一次喝醉酒,怎么走回生產隊的我不知道。
“雙搶”生活
第二天,生產隊給我們指定的生活老師金房,我們叫她老金,也就是老歪的老婆,幫我們處理那25斤豬肉。老金說,肥的割下來煉點油,瘦的腌腌,馬上就要“雙搶”了。有年輕人可能不大清楚,城里人可能也不大清楚,“雙搶”就是搶割麥子,搶種稻谷。因為農時不等人,特別是插秧,早一天插跟晚一天插大不一樣。“雙搶”一共二十天,這二十天決定著一年的收成。老金說雙搶特別累,不吃飽不吃好絕對不行。那年搞雙搶的時候農民還在吃周轉糧,公社照顧我們知青,我們男生按學校的34斤指標吃。就那肯定還是不夠吃。老金說,雙搶不能喝稀米湯,喝稀米湯是要鬧出病的,要吃干的。我們知青的管家計小平說,烙餅糧食不夠吃,專門吃干的,哪有那么多糧食?老金說,白面里頭加一碗麩子,湊合著吃吧。當時生產隊分糧食,大米算是凈糧,稻谷算是毛糧。因為稻谷的谷糠不能吃,所以是毛糧;但麥子算凈糧,因為麥麩子能吃。一般的年成,人是不吃麩子的,麩子是喂豬的。
現在想起來,當年農民交公糧,給國家做出多大的貢獻啊!當今中國工業化的原始積累從哪來的?主要靠農民交公糧!如今國家有錢了,卻不給當年交公糧的老農民發養老金,狗日的虧了良心!當年交公糧多難啦:一年的糧食收到手,不管收成咋樣,先把公糧交了再說。剩下的糧食不夠吃,再吃周轉糧。周轉糧還不是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國家有定量,好像是不論大人小孩,每人每月25斤。“雙搶”那繁重的勞動不吃飽不吃好肯定不行。那時不說麩子,好多人家煮的稀米湯、稀面湯,里面放了不少的瓜菜。有一條毛主席語錄,毛主席說,忙時吃干點,閑時吃稀點,糧食不夠瓜菜代。可見毛主席是非常了解“三農”問題的。現在一想起不給老農民發退休金,我就想罵人。那時候割麥摘秧沒有任何機械,全靠彎著腰干,最難受的是腰,酸疼得簡直無法形容。1970年的雙搶是很有意義的,這里我跟大家說一件事情。簡沖是我們隊主要的產糧沖,但簡沖離我們住的莊子較遠,走過去干不了一會活,歇次坡,就得趕回家吃中午飯,很大一部分時間花在走路上去了。以往插簡沖的秧要三天,1970年李永昌當隊長后我們采取了一種新的方式:發揚人民公社的“一大二公”,吃了一天大鍋飯。具體的方法是:一大早社員在各自的家里吃完早飯,就到簡沖去插秧;黨團員發揮帶頭作用,勞動的中間不歇坡;中午不回家。中飯由幾個老媽媽在保管室里做,蒸幾籠饃,煮幾大鍋稀飯,燒兩盆子黃瓜,做好后用牛車拉著去簡沖。全村男女老少都在地頭吃,那個大場面真是開人眼界。
吃完就干活,本來三天的活,硬是一天把它干完了。這里還得說一下我們每人分的那五斤肉,肥肉煉油以后就沒五斤了,瘦肉把它腌一下,雙搶沒過幾天就吃完了。原來計劃是每人每天切兩片,塞個牙齒縫。肉吃完了,這活還是那么重,咋辦?沒有足夠的營養肯定是不行的。說心里話,老金、老歪對我們是真關心!
那時生產隊里只有老金養了兩只鴨子,老金是河南人,能干得很。她把鴨蛋腌起來,自己從來不吃,雙搶時隔兩天她就給我們五個人每人送一個。現在想起來天下最好吃的東西就是老金腌的鴨蛋。老金作為隊里指派給知青的生活輔導員,對我們的關照真是勝過親姐。
當然,老歪不是親哥也勝過親哥。這里插一件小事,我們修水庫回來以后,每個人不光瘦了,衣服破了,鞋子也磨穿底了,那個地方屬沙質地,特別費鞋。我們從水庫回來以后跟女一等一起干活,老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老陳對老華房、老金,還有老遠房、老繡房幾個老嫂子說了一聲,要她們每個人給知青做一雙鞋。后來某一天,我們五個知青都穿著新鞋上工,中間休息的時候社員問:“小張,你這鞋是誰做的?”“是我張姐做的。”問小徐:“你這鞋是誰做的?”“遠房做的。”最后問我:“小魯,你這鞋子誰做的?”“那還用問?肯定是我姐做的”。人家都以為我說的是老華房,她們就問:“老華房,是你做的嗎?”我說不是華房做的。問,“哪是誰做的”?我說是我陳大姐做的。
當時凡是姓付的都對我瞪著眼,好像我占了他們好大個便宜。因為老陳是他們老太,我把老陳叫大姐那還得了?雖然他們知道公社有這個規定,40歲以下的都是平輩,但是我公開地對她們這樣說“陳大姐”還是第一次,他們感到很吃驚。老陳出來證實,“是我給我兄娃做的。誰要亂嚼牙巴骨瞅我決她(罵她)祖宗”。當時姓付的幾個大姑娘,小媳婦瞪著眼不詐聲了。這事給我印象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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