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四舊”已經非常激烈了,“反權威”則更加激烈。因為“破四舊”的對象是物,和數量并不大的處于弱勢的文人及所謂的“黑六類”,反起來容易些。而“反權威”,矛頭直接指向了各級黨組織,各級領導,即“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他們是手握大權的人,反起來自然阻力很大。紅衛兵的全國大串聯,極大地推動了各地文革運動的發展,紛紛成立造反組織,使各地的黨政機關受到了巨大的沖擊。相當多數的負責人被迫一再檢討,而始終無法“過關”,有的被野蠻揪斗失去人身自由。這無疑會激起人們的抵制,對文革的懷疑和不滿逐漸多了起來,特別在高級干部中,大多思想不通,憂心忡忡。
為了繼續開展文革運動,毛澤東一方面加大運動的力度,一方面做思想說服工作。1966年10月2日,《人民日報》發表了《紅旗》雜志的社論,提出徹底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較之前的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的旗號,打擊面更大了。文章說“壓制群眾”,就是“頑固堅持資產階級反動路線”。10月5日,中共中央轉發中央軍委、總政治部《關于軍隊院校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緊急指示》。這個《指示》根據林彪的意見,規定:“軍隊的文化大革命運動,必須把那些束縛群眾運動的框框統統取消。”即所謂的“踢開黨委鬧革命”。10月25日,林彪在中央工作會議上講話說:“革命的群眾運動,它天然是合理的。”
根據毛澤東的提議,1966年10月9日至28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工作會議。目的是對各地、各部門領導干部做“政治思想工作”,解除他們的顧慮,推動他們以積極的態度投入到文化大革命中去。這是開展運動以來,毛澤東第一次向高級干部詳細講述文革的問題。
10月24日晚上,毛澤東講話說:“反黨反社會主義決不能承認,承認了還能工作嗎?你們回去碰到具體問題,按照大原則解決。要振作精神好好搞一下,千萬不能承認反黨反社會主義。把中央局、省市委都打倒,讓他們學生來接班,行嗎?不知工農業,只讀一點書,行嗎?”“你們有錯誤要改,改了就行,回去放手工作。”“你們回去要振作精神,好好工作。誰會打倒你們呀!萬萬不能承認反黨反社會主義。你們都成了黑幫,不就輪到我頭上來了,我不就是同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一塊工作嗎?有些人將來還有甄別、平反,有些打錯了的,可以調到其他地方工作嘛!”
10月25日,毛澤東在會議上談到“文化大革命”時說:“這個文化革命只有五個月,所以,不能要求同志們現在就那么理解了。過去,沒有全盤抓起來,我說這個責任在我。誰讓你沒有系統地抓起來呀?個別的抓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不行,問題不能得到解決。這一次文化大革命的以前幾個月,去年十一月、十二月,今年一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雖然有那么多文章,中間,五月十六日,又發了一個通知,可是,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我看,還是大字報、紅衛兵一沖,你們不注意也不行。拿同志們的話來講,叫‘革命革到自己頭上來了’。那末,趕緊總結經驗吧。”
“很多同志,過去盡搞經濟工作,工業、農業、交通運輸,或者做一些別的政治工作、行政工作,就沒有設想到搞這場文化大革命。現在學生不是沖的厲害嗎?沒有設想到的事情來了。來了就來了,這一沖,我看有好處。過去多少年我們沒有想的事,這一沖就要想一下了。無非是犯一些錯誤,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呀?路線錯誤,改了就是了。誰人要打倒你們呀?我是不要打倒你們的,我看紅衛兵也不一定要打倒你們。”
毛澤東對各地領導人的安撫,并沒有起到多少作用,他們回去以后,依然遭到越來越嚴重的沖擊。因為矛盾是兩方面的,縱然他們完全妥協了,另一方不滿意,還是無法解決問題的。而雙方的訴求,基本上是對立的。既然能“踢開黨委鬧革命”,那誰還去維護黨委?去維護領導?當一種行為不受任何約束,事后也不會受到處罰時,就會變得越來越極端,產生極大的破壞作用。愈來愈壯大的造反派隊伍,包含了形形色色對社會現狀不滿的人,他們有各自的目的。有對領導不滿來出氣的,有個人野心希望以此獲得上升的,甚至有純屬野性發泄打砸的。因此,對黨政機關打砸搶的行為,反而是愈來愈猛烈。負責干部遭受侮辱打罵,被隨意綁架批斗的事件,到處都有發生。
然而,毛澤東在這次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實際上已經吐露了他的心聲。他對與會領導人諄諄叮囑“千萬不能承認反黨反社會主義”,因為“承認”了,就不能工作了,意味著以后的工作還是要依靠他們的。他竟然說“路線錯誤”這個可以被無限上綱上線的天大錯誤,沒有“什么了不起”,輕描淡寫地認為“改了就是了”。這些都表明,轟轟烈烈的文革運動只是一定時間的非常狀態,過后還是要回到正常狀態的,只可惜這并沒有引起人們太大的注意。如果受到沖擊的人明白這點,就不會與造反派對抗,更不會自殘甚至自殺。而那些文革的先鋒闖將,也許就不會抱著“進行到底”的信條,走向極左,最終紛紛落得悲劇下場了。
毛澤東說出了紅衛兵運動的歷史作用,那就是“沖擊”。正如他說的那樣,自1965年11月開始,7個月的時間,發了那么多文章,還有著名的“五一六”通知,都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而等紅衛兵運動興起,那么不分青紅皂白的一沖,就紛紛感到頭痛,不得不注意了。其實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你光下指示,發文件,老生常談,是沒大有人注意的。任何規章制度的實施,都必須有強力的措施手段配合才行。如對“酒駕”的整治,從來沒有允許過酒后開車,但交警不上路讓“吹氣”,就不會有人注意。
這也是為什么盡管文革運動中出現了一些野蠻粗暴的行為,毛澤東不愿意立刻糾正的原因。因為糾正的早了,就可能使文革運動降溫熄火,前功盡棄。所以,從來對于人民、對于同志、對于對手,那么大度仁慈的毛澤東,在文革時突然變得鐵石心腸起來。文革中出現的很多事情他并非完全不知道,一些人被迫害致死,一些人受辱自殺,文物破壞,機關被砸,他卻無動于衷。在他看來,那一切都不如整個民族的改造重要,他寧愿背負“暴君”“獨裁”的“罵名”,也要發動文革的。
毛澤東的講話中,還透露出一個信息,就是紅衛兵運動的高潮即將過去。因為他們“不知工農業”,是沒有能力“接班”的,如果任由他們繼續“串聯”“沖擊”,各級黨委垮了,就會陷入無政府狀態。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歷史使命已基本完成,成功幫助毛澤東開展了這次文化大革命,并通過“串聯”帶動發展了文革運動,使以工人為主的造反派紛紛興起,為文革一個更重要的目標——“反權威”,提供了一支更強大更成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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