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作家韓江以小說《素食者》享譽世界,但是細察她獲得今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官方說明——“用詩意散文直面歷史創傷,揭露人類生命的脆弱”,似乎與那部小說無關。
在我個人看來,韓江于2014年出版的小說《少年來了》(?????),才是“直面歷史創傷”之確作,曾榮獲韓國的“萬海文學獎”,在韓銷售超過2000萬冊,于全球范圍內也是幫助世人了解那段韓國歷史的有力注腳。
1980年5月,《人民日報》和《新聞聯播》都曾對光州事件有十分詳細的追蹤報道,2017年4月1日的《人民日報》文章也再次抨擊全斗煥制造了“光州慘案”。
韓江十歲前正是住在光州,她后來以父親的學生東浩為主角,搜集資料和訪問生還者,寫下《少年來了》這部小說。
東浩的死亡和那些記得他的人的供詞和證詞,構成了小說的框架。為顯真實,證詞在不同的章節中由不同的人以不同的風格和形式單獨敘述。這些故事合在一起,為光州事件創造了既細致又立體的視角。
小說探討了每一位當事者的心理動機,呈現出該事件的殘忍,巧妙地揭示了屠殺背后的社會和政治催化劑,并描繪了其漫長而有害的后果。
這里列舉一些原著中的段落:
……那天下午剛好有多具遺體已確認完身份,走廊上到處都在舉行入棺儀式,啜泣聲夾雜著輪唱國歌的聲音,樂曲小節與小節重疊時形成了不協調的和音,你用心聆聽,仿佛只要這樣聽著,就能悟出何謂國家一樣。
他們以兩人為一組,開始將我們的軀體往軍用卡車丟,像是在搬運谷物袋一樣,機械性地拋擲。
在你死后,我沒能為你舉行葬禮,導致我的人生成了一場葬禮。
她在熟悉的恥辱感里想著那些死者,他們應該都不會再感到饑餓了吧,因為人生都化為烏有了;但是對她來說,因為還有未完的人生,所以會感到饑餓。
我們只是活在有尊嚴的錯覺里,隨時都有可能變成一文不值的東西,變成蟲子、野獸、膿瘡、尸水、肉塊,是嗎?羞辱、迫害、謀殺,那些都是歷史早已證明的人類本質,是嗎?
如同在那個夜晚,你默默舉手表示愿意留守到最后一樣。‘我們不能成為犧牲者,’圣熙姊說過:‘不能放任他們稱我們是犧牲者。’
光州事件永遠不可被遺忘。
同時,以光州斗爭為探究歷史的楔子,在那個韓國經濟、特別是財閥迅速崛起的年代,被忽視的韓國工人階級的悲慘處境與艱苦戰斗,同樣值得全世界無產者為之默哀和頌揚!
1
1979年10月樸正熙遇刺身亡后,本是韓國進入民主政治的歷史良機,但是這個半殖民地半資本國家背后的主人——美國,卻主導了此后韓國政壇的走向。
“法西斯支援法西斯”,在全斗煥聯合一眾“一心會”成員盧泰愚、鄭鎬溶、車圭憲、俞圣學、黃永時、白云澤等控制住了軍部大佬鄭升和之后,原本對“輕舉妄動”的全斗煥大為不滿(擔心朝鮮趁虛而入)的美國人,轉而全力支持這位當時的陸軍保安司令(相當于蘇聯的克格勃頭子)。
學生與市民以道廳為中心,到光州火車站、高速巴士總站等地阻攔戒嚴軍進城。
5月20日晚,二十萬人在道廳集會、示威,市民組織了兩百多輛出租車、公共巴士突破戒嚴軍封鎖線到道廳助威。
而戒嚴軍切斷了光州與外界的聯系,因擔心失控,21日凌晨,軍隊向示威人群開火,造成五十四人死亡……
21日,多達三十萬的老百姓來到道廳,廣場及周圍的錦南街、忠壯路都擠得水泄不通。
憤怒的光州市民成立了“民眾抗爭本部”,進行長達一周的有組織有系統的對抗活動。
他們組織市民軍,與戒嚴軍武裝對抗;他們從警察局和軍隊那里搶奪了部分武器,與軍隊開展了街壘戰,占領了道廳;市民軍迫使戒嚴軍一度撤回到郊外。
時任美韓聯軍總司令約翰·威克姆在急電向華盛頓請示之后,準許全斗煥從“三八線”調回韓國國防軍第20師,極其殘酷的撲滅了光州的民主運動。
2
在校園里,受到“漢城之春”的啟蒙,韓國大學生們的思潮也紛紛倒向左翼,組建起了獨立的學生會,試圖爭取校園民主化。
這些,才是此后光州熱浪的情緒沉積。
1980年4月14日下午,韓國各大媒體都報道了一條簡短的消息:
崔圭夏總統今天任命保安司令官全斗煥,為空缺中的中央情報部代理部長。
3
從政客們好聽的話說,這些韓國的新工人都是“漢江奇跡”的創造者,然而盛世之下的螻蟻,命運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1960年,樸正熙下令解散了韓國所有工會,污蔑其是“北邊傳來的東西”。
2020年,全泰壹逝世五十周年之際,左翼總統文在寅還曾追授他國民勛章。
在全泰壹生前,他是給身為總統的樸正熙寫過一封信的,但杳無音信,這沉痛打擊了他對政府的信心。
信的內容如下:
尊敬的總統閣下:
您身體安康嗎?我是一名從事產品(成衣)工作的裁縫。
您是我們的生命之源。我們高度尊敬您在 5·16 革命后成就的一切,此后也會一直尊敬下去。關于「三選改憲」,您做出了我們難以體會的犧牲,我們深深感激您。您有耐心、智慧和勇氣,我們國民將以尊敬和信賴,把大韓民國的十字架交給您。
我是住在首爾特別市城北區雙門洞208號2通5班的22歲青年,職業是成衣系統的裁縫,有5年的經驗。我的單位是市里東大門區和平市場,是亞洲最大的成衣企業之一,有將近2萬名職工。我們被分到4棟大樓里做工,每個廠大約有30個人。
我們都很清楚這是適用勞動法的企業,但我們根本得不到勞動法的照顧。況且,超過2萬的職工里,90%以上是女性,她們的平均年齡是18歲。
就算沒有勞動法,作為人,怎么可以要求女性每天工作15個小時呢?縫紉的活是最苦的勞動之一,女性難以忍受。并且,在兩萬多人中占40%的見習工,是平均年齡15歲的孩子,對發育期的他們,是不可恢復的致命傷害。
他們全都是窮人家的孩子,為了戰勝饑餓和貧窮,領著90至100韓元的日薪,每天工作16個小時。
面對善良的他們,社會實在太冷漠了,我不得不在這里懇求您!
在受更多傷害之前,請保護這些純凈善良的孩子。在勞動法里有對兒童的保護,但為什么不能遵守?
也許是發展中國家的共同面貌,但等這些孩子長大了,社會將變成什么樣呢?勞動法是我國的法律。是對應我國現實來做的,是我們的法律。我認為,在不合身的時候,應該努力適應它。
但現在的企業主怎么樣?把法律當作什么奢侈品,不讓員工靠近。
作為熱血的青年、身處此境的裁縫,我實在不能接受殘酷的現狀。我為了改變這個現狀,曾找到勞動廳和市政府的勞動主管,口頭要求他們監督。勞動廳也派人來調查,但沒有任何對策。
每月第一周和第三周各休息一天。公務員每周工作45個小時,而15歲的見習工被每周98個小時的苦工摧殘。熟練女工平均年齡20歲,工作經歷6年左右,大部分有眼疾、神經痛、胃病。因為呼吸道疾病、肺結核,許多熟練女工感受不到生活的改善。
按照勞動法,企業應當給員工檢查身體,但企業主違法而行!一個廠的30多個員工,只有2—3人在和平市場有限公司指定的醫院里接受形式上的診斷。
在拍 X 片時,里面根本不放膠卷,事后也沒有任何處方。是因為企業主需要負擔每人 300 韓元的體檢費嗎?還是因為大家都健康?為了國家經濟發展,這是沒法改變的現實嗎?
請速速保護身體精神上弱小的女工,這些純真的孩子,只要能到「不嚴重影響他們健康」的程度,就很滿意了。
您是國父,就是我們的父親。作為兒女,我們告訴您痛處。如果不告知痛處還埋怨父親,就違背道理了。
我們的要求是:縮短每天 14 個小時的工作時間;希望減至每天10—12個小時,每個星期天休息;認真給職工做體檢;對見習工每天70—100韓元的工資,至少漲薪 50%。
我發誓,這絕對不是無理的要求,這是作為人最小限度的要求,企業一方也充分可行!
全泰壹上一次映入中國網絡的眼簾,是在2021年1月11日,47歲的外賣員劉進,點燃了澆在身上的汽油。
眾人勸他去醫院,他卻聲音微弱:
不去,我要我的血汗錢…
九年前,樸槿惠打算以彈性、按表現計算的薪酬制度,取代按年資計算的制度,并將這些改革包裝為解決“青年失業率”的方案,一方面安撫青年,一方面保證選票。
此外,樸槿惠的智囊團還提出“300人以上企業員工的退休年齡延長到60歲”,這種延遲退休的手法不但令年輕人就業形勢難上加難,也讓在職工人的退休權益遭到侵蝕。
樸小姐為的就是迎合美韓貿易協定的勞動量,這與四五十年前其父親為了打造“漢江奇跡”而碾壓韓國工人的暴君手段,別無二致。
由此其實也可以看出,盡管韓國的工人如今在世界范圍具有較為先頭性的反抗意識和相對包容的罷工權力,但諸多歷史遺留困境(美國的控制、財閥的坐大)都使得韓國工人運動整體依舊趨于保守。
從“漢江奇跡”下的斗爭,到“漢城之春”前后的反抗,韓國的工人從來謀求過建立工人階級的領導地位,更沒有謀求過無產階級專政。
在韓國工人的眼里,權益的保證一定是來自于資本的出手;如若不然,便上街罷工,循環往復。
這固然一定程度上可以在某些時刻達到短期目的,但從長遠和深層角度論,自樸正熙時代就選擇“與資本對話”而不是“打倒資本”的韓國工人運動,必然會永遠帶著根除不盡的局限性。
這也是我一直評述韓國(以及日本)的:這個國家最大的悲哀,就是沒有經歷一場像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那樣的徹底的靈魂劇變。
也就是恩格斯所說的:
當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還存在的時候,企圖解決任何同工人命運有關的社會問題都是愚蠢的。真正的解決辦法在于消滅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由工人階級自己占有全部生活資料和勞動資料。
工人從來不是單純為謀一份生計而流血流汗的,它應當是統治階級的一份子,是國家政權的掌舵者。
當然了,中國自身也在此后的歷史長河變化頗巨……
今天韓國工人的罷工雖往往收效甚微,但仍能夠走上街頭吶喊,這已經是踐行了屬于工人階級的歷史使命。
依然,向韓國的工人運動致以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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