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來到湖南，已經60多年。回望自己轉戰南北的大半生，艱難困苦中不乏幸福甜蜜，奔波忙碌里亦有充實滿足。而細細翻檢這些過往，最難忘的還是66年前，在陜西米脂縣楊家溝的一孔窯洞為敬愛的毛主席演出的情景。
平劇，就是現在的京劇。我是1945年參加了賀老總部隊的戰力劇社(1946年下半年更名為晉綏平劇院)，成為八路軍的一名小文藝兵。
1947年冬天的一個早上，漫天飛雪，銀裝素裹。我們接到賀老總的指示，叫我們近日出發完成一次重要的演出任務。第二天，我們便背著簡單的行李出發，趕到了米脂的楊家溝。這時，我們才知道這次急行軍的任務，是為中央的一個重要會議和毛主席演出。知道這個訊息后，大家都分外高興和激動。顧不上休息，馬上開始演出前的準備工作，只等著好好地在中央領導和毛主席面前露上一手。
原來，毛主席率領中央前委也是剛剛轉戰到這里，到1948年3月東渡黃河前往晉察冀解放區，在這里住了4個月。在楊家溝，毛主席召開了一次重要的中央會議，史稱12月會議。出席會議的有周恩來、任弼時、陸定一、彭德懷、賀龍、習仲勛、馬明芳、李井泉、李維漢等中央領導同志。毛主席在會上作了《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的報告，他在結論中說：這是一次很成功的會。20年來沒有解決的力量對比的優勢問題，今天解決了。那天，賀龍帶領我們一到楊家溝，就來看望毛主席。他向主席報告說：我這次來參加會，把平劇院也帶來了。我們白天開會，晚上看戲，輕松一點。后來，毛主席身邊的警衛員孫勇回憶說，在一次看完戲回住地的路上，毛主席對隨行人員說，賀龍帶來的這個平劇團齊整，不管是唱還是表演，比延安平劇院還好一些。
演出是在一個古廟的露天院落進行。演出前，場內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啊，是毛主席來了!還有周副主席、賀老總等中央首長。我特別激動，終于見到了毛主席。在一片沸騰聲中，主席揮手微笑著向大家致意。這時，只聽“鏜的”一聲鑼響，演出正式開始。當晚演出的戲有《捉放曹》《天霸拜山》《廉頗藺相如》《斬彥良》《三岔口》等。幾個折子戲中，王一達、霍秉齡、孫震等主要演員全部登場。《捉放曹》是我們幾個小鬼演的，我飾演陳宮，我的戰友霍宏亮飾演曹操。演出很成功，演員們在臺上唱念做打，各種表演都非常出色，引得毛主席不時叫好，帶頭熱烈鼓掌。
更讓人興奮的事情還在后頭。幾天之后，北風呼嘯，大雪紛飛，搭在古廟的露天舞臺不能正常演出。毛主席就請平劇院選幾個唱腔、武功都比較好的小演員到他住的窯洞去清唱和練功。晚上8點多鐘，我和郭玉培、霍宏亮以及兩位琴師，來到了毛主席住的土窯洞。這間窯洞很舊，陳設也很簡潔，但燈火通明，溫暖如春，坐了一屋子人。周副主席、賀龍司令員等首長都在。第一次距離這么近給毛主席和中央首長表演，我們既緊張又激動，快樂的心情無法言表。表演開始，我和霍宏亮第一個上場，唱的仍是《捉放曹》里的唱段。毛主席邊聽邊用手指在腿上彈著板眼，看得津津有味，連聲稱贊唱得好。唱完之后，開始表演武功，我們一會兒翻小翻，一會兒拿元寶頂，贏得了陣陣喝彩。表演完后，毛主席親切地逐個詢問我們，多大年紀了?出來當小八路父母親放心不放心?我們一一作了回答。這天晚上，毛主席還招待我們吃了夜餐，拿出外國朋友送的肉罐頭、糖果給我們吃。我們幾個小鬼捧著毛主席給的糖果，誰也舍不得吃，心里比喝了蜜還要甜。
在楊家溝，我們還聆聽了毛主席給平劇院的同志作的一場生動報告。12月21日下午，全院同志集合來到一個小院，小院清雅、幽靜。進了大門，迎面是一棟三間土窯，出門是一米多高的平臺，平臺上早已經擺好了桌子和凳子。我們就坐在臺階下的小院內。一會兒，毛主席微笑著健步走出屋門，他穿一套洗得發白的舊灰軍裝，戴一頂灰色帽子，圍著一條銀灰色圍巾，看上去很樸素，很整潔，只是人顯得瘦一些。
坐吧!坐吧!毛主席笑呵呵地說。我們坐好后，毛主席開始作報告。他說：這里坐的有從西安、北平四面八方來的，也有從張家口來的。我就從張家口說起吧，張家口失守時，你們也許很不高興，但我們就是這樣，你來我就走。當然用很多兵力也可以堅守，不過這樣不合算。我們拿大的(大兵力)吃小的，一年多的自衛戰爭，我們已消滅敵人160萬，其中俘敵十多萬。我們打仗主要靠和蔣軍士兵聯合，槍炮子彈也主要靠國民黨運送，我們又沒有大的兵工廠，如劉鄧大軍在大別山區，陳謝大軍在伏牛山地區打仗，槍炮子彈都是從敵人那里來的。這是我們解放軍壯大隊伍的特點，這是世界上任何軍隊所稀少的，而我們一貫就是這個老法子。八路軍的干部多是南方來的，不久仍要打到南方去。現在我們住在北方，這叫做南方的骨頭長了點北方的肉……毛主席接著說：現在國民黨統治區的人民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總有一天要解放的，就跟你們演戲一樣，將來總有一天那些跑龍套的要打倒穿龍袍系玉帶的。主席把手翻了翻，比劃著說：就像這樣翻個面，讓跑龍套的當家做主，這一天不會很遠了。主席形象生動的語言、通俗風趣的講話，引來一陣陣歡笑，我們覺得眼明了，心亮了，渾身暖融融的。
最后主席又說：平劇院過去在延安有過很多爭論，平劇把老爺、小姐、太太看成一個世界，窮人就不算數。目前不忙改，只抽若干需要改的，我們先從內容上著手。過去延安改的戲叫《逼上梁山》《三打祝家莊》，缺點就是太長，有些舊戲我看還是很經濟，希望你們大大地發揮創造性，等將來奪取大城市后，更多地改造舊戲……平劇在我國有幾十萬人搞，蔣介石那里還有一攤攤……將來我們這些同志，在政治上提高了，到大城市把那些舊的接收過來，去領導他們。如果單靠演舊戲，我們仍然演不過他們的，如果政治上不提高，就領導不了他們。
和我一樣，平劇院里的很多演員，大多出身貧苦，沒上過什么學，對革命戰爭的認識也并不深刻。毛主席的報告讓我們認識到當時的形勢，正迅速朝著有利于人民解放戰爭的方向發展，解放軍已轉入全國規模的進攻。果然，從楊家溝演出后回到晉綏邊區沒多久，我就得知，毛主席、周恩來、任弼時離開楊家溝，前往河北阜平縣，住在城南莊晉察冀軍區司令部。40多天后，又馬不停蹄，到達平山縣西柏坡。就在西柏坡那個小山溝農家小土坯院里，運籌帷幄，決戰千里，指揮了震驚中外的三大戰役，此后便秋風掃落葉般打垮蔣家王朝，解放了全中國。
今年是毛主席120周年誕辰，66年前為主席演出的幸福情景歷歷在目，主席的教誨更是言猶在耳。每當靜下來的時候，我都會穿越時空的隧道，思緒翩躚、心潮澎湃，仿佛又回到了楊家溝，回到了主席住的那孔土窯洞，又和戰友一起唱念做打……
(郝月長，1945年參加八路軍，1949年到地方工作。離休前為湘潭市公安局干部。)
倉小寶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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