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么比來自對手的敬畏更能證明一支軍隊的英勇.
我真沒想到:當了一輩子兵,獲得的最大精神榮譽居然是在加拿大,還是來自一個素不相識的洋人老頭。
他給我講述了一個“原木在移動”的故事,居然把我這個中國軍人給徹底震撼了,使我得到了平生最大的精神滿足。
聽了“原木在移動”的故事,我這才知道了,我們中國人的戰爭故事原來是這樣講的;我這才懂了,我們的勝利究竟是憑什么?
作為一名中國軍人,我終生足已。
——題記
一,
2001年1月15日,我送女兒去加拿大留學,來到加拿大阿爾伯達省府埃德蒙頓市附近的一個小城阿爾伯特。到后的第三天,房東對我說,附近“必勝客”比薩點的老板聽說我是中國軍隊院校的一位教官,想請我吃飯。
兩天后的中午,房東陪著我和女兒應邀赴約。
1月,正是阿爾伯特最寒冷的季節攝氏零下30度左右,奇冷無比,出門一會兒,臉手和腳丫子就凍的生疼。從北京來時,我們做了一些準備,買了厚厚的羽絨大衣和手套棉鞋,但到了那兒,都不太管事。
“必勝客”店離我們的住地大約有1公里遠。我建議走著去,也好體驗一下加拿大的雪景和嚴寒。
我們住的居民區與商業區之間有一大片開闊地,小河,草地,樹林自然天成,不是此時已是白茫茫一片冰雪世界,白天都能聽到冰雪斷裂時發出的“喀拉喀拉”的聲音。
房東說,這是嚴寒發出的最美妙音樂。他們已經習慣了,中午還算是最暖和的,晚上一般就不能出門了,因為門常常打不開---凍住了。
我們三人,在布滿冰雪的小路上小心翼翼地走著,穿過冰凍的小河時,一步一滑,前俯后仰,很難自持。一會兒,臉上,手和腳指頭就沒感覺了。女兒看見這么美妙絕倫的冰雪世界,異常興奮,一邊走著,跑著,一邊玩雪,還摔了幾跤,引得我們哈哈大笑。
“約翰在等著我們呢。”房東指著前方。
老板在店門口站著,腰板挺直。老板有70多歲了,面色紅潤,看來身體還不錯。他中等個,穿著深咖啡色的西裝,扎著深紅色的領帶,滿臉笑容的翹首望著我們,非常熱情,有非常謙恭的樣子。
我們打著招呼,握手的時候,他用兩只手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感覺他的手有些涼,想他在門口已經等候一些時候了。
他走路的樣子有點怪,想個小腳老太婆,腳跟著地,左右搖晃。
與洋人一起就餐就那么回事兒。
一人一盤比薩,一份沙拉,每人都規規矩矩地坐著,都拿著刀叉小口吃著,都客客氣氣地說著。老板還是滿臉笑容,非常謙恭的樣子。
他說,他能親眼見到一位中國軍人非常非常高興,非常非常感謝。
他說,他叫約翰,原來是美國人。早年當過兵,參加過朝鮮戰爭;后來就回國了;再后來就娶了一個加拿大姑娘,再再后來就在這個小城市里開了一家“必勝客”的連鎖店,幾十年就這么過去了。這就是關于他的故事。
最后,我送給他一盒中國茶葉作為答謝,他捧在手里一再表示:非常非常高興,非常非常喜歡,非常非常感謝。
回去的路上,房東告訴我,幾十年了,約翰還從來沒有這么大的快樂,真難得。我覺得很奇怪--我跟他有什么關系呢?
女兒告訴我,吃飯的時候,約翰一直盯著我看,一直看著我笑,一直陪著我說,一直端端正正的坐著,一直就沒顧得上吃多少東西。
女兒的一切安排好了,我要回北京了。
臨行前的一天,我接到約翰打來的電話說,他希望還能有機會見到我,希望邀請我去酒吧喝酒。
盛情之下,我別無選擇,可我心里總是不解:這個洋人老板也他盛情了,我一個過路客,值得如此這般熱情嗎?
二。
那天,女兒要做作業,房東也有事。我一個閑人,就自己出門了。
四點多鐘,天就擦黑了,不過,著不是水微粒形成的霧氣,而是冰的微粒結成的冰霧,氣味一旦超過零下30攝氏度,空氣中的水分就結成了冰粒了,叫“冰霧”。這是我在加拿大長的學問。
出門后沒幾分鐘,我立即就有一種沒穿衣服的感覺。還是那個奇冷無比的冰雪天,還是那條一步一滑的冰雪路,還是那條冰凍的小河,我像鉆進了一個冰冷透頂的奶瓶子里,戰戰兢兢地朝著酒吧的方向走去。
我隱隱約約地看見,約翰在店門口的燈光下站著,翹首望著,他還是一身西裝,還是笑容滿面。
我們一起走進了“必勝客”店隔壁的一家酒吧。可能是因為天氣太冷了,酒吧里的人不多。
我發現:人一喝了酒,外語能力就提高了;喝的越高,外語水平就越高,一點語言障礙都沒有。
下面是我們在酒吧里連天的回憶記錄:
約翰說:“我終于有見到您了,太高興了,真的,50年了,我一直在等這一天。”
我挺驚訝:“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啊?”
“我們見過。在朝鮮,50年前。”
“哦?”這太奇怪了。
“50年了,我一直想再見到你們,做夢都想。”
“不,約翰先生,那不是我。”這老頭這么啦?我更加疑惑了。
“不,那是你們---中國軍人。”約翰一臉嚴肅。
“這從何說起呢?”我問他。
約翰開始講他畢生難忘的故事:
“那是1950年12月,圣誕節前。當時,我是美軍N連的一名士兵,我們已經打到了離鴨綠江只有幾十公里遠的地方了,麥克阿瑟將軍告訴我們,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我們可以回家過圣誕節了。”
“北朝鮮的冬天太可怕了,山里的風非常大,夾著大雪,呼嘯不停,冰霧彌漫,整個世界都被凍住了,很大的湖面上都可以開汽車和坦克。我們只有待在屋里才能活下來。
一天晚上,我們連隊住在朝鮮東部的一個叫***的小山村里過夜(他說了一個很奇怪的地名),周圍都是大山,山間有一個很大的湖。連續幾天,我們的飛機都偵察過了,說這一帶山區里沒有發現敵人,即使有,風雪嚴寒早就把野外的敵人都凍死了。
我們在屋子里烤著火,吃著罐頭,喝著咖啡。那夜,我剛剛躺下一會兒,屋外就突然響起了激烈的槍聲和爆炸聲。
我撕開用鴨絨被堵住的窗戶向外看,前方有你們的士兵在沖鋒,他們從濃濃的冰霧中不斷的顯現出來:他們肩上披著白布,一群一群地從樹林里沖出來;天上有照明彈,炮火在呼嘯,他們像僵硬的原木在移動;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們在樹林里躲藏了多長時間;前方有你們的士兵在沖鋒,天上有照明彈……您知道什么是原木嗎?log,log,原木,僵硬的,“unprocessed wood”,被采伐成一節一節的木頭。”約翰不斷地重復著。
“我們的坦克,火炮和機槍都在向他們射擊,我們的火力像無數的火蛇一樣在原木中穿行;巨大的火球在原木中滾動,他們像僵硬的原木一樣一排一排地倒下了;他們又有人不斷從樹林中涌出來,他們大聲地呼喊著,他們嘴里噴著長長的霧氣;他們不斷的沖過河來。
我們的火力根本無法阻止他們,他們仍然在沖鋒。我們拼命地射擊,我的槍管都打紅了,但原木在移動,他們越來越多,他們越來越近;他們一排一排的,想原木一樣滾過來;,我已經不知道該向哪個目標射擊了。
他們僵硬地移動著;他們有很多人倒在雪地上,倒在小河里;但他們不斷地涌過河,沖上岸,撲向我們;小河里,河岸上,躺滿了一片一片的尸體,像躺倒的原木一樣,凍的僵硬……”
“那是我永生難忘的一夜:晶瑩剔透的冰雪世界驟然破碎了,雪夜在照明彈和炮火鎮南關映得如白晝一般,大地在顫抖,河水在跳躍,硝煙染黑了白色的冰雪;雪夜鎮南關,火光一片,槍聲一片,喊聲一片,血光一片;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硝煙味道;火光中,冰雪在燃燒,大地在燃燒;河水紅了,潔白的冰雪也紅了;他們像原木在移動……我記不清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多長時間,我被折中場景驚呆了。”
約翰的眼神發直,手在顫抖,兩眼緊緊地盯著我,那是一張扭曲而僵硬的臉,一張充滿恐懼的臉。
約翰說不下去了,他低下頭,好一會兒沒說話。
他抬起頭,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我。他喝了一大口酒,說,“那天晚上,我被這個原木在移動的場面驚呆了,我被那些不畏死亡的靈魂震撼了,太可怕了。”
“我當時就知道,這是一場沒有勝利希望的戰爭。我們的炮火根本阻止不了他們。”
約翰說,后來,他的連隊被包圍了,再后來,他們就逃出去了,一個連只逃出來十幾個人,一直逃到了十幾公里之外的冰雪世界中去了。
約翰說,那天夜里,他被凍掉了7個腳指頭。
我這才明白,他走路時為什么是那種怪怪的樣子。
他說,后來被送大了東京,再后來,他又被送回了美國,再再后來,他就來到了加拿大……
三。
約翰的故事把我帶到了那場舉世聞名的戰爭。
對中國人來說,那是一場需要非凡的膽略和極大的勇氣,需要氣吞山河的英雄主義氣概才敢打的戰爭,正如毛澤東當年所說:那是一場“叫花子與龍王爺比寶”的戰爭。世界上何曾有過“叫花子敢斗龍王”的戰爭故事呢?
我后來查過資料,按照約翰所講述的時間和地點,這場戰斗可能是屬于中國人民解放軍發起的第二次戰役的一部分。在這次戰役中,類似的戰斗太多了,我只了解大概的戰役背景。
據戰爭史料記載:
1950年11月至12月間,中國人民解放軍在朝鮮戰場的東線和西線同時發起第二次戰役。
是役期間,動線戰區普降大雪,氣溫降至攝氏零下30度左右,冰雪嚴寒給那隊的作戰行動和彈藥補給帶來了極大的困難,不少部隊無冬裝,人員凍傷嚴重,供給極端困難。
如約翰所說的那個大湖是長津湖的話,此時此地的中國軍隊應是東線志愿軍9兵團,兵團司令兼政委宋時輪轄主力,夜行晝伏,與1950年11月27日夜間秘密完成了東線長津湖地區之敵的分割包圍,將根本沒把中國人民志愿軍放在眼力的美軍陸戰第1師,陸軍第7師,第2師所轄4個團,3個炮兵營,1個坦克營,共1萬余人團團圍住。
12月1日夜,志愿軍第27軍主力對長津湖附近新興里只敵發起進攻,激戰至次日凌晨,將敵壓縮與大山鎮南關的一個狹小地域內,敵傷亡慘重,外援無望,遂于是日在十幾輛坦克掩護下向南突圍。志愿軍立即尾追堵截,將敵大部殲滅于新興里地區。
是役中,著名戰斗英雄楊根思率全連戰至最后一個人,他抱起最后一包炸藥沖入敵群,與敵同歸于盡。
經第二次戰役,中國人民志愿軍迫使美軍全線潰退至三八線以南地區。
從時間和地域上看,約翰經歷的那場戰斗可能屬于中國人民志愿軍發起的第二次戰役,可能就在長津湖地區,但約翰遇到的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的哪一支部隊無從考證了。但我相信,這肯定是我們這支軍隊的故事,約翰還向我確認,他們拿的槍是日本制造的“三八式步槍”,不能連發。
我仔細地聽著,每一個單詞,我都聽懂了;每一個句子,我都記住了;約翰那張充滿不解和恐懼的臉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天上有照明彈,炮火在呼嘯,他們像僵硬的原木在移動,他們像原木一樣倒下,他們又有人沖上來了,他們的褲腿凍的像原木一樣,他們在強大的火力打擊下沖鋒……”
我仔細聽著,生怕漏掉一個單詞;我的眼淚在流,嘩嘩的流,我從來沒有這么暢快的流過淚。
我真沒想到,那場遙遠的戰爭居然給一個美國兵留下了如此刻骨銘心的記憶,一場與中國人的戰爭震撼了約翰50年,一個震撼50年揮之不去。
四。
“在猛烈的火力打擊下,他們想原木在一定。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一支軍隊,他們會在完全沒有自己炮火掩護下,冒著對方猛烈炮火沖鋒,一往無前。我完全無法想像戰爭中會有這樣的情景。知道今天,我也無法相信50年前我親眼見到的那一幕是真實的。”約翰語氣深沉。
“那是真實的,約翰先生,你都親眼看見了,那就是中國軍隊,他們拿的是日本三八式步槍,這是肯定的!”我回答約翰。
“他們不怕死嗎?他們都很年輕。50年了,我一直不明白。”約翰問我。
“他們不怕死!我肯定.”
“我們當時就有原子彈,1945年,我們剛在日本仍了2顆,威力無比,殺傷力空前,事隔剛剛5年,難道他們就不怕原子彈嗎?”
“他們不怕!我肯定!”我很鄭重的回答。
約翰一臉驚愕,不解和疑惑的神情,他的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我,就像看一個怪物一樣。
“要怕,您就見不到他們了。”我說。
“他們為什么去選擇死亡呢?”
“不!約翰先生,我們選擇的是勝利,不是死亡。我們參與的朝鮮戰爭,始于鴨綠江,止與三八線!這難道不是勝利嗎?是我們勝利了!”
約翰說:“是的餓。50年了,我一直不明白,怎么這場戰爭是你們勝利了呢?你們什么都沒有啊,而我們軍隊的武器裝備是世界第一啊?我們有最先進的飛機,大炮,軍艦,還有原子彈,中國軍隊憑什么呢?”
“憑什么呢?”我也在問我自己,我也不理解:我們那支軍隊究竟憑什么?
人家什么都有,飛機大炮原子彈全都有;我們什么都沒有,除了手里一桿槍;人家都是高技術,我們都是低技術。
按現在流行的戰爭概念,朝鮮戰爭中國是輸定了,中國軍隊是死定了。
好在歷史早就把朝鮮戰爭的故事講完了。戰爭結局出人意外,始于鴨綠江,止于三八線,用不著再做什么解釋了。
世界上何曾見過這樣的戰爭奇觀呢!中國對美國等16國軍隊的戰爭:始于鴨綠江,止于三八線。中國人自己沒見過,美國人也沒見過,全世界人民都沒見過。
中國軍隊憑什么呢?50年過去了,多少人不解,多少人困惑,就是用當今最流行的軍事概念,最經典戰略理論,最現代化的戰爭思想等等,恐怕都很難把這個戰爭故事講圓:他們憑什么呢?
五。
約翰望著我,好像在期待著我給他解惑,其實,我同樣困惑。
我給約翰倒滿酒,也給自己加滿,聽了原木在移動的故事,我這才想起來我們軍隊自己的故事,原來是這么講的。
“約翰先生,您可能很難理解,這支軍隊剛誕生的時候甚至連槍都沒有,他們的第一支槍是拿著棍棒從敵人手里奪來的;他們經常吃不飽,他們常常被凍死。該有的,他們幾乎都沒有。這的確是很難想像的,但是,他們就是這么打過來的。”
“約翰先生,您說的非常準確:天上有照明彈,炮火在呼嘯,他們像原木在移動,他們像原木一樣倒下,他們又有人沖上來了…… 這就是這支軍隊的全部歷史。”
“因為他們都知道,不怕死,這支軍隊還可能有生的希望;怕死,這支軍隊連生的希望都沒有了。所以,他們從誕生的那天起就孕育了這種精神,否則,這支軍隊早就死了,真的,早死了。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您可能還不知道,約翰先生,這支軍隊一輩子打的所有的仗,都是一百個理由不能打的仗;
他們所進行的所有的戰爭,都是一千個理由都必死無疑的戰爭;朝鮮戰爭,那更是一萬個理由都死定了的戰爭!但是,這支軍隊都打了,最后還勝利了。”
“您可能不知道,約翰先生,這支軍隊的最高統帥的兒子與普通士兵一樣,就是你說的那些移動的原木,最后都埋在了朝鮮的冰雪之中了。他們輸不不止一次戰斗,輸不不止一次戰役,他們死過很多很多的人,但是,他們最后總是贏了戰爭。說來很奇怪,他們從來沒有怕過,從來沒有屈服過,就憑這個精神。”
“您不是問,這支軍隊憑什么嗎?他們就是憑這種精神。他們沒有空軍,沒有大炮,沒有原子彈,他們吃不飽,穿不暖……”
“后來,這支軍隊有了自己的坦克,火炮,飛機,原子彈……也是憑這個。”
“約翰先生,這是一種您很難理解的東方民族精神,也是您很難理解的另一種軍隊的精神。”
約翰直搖頭:“這太不可思議了。”
約翰說:“麥克阿瑟將軍當是告訴我們說,中國軍隊是很容易打敗的,歷史上都是如此.”
我說:“您說的很對。一百多年來,中國軍隊經歷過很多次與外國的戰爭,都是一敗涂地,沒有一場戰爭打贏過,真的,所以,中國人膽小,怕事,一見洋槍洋炮就兩腿發抖,一聽船堅炮利就趕緊跟人家簽和約;所以,當是世界上都把中國看成一個羸弱而美麗的女人,誰都能上她的床。
這是我們中國軍隊永遠都忘不了的奇恥大辱。”
“朝鮮戰爭改寫了這支軍隊的歷史:中國軍隊會講勝利的故事了,不過,中國軍隊講的戰爭故事與你們西方的不同,不是關于船堅炮利的故事,而是‘乞丐斗國王’的故事。”
約翰笑了。
“參加朝鮮戰爭的這支中國軍隊是一個例外,他們與中國以往的軍隊一樣,還是中國人,武器還是很落后,但是,他們有著中國軍隊歷史上從來不曾有過的一個不怕鬼的靈魂。正像您親眼看到的那樣,他們不畏死亡,不畏強暴,他們像原木在移動。”
“他們什么都憑不上!就憑那個不怕鬼的精神!其他什么都不算!”
“什么叫鬼?”約翰問我。
我為難了:“這是一個很難說清的東方概念,指那些很可怕的東西,比如原子彈,比如特別厲害的武器等,世界上一切讓人們害怕的東西,我們都稱之為‘鬼’。”
“中國軍隊原來是怕鬼的,怕了一百多年了,見了船堅炮利的鬼就腿軟。”
“從1840年的第一次鴉片戰爭開始,鬼來了,中國軍隊每戰必敗,敗得一塌糊涂,一敗涂地;結果,越打越怕鬼,越怕鬼越多,越怕越挨打,越怕就越是輸。中國軍隊的那點自尊和自信早就輸光了。
一百多年來,中國軍隊一直找不到北,一直找不到自己的生路到底在哪里!最后,我們輸得就剩下嚇死一條路了。”
“后來,中國出了一個不怕鬼的人,正是他,親手締造和培育了這支不怕鬼的精神,正是這支不怕鬼的軍隊,打了一輩子不怕鬼的仗。”
“朝鮮戰爭就是一個不怕鬼的故事,中國軍隊就是從這場戰爭的結局中才開始找到了自己的自信,才開始找到了自己的尊嚴,才開始洗雪了自己的百年屈辱,才開始建立了自己的舉世公認的崇高軍隊榮譽。這是我們獨有的原木精神。”
六。
約翰完全找不到北了,云里霧里一般。我喝了一口酒,又接著侃。
“約翰先生,不怕鬼的精神,可能就是這支軍隊能夠最終勝利的最后一點點本錢。多少年來都是這樣,有他,這支軍隊就死不了,最后一定能勝利;沒他,這支軍隊就死了。”
約翰用詫異的目光看著我,眼睛瞪得大大的。
“您可能永遠理解不了一支軍隊不怕鬼的巨大精神力量,他們的確沒有什么像樣的武器,但是,他們不怕鬼,他們不怕犧牲,他們不怕嚴寒,他們相原木一樣在移動,他們像原木一樣倒下,他們又有人沖上來了……”
“您不是親眼看見了嗎?他們像原木在移動,有誰,會選擇這樣毫無勝利希望的戰爭呢?有誰,會繼續這場毫無勝利希望的戰爭呢?又有誰,能戰爭這樣一支不怕鬼的軍隊呢?這是一個永遠不可戰勝的靈魂。”
說到這里,我突然意識到,喝高了,也說多了,我有愛侃的毛病,再說,跟一個洋人老頭侃這一套,完全是對牛彈琴,說了也是白說。
我不想說了。
我現在還記得月還一臉嚴肅的樣子,我覺得自己的約翰都很滑稽:在高技術日新月異的今天,與一個洋人老頭談論中國軍隊有靈魂嗎?太可笑了。
“您相信軍隊有靈魂嗎?”約翰很認真的問我,還是那樣一根筋的樣子。
我:“原來我不信,今天我相信了。”
約翰:“為什么呢?”
我:“就是因為您講的那個關于原木在移動的故事。”
“我可以肯定,你說的那些原木,就是我們的那支軍隊!就是那些不怕鬼的靈魂!您說的那個原木在移動的故事,不會是別的軍隊,那就是昨天的我們。就這些了。我非常非常感謝您。約翰先生。”
“來!喝酒,干杯!”我舉杯。
我一口氣干掉了一大杯白蘭地。
約翰書:“50年了,我一直忘不了那個原木在移動的夜晚,一直忘不了那些不畏死亡的靈魂,我一直被這個不解的東方軍隊的靈魂所困擾,我一直想再見到你們,我一直想知道,那時一個什么樣的靈魂?”
我不想說了 .
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向一個洋人老頭說明,什么叫中國軍隊的靈魂?那是一個怎樣的靈魂?……我不理解這個洋人老頭究竟是為什么?這么大歲數了,50年前的事情了,喝酒就喝酒唄,還扯什么軍隊的靈魂呢?
面對約翰不斷的追問,我感覺心里壓抑無比,我大聲質問他:一支軍隊,除了大無畏的英雄主義精神,你說,還有什么永恒的東西嗎?!還有什么能叫人家怕的東西嗎?!
那夜,我和約翰都喝高了
酒吧里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約翰告訴我,他已經跟我房東說好了,他會安排車送我回家,他自己也住的不遠。他一個勁地說,他非常非常高興和我一起喝酒,非常非常愿意和我一起聊天,他那天非常非常愉快,非常非常榮幸,干杯!
約翰突然問我:“你們軍隊有軍歌嗎?”
“當然”
“您能唱給我聽嗎?”
“這很重要嗎?”我問。
“當然,這是一支軍隊靈魂的聲音.”
“OK”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我忘情地大聲唱了起來,就像在新兵連時唱歌一樣:
“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的軍隊向太陽,
腳踏著祖國的大地,
背負著民族的希望,
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我們是工農的子弟,
我們是人民的武裝,
從無畏懼,決不屈服,英勇戰斗,
直到把反動派消滅干凈,
毛澤東的旗幟高高飄揚,
聽!風在呼嘯軍號響,
聽!革命歌聲多么嘹亮!
同志們整齊步伐奔向解放的戰場,
同志們整齊步伐奔赴祖國的邊疆,
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向著最后的勝利,向著全國的解放!”
約翰認真的聽著,兩眼盯著我,很肅穆的樣子。
歌畢,約翰說:“我聽懂了。”
我很詫異:“你---聽懂了什么了?”
“毛--澤--東。”他緩緩的說,帶著洋腔。
我很長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我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約翰打破了沉寂,問我:“原木的精神就是來源于他嗎?那個不怕鬼的靈魂?”
“Yes!”我肯定的回答。
約翰問我:“他現在怎么樣了?”
我說“他躺在天安門廣場的陵墓里,但是,他的靈魂留下來了。
100多年來,只有他締造和統帥的中國打贏了外國軍隊,他是這支中國軍隊永遠的旗幟。”
“您能送我一本關于他的書嗎?”約翰很謹慎的問我。
“你想看什么呢?”我問,他的書連我都不看了。
“我想看看那個靈魂。”約翰很認真。
“沒--問--題”,我滿口答應。
其實,我根本不信,一個洋人能從毛澤東的書里面讀出他的靈魂來,見鬼!
軍隊有靈魂嗎?靈魂不死嗎?我知道,洋人相信有靈魂,中國人信嗎?見鬼!
我起身告辭了,我當時感覺特好,渾身發熱,頭腦清醒,一點也沒醉。
我拉著約翰的手對他說,我今天非常非常高興,我今天非常非常感謝,我要回去了,我沒醉。
約翰緊緊地拽住我的手不放,說一定要安排車送我回去。
“No!”我拒絕了。
“您會凍死的!”約翰喊到。
“我----凍不死!”我推門而出。
七。
那夜,我心里特爽。在茫茫雪夜中,我一點兒都不冷。
雪夜是那么安靜,冰雪是那么壯麗。
以前我總以為,嚴寒可怕的,可是那夜,我才親身感覺到,嚴寒原來是那么壯美啊!
我理解約翰50年的疑惑和追問,他怎么能夠理解我們東方那個氣吞山河的靈魂呢;我完全能想像,當一個美軍士兵親眼看到在冰雪嚴寒中,漫山遍野的中國士兵冒著槍林彈雨勇猛沖鋒時所產生的那種恐懼,震驚和永遠不解;我能感受到,我們的前輩那種勇往直前的必勝信念和大無畏的英雄主義氣概有多么強大;我這才了解,50年了,為什么這個洋人老頭那么渴望再見他們一面。
那夜,我感覺特自豪: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屬于我們中華民族的,屬于我們中國軍隊的那個無與倫比的崇高靈魂。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軍人,我是中國軍隊歷史上最偉大的軍人,因為,我是毛澤東的隊伍,天下無雙。
那夜,我感覺特威風:茫茫冰雪中就我一個人,我挺胸收腹,大步踩在布滿冰雪的小路上,腳下喀嚓作響;我一點也不覺得冷,我一點也不覺得暈,我一點也不覺得天黑;我挺直腰板,眼前一片光明;我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但我頂天立地,無所畏懼。
那夜,我一個人在黑茫茫的雪夜中走著,我聽得見冰雪嚴寒斷裂時發出的“喀拉喀拉”的聲音;我眼前是50年前的朝鮮戰場:“天上有照明彈,炮火在呼嘯,他們像原木在移動,他們像原木一樣倒下,他們又有人沖上來了……”我看見了,那就是我們的靈魂,那就是嘴甜的我們,那就是我們軍隊獨有的,最偉大的原木精神!
那夜,我感覺特慚愧:其實,約翰看走眼了,我不是50年前的他們,我哪比得了他們啊!雖然我也是一名中國軍人,但“原木”所具備的那個靈魂,前輩所具備的原木精神,我沒有。
那夜,我才明白了:我們的戰爭故事原本是這樣的。要死人的事,說到底,還是人的精神對抗;軍隊的故事,說到底,還是軍人意志的搏斗,沒有不怕鬼的精神,沒有原木精神,中國軍隊無故事,戰爭故事里沒勝利。
那夜,我才明白了,戰爭的顏色是紅的,那是鮮血的顏色。人一見血,臉色立馬會變,馬上就有人會尿褲子,馬上會有人發抖;馬上也會有人沖上去,馬上也會有人跟著沖上去。這與軍隊處于什么武器技術時代也無關,甚至與用什么樣的戰略戰術都無關,但是,戰爭最終的勝利肯定與那些敢沖上去的人有關,肯定無疑。
那夜,我一個人在空曠的冰雪世界里大聲地唱著我們的軍歌:“向前,向前,向前!……毛澤東的旗幟高高飄揚……”
八。
回到北京,我在玉泉路的舊書攤上找到一本舊版《毛澤東選集》英文版,5塊錢買下,用特快專遞給約翰寄去了。
大約3個月以后,約翰個我發來E-mail,他說,這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靈魂。讀完了,但還是不懂。
我知道,洋人可能永遠也無法理解我們中國軍隊的靈魂,永遠摸不到我們的脈,或許,東方的脈與西方的靈魂本來就不一樣。
三年多都過去了,我早已歸于平靜,那晚的激情早已成為遙遠的過去。
我的一位朋友給我發來短信:“知道什么是信息化戰爭嗎?就是能用衛星看清報紙上是簡體字還是繁體字;精確制導導彈特準,知道嗎?說打你左眼就不打你右眼;人家那個高技術,你玩命,都沒地方玩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的一位在江湖上的朋友還給我發來一個段子:“什么叫勇敢?二唄!什么叫犧牲?傻唄!什么叫精神?吹唄!什么叫勝利?錢唄!什么叫歷史?編唄!什么叫原木?一次性筷子唄……哈哈。”
有靈魂的軍隊才有生命力,并不是所有的軍隊都有靈魂的,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生命力的信號,中國人稱之為“脈”,在軍人眼里,著是一個精神概念。
靈魂是一個西方概念。
洋人不懂我們的脈也就罷了,這很正常,因為西方沒這個概念,他們是另一種文化,
我常想,我要是會畫畫該多好啊。
我一定要把原木在移動的形象畫成一幅精美的戰爭油畫,那是我們這支軍隊最光彩的瞬間,那該是一幅何等壯美的油畫啊!
名字就叫《原木在移動》,就掛在北京軍事博物館的大堂里,那個氣概!肯定酷斃了!就是再過去100年,就算是每一個中國士兵都扛著導彈,都敲著電腦,都坐著衛星,這幅畫也不過時,因為它,特中國!不丟人!
有時候,我也會回鄉起那個遙遠的關于原木在移動的故事,也會想念那位一根筋的美國老兵約翰,也會回憶那個難忘的冰雪之夜……
每當我回想那些早已逝去的原木在移動的故事,感覺真好,自己一下子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精神煥發,信心十足,無所畏懼,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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