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耀宗口述 肖青整理
1948年9月中旬，我人民解放軍以一個縱隊和七個獨立師的兵力，包圍著長春市。這時，強大的遼沈戰役已經開始。為了配合兄弟部隊全殲錦州地區之敵，我們加強圍困長春守敵，防其突圍或增援錦州。我們獨九師的位置，在長春市東南之石碎林、李家子地區。師偵察連在二道河子一帶展開活動，從偵察守敵的外圍情況開始，準備滲入長春市區進行偵察。
出入敵前沿哨所
當時，長春已被我軍圍困數月，市內情況復雜而混亂。守敵是鄭洞國親率之國民黨新七軍與六十軍，新七軍是美帝國主義裝備起來的，武器較強；六十軍是國民黨的一個雜牌部隊，戰斗力較差。長春守敵在我軍層層包圍之中，與四外交通斷絕，處于孤立無援、奄奄待斃的境地。其嚴重的問題，是缺少糧食。國民黨軍隊指靠空運，一天數十架飛機用降落傘投扔糧食、彈藥；豈知大部分降落傘都落到市外，為我軍繳獲。因而，敵人在饑餓線上，士氣極為低落！至于長春市數十萬人民，在國民黨軍的掠奪下，苦難更為深重。居民們沒有進咀的口糧，凡是能吃的東西，幾乎都吃光了；經常傳說著有吃人肉、吃小孩肉的慘事。這就更堅定了我軍早日解放長春的決心。
為了更好地完成對長春市郊和市區的偵察任務，師偵察科特派楊參謀到偵察連，協助我連進行工作。楊參謀身材高大魁偉，年約30余歲，在偵察業務上很熟悉。我當時在一排三班當偵察員。我們對完成任務非常有信心。
起初，偵察員們曾全部化裝成便衣，在楊參謀的率領下，從八里堡與十里堡之間插進去，越過二道河子，向市區邊沿進行偵察。但是由于二道河子有敵人的前哨班駐守的一個水泥碉堡，對我們的行動阻礙很大；他們一發現我們經過這一地帶，就打電話向縱深的敵人報告。因此，我們決定，先從敵人在二道河子的碉堡上下手。
我們經過偵察得悉：二道河子碉堡是敵人新七軍前沿部隊伸出來的一個前哨加強班，駐守著15個人，有一挺輕機槍、六支沖鋒槍、八支步槍。這個班，因為離他們的主力部隊較遠，雖有些戰斗力，但很孤立。同時，敵軍由于得不到糧食供應，每天都要派一部分人離開碉堡到附近各村攤派糧食，尋找吃食。他們見吃的就搶。
如何收拾這股敵軍呢？硬攻，碉堡是水泥的，外面還圍著鐵絲網和外壕，加上武器都是美式的，會增添我們的傷亡；智取，怎么取呢？黨支部讓偵察員們展開民主討論。大伙根據敵軍面臨饑餓的情況，研究出一個辦法。對二道河子碉堡的敵人，展開了攻勢，不是用槍彈，是用大米飯！
一大清早，正是敵軍快要出來搶糧的時候，我們偵察連一排的同志，已經潛伏在碉堡四周。通向碉堡的小路上，出現了兩個穿便衣的彪形大漢，一個人挑一擔熱氣騰騰的大米飯，一個人挑兩桶蘿卜燉豬肉。這是一班的偵察員陳啟云和劉長青。他們倆是既勇敢又機智，有力氣也有膽量的老偵察員。他倆挑著飯菜，直奔敵軍的碉堡大門。
他倆來到碉堡上面的大門口，陳啟云就喊：“我們是來送飯的，你們收不收？”敵軍聽說有人來“送飯”，個個驚喜，齊擁出碉堡來看。敵軍大胡子班長說：“天天攤糧派款，沒見一個給乖乖地送來，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啦？”他向壕溝外面的挑飯人喊：“哪村的？”
陳啟云說：“送飯給你們吃，還盤問什么。不收，我們就挑回去了！”劉長青大聲大語：“送來白花花的大米飯、豬肉燉蘿卜，還不樂意收，咱們走吧！”
敵軍見送飯的“老鄉”口氣這么硬，本想發作，又怕眼看著到咀的飯吃不上。大胡子班長說：“挑進來吧！”他們倆人把飯菜挑進碉堡里。一伙敵軍圍上來，這個看飯，那個看菜，有的拿來飯碗就要盛，有的說：“作夢也沒想到吃大米飯、燉豬肉啊，這口頭福還不小哩！”大胡子班長喝虎士兵們：“誰也不準動，一份一份的分!”敵軍們拿著盆盆碗碗，全停住了。陳啟云大聲說：“你們知道飯是哪兒來的？”“哪兒來的？”大胡子班長問。“告訴你們！這是包圍長春市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司令部派我們倆送來的，來慰問你們！”陳啟云這一說，敵人個個驚慌萬狀，有的兵失手把飯碗掉在地上摔碎了。“解放軍送的？”“慰問咱們？”敵軍們驚異地議論著。大胡子班長怒氣沖沖地要掏手槍。“別動！”陳啟云說著，忽一下，張開衣襟，露出了腰里圍的一圈手榴彈。他一只手拉住一根手榴彈弦，喝住敵軍說：“不想活啦？我們倆都是解放軍的偵察員，敢來就不怕死？誰敢動一動，立刻讓你們尸骨分家！”劉長青左右手早從腰里掏出兩支手槍，他接著說：“我們不是來打仗的；是聽說你們沒得吃，上級專門派我們來送飯。你們看這飯，有半點假嗎？沒有！這是解放軍對你們的關懷；你們若不識抬舉，不想吃白米飯，只有吃炸彈了。我們部隊已經把你們這碉堡全圍住了。你們究竟吃什么？”“吃……吃飯還打我們不？”大胡子班長驚慌口吃地問。“要打你們就不送飯了。話跟你講明：吃米飯，是吃炸彈？你們自己決定吧！”陳啟云說。“那……那我們開飯吧！”大胡子班長看了看他那些饑餓的士兵，向陳啟云請求。“開飯吧！要老老實實地吃飯，我們每天來送一趟，準夠你們吃一天的！”“每天都給我們送？”敵軍們驚喜地問。“對！每天送。”陳啟云說。
“條件是什么呢？"大胡子班長問。“條件就是讓你們吃飯，別餓死！同時，要讓你們懂一些革命道理，我們每天給你們上一次課，今天先給你們講講國際形勢，明天還給你們講講國內形勢、我軍政策等等，讓你們懂得道理，鬧清是非。你們開飯吧。”陳啟云一宣布，敵軍大胡子班長，馬上讓大伙開飯。這伙久餓未飽的人，餓虎撲食一般，分開飯菜就吃，有的開口夸菜香飯好。
陳啟云見敵軍都吃開了，就開始講國際形勢。他從社會主義國家的強大無敵，講到國民黨統治的外強中干和經濟危機，足足講了一個鐘頭。敵軍吃罷了飯，就端著碗靜聽著。
陳啟云講完課最后說：“今天講到這里。我們回去了。明天一早再見。”大胡子班長問：“兩位長官貴姓？”陳啟云說：“我們解放軍不叫長官，我們倆都是偵察員，他叫劉長青，我叫陳啟云；以后你們就叫他老劉，叫我老陳吧！”“是！劉長官，陳長官！”大胡子班長為了表示敬畏和謝意，一時找不到恰當稱呼,仍然是叫“長官”。
“別這么叫呀！好，再會了。”陳啟云說了一聲，他倆就告別了碉堡，挑著空擔子走上了小道。敵軍全擁到碉堡門口相送。他倆走遠了，大胡子班長還喊：“給解放軍的長官捎信，謝謝你們！明日一早，我們在碉堡外面等著迎接你們！”
第二天一早，偵察連沒有再派部隊去包圍碉堡，只由陳啟云和劉長青繼續挑了飯菜送去。他倆快走近碉堡，就聽得碉堡上的哨兵喊：“來了，來了！”就見碉堡里的敵軍全跑了出來。陳啟云耽心敵軍耍動作，仔細一看，全是徒手出來。大胡子班長一下口令，敵軍們在碉堡門旁站成兩排，等著歡迎他倆。他倆挑著飯菜進去，大胡子班長命令士兵立正，敬禮！然后，大伙擁進碉堡里。敵軍們搶著盛飯吃。今天由劉長青講國內形勢和時事政策，他說：“解放戰爭頭兩個年頭，我們殲滅了國民黨軍隊將近200個旅，平均每個月是8個旅。現在大的戰役正在進行著，我們要幾萬、幾十萬、幾百萬地消滅國民黨軍隊！全國勝利眼看就要到來，你們要及早覺醒，不要再給國民黨當炮灰了！”劉長青繼續闡明共產黨的政策，說：“弟兄們！你們都是些窮哥們，是被迫給國民黨當兵的。咱解放軍是專門給窮人打天下的隊伍。你們為誰打仗呢？為少數有錢人，為當官的；可是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你們連飽飯都混不上，鬧不好還得挨揍。你們說這罪還能受下去嗎？”大胡子班長說：“我們當官的管得緊，不好舉動，候時機吧，眼下絕不能跟你們為難！”
以后，陳啟云和劉長青仍去送飯，常給敵軍上課。敵軍對他倆產生了好感，對共產黨和解放軍也有了初步認識。一天，大胡子班長向陳啟云說：“我們弟兄們都想好了，要棄暗投明，跟你們當解放軍去。你們收不收？”
陳啟云請示了領導后，答復他們說：“我們領導上歡迎你們的進步。但目前我們對長春的情況還了解不多，解放長春市的時間還不到。所以，希望你們先堅守這個碉堡，明里仍是敵人的前哨班；而暗里要監視敵人的動態，警戒這一地區，保護我軍來往人員的安全。時機一到，就接受你們的起義投誠！”從此,這個碉堡的15個敵軍，明里還是敵人的前哨班；實際上，不斷供給我軍情報，對我們來往人員加以掩護。這二道河子碉堡，對敵人來講，真成了“瞎子的眼睛”了。后來當我們近逼圍城時,就通知這個班起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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