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1月18日,毛澤東(左四)與羅章龍(左六)同進步團體輔社成員在北京陶然亭合影
青年毛澤東重交友,但交友標準極高。有同學評價他:
“擇友甚嚴,居恒騖高遠而卑俗流,有九天俛視之慨。”
到什么程度?他一直執著地力求志向高遠,看不上庸俗之輩,像從九天之上往下看一樣。毛澤東自己講過一事,似可證實同學的評價。一次,到一個朋友家做客,原來約定要討論社會問題,不料這個朋友卻侈談生活瑣事,還當著他的面把傭人叫來,為買一點肉的事吩咐了半天。毛澤東對此很生氣,認為這樣的人不配做他的朋友,以后便不往來了。他說:
“我的朋友和我只愿意談論大事——人的天性,人類社會,中國,世界,宇宙!”
這樣的要求,的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必須是胸懷非常之志的人,是特立獨行的人,在一般人看來,他們是一些不合常規、不食人間煙火甚至非常狂妄的人。為何執意要交如此朋友?毛澤東說:
“老先生最不喜歡的是狂妄。豈不知古今真確的學理,偉大的事業,都系一些被人加著狂妄名號的狂妄人所發明創造出來的。”
“來日之中國,艱難百倍于昔,非有奇杰不足言救濟。”
他認為,這類奇杰往往能創造奇跡。盡管被一些人特別是老年人看不慣,但從古以來的偉大學理和事業,大都是他們發明創造出來的。要完成改造中國、拯救民族的偉大事業,一定會有百倍的艱難曲折,沒有這類奇杰不可能做到。
當時,毛澤東周圍真有一批這樣的奇友,后來大都成為了不起的人物。他們因志同道合而成摯友,但最終結局卻極為不同。
二十八畫生:毛澤東。
縱宇一郎:羅章龍。
這一對摯友的人生,很值得了解。
羅章龍,名璈階,筆名縱宇一郎,湖南瀏陽人。
他是長沙第一聯合中學學生,比一師毛澤東小3歲。
1915年夏假后,痛失摯友易昌陶的毛澤東,寫征友啟示張貼于各學校,得到三個半人回答,自稱結交了一個半朋友,其中這一個就是羅章龍。兩人相見后結為摯友,并駕齊驅成為中共早期主要領導人,后來有持續一生的牽掛。但這個奇友的曲折人生,讓人感慨深思良多,甚至忍不住含淚唏噓!
半個世紀后,羅章龍回憶與毛澤東初識的情景:
那年,19歲的他到第一中學訪友,在該校會客室門外墻上,偶見署名“二十八畫生”的征友啟事,是八裁湘紙油印的,用蘭亭貼體書寫,文情真摯,言辭典麗可誦,看后頗為感動,返校后立即回一信響應,署名縱宇一郎。3天后收到復信,稱“空谷足音,跫然色喜”,約定下個星期日會面,地點在定王臺省立圖書館。
那天,久雨初晴,麗日行空,空氣清新宜人,同學陳圣皋也欣然同往。上午9時許,到閱覽者熙攘眾多的定王臺,在走廊處看到一少年,儀表堂堂,氣宇軒昂,心想那一定是要會見的人。行禮問詢后,得知對方叫毛澤東,字潤之,二十八畫生是姓名筆劃數。略談數語后,陳圣皋去閱覽室看書,毛澤東建議覓一僻靜處傾談。進到院內,見寂靜無嘩,便坐在一長條石上促膝談話。
雖第一次見面,卻相見恨晚,談了許多。包括國內外政治、經濟及宇宙人生等,對治學方針方法、新舊文學與史學評價談論尤多。談到音韻改革,都主張以曲韻代詩韻,以新文學藝術代替“高文典冊”的宮廷文學;在舊文學著作中,都對離騷頗感興趣,主張對離騷賦予新評價;關于治學,毛澤東認為自己對宇宙、對人生、對國家、對教育等均屬茫然,主張用全幅力量向宇宙、國家社會作窮源竟委的探討,研究有得,便可解釋一切;關于生活方面涉及較少。
談話持續兩三個小時,直到圖書館中午休息時止。
臨別,毛澤東囑羅章龍,以后常見面。還說:
“愿結管鮑之誼。”
毛澤東一向擇友甚嚴,用管仲和鮑叔牙為喻表達心愿,可見對羅章龍的認可與看重。縱觀毛澤東一生,主動欲結管鮑之誼,僅羅章龍一人而已。稍后他還在給友人信中,禁不住表露了新得知音的欣喜:
“近日以來稍快惟此耳。”
羅章龍也因交結毛澤東而興奮,專門寫詩紀其事:
白日東城路,嫏嬛麗且清,風塵交北海,空谷見莊生。
策喜長沙傅,騷懷楚屈平,風流期共賞,同證此時情。
詩中引經據典,描述與毛澤東相會:那天到長沙東城定王臺,像傳說中的神仙洞府嫏嬛那樣,一個藏書甚富的地方,藏有北海太守李邕寫的碑文。如在風塵仆仆的人生旅途中,交結了才華橫溢的李北海;如在空曠幽深的山谷里,聽到極難得的行人聲音,遇到像莊子那樣睿智的賢哲。我們一起討論的治國之策,即使曾上過《治安策》的長沙王太傅,才華橫溢賈誼也會欣喜不已;我們談論文學詞章,不但對屈原賦予新的更高評價,還有改革文學藝術的系列主張。心懷天下的一代風流,期待對方的欣賞與認同;定王臺的一草一木,見證了年輕學子此時的友情。
兩人見面時,毛澤東還問,有哪些熟悉的同學可找來談談?羅章龍說,聯中語文教員黃老師的侄兒比較接近些,是他的同班同學。見了一次面后,毛澤東對羅章龍說,黃年齡小,很有希望,可惜身體不好,你回去勸他多注意鍛煉身體,否則學問成功了,身體變弱了。后來,黃果然害病早逝。
定王臺會見后,每逢周末常相約晤談,兩人還共同遠足出游多處。曾一起去板倉楊昌濟先生家,去楚國屈原的玉笥山故居、漢朝的賈太傅祠、唐朝詩人杜甫流浪時住過的岳麓山崇德寺、南宋詩人兼將軍辛稼軒在長沙練兵的飛虎營、明清之際大儒王夫之的家鄉衡陽等。在長沙附近拖船埠,有一座禹王碑,傳說大禹治水在此拖過船。他們一起去過那里,羅章龍清晰記得,毛澤東對禹王很感興趣,認為他是個勞動人民,對他懷有好感。
一次,他們步行去毛澤東家鄉韶山沖。走到長沙與湘潭之間,離長沙約三四十里時,甚為乏累,在路邊休息。見一位老農在茅屋邊打草鞋,毛澤東就過去攀談家常,邊談邊幫著錘草、搓繩、編織,織好后又幫著把草鞋錘平。羅章龍見毛澤東如此熟悉打草鞋的工序,便好奇地問他:你也會打草鞋?毛澤東回答說:我會,走路很費鞋子,大家都應該學會打草鞋。后來,這不起眼的草鞋,成了毛澤東領導的革命隊伍的標志性裝備,他們穿著一雙雙自編的草鞋,丈量著艱苦卓絕的革命歲月,一步步走向勝利。
一日,毛澤東邀羅章龍共攀岳麓山。那天清晨,他們到湘江的朱張渡,一起泛舟過江,在茶亭討論朱熹與張栻在湖南留下的學術影響。稍息后,兩人議定從鳳凰山、天馬山分南北兩路登云麓宮。當時正值大雪封山,冰凌嵯峨,不見鳥跡人蹤,兩人在凜冽朔風中艱難前行,足足走了兩個多小時,登上山頂后,自是一番指點江山。傍晚下山,又在赫曦臺佇足,讀當年朱張二人的聯韻詩,還即興留了一首。
兩人斷不了通信來往。一次,毛澤東游覽南岳,登上祝融峰。下山歸途中,走到衡陽南邊的中伙鋪,在一個路邊小店里給羅章龍寫了一封信,用湖南草紙寫了兩三張,對所見所聞寫得很詳細。信中第一句話就是:誠大山也!意思是說果真是座大山。毛澤東把南岳風光描繪了一番,還談到古今名人志士筆下的南岳,特別提到唐朝韓愈宿南岳廟寫的詩,這首詩刻在廟的石板上。信的最后還說,為了給你寫這封信,整整花了大半天時間,因此今日不能登程了。毛澤東還寄給羅章龍一首游南岳寫的詩,可惜沒有保存下來。
毛羅定王臺會晤后,陸續有不少學生加入會談,一批胸懷大志的年輕學子,逐漸在毛澤東身邊聚攏起來。兩年后,他們共同發起組織了新民學會。
在發起人和首批會員中,只有羅章龍不是一師學生。
但學會組織的第一個重大行動,主角卻是羅章龍。
當時,大家即將畢業,如何考慮升學或就業?討論時,會友決定采納何叔衡提出的留學日本路線,并安排羅章龍先行探路,其他人等他回訊后再出發。羅章龍私下對毛澤東吐露,經濟上有些困難。毛澤東對他說,這不是你個人的事,有困難大家一起想辦法,于是發動會員籌集了一半費用。
行前,他們還一起去見一個老師,他到過日本,是同盟會第一批會員中的一個。那老師對他們說日本搞革命的很多,他去那里深受影響,反袁時他是湖南派去炸袁世凱的幾個人中的一個。毛澤東聽后很感動。
送羅章龍赴日留學,是新民學會成立后的第一個行動。大家都寄于厚望,毛澤東更是心緒難平,三四個晚上沒睡好覺。那天,在長沙平浪宮設宴餞行,毛澤東等送羅章龍到碼頭,當面交他一個信封,內裝七言古風詩一首,題為《送縱宇一郎東行》。詩曰:
云開衡岳積陰止,天馬鳳凰春樹里。
年少崢嶸屈賈才,山川奇氣曾鐘此。
君行吾為發浩歌,鯤鵬擊浪從茲始。
洞庭湘水漲連天,艟艨巨艦直東指。
無端散出一天愁,幸被東風吹萬里。
丈夫何事足縈懷,要將宇宙看稊米。
滄海橫流安足慮,世事紛紜從君理。
管卻自家身與心,胸中日月常新美。
名世于今五百年,諸公碌碌皆馀子。
平浪宮前友誼多,崇明對馬衣帶水。
東瀛濯劍有書還,我返自崖君去矣。
詩的大意如下:岳麓山彌漫多日的陰雨停了,又看到天馬山和鳳凰山掩映在春天的綠樹里。不凡少年有屈原和賈誼那樣的才華,山川靈秀之氣曾聚集在這塊寶地。君東渡求學我為你高歌送行,鯤鵬擊浪的偉大事業從此開始。洞庭湖和湘江的大水漲到天際,托浮起艨艟巨艦一直向東海駛去。因小事無端帶來一天愁慮,幸虧被東風吹出萬里。大丈夫何事值得牽掛于懷?要把宇宙看成渺小的米粒。滄海橫流并不值得憂慮,世事再亂也任憑你來處理。只要管好自己的身與心,胸中永遠會有新美的日月。500年必出聞名于世的人物,當朝諸公都碌碌無為都不值一提。平浪宮前的送行充滿友誼,從中國的崇明島到日本對馬島也不過一衣帶水。到東瀛后盼望盡快回信,我們返回時望著你漸漸遠去了。
毛澤東詩中充滿真情與鼓勵,也表現了對摯友羅章龍的看重。
羅章龍身負學會重托,一路東行抵達上海。正待渡海,忽然得知日本發生迫害華僑和中國留學生事件,憤然改變赴日計劃返湖南。雖東渡未成,卻從上海帶回一些新信息。他向大家報告說:據一些留日學生介紹,日本政治黑暗,學術剽襲,無可師學之處,應打消東行計劃;北京一些學校正在醞釀新思潮;建議改轍北上,赴法勤工儉學,促成新民學會求學方向重大改變。
1918年8月,從一師畢業不久,毛澤東、羅章龍等新民學會會員一起到北京準備赴法。到京后,其他同學參加北京、布里村和保定的留法預備班,只有他們兩個沒參加。后來,蔡和森等同學去法國了,毛澤東和羅章龍卻沒走,一個在北大圖書館工作,一個考入北京大學。毛澤東認為,大家不應堆積在一起,最好是一個人或幾個人擔任開辟一個方面,各方面的陣地都要開辟,各方面都應有打先鋒的人。
過半年后,到1919年初,毛澤東決定離京返湘。臨行前,與羅章龍在沙灘紅樓連日聚談,往往深夜始散。羅章龍挽留毛澤東繼續在北京,理由是北京方面不易削弱力量,如果走了學會力量不免單薄,何以為繼?毛澤東對他說,學生身份比職員勝得多,那時你自會有辦法的,莫急就好!最后,雙方商定3年為期,南北分途努力,爭取有所成就。
后來,有會友給羅章龍寫信,認為他適合專心做學問,建議他出洋留學,專心讀書。但毛澤東不同意他走,怕他動搖,不斷勉勵他堅持下去。勸導他:那些舍近求遠的想法,不免有離開現實的意思,不論遇到什么困難,都應凝神一志以赴之。還寫信鼓勵說,雖然在北京有困難,朋友們都走了,我們的力量比以前少了些,但你不要走,要樂觀,要堅持下去。羅章龍后來回憶說,這些話對我有很大啟發,我認為很對,就長期留在北京工作了。他還感嘆:可見會友之間互相勉勵頗有影響,作用也大。
1920年7月,毛澤東領導新民學會會友,在結束驅張運動后回湘,開始大力推動湖南自治,要專心把湖南一省弄好。羅章龍認為這是很切實的入口處,并為學會事業發達高興。他在給毛澤東的信中說:
“現在中國最缺乏的就是知識界沒有善良的有勢力的士氣,因之沒有輿論,沒有是非。青年學生,浮沉入海,隨俗靡化,這便是國病。我希望我們的學會,竭力反抗這一點,便不怕沒有成績了。”
羅章龍認為,當時中國的一班所謂學會,無非是想謀取功名利祿,把持一個行業的飯碗,新民學會應當極力避免其污染,堅守一個最高的價值品格。毛澤東收到他的信后,對此非常贊同,認為羅章龍所說“善良的有勢力的士氣”確是要緊,中國的壞空氣太深太厚,必須造成一種有勢力的新空氣,才可以將它改換過來。緊接著,他闡述了一個重要思想:
“我想這種空氣,固然要有一班刻苦勵志的‘人’,尤其要有一種為大家共同信守的‘主義’,沒有主義,是造不成空氣的。我想我們學會,不可徒然做人的聚集,感情的結合,要變為主義的結合才好。主義譬如一面旗子,旗子立起了,大家才有所指望,才知所趨赴……”
在與羅章龍的交流中,毛澤東領悟到一個重大問題,提出了新民學會最迫切的需求,就是必須有共同信守的主義。一個組織不能只是人或感情的結合,應當成為主義的結合,在主義在大旗下共同行動。一個沒有主義和信仰的組織,會變成謀取功名利祿的烏合之眾,甚至會成為國家和社會的禍害。由此,新民學會建設的指導思想,升華到一個嶄新的境界,為后來接收共產主義,轉型為中國共產黨,創立翻天覆地的偉大事業,奠定了認識基礎。
此后十幾年,兩人在共產主義大旗下,展示出超凡的才能,成為中國共產黨耀眼的新星。在南方,長沙的新民學會由毛澤東主持;在北方,北京的新民學會由羅章龍獨當一面。在湖南,毛澤東領導驅逐省督張敬堯,后來創立湖南共產主義小組,參加黨的一大;在北京,羅章龍組織了“五四運動”,發起“火燒趙家樓,痛毆章宗祥”行動,他是第一個從窗口翻入樓內的,后參與組建北京第一個共產主義小組,在醞釀出席一大人選時,曾推舉他與張國燾為代表,后因忙于創辦《工人周刊》改派劉仁靜。一大后,中共在全國8個區建立了最早的地方組織,毛澤東是湘區書記,羅章龍是北京區書記,后來兩人分別主持湖南和北方勞動組合書記部。全國農民運動講習所,由毛澤東主持;幾乎同時開辦的全國工人運動講習所,則由羅章龍主持。
1923年,中共三大選出5人中央局,陳獨秀為委員長,毛澤東、羅章龍、蔡和森聯袂進入。毛澤東先后任中央秘書、組織部長,羅章龍先管經濟,不久任秘書兼負責宣傳工作。當時中央設在上海,租用閘北一處二層樓房辦公,常住那里的成員有3戶:一戶是毛澤東和楊開慧帶著孩子,一戶是蔡和森和向警予帶著孩子,一戶是羅章龍家,大大小小共10來口人,對外說是一家子,實則處理中央日常工作。“三戶樓”無疑是黨史上的重要一頁,如羅章龍詩中所詠:
“亡秦主力依三戶,驅虜全憑子弟兵。”
這一時期,毛澤東、羅章龍、蔡和森都是中共核心領導人物,運籌帷幄,調兵遣將,確實是領導層的“亡秦主力”。
1927年,蔣介石叛變革命屠殺共產黨,轟轟烈烈的大革命失敗。毛澤東堅決主張拿起槍桿子斗爭,回湖南發動秋收起義;羅章龍也主動請纓回湘,組織長沙市內和鄰郊的工農武裝。秋收起義打長沙失敗,毛澤東率人馬上井岡山,開創農村包圍城市道路;羅章龍則奉命返上海,負責重組全國工人運動。
一對忘形摯友,戰亂中匆匆一別,從此直至終老,竟再也未曾會面。
1931年初,羅章龍、何孟雄、王明等提議,由共產國際直接領導,召開緊急會議批判“立三路線”,改造中央領導機關。沒想事與愿違,接下來召開的六屆四中全會,不但給黨的事業帶來毀滅性災難,也給羅章龍毀滅性打擊,一個前程遠大的革命家從此畫了句號。共產國際的米夫精心策劃操縱,踐踏黨的組織原則和黨內民主,讓候補中央委員都不是的得意門生王明主持中央工作,激起許多領導同志強烈不滿,羅章龍領頭不予認同,在會上堅決拒絕表決,集體退出會場。他們甚至認為,在歷次錯誤中負有嚴重錯誤主要責任的周恩來、瞿秋白、李立三均是不堪教育與學習的,應執行鐵的紀律,立即離開中央指導機關,予以組織上最嚴厲的制裁。會后,拒絕承認六屆四中全會的合法性,還成立了“中共中央非常委員會”,另立中央選羅章龍為主席,造成中國共產黨早期歷史上第一次大分裂。因此,羅章龍等一批高級干部被開除黨籍,離開參與創建并為之流血奮斗的黨,結束了作為共產黨領導人的生涯。
今天看來,如果羅章龍向其他一些同志那樣,采取“相忍為黨”的態度,或許會是別樣的結局。只要黨在,大家終究會在實踐對比中逐漸認清是非,只要全黨多數形成共識,即使最高領導人犯錯誤也能糾正過來,陳獨秀、瞿秋白、向忠發、李立三還有后來的王明等,不都被一一糾正過來了嗎?黨內政治斗爭不可避免,尤其在探索正確道路和選擇正確領導時,這種斗爭往往表現得非常激烈,甚至殘酷無情。有時,錯誤一方受到批判和糾正;有時,卻是正確一方遭受打擊和排擠。在這過程中,即使受到天大委屈,也有個如何應對的態度方法問題。一怒之下另立門庭,無論有多少正當性,也難逃鬧分裂的政治責任,會使自己脫軌而毀滅。在這個問題上,毛澤東的態度就高明得多。
當黨的領導核心爭執不下時,毛澤東正在江西中央蘇區浴血奮戰。羅章龍曾派人送去親筆信及有關文件,但沒看到任何響應的史實。其實,毛澤東的日子同樣不好過,他不斷遭受指責批判,很快被取消黨權軍權,遭貶謫長達3年多,比羅章龍感受的不公和錯誤打擊大得多。他既沒見風使舵隨波逐流,也沒消極對抗另立門庭,甚至脫離自己締造領導的黨和紅軍。他仍在進行頑強的斗爭,但他態度始終是積極的,不斷向中央提出自己的意見和建議,在痛苦中反省,在忍耐中等待,認識難以贏得多數支持,或許是自己與別人溝通不夠,有時甚至得理不饒人,于是通過主動的思想交流,爭取中央領導同志和大家轉變。終于,在革命事業屢遭挫折走到絕境時,對錯誤領導的否定形成廣泛共識,在遵義會議確立了他的核心領導地位,從此黨和紅軍轉危為安,從失敗走向勝利,他也一步步地走向無上輝煌。也許羅章龍的遭遇提供了警示,但更多是秉持地處事原則不同,一念之差成天壤之別。毛澤東后來說,不管那時中央怎么不行,有話可以講嘛,你也在中央嘛!你搞兩個中央,不是多了一個嘛?
羅章龍被開除后,沒有了組織依托,不但盡失翻江倒海的法力,連個人生存都很艱難,人生軌跡也完全改變。他先后在河南大學、西北大學、湖南大學、湖北大學等多所學校教書,勤奮為學,著述頗豐。建國初,曾將自己的著作敬送毛澤東。一次講學路經北京,毛澤東也讓楊尚昆將自己的文集送他。后來,毛澤東幾次經留武漢,都向當地負責人說起羅章龍,其間不無問訊,他還曾認真地提出為羅章龍蓋樓度晚年,讓省委負責人去操辦。
1995年2月,在毛澤東逝世19年后,羅章龍以99歲高齡長辭人間。去世前曾3次病危,問他有無遺囑,他用筆艱難地寫下:
“共產主義是個偉大的事業。我的主義不變!”
在很少再講共產主義的時代,一位曾被黨嚴厲開除的垂死老人,仍赤誠不改地表示自己的主義不變,那些身處高位的人又有多少如此?這讓人感覺有些角色倒錯,也油然生出揮之不去的敬意。好像又見那個志向遠大的學子,還活在恰同學少年時代,與毛澤東一起指點江山的那些崢嶸歲月。
在他彌留之際,斷斷續續地說起新民學會。
整理老人遺物時,發現在毛澤東送他的文集中,夾著一紙用顫抖筆跡書寫的散亂詩句。這是老人最后歲月留下的:
北國忘年交,送予一卷書。
洗兵海島上,刷馬江洲隅。
邈邈千秋績,洋洋萬國舒。
一勞期永逸,勒石狼居胥。
老人最后的牽掛,凝結在畢生的友情和詩情中。
或許能有另一個世界,二十八畫生會再一次征友,縱宇一郎再一次赴會,兩人再一次結為摯友,他們會一起走向輝煌,走到終點……。
(節選自《領袖成長》,作者是昆侖策研究院副院長兼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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