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談談玄之風始于曹丕的提倡:“太子丕宴會,眾賓百數十人。太子建議曰:君父各有篤疾,如藥一丸,可救一人,當救君邪?父邪?眾人紛紜,或父或君?!保梢宰⒁獾酱艘才c疾病的救治有關。)
魏晉時期哲學中流行崇尚虛無與放達的存在主義,文學充滿中慨嘆人生苦短,生死無常的空曠、悲涼、清脫、玄虛的氣氛,構成建安正始永嘉三代主流思潮的基本特點。此不僅與當時的社會動蕩不安有關,也與人類在瘟疫面前的無能和無力感有關。
由于漢末的動亂,連年的戰爭及瘟疫殘害了無數人的生命,生存問題遂成為尖銳的問題,貴族、士人為躲避疾疫,延長生命,多親自入山采集藥石。如名士“(嵇)康嘗采藥游山澤,會其得意,忽焉忘返?!保〞x書·康傳)又如著名貴族、書法家王羲之“與道士許邁,共修服食,采藥石,不遠千里,遍游東中諸郡。窮諸名山,泛滄海,嘆曰:‘我卒當以樂死’!”(《晉書·王羲之傳》)
針對“傷寒”的流行,當時士人流行服用一種能致人發熱的“寒食散”。寒食散又名“五石散”。主要原料是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鐘乳、石硫黃。(余嘉錫對此有詳考。)用這些原料煉出來的藥物,服用之后,據說能散寒氣,補不足,祛病延年。隋代巢元方《諸病源候總論?寒食散發候篇》云:“近世尚書何晏,耽好聲色,始服此藥,心加開朗,體力轉強。京師翕然,傳以相授,歷歲之困,皆不終朝而愈?!?/DIV>
所謂“歷歲之困”,應即指多年流行的瘟疫。換句話說,五石散在當時之流行,是由于被認為有治病之功效的。
何晏說:“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弊院侮逃煤?,在士人中逐漸流行?!昂成⒅诫m起于漢代,而用之者靡有傳焉。魏尚書何晏首獲神效,由是大行于世,服者相導也?!睍彝豸酥糜讶送扑],服后說:“服足下五色石,膏散身輕,行動如飛也。”(全晉文)服藥后生幻覺,稱“散心”,生幻力,狂走發散,稱“散步”。這些語言創自當時之服散者,一直流傳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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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瑤在《中古文學史論集》中指出長服五石散者,因藥性的作用,會影響人的性格,使人變得暴躁、狂傲。服藥使人的容顏會有所改觀,服藥還使人的行為方式發生重大的變化。魯迅有一篇名作曾論及藥酒及魏晉文化風氣之關系,他注意到當時貴族士人多服藥任酒,形骸放浪,形成特有的魏晉風度。魯迅說:
“吃了散之后,衣服要脫掉,用冷水澆身;吃冷東西;飲熱酒。這樣看起來,五石散吃的人多,穿厚衣的人就少,……因為皮肉發燒之故,不能穿窄衣。為了豫防皮膚被衣服擦傷,就非穿寬大的衣服不可。
現在有許多人以為晉人輕裘緩帶,寬衣,在當時是人們高逸的表現,其實不知他們是吃藥的緣故。一班名人都吃藥,穿的衣服都寬大,于是不吃藥的也跟著名人,把衣服寬大。起來了!還有,吃藥之后,因皮膚易于磨破,穿鞋也不方便,故不穿鞋襪而穿屐。所以我們看晉人的畫像或那時的文章,見他衣服寬大,不鞋而屐,以為他一定是很舒服,很飄逸的了,其實他心里都是很苦的。(《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
除此之外,為避疫疾傳染,當時許多士人遠避人世,尋找干凈土,于是又有回返尋找大自然的風尚,遂導致山水詩及山水文學的興起。
服寒石散需以酒為餌,而且藥力必須借酒力發散。因此當時士人亦多縱酒。《世說新語》記:“王孝伯云:‘名士不必須奇才,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醮蠓鹪疲骸詹伙嬀?,覺形神不復相親?!?(《世說新語·任誕》)
飲酒后嗜睡,可以拒客絕交游,成為當時名士的處身之道,即所謂“閉關”。例如“阮籍,本有濟世之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鐘會數以時事問之,顧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獲免?!?/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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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世昌說,魏晉名士習尚服藥、飲酒、清談、放蕩、狂狷、任性、好山水、好音樂、好享樂和自暴自棄的頹廢。近時文壇論及魏晉風度,猶有人推崇魏晉時士人之服藥、飲酒、山水遨游,認為魏晉士人崇尚“自由”。卻殊不意識到這實際是根源于一種大不自由的背景——當時社會動蕩,民生艱難,又時有人力不可控制的瘟疫流行,奪人性命。因此,對于士人來說,魏晉時期乃是充滿憂患的痛苦悲哀的時代。所謂通脫,放達的存在主義,不過是精神上尋求解脫的一種自慰的表達方式而已。
匈奴本身雖是漢代這場生物戰的最初發動者,但其本族后來也成為嚴重的受害者。史載自武帝征和年代后,匈奴部亦屢遭大疫,導致人口銳減。在漢軍的打擊下,勢力急劇衰落。隨著北匈奴的西遷,在公元三世紀后,這種瘟疫爆發于中亞。5世紀間流行到羅馬,10世紀前后傳布到幾乎整個歐洲。其間反復發作,對中古歐洲歷史也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中世紀晚期著名的文學作品《十日談》,就與當時在意大利流行的“黑死病”即出血熱或者鼠疫有關。但此已超出本文所討論的范圍了。
附錄
英國著名學者H·G·韋爾斯的《世界史綱》講到“中國的漢朝與唐朝”時有這么幾句話:“也許因為窮奢極欲損傷了元氣,漢朝衰落了,在公元2世紀末,一場波及全世界的大瘟疫使中國的制度崩潰了,這是一場使羅馬帝國陷入一百年混亂的瘟疫,漢朝像一棵狂風中的朽木一樣傾倒了?!?/STRONG>
此語似乎說明,東漢的滅亡更是天災。讀《三國》時過于注重人物與情節,忽視了小說是否有對瘟疫的描寫,于是查查資料,從一些側面了解那場災難。
中國類似醫院的組織最遲在漢朝元始二年(公元2年)就已經有了。那年黃河一帶發生旱災,瘟疫流行,皇帝劉衍(音看)選了適中的地方,較大的屋子,設置許多醫生和藥物,免費給老百姓治病。這可能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公立的臨時時疫醫院。
延熹五年(公元162年),皇甫規被提升做中朗將的官,率領大隊人馬,在甘肅隴坻一帶作戰。適逢著軍隊里疫病流行,死亡率高達30—40%?;矢σ幈阕赓U大批民房,設置醫藥,把病員都集中起來一起治療。他還每天去看士兵們的病,得到全軍的熱愛。當時軍隊中的這種醫療組織叫做“庵廬”,也就好比現在的野戰醫院。
此文似乎說明,公元1世紀,瘟疫已經流行。
(中國瘟疫暴發)一是東西漢之間至東漢時期(公元1—3世紀);另一是明末至清初(公元16—17世紀)。這兩段時期都是處在地理環境的突變時期。氣候變遷異常激烈,導至生物圈和人類智慧圈的失調及震蕩。此間一些奇怪的病癥、瘟疫就會預想不到地突然出現。東漢末年從公元204年至219年(建安九年至建安二十四年)中原地區流行瘟疫兇猛。東漢張仲景在“傷寒卒病論”中說“余宗族素多,向逾二百,自建安以來,猶未十年,其亡者三分之二,傷寒十居其七” 。特別是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死人特多。魏文帝曹丕回憶說:“昔年疾疫,親故多受其災”。又說:“疫癘多起,士人雕落”。那時中原“家家有伏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聲,或合門而亡,或舉族而喪者” 。
張仲景與曹丕的話證實了瘟疫的存在。但是,這場瘟疫暴發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有資料如是說:
東漢末年,又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大瘟疫時代。關于瘟疫的起源,據說是源自兩漢征討外族的戰爭?!稘h書》中記載了一名匈奴俘虜的話:“聞漢軍當來,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諸道及水上以詛軍。單于遺天子馬裘,常使巫祝之。縛馬者,詛軍事也。” 今人認為,這一記錄反映了匈奴用病死的動物,向漢軍傳播傳染病的情況。
匈奴戰士
在當時西方世界的歷史記錄中,也對源自于匈奴的疾病有相當篇幅的描述。弗雷德里克·卡特賴特在他的大作《Disease&History》(中譯本為《疾病改變歷史》)中稱:“公元一世紀末時,一個殘忍好戰的民族出現了。他們來自蒙古地區,橫掃大草原直至歐洲東南。他們從中國以北地區出發,可能是被疾病或饑荒驅使,抑或兩者兼而有之,這些騎馬的入侵者是匈奴人……匈奴人帶來了新的傳染病,造成了被歷史學家稱為‘瘟疫’的一系列疫癥的流行?!?/STRONG>
此文不僅說明瘟疫的事實,也猜測了瘟疫的來源。
三國赤壁之戰,軍中大疫,曹操自己放火燒船退卻
讀過《三國演義》的人都知道后漢三國時代的許多故事,但未必知道這數十年間,出現過連綿不斷的大瘟疫。其死亡人數之多,簡直無從統計。可惜不論《三國志》還是《三國演義》都沒有注意到這件歷史性大事,幸而《后漢書·五行志》還留下幾行極簡略的記載,使人知道除了戰爭外還有一個瘟神同時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