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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生智,可能有的人不太了解,但要說“南京保衛戰的最高指揮官”,估計大家就有數了。
那到底是唐生智能力不足,沒有守住南京,導致南京三十萬軍民被日軍屠殺,還是其中另有隱情,唐生智是替人背鍋呢?
要搞清楚這個問題,我們需要從唐生智的生平說起。
唐生智是1889年的人,屬于上世紀的80后,1912年考入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第一期步兵科,畢業后回到湖南,成為湘系軍閥趙恒惕派的重要成員。1921年,趙恒惕出任湖南省長,唐生智被提拔為第四師師長。
那年,唐生智年僅33歲,可謂是平步青云。
但是在南北對峙、國共合作的大時代下,唐生智和趙恒惕很快就產生了矛盾。
一方面,趙恒惕提拔唐生智做師長之后,又提拔葉開鑫做第三師師長,而唐生智和葉開鑫有矛盾,趙恒惕又經常偏袒葉開鑫,這就讓唐生智體會到失寵的感覺,內心里很不舒服。
另一方面,趙恒惕響應陳炯明的號召,積極推行“聯省自治”,并和北洋政府的吳佩孚結盟,鞏固其在湖南的地位,唐生智卻是傾向革命的。
早在1923年,我黨根據“國共合作”的原則,命夏曦、劉少奇回湖南籌建國民黨湖南省黨部。夏曦剛回到湖南,便去面見唐生智,說了國共兩黨的基本路線和革命任務,希望得到唐生智的支持。
唐生智聽完夏曦的話,立即撥款2000元,做為夏曦、劉少奇籌建國民黨湖南省黨部的經費。
因為這件事,共產國際稱唐生智的第四師為“一支友好的頗有實力的部隊。”
從此開始,唐生智逐漸和國共兩黨建立起聯系。
1925年爆發“五卅運動”,湖南各界追隨潮流,發生了商人罷市、工人罷工、青年學生上街游行等運動,趙恒惕為了保住湖南地盤,便命令葉開鑫率部武力鎮壓,同時還收留了戰敗下野的吳佩孚。
面對趙恒惕和葉開鑫的武力鎮壓行動,唐生智則發出通電,勸阻兩人不要武力鎮壓,要用革命的方式解決問題,徹底在政治上站在趙恒惕的對立面。
到了1926年,唐生智和夏曦又選派一批湖南青年,到廣州報考黃埔軍校和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其中就有新中國的大將黃克誠、彭德懷的引路人段德昌,他的弟弟唐生明也受陳賡介紹,參加了共青團。
在這樣的背景下,不論個人情緒還是政治立場,唐生智和趙恒惕的矛盾都不可收拾了。
于是在1926年3月,唐生智利用多年積累的人脈和威望,發動兵變驅逐趙恒惕,出任湖南省長。
唐生智成功奪取湖南,意味著葉開鑫和唐生智競爭失敗,再也沒有機會統治湖南,必須和趙恒惕一起下野。
這怎么能忍呢?
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成為湖南真正的統治者,葉開鑫便向東山再起的吳佩孚求援。而吳佩孚也不愿意湖南脫離掌控,便出兵南下,一戰擊敗唐生智,唐生智退到湖南衡陽。
這個時候,唐生智就要做出最終抉擇了——向北是已經交惡的吳佩孚和葉開鑫,向南是結下善緣的國共兩黨,自己又是敗軍之將,無法獨立自主,必須二者選其一。
到底怎么選,其實并不難。
不久后,唐生智正式倒向廣州國民政府,加入國共北伐的陣營,麾下軍隊也被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軍,唐生智出任軍長,成為和蔣介石齊名的革命軍隊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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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革命陣營,是唐生智轉變政治身份的起點,同時也是唐生智失去軍事實力的開始。
1926年7月,蔣介石出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隨后在廣州誓師,以“先打吳佩孚、聯絡孫傳芳、不理張作霖”為總體戰略,宣布國民革命軍出師北伐,并任命第八軍軍長唐生智為北伐軍中路軍前敵總指揮。
此后數月,在我黨和蘇聯顧問的幫助下,國民革命軍迅速占領湖南和湖北,10月10日攻破武昌,基本消滅吳佩孚的有生力量。
在這個過程中,唐生智借助國共北伐的大勢,徹底擊敗葉開鑫,重新占領湖南,陸續出任湖南省主席、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委員、軍委會七人主席團成員等要職。
而葉開鑫戰敗以后,無奈宣布投降,麾下軍隊被改編為國民革命軍新編第五軍,葉開鑫出任軍長。
這個時候,唐生智通過參加北伐,不僅實現了統治湖南的夙愿,還因為兼任的黨、軍職務,成為國民政府屈指可數的實力派,風光無限。
但,這是充滿變化的時代。
北伐初步成功以后,國民政府便開始分裂——
廣東國民政府遷都武漢,成立以汪精衛為首的武漢國民政府,張發奎、唐生智是其軍事后盾。蔣介石和李宗仁、白崇禧攻取江浙,聯合江浙財閥和英美資本,成立南京國民政府,黃埔系和新桂系是其軍事后盾。
這就是1927年4月發生的“寧漢分裂。”
8月,蔣介石親自指揮的“徐州戰役”失敗,造成黃埔軍校成立以來最大的損失,徐州重鎮落入張宗昌之手,蔣介石的威望大跌,在李宗仁和白崇禧的逼迫下,被迫通電下野。
以李宗仁、白崇禧為首的新桂系,開始掌控南京國民政府。
隨后,新桂系主導了寧漢會談,希望兩個國民政府合流,但他們提出一個要求——汪精衛無條件下野。
眼見形勢于己不利,汪精衛便通電下野,暫避風頭。
而那個時候,張發奎麾下的一部分軍隊,追隨我黨起義了,另一部分軍隊追隨張發奎南下“追剿”,并準備利用南下廣東的機會,另立國民政府,請汪精衛回廣東主持大局。
這樣一來,唐生智便成為湖南、湖北一帶的主要軍事力量,李宗仁和白崇禧的主要反對勢力。
蔣介石和汪精衛在政治立場方面的寧漢分裂,就這樣演變成李宗仁、白崇禧和唐生智在控制地方實權方面的寧漢分裂。
李宗仁和白崇禧要一統河山,唐生智要保留實權,那么戰爭就不可避免。
1927年9月,唐生智宣布“護黨”,公開反對新桂系的南京國民政府,李宗仁和白崇禧則以“中央”的名義調兵西征,公開討伐唐生智,“寧漢戰爭”爆發。
實事求是的說,唐生智并不是戰略戰術非常高明的指揮官,麾下的軍隊戰斗力也不強,唐生智組建的軍事集團,更沒有政治上的長遠戰略,追求的無非是錢、權、地盤而已。
我黨在北伐時期發的兩份文件,就提到這些問題——
其中一份是《加同志對于國民政府遷移及對唐生智政策意見》,最后寫道:“唐的話很對,他說湖北人中有些人說得很好聽,但他們目的是要錢。我們以為,唐這句話也可以用來說他自己。”
另一份是《唐生智言論之左傾與我們對唐應取策略》,里面在分析唐生智的處境時,用了一句:“八軍擴充甚速而戰斗力并不如外傳之強。”
唐生智的軍事能力不強,軍隊的戰斗力不強,整個軍事集團傾向革命但不誠心實意的參加革命,在劇烈變化的時代,這怎么可能長久呢?
在這樣的背景下,“寧漢戰爭”爆發以后,唐生智陸續退出安徽、湖北,把安慶、武漢等軍事重鎮拱手讓給李宗仁和白崇禧,直到退回湖南,在長沙設立總司令部,才停下腳步。
1928年初,白崇禧指揮新桂系軍隊攻破長沙、衡山、衡陽等城市,唐生智大敗,麾下大將李品仙、何健等人通電擁護南京國民政府,背叛唐生智。
經過這次戰爭,湖北和湖南成為新桂系的地盤,新桂系控制的軍隊膨脹到20萬,而唐生智流亡日本,從此一蹶不振。
從崛起到落敗,不過兩年時間。
其實從唐生智的表現來看,他只是想要湖南,并沒有太大的野心。但亂世爭霸如逆水行舟,不參與爭奪最高權力,就保不住現有的利益,只想要湖南,最終連湖南都保不住。
后來,因為新桂系的實力太過強悍,蔣介石和汪精衛又聯合起來對抗新桂系。
唐生智經過戰敗也認清現實,在這次事件中參加了蔣、汪聯盟,并明確支持蔣介石復職,稍微洗白了曾經的“污點”,蔣介石為回報唐生智,任命他做了南京國民政府軍事參議院院長等職,1935年又授予國民革命軍一級上將軍銜。
不過,唐生智得到的都是虛職、虛銜,在中國的軍政舞臺上,唐生智已經無足輕重了。
3
唐生智做了數年虛職,很快就到了全面抗戰時期。
其實,唐生智對全面抗戰是有心理準備的。
1937年,唐生智已轉任軍事委員會訓練總監部總監,他認為日本侵華不會止步于東北,將來華東地區一定會和日本爆發戰爭,于是就向軍事理論家蔣百里請教,再經蔣介石審核,制定出一份《上海、南京防御作戰計劃》,建議構建四條防御線——
上海、杭州灣為第一線。
昆山、無錫、蘇州、杭州為第二線。
江陰、鎮江為第三線。
南京、寧杭公路為第四線。
按照唐生智擬定的作戰計劃,四條防線層層遞進,每一層都能阻滯、消耗大量的日軍有生力量,等日軍打到南京的時候,已是強弩之末。這樣一來,國民政府守住南京的概率便極大增加。
即便守不住南京,也能帶著軍民有序撤離,在蘇皖一帶建立起牢固的防御線。
就像唐生智說的:
“各線部隊應該預先有準備,加入上海的部隊打了一個時期要撤退,則第一線上海、杭州灣的部隊撤到浙江以西、皖南一帶,整理補充,并在那里準備陣地。以后各線則陸續往后方調動,以作長期抗日、拖死日本人的準備。”
實事求是的說,唐生智的作戰計劃是有可行性的,蔣介石也是同意的,所以蔣介石才允許唐生智指揮部隊構建工事,為長期作戰做準備。
但是誰都沒想到,唐生智的工事剛剛啟動,蔣介石就不征求任何人的意見,直接給構建工事的一線部隊打電話,把這些部隊調走,導致四條防線的工事都沒有構建起來。
從這個層面來看,正是蔣介石的微操,導致日本從上海到南京暢通無阻。
構建四條防線的計劃取消以后,蔣介石準備設立第三戰區,負責連云港到舟山群島的一切作戰行動。
蔣介石原定唐生智做第三戰區司令長官,但那時候唐生智正在生病,蔣介石就問他“身體怎么樣”,唐生智說“精神不太好”,聽到這句話,蔣介石就說:“那還是讓馮玉祥去搞,實際責任由顧墨三去擔負。”
顧墨三,即蔣介石的嫡系大將顧祝同。
唐生智以為蔣介石只是不信任自己,可事實上,蔣介石連馮玉祥都不信任。過了一段時間,蔣介石便親自兼任第三戰區司令長官,委任顧祝同代理職務。
這下唐生智明白了,第三戰區是所謂的京畿,直接對南京的安全負責,不是蔣介石嫡系圈的人,蔣介石連掛名都不敢給,一定要親自兼任才放心。
如果是其他人,肯定會想:“既然你蔣介石要微操,那就一切由你負責好了,我們沒有實際的職權,也就不用承擔實際的責任。”
但唐生智不是這樣的人,他還是蠻有擔當的。
1937年11月初,“淞滬會戰”基本結束,蔣介石準備把部隊撤出來,便在中山陵召開了一次軍事會議,問道:“南京守不守?”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說話,唐生智就說道:“我同意守南京,掩護前方部隊的休整和后方部隊的集中,以阻止和延緩敵人的進攻。”
蔣介石見唐生智說話了,又問:“哪一個守呢?”
還是沒有人說話,蔣介石非常尷尬,自顧自的說:“如果沒有人守,我自己守。”
這個時候,唐生智又說話了:“用不著你自己守,派一個軍長或總司令,帶幾個師或幾個軍就行了。從前方下來的人中間派一個守,或者南京警備司令谷倫,都可以。”
蔣介石嘆了一口氣:“他們不行,資歷太淺,再考量吧”,便宣布散會。結果在第二天,蔣介石單獨召見唐生智,說道:“關于守南京的問題,要么是我留下,要么是你留下。”
蔣介石說這番話,其實就是除了唐生智以外,沒有人支持他守南京,而他又不可能真的以領袖之尊留守南京,這才給唐生智使激將法,逼唐生智留守南京。即便南京守不住,責任也在唐生智,而不在蔣介石。
這個道理,唐生智自然是明白的,但他還是說了一句:“你怎么能夠留下呢?與其是你,不如是我吧。”
蔣介石用事實證明了一個職場觀點,如果你能吃苦,那你就有吃不完的苦。如果你能背鍋,那就有背不完的鍋。
就這樣,早已沒有兵權、沒有地位、不受蔣介石信任的唐生智,在11月24日出任南京衛戍司令長官,指揮著一批不熟悉的部隊,承擔起南京保衛戰的工作。
但是以蔣介石的風格,在他撤離南京之前,即便給了唐生智守衛南京的職務,也不會給唐生智守衛南京的實權。
轉基因
此后半個月,南京的一切軍事行動,都是蔣介石親自下命令、唐生智負責走流程而已。直到12月7日,蔣介石撤離南京,唐生智才得到守衛南京的實權。
然而,已經太晚了。
12月8日,日軍占領南京的外圍陣地,三面合圍南京。9日,日軍向南京空投了“投降勸告書”,要求南京在一天之內投降。10日,見南京不理會日軍的投降書,日軍對南京發起總攻。
短短3天時間,唐生智做什么都來不及,蔣介石也沒留下任何有用的防守計劃,南京失陷是必然的。
關于這一點,蔣介石也是清楚的,便在12月10日命顧祝同通知唐生智——立即渡江北上,從津浦路撤退,各路軍隊分別突圍。
緊接著,唐生智把軍、師長召集在一起,宣讀了一遍蔣介石的命令,然后給每人發了一張紙,上面寫著各部隊的撤退時間、撤退路線以及先后順序,隨即宣布各部隊分別突圍。
結果,除宋希濂部按照部屬撤退到浦口以外,其他部隊都沒有按計劃突圍,整個南京一片混亂。
12月13日,南京淪陷,日軍開始慘無人道的大屠殺。
撤離南京以后,唐生智到武漢見蔣介石,呈遞了一份南京保衛戰的概要,然后向蔣介石請罪:“一切責任都是我的,請處分。”
蔣介石沒有處分唐生智,允許他回湖南閑居。
這樣的做法,可以視為蔣介石默認自己是南京大屠殺的第一責任人,唐生智給他背了黑鍋。
此后12年,唐生智基本都在湖南故鄉閑居,抽空讀了很多佛經,辦了一所耀祥中學,1949年又通電擁護“湖南和平解放”,最終以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委員、中國政協全國委員會常委的身份,終了余年。
對于唐生智來說,這樣的結局是善終,但從唐生智的人生經歷來看,他有機會獲得更高的歷史地位,甚至是千古流芳。
這個機會就是在南京殉國。
南宋狀元文天祥,前半生鶯歌燕舞、聲伎滿堂,享盡榮華富貴,但在蒙古滅宋的時候,文天祥開始組織義軍反抗。
盡管反抗失敗了,文天祥卻憑借堅貞不屈的氣節,以及“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詩句名垂古今,任誰說起這個名字,都要留三分敬意。
明朝末年的閻應元,僅僅是沒有品階的江陰典史,正常情況下根本沒有機會留下自己的名字。但在清朝入關以后,閻應元組織江陰軍民抗清81日,直到江陰城破無力回天,閻應元才死難殉國。
臨死前,閻應元留下一首絕命詩——
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就憑這么一件事,閻應元成為“抗清三公”之一,被江南人民紀念了數百年。
文天祥和閻應元的肉體雖然死了,但因為反抗侵略壯烈殉國的故事,換來精神層面的永生。
回到全面抗戰時期,國軍犧牲的最高級將領是第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張自忠,八路軍犧牲的最高級將領是副總參謀長左權。他們兩人都是新中國承認的烈士,2009年還被評為“100位為新中國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范人物。”
張自忠的軍銜是陸軍中將,左權的軍銜是陸軍少將,而唐生智的軍銜是陸軍一級上將。
張自忠和左權都能獲得如此殊榮,可想而知,如果唐生智在南京殉國,歷史地位肯定比他們兩人更高,甚至有可能成為抗戰史上的一座豐碑。
那樣的話,唐生智便是永生的。
可惜啊,唐生智終究是舊社會的軍閥出身,政治覺悟不夠高,也有些留戀現實世界的榮華富貴,沒有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世人都稱唐生智為“佛教將軍”,可他離成佛得道,就差了“舍身”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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