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運動時期,面臨嚴重民族危機的中國大地興起了一場青年知識分子到法國勤工儉學的熱潮。一大批有志青年懷著滿腔熱血,到歐洲去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先后有數以千計家境貧寒的知識青年來到歐洲文明的中心法國,一面做工,一面求學。他們通過勤工儉學掌握歐洲先進的科學技術和文化知識,立志歸國后通過“實業救國、教育救國、科學救國”的辦法,使中國富強起來。
踏上留法之路
1912年,吳玉章、蔡元培、李石曾等在北京發起成立留法儉學會,提倡青年學生自費赴法,學習西方的科學技術和文化知識。1915年6月,他們又在法國成立勤工儉學會,以“勤于做工、儉以求學”為宗旨。在他們的倡導下,1918年,中國留法勤工儉學總會在成都設立分會,成立留法勤工儉學預備學校,吳玉章擔任名譽校長。1919年,又在重慶開設預備學校,積極組織青年學生赴法留學。僅在成、渝兩地,就先后招收學生380人(備取生未包括在內),四川成為當時全國留法勤工儉學學生最多的省份。
1918年3月,陳毅和哥哥陳孟熙一同考進了中國留法勤工儉學總會成都分會預備學校。
1919年4月,經過考試,陳毅兄弟倆雙雙考入前30名,取得四川省政府旅費津貼400元官費赴法的資格。6月初,陳毅等60名赴法勤工儉學學生從成都出發,由重慶乘船東下,7月初抵達上海。為節省開支,陳毅兄弟倆和幾個貧窮的同學住進了法租界靠外灘的一家破舊旅館。在這里,他們要等候一個多月才能乘船赴法。
上海被譽為“東方巴黎”,然而,陳毅看到的卻是一幅幅令人心碎的畫面。黃浦江上到處游弋著外國的商船、兵艦,五花八門的萬國旗給人一種置身外國土地的感覺。在租界里,他們到處可見外國人欺壓中國人的情景。一群群喝醉了酒的外國水兵在大街上招搖過市,極其傲慢無禮。而平民百姓則在又臟又擠的里弄里掙扎著生活,凄苦之情一目了然。
有一天,陳毅和幾個同學到英租界買衣服,看見印度巡捕在洋人的指使下,正在毆打幾個中國工人,并強行搜身。一到外灘,公園門口“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木牌赫然在目,陳毅他們感到莫大的恥辱,有一位姓李的同學主張砸掉木牌,陳毅說:“這不是砸掉木牌就能解決的問題。”
當時的上海,廣大工人和市民聲援五四運動的高潮方興未艾。北京的學生紛紛南下,上海的大街上,到處是聽演講的人群。在上海學聯的邀請下,陳毅等赴法學生多次參加了在上海南洋公學操場上舉行的一些集會和示威游行。在這期間,陳毅讀到了陳獨秀創辦的《新青年》等進步刊物,聽到了社會主義、唯物史觀的介紹。反帝反封建和講科學、爭民主的思想深深地印在了陳毅的腦海里,他被這全新的事物吸引住了。在上海這個“中國資本主義的中心”,陳毅“經歷了思想上第一次的動蕩”。他覺得“世界變了、中國也要變”,但究竟怎樣變,此時的他在思想上并不清晰。
1919年8月14日,陳毅等赴法學生搭乘法國“麥浪號”正式起航。“麥浪號”是一艘設備很差的貨船,是法國政府租來運載在青島的德國戰俘回歐洲順道載客的。勤工儉學的學生都住在輪船底層的四等艙,幾十個人擠在又小又悶的艙房里,每人僅能用船上發給的一床舊毛毯在地板上安下鋪位,與戰俘的待遇差不多。同船的人十有八九唉聲嘆氣、神色懊喪,抱怨說不該坐這艘船。在這種艱難的情況下,陳毅并沒有悲觀,主張靠自己的力量來改變處境。他與其他同學主動承擔起船上的飲食改善、開窗通風、清潔廁所等工作,給留法勤工儉學學生創造一個有序的生活環境。陳毅還把從上海收集來的《新青年》等各種刊物拿出來供大家閱讀、討論,并暢談赴法后的理想與打算。
艱苦的留法生活
經過近兩個月的航行,陳毅等人于10月10日抵達法國第一大港馬賽。由于長時間的海上顛簸,加上惡劣的居住條件,陳毅等9名學生在途中就生了病,一上岸就被送進醫院,到年底才出院。出院后,陳毅和其他勤工儉學學生來到了巴黎。
由于當時四川、湖南赴法的學生先后抵達巴黎者已有400人左右,一時安排不了這么多人去做工。那些沒有工作的學生就被臨時安置在巴黎西郊的華僑協社候工候學。陳毅兄弟倆在華僑協社地下室找到個空位置,安下地鋪,自己生火做飯,有時只能吃“冷水面包”(面包加自來水)。稍后,徐特立將蔡和森、蔡暢、向警予等一批湖南籍的學生也帶到這里。在一次歡迎會上,徐特立慷慨陳詞,號召留學生發憤學習,尋求真理,為拯救中國于帝國主義的魔爪之下而盡自己的微薄力量。陳毅等人聽了深受鼓舞。
因為留法勤工儉學學生大都法文很差,華僑協社就安排他們到巴黎附近的蒙達尼工學院去學習,一面補習法文,一面等待工作。陳毅和湖南籍的同學編在一個班里,跟蔡和森同一排長桌聽課。
候工3個多月后,陳毅兄弟倆于1920年春進入“法國200家族”之一的施奈德公司設在巴黎郊區的一個炮廠當雜工。這個工廠主要生產汽車、火車頭、鐵甲車等。陳孟熙當油漆工,陳毅學做鐵銼工,工資一天約有12法郞。做工的生活異常艱辛,陳毅兄弟倆住在離炮廠不遠的出租房里,自己做飯,主食依然是大面包,偶爾也買點大米煮成軟飯,沒有菜就拌上醬油吃。
做工之余,陳毅廣泛開展了社會調查,了解一般法國平民的基本情況。陳毅在《我兩年來旅法勤工儉學的實感》一文中寫道:“法國人民尚有不識字者,大都年在40左右,其普通僅識字而不通文法者極多。推其原故,無求學經費而已。”
通過調查研究,陳毅逐步明白了資本主義的本質:“當貨物銷路極廣的時候,資本便雇過數的工人,以資制造。到銷路低落時,便大批取締出來。常見工人被退出廠的情形,就用‘神情喪失’、‘面若死灰’都形容不盡致,令人表無限同情,覺社會革命是極合道理的事。”“資本家完全為自己利益起見,實毫無人心,我才知歐洲資本界,是罪惡的淵藪。”他由此看清了資本主義社會的黑暗,認識到法國并不比中國好多少。
當時,在法國勤工儉學的中國學生中,對各種思想的學習和爭論十分普遍也十分熱烈。無政府主義、國家主義、社會主義、自由主義、改良主義等各種學說都有人信奉。此時的陳毅世界觀尚未完全確立,思想上還是大雜燴。但隨著斗爭閱歷的豐富,特別是與蔡和森相識交往之后,陳毅開始由一個民主主義者逐漸向馬克思主義者轉變。
在接受和研究馬克思主義方面,蔡和森走在陳毅前面。在到法國后的短時間內,蔡和森不僅收集了許多馬克思主義和各國革命運動的書籍,而且選其重要者“猛看猛譯”,他明確主張中國走蘇俄的道路。陳毅很贊成蔡和森的主張,開始閱讀《共產黨宣言》,并經常和蔡和森、李富春、蔡暢、李維漢、王若飛等一起討論中國的前途問題,漸而感到“一切歷史都是階級斗爭的歷史”,“現代資產階級的國家,不過是資本家的事務所”。他“經歷了一個對西方資本主義文明由崇拜到失望的過程,逐漸靠攏馬克思主義,靠攏無產階級”,“逐漸接受了馬克思主義,認識到搞無產階級革命的光明前途”。
積極投身于求生存和尋出路的學生運動中
陳毅在思想上初步確立了馬克思主義世界觀后,便積極投入到為同學求生存和尋出路的斗爭洪流之中。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法國的經濟遭到嚴重破壞,物價飛漲,許多工廠倒閉,大量勤工儉學的學生失去了做工的機會,相對平靜的生活遇到了嚴重危機。在學生們苦苦尋求出路之際,華法教育會竟然落井下石,于1921年1月12日和18日先后發出兩個通告,宣布與勤工儉學學生脫離組織關系,至2月底完全“與學生脫卸經濟之關系”。這無疑使本已十分窘困的學生雪上加霜。接著,又傳出華法教育會職員大量侵吞國內匯來的學生救濟款的消息,使學生更加忍無可忍。
以蔡和森、向警予、李維漢等為代表的蒙達尼派認為勤工儉學已經失敗,唯一的出路是爭取北京政府的經濟資助。他們數次發出通告,組織學生赴巴黎中國駐法公使館請愿。此時,陳毅為了參加斗爭而曠工,被老板解雇了。他也作為學生代表,在巴黎同各地的學生代表共商大計,確定了向中法當局爭取工作權、求學權的口號。他還起草了致法國外交部和巴黎警察局的函件,防止他們干涉。
此后,陳毅和蔡和森等率領勤工儉學學生400多人列隊去中國駐法公使館請愿,督促中國駐法公使向北京政府轉達他們爭取生存權和求學權的要求。雙方僵持了好長時間,公使才由法國警察保護著出面,他非但不答應學生的要求,反而污蔑學生是聚眾要挾,為法律所不許。在學生們的喊打聲中,公使狼狽逃竄,法國警察強行驅趕手無寸鐵的學生,致多人受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921年夏季的一天,炮廠一位平時跟陳毅關系不錯的法國工程師,突然邀請陳毅到他家去吃晚飯。席間,這位工程師告訴陳毅,他已被法國政府選派去中國進行鐵路勘測設計工作。他還神秘地說:最近,中國北京政府向法國政府提出借款、購買軍火,北京政府愿意以川、滇的鐵路建筑優先權和全國印花稅作抵押,法國政府基本同意,北京政府已派人來巴黎締結協定。聽到這個消息,陳毅感到里面必定有陰謀,這是北京政府的又一賣國罪行。于是,他立即同周恩來、趙世炎等聯系,聯合巴黎各華人團體,展開了聲勢浩大的反對北洋軍閥政府秘密借款的運動。
陳毅和四川同學李家秀、湖南同學李立三等以油印通訊的方式通知全巴黎區的中國留法勤工儉學學生,在巴黎中央市場的廣場上集合,然后前往中國駐法公使館去找公使,要他宣布借款的真相。公使躲了起來,代理公使王曾思出來見學生代表。王曾思矢口否認此事,但當學生代表揭露北京政府的代表已到達巴黎時,王曾思惱羞成怒地破口大罵學生是“群氓”,是“受人蒙蔽,受共產黨挑動”等等。學生激于義憤,扭住王曾思就是一陣痛打。
周恩來、陳毅一方面領導巴黎的學生、華工和各界僑胞進行示威斗爭,另一方面積極向國內發回通訊,揭露賣國借款真相,并爭取法國輿論的支持。這樣,在中國和法國各界的一片反對聲中,法國政府害怕事態擴大不好收拾,宣布暫緩貸款。中法秘密大借款被取消,這是中國留法勤工儉學學生斗爭的一次巨大勝利。
為爭取求學權,中國留法勤工儉學學生不久又發動了著名的爭回里昂中法大學運動。當時,為解決中國留法勤工儉學青年學生的讀書問題,華法教育會準備在法國里昂創辦里昂中法大學,消息傳出后,深受廣大青年學生的歡迎。然而,在即將開學之際,里昂中法大學的布告欄里卻貼出了這樣的布告:只有具有文憑需要繼續深造的學生,才能在大學里學習;每個學生在注冊時要帶足夠的生活費,而且必須通過入學考試……接著,北京政府又停發了給勤工儉學學生每天5法郎的維持費,這就把學生逼到了絕境。不久,又傳來從國內招收的紈绔子弟即將前往里昂中法大學就讀的消息。中國留法勤工儉學的學生們被激怒了,爭取開放里昂中法大學的斗爭就此大規模地展開了。
1921年9月17日,在陳毅等人的領導下,中國留法勤工儉學學生代表在巴黎宣告:(一)誓死爭回里大;(二)絕對不承認部分解決;(三)絕對不承認考試。 9月19日,趙世炎、陳毅等率領在巴黎的青年學生組成“先發隊”,準備進駐里昂中法大學,趙世炎被推舉為總代表,陳毅負責對外宣傳,撰寫傳單,揭露事情真相,呼吁里昂市民主持公理,支援正義斗爭。9月20日晚,學生代表分兩批從巴黎前往里昂。21日清晨到達里昂后,蔡和森、李立三、李維漢、陳毅等率領學生代表浩浩蕩蕩地沖入里昂中法大學,結果卻遭到武裝警察的鎮壓與抓捕。除趙世炎等少數人被同學們營救脫險外,包括陳毅在內的104名學生被捕,被關押在芒特呂克的炮臺兵營里。
10月14日,蔡和森、陳毅等被押上了“寶勒加號”郵輪,遣送回國。陳毅在《歸國·雜詩》中記載了他當時的心緒:
從印度洋到太平洋,
恍惚做了幾重噩夢,
豺狼吃著我們的弟兄,
醒來頭覺深痛,
氣憤填膺了,
罵亡奴自己斷送!
船兒呀!
快快移動,
我要看鄉國,
他是否別時的舊容!
快看,快看!
西北的半天已紅,
愿這只火把,
溫熱了你全身的冷凍。
從此,陳毅在國內開始了職業革命家的生涯,投身于革命洪流,開辟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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