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據吳正裕、李捷、陳晉等人主編的《毛澤東詩詞鑒賞全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一書考證:“這首詞作者留存的手跡,現在所見有六件。其中有三件作‘層巒盡染’,有一件作‘還記否’,有一件作‘向中流擊水’,有一件署有‘一九二六年作’。”這本書的編者,是少有的能夠進入中央檔案館的人士,所見遠多于常人,信其不誣也。
但是,中央文獻在《毛澤東年譜》中,把這首詞寫作時間定為“1925年秋天”,則大謬不然。1925年,毛教員在故鄉組織農民運動被鄉賢告發,省長趙恒惕密函捉拿,為此,毛教員不得不于8月28日間道離開韶山去長沙,然后,9月上旬從長沙出發去廣州。這個時間段,長沙尚未走出酷暑季節,絲毫都不會出現“層林盡染”的景觀。
查閱中央氣象臺歷年發布的各地紅葉預報,通常長沙地區要等到12月上中旬,才會出現紅葉和山林染色的季節物象變化。詞作者曾經親眼看到的層林(巒)盡染,八九月份的長沙,是肯定看不到的。
1926年12月,毛澤東接受湖南黨部邀請,去長沙參加農民代表會議,于17日到長沙,按照作者某次手書詞作,所署寫作時間“一九二六年作”,恰好能夠與層林盡染的季節顏色變化吻合。
老田長居武漢,就多年所見,武漢的樹葉出現“秋色”,需要冬天的風到來之后,才會出現;多數年份,是在11月中旬左右,刮一夜北風然后直接進入冬天,此后才會有楓葉紅的變化。也就是說,武漢與兩湖地區的秋色,完全依賴冬天的冷風塑造,這個狀況,與北方大不相同。
中央文獻之所以認定9月長沙,可能就會有秋色,估計是基于北方地區的生活經驗,這個經驗與長江流域的狀況完全不符。中央文獻的錯誤寫作時間認定,是否因缺少對南方情況的調查了解,故對一個明顯的常識性錯誤,長期做不到糾偏。
二
依據毛澤東嗣后不久記錄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間的狀況:去年(1926年)十月前后,湘中農村完全是兩個世界,此后,農會大規模興起并在農村掌權,真個“說得出、做得到”;而從前的掌權者——紳士們——的狀況,就不那么理想了,頭等的紳士逃到上海,二等的紳士逃到武漢,三等的紳士逃到長沙,四等的紳士只能夠跑去縣城,等而下之者只能夠在鄉下向農會作揖了。
顯然,到了1926年底,“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狀況,已經出現大變樣了,詞人對此有無限的感慨,并由此詩意地聯想到與自然季節變化之間的對照關系。
詞的上半闕,鋪陳了自然景物,湘江的水,岳麓山的樹林顏色,具現出一年之內的季節轉換,而秋水凝碧、層林盡染的大自然變化,這個萬類霜天競自由的舞臺,恰與人類世界的大變化,形成對照與互文關系。
有了這一層的互文關系鋪陳之后,繼續引入“書生意氣”的造反歷史,就有完全不一樣的體會。毛教員和他的學友們,在1918年4月組建新民學會,最多時期發展到70多人;1919年在長沙以新民學會的骨干,推動了湖南的五四學潮和反帝運動,復因為受到軍閥張敬堯的鎮壓,開展過“驅張運動”;后續又“聯唐倒趙”以反對繼起的軍閥趙恒惕??傊?,毛教員及其學友們,不斷地發現有必要,反對舊世界及其各路大人物。這樣的歷史與政治搏斗,對照微弱的個體在湘江中間游泳的場景,即便是在中流擊水,所濺起的浪花,也只是看上去接觸到了船,游泳的浪花到底給船只航行造成多大阻力,實際上處于未知,“浪遏飛舟”雖屬親眼所見,但效果大可存疑。
由此,書生們各式各樣的努力與反抗,其效果有限復可疑;以此對照,真正的革命性大變化,則是農民組織起來之后,把土豪劣紳的威風,掃地以盡,造成一場真正的鄉村革命。按照毛澤東的看法,孫中山先生革命四十年而未成就的勛業,被湖南農民在幾個月之內,就做到了。
三
如果按照中央文獻認定這首詞寫于1925年秋天,彼時農會剛剛才有萌芽,湖南也只有衡山和韶山這樣的小地方,有著縣下的區一級農會組織。而衡山白果區農會于本年11月,被趙恒惕鎮壓,有四位烈士死難。而韶山農會的組織者——作者毛澤東本人,人身安全受到嚴重威脅,不得不間道前往廣州。農民的組織和力量,此時,均處于潛而未發的狀況,絲毫未曾改造外部的政治形勢。
如果這樣認定寫作時間,那么,全詞的意涵則均為作者的個體胸臆抒發,不涉及外在的政治與自然之變,而自然之變與政治之變也彼此無涉。這樣,就把詞作者的革命家眼光和胸懷徹底抽空了,就只剩下純粹的書生意氣了,而湖南群眾的巨大革命潛能及其震撼詞作者的改天換地偉力,也就不再被作者聯系大自然的季節轉換而謳歌了。
多年來,確有諸公在多種場合,都樂于表現毛澤東及其思想是毫無群眾基礎的孤零零的空想家形象??紦c更正該詞作時間,能否正本清源,還有待于進一步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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