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骨棺的發現,經媒體披露后,震動了西方世界。所有人都在問:銘文中的“耶穌”是否就是基督教所信奉的那位神子耶穌?他的弟弟又是何許人也?因“耶穌”、“雅各”都是公元一世紀頗常見的猶太名字,所以單憑名字本身,還不能立即斷定和基督教的聯系。聯想到十多年前就已報道過的所謂“耶穌家族墓地”,其中也有一組與耶穌緊密相連的人名:馬利亞、約瑟、耶穌之子猶大等等。雅各的骨棺也罷,耶穌的家族墓地也罷,目前我們都無法坐實它們與歷史上耶穌的關系。但是,可以確定的是,“神圣家族”越來越引起世人的注意。自從歷史上的耶穌幻化成信仰上的基督之后,他身上耀眼的光環便將他的家人全部遮蔽。但如果我們承認耶穌首先是一個公元一世紀的猶太工匠(或農人),那么他的家世便不是簡單一句“圣母感孕”所能道明的了。
北美新近的暢銷書《耶穌的真實王朝》(The Jesus Dynasty)就是一部仔細研究耶穌和其家族的著作。作者泰伯(James D. Tabor)是美國北卡羅來納大學宗教系的教授,從事《圣經》考古已有四十年,曾親身參與雅各骨棺的挖掘工作。在他的筆下,耶穌不再是孤零零的上帝的愛子,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家庭紐帶的社會人。他是約瑟和馬利亞的長子,是雅各和西門的長兄,是施洗約翰的戰友。特別要提出的是,耶穌所領導、并為之獻身的宗教運動不是單打獨斗的行為,而是一項家族事業。在這部書的中譯本里,序言中有一句話,可算對全書精要的概括,也使得泰伯教授這部書區別于其他不可計數的“耶穌傳”:“耶穌是一個王族家庭的長子……他奠立的不是一般理解的一個教會,或是一種新的宗教信仰,而是由他的弟弟和親屬形成的王朝。”(中譯本,5頁,后文凡引證的文字都出自中譯本)讓我們來看看作者的歷史考證是如何圍繞“家族—王朝”這一主題展開的。
兩份家譜
耶穌被釘十字架,罪名之一便是自稱“猶太人的王”。猶太人極重血統,不是隨隨便便哪一個猶太人都可以稱孤道寡。對于王位的繼承,《舊約》中早有明示,語見《撒母耳記下》。以色列的神當時對先知拿單(Nathan)許諾,讓他轉告大衛:“你壽數滿足,與你列祖同睡的時候,我必使你的后裔接續你的位。我也必堅定他的國。他必為我的名建造殿宇。我必堅定他的國位,直到永遠。”(7:12-13)這道圣旨的意思很明確,只有大衛的苗裔方可為君主,其余南面稱孤的都是僭主,國祚難以久長。問題在于:耶穌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皇室胤胄呢?
我們先來看看福音書中所記耶穌的出身。成書最早的《馬可福音》,于耶穌的家世、來歷只字不提。講完施洗約翰在曠野中傳道之后,第一章第九節劈空寫道:“那時,耶穌從加利利的拿撒勒來,在約旦河里受了約翰的洗。”耶穌就這樣橫空出世,沒有童年,沒有過去,一出山便已是成年人。他接過約翰手中的大旗,立即開始草根傳道的生涯。《馬可福音》的作者認定耶穌為神子,所以他要斬斷耶穌與人世間的一切紐帶,絕不拖泥帶水。再來看成書最晚的《約翰福音》。這部書大約作于公元一世紀最后幾年。《約翰福音》的開篇,是大家都耳熟能詳的。起首一句“太初有道”,氣勢恢弘,直接把耶穌認作在創世之前便與上帝同在的“邏格斯”。耶穌既然先天地萬物而生,便與人世再無瓜葛,只能算從神界忽然下凡的仙人。打個比方,《馬可福音》中的耶穌仿佛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而《約翰福音》中的耶穌更像天外來客,乘宇宙飛船直降在地球上。
相比之下,《馬太福音》的考慮要周全得多。這部書第一句話,開宗明義:“亞伯拉罕的后裔,大衛的子孫,耶穌基督的家譜。”亞伯拉罕是猶太人的先祖,是以色列的上帝最先與之立約的人,可算猶太教的“教宗”。大衛是猶太歷史上一代雄主,他英明神武,相當于猶太人的秦皇漢武。《馬太福音》第一句話就把耶穌牢牢地放在猶太民族的宗教和政治傳統中。隨后,作者不厭其煩,將耶穌的列祖列宗統統開列出來:從亞伯拉罕到大衛,一共十四代;從大衛到馬利亞的丈夫約瑟,再到耶穌,浩浩蕩蕩,又有二十八代。這一切當然是為了證明耶穌的的確確出自大衛一脈,乃真正的帝室之胄,其世系斑斑可考,不容置疑。《馬太福音》傳統上排在《新約》卷首,讀者展卷,首先遭遇的便是這份枯燥的家譜。四十多個佶屈聱牙的名字,不知嚇退過歷代多少讀者。
《馬太福音》中的耶穌既是大衛王的后嗣,那么統治以色列人,便是天經地義的事了。但我們不要忘了,這份家譜乃是耶穌父親一系的家譜。馬太在展示了家譜之后,又馬上記錄了馬利亞受圣靈感孕的事。馬利亞本已許配給約瑟,但尚未迎娶,就是說二人尚未有夫妻之實。可馬利亞忽然懷了孩子,約瑟不愿聲張,只想將未過門的妻子暗暗休掉。這時天使在夢中顯靈,向約瑟澄清了圣靈感孕一事,讓他放寬心。對于基督教這一根本神話,泰伯教授的處理不留情面。他不給圣母任何特殊待遇,只揆諸歷史情形,將馬利亞看做一世紀一位普通猶太女子,所以將此事直接定性為未婚先孕。和她有私情的人究竟是誰,自古代起,人們就有各種猜測。詆毀基督教者甚至說,耶穌的生父是駐扎在猶太地區的一名羅馬士兵(泰伯教授針對這一說法做過一番考證,詳見書中第三章)。歷史上的許多揣測,我們姑且不論,關鍵問題在于:如果馬利亞是未婚先孕,那么馬利亞的丈夫約瑟就只能算是合法領養耶穌的養父。這樣,《馬太福音》中詳細記錄的約瑟的族譜就未免是無的放矢。馬利亞是圣靈感孕也罷,是與他人生子也罷,耶穌反正不是約瑟的親骨肉,肯定通不過親子鑒定。
泰伯教授雖不采圣母感孕的神話,但并不就此認為耶穌失去了龍子龍孫的資格。在《路加福音》第三章中,我們還能找到另一份更詳細的耶穌家譜。耶穌的家世不光上推到亞伯拉罕,而是直接追溯到人類的始祖亞當。在《路加福音》中,講到耶穌那句話頗堪玩味:“依人看來,他是約瑟的兒子,約瑟是希里的兒子。”(3:23)什么是“依人看來”?明顯話里有話,好像大家都已知道耶穌只是約瑟名義上的兒子。另外,《馬太福音》中明明記載,約瑟的父親、也就是耶穌的爺爺,名叫雅各(1:16),這里又出了個希里,這又是何方神圣?泰伯教授推斷,這個希里乃是馬利亞的父親、耶穌的姥爺。如此一來,《路加福音》與《馬太福音》相牾的地方就可以講通了。在泰伯看來,兩部福音分工協作,各司其職。馬太記錄的是耶穌父系的家譜,而路加所記乃是耶穌母親一支的家譜。更巧的是,馬利亞的先祖原來也出自大衛。耶穌母系的祖先乃是大衛另外一個兒子,也就是所羅門王的弟弟拿單(18—21頁)。
泰伯教授這一番解釋,等于給耶穌的王室身份加了“雙保險”。耶穌的養父出自繼承大衛王位的所羅門,他的生母祖上出自大衛另一子拿單。無論考之繼承法,還是基因檢測,耶穌是大衛的后裔、是以色列的真命天子,這件事可算是板上釘釘了。這是泰伯教授考察耶穌家族史的第一步。
兩位彌賽亞
福音書上記,一個叫做約翰的先知先來到曠野,召喚猶太人悔改,并給眾人用河水行洗禮。約翰聲名遠播,耶穌前去受教,受了約翰的洗禮,方開始自己的傳教生涯。后來,約翰被當局處決,耶穌于是獨立主持大局。由此看來,約翰與耶穌的關系,即使不算是師徒,也是處于半師半友之間。但早期教會獨尊耶穌為大,一山不容二虎,于是想盡辦法將約翰矮化、邊緣化。福音書中的標準處理方式是讓約翰本人自貶身價,為耶穌讓路。《馬可福音》中,約翰自己說:“有一位在我以后來的,能力比我更大,我就是彎腰給他解鞋帶,也是不配的。”(1:7)而《約翰福音》中,施洗約翰更是深諳烘云托月的手段,簡潔有力地說:“他必興旺,我必衰微。”(3:30)這樣一來,約翰就變成報幕員,為耶穌鳴鑼開道。主角一旦登臺,約翰就知趣地退場,讓出舞臺中心。
可是歷史上的約翰,絕非一個跑龍套的角色,而是這場大戲的領銜主演。據泰伯教授考證,從整個運動一開始,耶穌便與約翰緊密合作,甚至“一同規劃了行動方針”(90頁)。二人分工合作,約翰從死海旁邊約旦河谷地區北上,來到巴勒斯坦中部的交通要沖哀嫩(據《約翰福音》3:23),而耶穌從北部的加利利山區南下,奔赴耶路撒冷所在的猶太地(猶地亞省)。一個南征,一個北戰,二人遙相呼應。泰伯教授總結道:“耶穌已經成為施洗者約翰合作無間的伙伴,兩人計劃好要在公元二十七年的夏秋月份策動全以色列人來顛覆既有的政教當權者。”(99頁)
如果救世主的名額只有一個,那么約翰和耶穌無論多么親密無間地合作,旁人也免不了要給他們排座次。但是泰伯教授指出,公元一世紀的猶太人熱切盼望的并不是一位救主,而是兩位。這在《死海經卷》和其他猶太文獻中都有明確的記述。在兩位彌賽亞中,一位是以大衛為原型的君王,他既是政治首腦也是軍事領袖。另一位是以摩西的弟弟亞倫為原型的祭司,負責宗教祭祀(相當于政委)。這兩位的血統絕對馬虎不得。前一位必須是大衛的苗裔,后一位則必須是亞倫的后代、利未族人。只有“文曲星”和“武曲星”同時下界,才能所向披靡,無往不利。而約翰和耶穌正是應驗了猶太民族彌賽亞夢想的雙子星。如前文所述,耶穌是大衛的后人,這一點已經上了雙保險,而約翰也是名門望族出身,因他的母親正是亞倫的后人(《路加福音》1:5)。如果這個說法能成立,那么一方面,約翰和耶穌屬于一文一武的黃金搭檔,不會存在領導權的爭奪。另一方面,耶穌的定位更加清楚,他總管軍政事務,“尚武”的一面得以突出。
雅各即位
作者強調耶穌的王室血統,強調耶穌發動的“彌賽亞運動”具有強烈的政治含義,故而耶穌生前一切行事無不與恢復大衛王朝息息相關。據《路加福音》記載,耶穌在受難之前,曾挑選十二名心腹立為十二使徒。他們的職責是在即將建立的新朝里,“審判以色列十二個支派”(22:30)。泰伯教授認為耶穌立使徒,并不是要建立僧團制度,而是在改朝換代之前就先奠定未來政府的規模。換句話說,耶穌乃是組建臨時政府,以十二使徒為“內閣成員”,因為將離散在各地的猶太人喚回,這正是猶太預言中彌賽亞降臨之際所要完成的工作(115頁)。十二使徒排座次很有講究,其中能挖掘出不少深意。比如,出賣耶穌的叛徒猶大居末位,這是可想而知的。關鍵是排在猶大前面、卻在其他使徒之后的有三人,分別是雅各、猶大(又稱達太)、西門。在前三福音中,殿后的除了賣主的猶大之外,永遠是這三位神秘人物。四福音其他地方對這“三劍客”極少提及,其原因在泰伯教授看來,在于此處乃是“新約之中守得最緊的秘密”(117頁):原來這三人乃是耶穌的同母異父弟弟。
《新約》研究者已經充分認識到雅各在初期教會中的重要性,但一般讀者卻對耶穌居然還有兄弟這件事感到非常詫異。根據泰伯教授的“陰謀論”,福音書一直在有系統地清除這三個人的痕跡,給他們“消聲”,甚至把他們丑化成不信耶穌的敵對派。比如在《約翰福音》當中,就明白無誤地記載,耶穌的兄弟們不相信他說的話(7:5)。但是要斬草除根可并不容易,因《新約》中至今還留有蛛絲馬跡,供學界的福爾摩斯們來偵破這樁案子。先于所有福音書寫成的保羅書信里面,雅各的地位就不可小覷。《加拉太書》作于一世紀五十年代,保羅在其中透露自己初到耶路撒冷時,見到的是彼得,又說“至于別的使徒,除了主的兄弟雅各,我都沒有看見”(1:19)。有了保羅的見證,看來雅各名列使徒之列,是毫無懸念的了。保羅接下來又說,自己皈依十四年之后(約公元五○年),返回耶路撒冷,“那稱為教會柱石的雅各、磯法〔就是彼得〕、約翰,就向我和巴那巴用右手行相交之禮”(2:9)。請特別注意初期教會第二代領導人的排序,雅各是一號,彼得是二號。所以泰伯才會說:“三人的排名順序表示權責主從順序已經確立。”(193頁)
在《新約》之外的文獻中,雅各的身影也頻頻閃現。一九四五年在埃及出土的靈知派文獻中,有一部著名的《多馬福音》。這部書雖成于三世紀,但其中保留了不少初期教會的原始材料。其中第十二節,眾人問耶穌,他死后由誰來主持大事,耶穌答道:“你們不論去到哪里,都要跟著公義的雅各,因為天地為他而造。”這里耶穌明確指定接班人就是自己的弟弟,而且還把“公義”的尊號也給了他。二世紀的希臘教父克萊芒(Clement of Alexandria)在自己的著作中也有類似的記述:“主耶穌復活后,將知識、教訓授予公義的雅各以及約翰與彼得,這三人傳授給其他使徒,其他使徒傳給七十子。”(198頁引用)泰伯教授總結說:“我們從這一段話可以看出耶穌留下的臨時政府的層級結構:公義的雅各是繼任者,約翰和彼得是左右輔臣。”(198頁)
原來掩埋在《新約》中的秘密就是初期教會中的“王位”世襲制。泰伯教授斷定耶穌所建立的不是一般的宗教團體,而是一個以猶太先知的預言為基礎、以血親為紐帶的統治王朝,所以當耶穌“晏駕”之后(第十三章便徑直以“君王駕崩”為題),即位者非耶穌的宗室莫屬:“耶穌不在了,雅各卻成為信徒們信心與力量的強大支柱。有耶穌的親弟弟在,有一個和耶穌一樣有大衛王室世系資格的人在,必然是莫大的助力。”(187頁)耶穌無子嗣,其弟雅各便順理成章地接位,成為臨時朝廷的君主。
現在我們可以對泰伯教授的主要觀點稍做總結了。耶穌是大衛王之后,根紅苗正,君王和祭司世家的紫血在他血管中滾滾流淌。他感覺到彌賽亞的預言正應在他和施洗約翰身上。為了要恢復祖先的王國,二人便聯手發動民間的彌賽亞運動,宣揚用洗禮清洗罪惡,呼喚國人悔過,等待神國的降臨。但約翰忽遭監禁,旋即被砍頭。事起倉促,耶穌不得不加快行動步伐,以求一搏。他先“組閣”,委任十二位大臣,然后決定于公元二十七年的逾越節在耶路撒冷起事,建立新朝。但羅馬人和猶太當局對耶穌立即實施抓捕,然后處以極刑。耶穌“駕崩”之后,其弟雅各繼承大統,繼續領導他的“王兄”耶穌未竟的事業。全書的核心論點和其他強調耶穌為革命者、民族革命領袖的書并無本質不同,只是作者反復強調王室血統在整個彌賽亞運動中的重要性,牢牢聚焦在“耶穌王朝”一語上,將政治因素放大到無以復加的程度。
對于“猶太人的王”這類政治稱號,很多學者更多從比喻的意義上來理解。但泰伯教授卻堅持認為,“血統”、“家世”、“王位”、“復國”這些詞語都有嚴格的所指,必須毫不含糊地取其字面義。故而書中隨處可見各種政治比附,作者也不憚使用、甚至有意使用大量明白無誤的政治語匯,比如“王朝”、“王位”、“繼位”、“內閣”等等。對于習慣聽耶穌說“我的國不屬這世界”(《約翰福音》18:35)、對于聽慣耶穌的“靈性”、“德惠”的讀者而言,耶穌對現世權力的攫取、對俗世政治的執著,必定要損害其宗教導師的身份。要理解歷史上的耶穌,政治和宗教這兩個坐標系要一同參照。但是如何給耶穌準確定位,耶穌的政治意圖和宗教精神,究竟應當是三七開,還是四六開,恐怕很難精確測定。泰伯教授在這本書里,明顯是要將耶穌盡力拉向政治的軸心,而且拉拽的力道過大、過猛,或許歷史上的耶穌會承受不住。
繞過保羅,回到耶穌
泰伯教授這本暢銷書實際上是一部“耶穌秘史”,要把塵封在《新約》中的歷史“真相”揭示給我們看。凡是被正統教會壓制、壓抑的歷史人物,如施洗約翰和雅各,作者一律為他們平反昭雪,恢復其本來面目,還他們應有的歷史地位。雖然泰伯強調他的研究是“建立”而不是“拆毀”(242頁),但真要重建被埋沒的歷史真相,就必須破除基督教兩千年來的成見和成說。如果我們都像作者一樣,認定耶穌的父母不過是凡人,那“上帝之子”一說便不過是譬喻;如果馬利亞先是未婚生子,過門后又和法定的丈夫再生四男二女,那么天主教關于圣母“永久童真”的教義便難以自圓其說;如果耶穌興建的“彌賽亞王朝”從一開始就是家族式管理,權力的轉移也采用世襲制(二弟雅各傳三弟西門,再傳四弟猶大),那么初期教會的“道統”就當然不能從彼得算起。泰伯教授這幾個例子無疑都點在了天主教和基要派的要穴上。
作者以考古發現結合文獻考證,用歷史批評方法研究耶穌的生平,其目的只有一個:繞開保羅,回返耶穌。《新約》正典共包括二十七篇,由保羅自作或托名保羅的書信就占十三篇,幾居其半。除了這些書信之外,《使徒行傳》實乃《保羅傳》,自然為保羅唱贊歌。四福音也滲透保羅的神學思想,只是程度不同罷了。如此看來,《新約》實乃保羅派的文集,是保羅思想的紅寶書。但是保羅理解的是一個耶穌,而曾與耶穌在一起摸爬滾打過的親兄弟,他們所看到的則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耶穌。雅各眼中的耶穌是他的大哥,是有血有肉的猶太復國運動的領袖。而保羅在異象中自稱看到的是先天地萬物而生的神子,是為世人贖罪的基督。這兩種觀點的差異不可以道里計。不幸的是,公元七十年,羅馬軍隊拔耶路撒冷城,作為政治實體的猶太國從此便不復存在。雅各一派隨著耶路撒冷的陷落,也逐漸式微,反倒是在非猶太人群中傳教的保羅一支日益壯大,并獲得了這個新興宗教運動的主導權。于是,傳自耶穌本人的雅各一脈逐漸遭排斥,而將耶穌神乎其神的保羅一派則坐穩了江山。
泰伯教授和他之前的很多學者一樣,都想借助考古發現,搭上一趟歷史直通車,撇開保羅,穿越新約,沖破教義的層層迷霧,直接停靠在凡人耶穌身邊,發掘出那得自耶穌真傳的、原汁原味的基督教。作者在序言里就說,寫作此書的目的在于“呈現基督宗教的原始版本”(5頁)。到了結尾,他又再次明確表態:“雅各與耶路撒冷原來的使徒們所傳講的,不是保羅所稱的得自主的啟示,而是施洗者約翰與耶穌在世時親自傳給他們的。……雅各與繼任者代表的是原始版本的基督教,與歷史的耶穌有更直接的關系,也更有資格成為正宗。”(244頁)以凡人耶穌來取代教主基督,以“御弟”雅各來取代“外邦人的使徒”保羅,這可算是作者和其他《圣經》考古學者的共同努力。
泰伯教授由于長期參與《圣經》考古的田野工作,所以對于最新的考古發現十分熟稔,經常把自己參與過的挖掘工作融入對耶穌生平的重構之中,為此書增色不少。比如二○○○年,他曾應邀參與挖掘耶路撒冷西面的蘇巴洞穴,看到刻在巖壁上的描繪施洗約翰的圖像。考古隊進一步挖掘,挖到公元一世紀那一層,發現地上積滿上千片小水罐的碎片。根據裂紋形狀和打碎的方式判斷,應該是有意打碎的。此外,巖洞中一塊石頭上有一凹洞,正好可以放進右腳,上面還有一個水槽,是用來注入液體涂抹在腳上的。根據這些實物可推斷,這極有可能是早期猶太人在水中行浸禮的巖洞,甚至施洗者約翰也有可能到過此地(89頁)。人們用水罐將凈水從頭上淋下,再將水罐摔破,以免再用這些行過洗禮的器皿從事其他的俗務(105頁)。這些證據不僅讓書中的立論更為扎實,而且讓讀者更覺親切有味。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