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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連載:《克拉克一山難取·開國第一戰(48)》

雙石 · 2009-01-20 · 來源:烏有之鄉
抗美援朝 收藏( 評論() 字體: / /

第四十八章

一山難取 克拉克臉上無光
全線反擊 王建安心中有數

講武料敵,
    使敵之氣失而師散,
   雖形全而為之用,
此道勝也。


                   ——《尉繚子•戰威•第四》

  艾森豪威爾走后,范佛里特很有些失落感。
  從老同學、新總統在整個朝鮮的行程期間對自己的冷漠態度中,范佛里特似乎已經預感到自己的軍旅生涯即將走到盡頭。這也難怪,老同學剛當選,自己卻送給人家一個敗仗作為賀禮,于公于私,怎么說,都差那么點意思。
  換了自己,那氣性兒沒準兒更大。
  然而范佛里特畢竟是范佛里特,隨隨便便就認輸他可不干。
  和所有有血性的軍人一樣,范佛里特也想打個好仗再走人,走得輕輕松松——就象人家李奇微一樣,是在“聯合國軍”節節向前推進的情況下升官或者離任的,那多瀟灑!即或是個小仗,只要能有些微進展,那就怎么都能說出花來,而不至于給世人留下打了敗仗被換下來的尷尬。
  挑來選去,范佛里特選中了剛上陣的第二十三軍的陣地。
  陸軍中將這是欺生。
  第二十三軍12月22日才將東海岸的防務移交給從上甘嶺撤出的第十五軍,經過連續5個晝夜的急行軍,于除夕前接手第三十八軍的將軍洞至粟木洞間29公里陣地的防務,正與“聯合國軍”方面的美步兵第七師主力和韓軍第二師相對峙,相互之間已經有了班排規模的小接觸。
  范佛里特決定再賭一把!

  克拉克很同情范佛里特——這位老學長時運太不濟啦。
  同時,身為“聯合國軍”總司令,他也想用一次勝利的戰斗行動來向新總統表明,自已在“金化攻勢”中未能得手,并不說明第八集團軍是一支戰斗能力不佳的軍隊,那個殺到“平壤——元山”一線的計劃也絕不是什么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要想結束戰爭,還得在“打”字上下功夫。
  于是,克拉克對老學長的最后一搏予以首肯。

  范佛里特選定的目標是“T字山”——芝山洞南側高地。
  這個高地在中國軍隊作戰地圖上準確的稱謂是205高地,因其形似“T”字,故“聯合國軍”方面稱其為“T字山”。由于它位于城山、芝山防御陣地的前沿,其南段又與“聯合國軍”陣地相連接,戰術上有一定價值。
  據偵察報告,這個高地也就是一個排的守備分隊。
  范佛里特認定這是個軟柿子。

  1953年1月12日凌晨3時,范佛里特先發起了一次試探性進攻。
  與上甘嶺一樣,免不了是炮火先把那個巴掌大的山頭給犁了一遍,然后炮火一延伸,在4輛坦克掩護下,近兩百名步兵就吵吵嚷嚷地往山頭上沖擊。
  這是美步兵第七師第三十一團一個加強連。
  美步兵第七師兩個月前剛在上甘嶺碰了個頭破血流,兵員損失甚為嚴重,撤出后經過整補,剛剛恢復了些元氣。這次換了方位再打,那勁頭雖然已大不如在“三角形山”的時候,但在炮火飛機掩護鬧哄哄地打進攻戰還是顯得挺有氣勢的。
  上邊已經跟他們說啦,這個高地的中共軍是新上來的,不經打。
  果然,步兵們眼瞅著離山頂只有幾步之遙了,還沒一點動靜。
  美國兵們很得意:沒錯,這上邊兒的人已經被打光了。

  范佛里特的情報很準,這高地上的確只有一個排的守備分隊。
  第二十三軍第六十七師第二0一團第一連第三排。
  這個排的排長名叫樂志洲,是個參加過解放戰爭的老兵了,雖說到朝鮮來這幾個月光在東海岸挖工事帶看海景了,跟美國鬼子交手過招這根弦可一直沒松過。請老大哥部隊介紹經驗哪,學習坑道作戰方法哪,干部們到第一線兄弟部隊實習哪,這幾個月里也長了不少見識。第二十三軍全軍上上下下都憋著一股勁兒,要把華野老四縱那股子精神頭露出來給美國少爺兵們瞧瞧!
  跟第十五軍交接那功夫,又巴結著人家套了不少干貨出來。
  美國兵打炮那會兒,他們正在坑道里抽煙說笑哩。
  炮火一延伸,外邊那觀察員瞅瞅差不多了就喊了一嗓子:
  “敵人上來了!”
  大伙兒把煙屁股一扔,操起家伙沖出洞去。
  噼哩叭啦,一陣冰雹式的手榴彈、手雷、爆破筒飛了出去,劈頭蓋臉地砸在美國兵的頭上。霎時間,清脆的爆炸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再過了片刻,那盯著找人的機槍、沖鋒槍聲就響成了一片。
  美國兵扔下一片尸體連滾帶爬地下了山。
  一個上午,美國兵前前后后折騰了4次這樣的沖擊。
  最后蹲在那高地上的還是樂志洲們,還是完完整整的一個排。
  他們只有一人犧牲,6人負傷。
  一個加強連的美國兵,躺下的有50多個。
  這買賣,真劃算!

  范佛里特悲哀地意識到,自己的機會轉瞬間就要失去了。
  然而身為二戰名將,即使是剩下一線希望,他也要奮力一搏。
  范佛里特打定主意,在他的權限范圍之內并求得小師弟克拉克的支持,調集目前能調集的最大兵力和火力,在總統就職典禮那天,發起一次決定性的攻勢作戰,把“T字山”從中國軍隊手中拿下來,給總統獻禮,也給自己掙回點臉面來。
  克拉克這次很痛快地支持了老學長。
  他明白,這位老行伍要干到頭了,就由著他再搏一把吧!
  不過,克拉克給這次攻勢的命名,卻顯得比“攤牌作戰”要保守得多——“第八集團軍空、炮、坦、步協同實驗”作戰,行動代號“鞭撻”。
  聽見沒有?實——驗!

  雖然命名很保守,排場卻很張揚。
  一反在“三角形山”對無冕王們的百般防范,克拉克這回很賣力地為老學長扯了一回場子。除了組織第八集團軍的高級軍官們來觀戰外,還招呼來12名記者。來者都發了一份有6頁厚、用3種顏色套色、印制精美的“實驗”說明書和一份附有“實險”主要項目和進程的“劇情說明”。
  記者們最本能的反應是得到了一張百老匯的節目單。

  有了克拉克撐腰,范佛里特這回是勢在必得。
  為了一舉取下這個“T字山”——中國人說是“丁字山”,真他媽的是個“釘子山”,從20日開始,連續4天,遠東空軍每天都出動40余架戰斗轟炸機投擲炸彈及凝固汽油彈,同時,5個炮兵營近百門105毫米以上火炮也進行不間斷的破壞射擊。
  到了臨近進攻前一天,火力突襲達到了最高潮。
  那一天,不算地面炮火,光是遠東空軍的戰斗轟炸機群就在這塊高地上投下了136 000磅炸彈和14箱凝固汽油彈。
  這個火力支援的檔次,僅次于上甘嶺作戰的頭一天。
  在“聯合國軍”炮火準備期間,在與“T字山”相似的地形上,美步兵第七師第三十一團一個加強營的攻擊部隊進行了多達9次的反復演練,直到每個人都了如指掌地熟悉了自己的任務。為確保勝利,臨行前,這個加強營還得到兩個噴火器分隊的配屬。
  這種準備不可謂不充分。

  25日,“實驗”正式開始。
  “實驗”完全是按“節目單”上的順序發展的:
  8時~12時,遠東空軍出動F-84“雷電”式戰斗轟炸機196架次,每批8架,每架攜1 000磅炸彈,可著勁兒地反復蹂躪205高地。與此同時,近百門火炮齊發,轟擊近4小時,除205高地外,還向城山、芝山陣地進行牽制性炮擊。在炮火掩護下,美步兵第七師第三十一團一個加強營和33輛坦克在山下攻擊出發陣地完成集結。
  炮火剛一延伸,坦克分隊立即前出,馬達轟鳴,炮火頻閃。
  這是為了分散守備部隊的注意力。
  按預定計劃,F-84戰斗轟炸機編隊又用炮火和凝固汽油彈把山頭深耕細犁了一遍。
  這時信號彈飛了起來,步兵開始攻擊。
  沖在最前頭是小約翰•阿博加特斯少尉的E連第二排。

  這時高地上的守軍仍然是第二十三軍一個排。
  還是第二0一團第一連,只是換了一個排上陣。
  頭幾天敵人炮擊的時候,他們都躲在坑道里休息,到了晚上才出來整修白天被炸壞了的表面工事。連續4天,修了炸,炸了修,始終耐心作好準備,一門心思候著敵人步兵自已送上門來。
  這回是真的送上門來了。
  和12日那場戰斗幾乎一模一樣,守備高地的第二0一團第一連第一排量敵用兵,在敵人炮火延伸后,以小組為單位視敵人進攻規模從坑道中躍出,先劈頭蓋腦把手榴彈哪手雷爆破筒什么的砸下去,把敵人壓下去,然后再機槍找著人點名。
  第一批手榴彈就把小約翰•阿博加特斯少尉給炸成了重傷。
  美步兵第三十二團E連的景況很悲慘,一排被守備分隊的支援炮火壓制在山巖下,三排拖著一大批傷兵連滾帶爬好容易才逃了下來,二排好好歹歹總算沖上了山頭,卻被隱蔽在坑道里出來支援的中國人一陣沖鋒槍爆破筒給清掃得只剩下幾個人,費了老大勁才跑了回來。
  結果范佛里特精心策劃拉了幾天的那些過門兒,全沒用。
  戰至下午15時30分,5次集團沖擊均被打退。
  看著再打下去實在沒戲,團長勞埃德•摩西上校只好下令撤退。
  折騰了大半天兒,“T字山”還在中國人手里。

  “這場大規模的表演在哭泣聲中結束了。”
  美國軍事歷史學家約翰•托蘭這樣描繪了克拉克和范佛里特炮制的這次節目的演出效果:

  共投擲了224 000磅炸彈、8箱凝固汽油彈,支援的大炮、坦克、重迫擊炮和機槍、步槍還發射了1 500 000發炮彈和子彈。中國軍隊的損失不到65人,美軍3個排共傷亡77人,“鞭撻行動”本可以無人知曉,但一位剛剛到達的記者寫的一篇陸軍和空軍的高級將領攥著三色計劃單觀看一場表演的報道活靈活現地描述了這幕‘劇情’。

  筆者需要給托蘭先生更正一下的是,這場戰斗對于“聯合國軍”方面來說是一場“大規模的表演”——你看看他們拉的那個架勢嘛,但對于中國軍隊來說,卻是一場不值得一提的排級單位的小打小鬧,小到差一丁點兒就名不見經傳——如果不是“聯合國軍”自己把它預先包裝得那么光艷奪目的話。甚至在《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第二十三集團軍軍史》中,對這場戰斗也就是輕描淡寫的幾筆,前后不過幾百個漢字,提及的人名也就兩人:
  “戰斗小組長劉開發右眼負傷,血流滿面,仍然頑強堅持戰斗,……”
  “排長負傷后,三班副陳志同志挺身而出,不顧燃燒彈燒著了衣服,燒焦了耳朵,以頑強的毅力代替排長指揮。……”
  這個排的傷亡僅11人,而不是托蘭先生所說的“65人”。
  這說明,依托坑道工事的中國軍隊,仗越打越精了。

  對于范佛里特來說,這場失敗的攻勢是個加速器。
  加速把他推出了軍界。
  一場小戰斗因為無冕王們的鼓噪,在美利堅合眾國議會掀起了大波瀾——議員們集體反串了一回事后的諸葛孔明先生:
  “這是正常的軍事行動,還是供貴賓觀賞的角斗士表演?”
  “這種讓美國青年白白送命的‘實驗’,價值何在?”
  “總統是否準備以這種方式結束戰爭?”
  “這樣下去,美國的死亡名單必定會更長……”
  ……
  你說克拉克還敢再“實驗”嗎?
  你說,艾森豪威爾還敢由著范佛里特性子胡來嗎?

  《朝鮮戰爭中的美國陸軍》對這場戰斗的評價是:

  這是一次代價高昂的教訓,再次證實了無論是從空中或是從地面上的火力都不足以將躲藏在挖得很好的戰壕里的敵人消滅。這場有限戰爭的優勢是在防守的一方。

  是啊是啊,可問題是,為什么輪到你防守時,情況卻相反呢?

  事后孔明們的發難,勢必要由事前馬謖來擔戴。
  2月10日——也就是“T形山”戰斗和總統就職典禮的半個月后,美第八集團軍司令官、陸軍中將詹姆斯•范佛里特奉命離職回國,遺職由美陸軍助理參謀長馬克斯韋爾•泰勒中將接替。
  不過,艾森豪威爾還是給老同學墊了個臺階。
  退出現役之前,范佛里特晉升上將軍銜。
  范佛里特仍然極為委屈,回到家中仍然牢騷滿腹:
  “我已十分了解中國紅軍,我的判斷是:如果重新召我回去同其作戰的話,我會滿懷信心地踏上歸程的。”
  這他媽的不是詛了個牙疼咒嗎?

  “范佛里特的任期成為打一場有限戰爭的爭論和受挫的話題。”
  很多年后,美國軍事歷史學家約翰•托蘭這樣寫道。
  他認為這是范佛里特將軍的一個貢獻,盡管“他很不光彩地離開了朝鮮”。
  這一點,筆者與托蘭先生看法一致。

  其實范佛里特多少有點冤枉了艾克這位老同學和新總統。
  還是那句話,位置不同,考慮問題的著眼點自然不同。范佛里特面對的是一個第八集團軍,最多是一個“聯合國軍”。而艾森豪威爾需要面對整個美國在全球的戰略利益。身為第一位五星上將出身的總統,艾森豪威爾絕非懦怯之輩。要是真能以戰場上的軍事行動來解決問題,他艾森豪威爾干嗎不干?事實上,就是他從朝鮮回來處在進退兩難的時候,他也曾委托參謀長聯席會議考慮并擬制一個“攻勢”計劃,這項計劃包括動用國民黨軍隊、轟炸滿洲、封鎖中國沿海等等項目,甚至還包括“在戰術上使用原子彈的問題”。
  雖然總統本人覺得這類大打出手的方案從實際操作性上是“最不誘人”的,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考慮和醞釀——最低限度,它還是具有威懾作用吧?
  而且就在2月2日,艾森豪威爾在步入白宮之后不到兩個星期,就在他的第一個國情咨文中,宣布撤銷臺灣的“中立化”,放蔣出籠。
  同時,五角大樓也發布命令:
  “現行緊急指令中關于保證臺灣和澎湖列島不被用作中國國民黨向中國大陸的基地的那部分現在予以撤銷。”
  第二天,新總統還與出兵朝鮮的16個國家代表協商封鎖中國。
  你看,艾森豪威爾走得比杜魯門還遠!

  可問題是,身為總統,艾克受的制約比范佛里特多多啦!
  這不,剛開始有點硬著的頭皮伸出來,亂子也就跟著來了。
  幾乎跟當時杜魯門鬧騰出來的那場原子彈風波一模一樣,這邊艾森豪威爾話音未落,那邊丘吉爾立馬就黑了臉:
  “聯合王國決不同意因使用國民黨軍隊而導致朝鮮戰爭擴大。”
  2月5日,英國外交大臣艾登在下院發表演說,聲稱:
  “封鎖中國是一種錯誤。”
  大英帝國這樣義憤填膺當然不是為了什么公理正義之類的大道理,說實在的,不列顛的政治家們從來就沒有相信過這類當不得吃當不得喝當不得枕頭睡的東西。他們心里頭那船是彎在香港那兒的,你想想,一封鎖中國大陸,他香港的買賣上哪兒找去?
  其實就在艾森豪威爾跟16國代表商量時,在場的大多數國家的代表就別別扭扭吞吞吐吐地表示有這樣或那樣的困難。而且國內民主黨人士也趁機發難,猛烈抨擊這種冒險政策。
  新總統不得不步他前任的后塵,硬著頭皮與盟友們打商量。
  恰好在這個時候,范佛里特又連遭敗績,艾克還能有脾氣?
  這圈子轉過去轉過來,最后還是要轉到談判桌上來。
  不過這么下臺太沒臉兒,還得有人墊個臺階兒。
  誰來墊?

  中國人這會兒可不想搭這個楂兒。
  2月7日,就在艾森豪威爾宣布撤銷臺灣“中立化”的5天后,毛澤東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國委員會第四次會議上就作出了回答:

  由于美帝國主義堅持扣留中朝戰俘,破壞停戰談判,并且妄圖擴大侵朝戰爭,所以,抗美援朝的斗爭必須繼續加強。我們是要和平的,但是,只要美帝國主義一天不放棄它那種蠻橫無理的要求和擴大侵略的陰謀,中國人民的決心就是只有同朝鮮人民一起,一直戰斗下去。這不是因為我們好戰,我們愿意立即停戰,剩下的問題待將來去解決。但是美帝國主義不愿意這樣做,那么好罷,就打下去,美帝國主義愿意打多少年,我們也就準備跟它打多少年,一直打到美帝國主義愿意罷手的時候為止,一直打到中朝人民完全勝利的時候為止。

  毛澤東料定,美國人除了回到板門店,別無出路。
  看著艾森豪威爾正好處在尷尷尬尬扭扭捏捏的當口,給不給他墊這個臺階兒呢?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長周恩來要求外交才子喬冠華組織人馬研究辦法提出意見。
  2月19日,喬冠華等人拿出了意見:

  ㈠根據最近情況,大體可以肯定:美國在戰場上耍不出什么花樣來。解除臺灣中立化,只是自欺欺人的拙劣把戲;封鎖搞不起來;兩棲登陸困難更大。艾森豪威爾欲借以嚇人,殊不知人未嚇倒反嚇倒自己,但面孔既已扳起,要就此轉彎,尚非其時,特別他的亞洲人打亞洲人的政策行通與否還要看看。
  ㈡聯大對我拒絕印度提案尚未處理,但鑒于美國解除臺灣中立化的行動,激怒了很多中間國家,多少抵銷了我拒絕印度提案的不利影響。聯大復會很可能對此案不了了之,拖到下屆再說。
  ㈢美國人擱起板門店轉向聯合國,本來想借此壓我們,聯大壓不成,戰場又無多少辦法,本可自回板門店,但鑒于美國在聯大尚未死心,對戰場亦未完全絕望,因此雖有少數國家不反對再回板門店試試,美國今天是不會愿意的。
  ㈣如果我正式在板門店通知對方無條件復會,美國態度將是拒絕的居多。具體方式可能是:1.置之不理;2.惟我既未接受其方案又未提出新方案而拒絕;3.反建議以印度方案為基礎復會;4.堅持不得強迫遣返戰俘的原則解決戰俘問題。以2、3可能較大。如我以金、彭致函形式,對方可能認為我性急,有些示弱,反易引起對方幻想。
  結論是一動不如一靜,讓現狀拖下去,拖到美國愿意妥協并由它采取行動為止。

  好,拖下去。
  毛澤東、周恩來都同意這個分析。
  “他們可能要再找蘇聯人!”
  毛澤東預計道。

  毛澤東這話說對了一半——“老大哥”那門開著哩。
  1952年12月25日,也就是中央軍委作出反登陸作戰準備命令的5天后,深恐美國擴大戰爭使蘇聯被迫卷入的斯大林一邊讓蘇軍第六十四殲擊航空兵軍向鴨綠江一線退縮,一邊借回答《紐約時報》記者提問之機向艾森豪威爾搖動橄欖枝:
  “蘇美兩國的戰爭不能認為是不可避免的,我們兩國在今后能夠和平共處。”
  在表示了愿意和艾森豪威爾舉行會談的愿望后,他明確表示:
  “蘇聯是關心結束朝鮮戰爭的,愿在結束朝鮮戰爭問題上同艾森豪威爾合作。”
  “老大哥”這事兒,做得不咋的。
  本來是該他牛氣的時候,他卻要裝孫子,沒勁!

  也是該著,人家艾森豪威爾壓根兒沒搭斯大林這個楂兒!
  這一半,毛澤東可沒看準。
  聰明的美利堅人自已找到了臺階。
  那是兩個月前一個幾乎被人遺忘了的小事情——紅十字國際委員會1952年12月中旬在日內瓦通過了一項決議:倡議病傷戰俘在停戰以前先行交換。因為1952年10月8日板門店已經無限期休會,10月17日金日成、彭德懷致辭函克拉克建議恢復談判又遭拒絕。中朝方不愿在對方壓力下先開口說話,克拉克又對那個“攤牌作戰”抱有很大希冀,所以雙方對國際紅十字會什么的作個決議什么的都沒有表現出什么興趣來。
  現在“攤牌”碰了釘子,“鞭撻”也沒了脾氣,小打不贏,大打不敢,艾森豪威爾們挖空心思找臺階,翻來刨去,一下子就把這事兒給刨出來了。
  這不是個現成的臺階嗎?
  美利堅合眾國武裝部隊的新總司令立即讓參謀長聯席會議給克拉克下達指令,讓他在借這個機會,寫封信給金日成、彭德懷,把橄欖枝搖起來。
  2月22日——也就是喬冠華們上書毛澤東建議“一動不如一靜”3天后,“聯合國軍”總司令馬克•克拉克上將就致承函中朝方面,建議在戰爭期間先行交換傷病戰俘。這時,距1952年10月8日停戰談判休會,已經過去了4個月零14天。
  那邊要下臺階了。

  這邊也準備塞把梯子。
  其實這邊為打破僵局,中朝方已經準備了一個分兩步走的方案:

  談判雙方應保證在停戰后立即遣返其所收容的一切堅持遣返的戰俘,而將其余的戰俘轉交中立國,以保證對他們的遣返問題的公正解決。

  現在那邊下了臺,這邊就該遞梯子了。
  中蘇朝三方正在進行緊急蹉商,準備對克拉克作出答復。
  又出事兒了。

  3月5日,斯大林去世了。
  又忙活著辦喪事,折騰了半拉月。
  剛消停下來,捷克斯洛伐克總統哥特瓦爾德又去世了,又忙活了半拉月。
  周恩來率領的中國黨政代表團那一個月里就光顧上奔喪了。
  直到3月28日,克拉克提出建議一個月后,中蘇朝三方協商一致,相繼采取了重大步驟。
  3月28日,金日成、彭德懷復函克拉克,同意交換傷病戰俘,并指出應將該問題的合理解決引導到全部戰俘問題的順利解決上去,使朝鮮停戰得以早日實現。因此建議恢復板門店談判。
  3月30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務院總理兼外交部長周恩來就朝鮮停戰談判發表聲明,正式提出那個分兩步走的對案,給對方送上了一把梯子。
  3月31日,金日成發表聲明,支持周恩來的新建議。
  4月1日,蘇聯外長莫洛托夫發表聲明,支持金日成、周恩來的聲明,并建議聯合國中應有中朝兩國的合法代表。
  一時間,國際輿論紛紛表示歡迎,覺得中朝方給了世界一個天大的面子。
  4月6日,板門店停戰談判聯絡組會議舉行,中朝軍隊方面聯絡組組長為李相朝少將,“聯合國軍”方面為美國海軍丹尼爾少將。
  4月11日,遣返傷病戰俘的協定順利達成。
  4月18日,第七屆聯合國大會通過決議:

  希望病傷戰俘的交換迅速完成,并希望在板門店的進一步談判導致在朝鮮早日實現停戰,惟符合聯合國的原則和宗旨。

  4月20日,雙方開始交換病傷戰俘。中朝方面交給對方戰俘684人;“聯合國軍”方面向中朝方面交還戰俘6 670人,其中志愿軍戰俘1 030人。
  到了這個份兒上,雙方雖然談不上是一拍即合,但也算是互有呼應了。按理,恢復停戰談判就應該是順理成章的果實了吧?
  “不!”
  節骨眼兒上,又有兩位不識好歹的人物跳了出來。
  誰?
  李總統和蔣總統。

  4月9日,停戰談判的聯給組會議剛開始舉行。“大韓民國”總統李承晚就迫不及待地給艾森豪威爾寫了一封抗議信,堅決反對恢復談判,這位怪脾氣的總統極不識趣地寫道:

  如果達成一項容許中國人留在朝鮮的和平協議,大韓民國將認為它有理由要求除了那些愿意參加把敵人驅逐到鴨綠江以北的國家外,所有盟國都得離開這個國家。

  你說這老小子是不是發高燒說胡話?大家都“離開這個國家”嘍,那還有你的“這個國家”嗎?
  更不識好歹的話還在后頭:

  如果美國武裝部隊要留下,那么它們就得跟隨著前沿陣地的戰士支持他們,并用飛機、遠程大炮和在朝鮮半島周邊的艦炮來掩護他們。

  你看看你看看,他還成了大爺了!
  倒象是艾森豪威爾該著他欠著他,之所以沒讓這該著欠著的主兒立馬欠債還錢,只不過是他大韓民國總統給了美利堅合眾國總統一個天大的面子。
  你說艾森豪威爾讀到這封信會是個什么感覺?

  無獨有偶,4月15日,臺灣的蔣總統也來信教訓艾克了。
  不過相較之下,蔣總統要識趣得多,那封信的口氣也委婉得多。只對艾克說那個板門店談判要給共產黨們規定個時間限制,不答應這邊就要放手大打云云。
  對于自己的斤兩和價錢,蔣總統大致還是清楚的。

  艾森豪威爾當然能讀懂這兩位總統的意思。
  這二位腔調不一樣,實質卻是一樣:
  都在做“一統江山”的美夢。
  但卻要美利堅合眾國出本錢。
  艾克心中一定在竊笑:“世界上哪有這等好事呀!”

  不過艾森豪威爾也明白,老蔣可以不理,老李卻不能不尿。
  畢竟在人家那地界兒上打仗,弄出麻煩來對美國也沒什么好。
  4月23日,艾森豪威爾給李承晚寫了一封長信,少不了好言安撫一番,為美利堅合眾國的妥協找出了4點冠冕堂皇的理由:

  第一、“擊退共產黨人武裝進攻的任務已經圓滿地完成了”。
  第二、任務既已完成,如果拒絕在體面的基礎上先行停戰,那就不能自圓其說了。
  第三、美國和聯合國支持朝鮮在“它的自由和獨立得到保證的條件下統一起來”,但它從沒有承擔義務要訴諸戰爭來達到這一目標。
  第四、任何體面基礎上停戰的協議,都是以雙方愿意討論遺留問題并作出合情合理的努力去達成上述協議為前提的,

  粉打完了,再把臉黑下來軟中帶硬,點筋動脈:

  我們將為朝鮮面臨的各種問題謀求一種解決辦法,但是,如果大韓民國政府的行動得不到美國和聯合國的支持,那同樣將是一錢不值。

  李承晚仍然梗著脖子,雖然他實在打不出一個響亮的噴嚏。

  4月26日,中斷6個月零18天之久的談判重新在板門店恢復。
  僵局,終于打破了。

  這次,雙方代表都作了調整。
  這邊,丁國鈺接替邊章伍,柴成文接替解方。
  那邊,威廉•哈里遜陸軍中將接替特納•喬伊海軍中將。
  繼續言來語去,唇槍舌劍,磨嘴皮子。

  談雖然是又談起來了,前邊兒的打打鬧鬧卻仍然沒有消停。
  爭取停,準備拖,是中朝雙方商定的總方針。
  毛澤東給志愿軍總部的指示也非常明確:
  “談的只管談,打的只管打!”
  “軍隊只管打,不管談!”
  這期間,由于中朝軍隊的反登陸作戰準備工作日趨完備,陣地更加鞏固,糧彈也更加充足,雖然沒有進行大的作戰行動,但積極的戰術性進攻活動卻始終沒有停止過。當時,中朝聯合司令部給中朝軍隊確定的作戰方針是:如敵來攻,則堅守陣地,予敵以大量殺傷;如敵不攻,則選敵弱點,以小吃狠打、逐點攻殲的戰法,積極主動地打擊敵人,以便拖住敵人,破壞敵人的登陸企圖。
  而自從“T字山”戰斗后,“聯合國軍”再也沒有什么大的作戰行動了,特別是美軍,作戰行動日趨消極,精神意志日趨萎糜,完全處于被動挨打的地位。
  進入3月后,隨著中朝軍隊第二線陣地工事基本完成,東西海岸顧慮也越來越小。于是正面戰線的中朝軍隊,相繼開始了有選擇地攻殲“聯合國軍”連以下目標的作戰行動。

  3月23日,西線的第四十七軍第一四一師第四二三團,在迫擊炮以上火炮66門,坦克7輛的配合下,向“聯合國軍”上浦防東山陣地發起猛攻,全殲據守該陣地的哥倫比亞營兩個連又一個排。并在連續5天的激戰中,打退美步兵第七師增援部隊的多次反撲,殲敵2 000余人。
  這個上浦防東山,就是被第三十九軍打了多次的那個“老禿山”,這個山頭經歷了多次煉獄之火的錘擊,確實是光禿禿的連棵草也不長的“禿山”了。
  不過這次一打完,就再也不用打了。
  “聯合國軍”打不動了。

  同一天,第二十三軍也對石峴洞北山之敵進行了成功的奇襲。
  去年,第三十九軍在石峴洞北山曾經狠狠撈了一把。這次,第二十三軍也不含糊。接手一線防務后,他們首先把冷槍冷炮給操練起來,在每個山頭上都放上監視哨,敵人只要一脫離掩體,電話馬上就通到炮兵,那諸元什么的早就測好了,監視哨只需把地域編號給報過去,那后邊兒的炮火就蓋了上來,每每能撿不少便宜。
  不過這一次,第二十三軍部隊用了個老法寶——偷襲。
  那天晚上,第二0一團第五連的偷襲隊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剪開鐵絲網,把一個排的美國兵堵在交通壕里用手雷給燴了。然后帶著兩個活的,在炮火掩護下瀟瀟灑灑地走了人。
  這是美步兵第七師第三十一團的一個排。
  另一支奇兵——第一九九團第三連在風樹洞東山也用這個辦法得了手,把陸戰第一師一個連給打發了大半。
  說實話,美國兵最頭痛的還是這種套路。

  美步兵第七師的一位老兵曾在回憶錄中寫道:

  雖然中國軍隊是一支農民軍隊,如果用它自己的戰術和戰略的標準來看,它也是一支第一流的軍隊。它能夠用難以想象的秘密行動潛入到敵人陣地的周圍。只有有這種經驗的美國人才能體會到半夜被偷襲時的驚恐心情。因為偷襲者像從地底下鉆出的妖魔鬼怪那樣用手榴彈和沖鋒槍的子彈攻擊我們。

  陸戰第一師的一位下士掰活得更玄乎:

  3月23日夜晚8點鐘,輪到我站崗。天比黑鬼還黑,真是糟透了。我最害怕漆黑的夜晚在外面站哨,你什么也看不見,可共黨分子卻像長有特殊的眼睛,他們能看見你,的確不假,夜晚是共黨分子的天下,是共黨分子的夜晚。我真擔心哪里會射來一顆子彈,我還沒結婚哩,我的女朋友正天天祈禱我能早日回去。可我剛到外面的坑道不久,就聽見塹壕前什么地方傳來一聲咳嗽聲。我對那聲音感到很奇怪,渾身突然冷得要死,好像刮過一陣刺骨的寒風,可已是3月底,雪都融化完了,天氣并不冷啊。那咳嗽聲很清哳,就像在劇院聽見的咳嗽聲一樣,我的槍差點兒掉到地上。我像彈簧似的很快地坐在那兒,強烈地想象出有一兩個中國士兵正趴在離戰壕不到20英尺的地方,說不定正在向我瞄準。盡管凍得直發抖,我還是爬到了坑道底下,我叭了一會兒,覺得我該回去向連長報告一下,可我剛爬了幾英尺,共黨分子的炮彈就發瘋似地飛了過來。

  嘖嘖,這就是美國王牌部隊的王牌兵?

  3月26日,第四十六軍那邊也動手了。
  第四十六軍動手的部隊是第四十軍配屬過來的第一二0師第三五八團,動手的對象是美國軍隊頭號王牌陸戰第一師第五團,動手的地點是馬踏里西山——梅峴里東山。
  這個山頭“聯合國軍”官兵給它起了個怪好聽的名字——織女星山
  第三五八團這次戰斗打得很順手,很露臉。
  反正有的是時間,不著急,他們從1月底就開始準備。
  從第一二0師師長鄭志士、參謀長宋憲孔,到主攻團第三五八團團長李冠智、配屬的炮兵第四十二團團長劉建勝,全都把這個山頭的地形摸了個透,還通過捕俘把敵人的情況弄得清清楚楚。
  這中間還發生了一件趣事。
  那天,軍高炮營把陸戰第一師的一架炮兵校正機給揍下來了,逮住了一個滿臉大胡子的美國飛行員。那家伙端著陸戰第一師的王牌架子,腰挺得倍兒直,很是牛氣。
  第一二0師參謀長宋憲孔通過翻譯問他:
  “從哪里起飛?來執行什么任務?”
  大胡子美國佬一臉的不屑:
  “這是軍事秘密,恕不奉告!”
  咦,小子滿有種嘛,這樣的美國佬,少見!
  “什么軍事秘密?你現在是俘虜,你搞清楚沒有?”
  宋憲孔這會兒還算客氣。
  大胡子頭一別,還是一臉王牌氣。
  這下宋憲孔可火啦:
  “把他的防彈衣扒下來,看看有沒有武器!”
  防彈衣被扒下來扔在地上,搜出了一把水果刀。
  宋憲孔哼了一聲,刷地從身上扒出手槍。
  美國佬猛地一顫,臉也白了。
  宋憲孔叭叭兩槍,把防彈衣打了兩個洞:
  “華爾街的老板哄你們說這東西能防彈,你看看他能防什么?”
  敲山震“鼠”,那家伙立馬癱了,到了軍部,乖乖地就招了供。

  “織女星山”上駐守的是美陸戰第一師第五團C連第二排及第一排、第三排各一部,配有輕重機槍8挺,共有90多人。加上旁邊的馬踏里西山的H連的一個加強排,也就百把十個美國鬼子,被第三五八團一鍋燴嘍,沒一點兒問題。
  這會兒的美國鬼子也學著做工事了,而且很堅固。
  還照著中國軍隊模樣,搗騰了許多坑道工事。
  然而李冠智團長還是很有把握,由于戰局比較穩定,中朝軍隊在第二線配有相當數量的機動炮兵,可以視情況投入重點作戰方向形成局部炮火優勢。
  有時一個步兵連隊進攻,后面就有10個炮兵連撐腰。
  這次當然也一樣。
  戰斗進行得異常順利,15分鐘解決戰斗,加上打坑道的時間,前前后后也不過一個半小時,一個加強連的美國鬼子就全部就殲。
  同樣的戰法,這邊玩得風車斗轉,那邊使得稀松平常。
  以后幾天,陸戰第一師發起多次反撲,每次都被炮兵第四十二團分散配置集中射擊的炮群逮住,常常是還沒有接近中國軍隊的陣地,就被打得四散奔逃,步兵們反而很消閑,常常有面臨“失業”的危機感。
  這個時期的中國軍隊炮兵的數量和質量,與入朝之初已不可同日而語,而即或是美陸戰第一師這樣的美軍勁旅,除了戰斗意志和士氣外,其步兵的戰術和技術素養與當時的中國軍隊也不可同日而語,這兩個“不可同日而語”加在一起,當然就讓第八集團軍的美國鬼子們只剩下挨打受氣的份了。
  陸戰第一師傷亡1 300多人,送給第三五八團25個俘虜。
  第三五八團攻必克,守必固,戰必勝,牛氣極了。

  整個3月份,中國軍隊共進行戰術性反擊和襲擊作戰48次,加上其他作戰,共計殲敵15 000余人。進入4月份,又進行了46次這樣的戰斗,殲敵14 000余人。在整個反登陸作戰準備期間,僅以進攻手段殲滅的聯合國一個排到一個連的戰斗即達47次。
  中國軍隊反守為攻,節節勝利,無論在戰略還是在戰術上,已經完全處于主動地位。而“聯合國軍”則日趨被動,已經組織不起任何一次哪怕是戰術級別的進攻作戰了,完全到了無可奈何的地步。
  4月,中朝軍隊反登陸作戰準備全部完成。
  此時,“聯合國軍”總兵力已達120萬人,其中:
  地面部隊24個步兵師,其中韓軍16個師,包括正在擴建的一個師,連同海空軍已達64萬人,裝備、火力已接近美軍水平,完全形成了艾森豪威爾所設想的“亞洲人打亞洲人”規模。較之于1952年秋季,“聯合國軍”的工事也有了普遍增強,其基本陣地均象中朝軍隊一樣,構筑有坑道或坑道式掩蔽部,并有大量的地堡群和各種障礙物。
  中朝軍隊的力量也增強到戰爭開始以來的最高點。
  這個時期,中朝軍隊兵員已達180萬余人,其中中國軍隊19個軍135萬余人,朝鮮人民軍6個軍團45萬余人,兵力、火力均達空前水準,作戰物資亦有充分保障,三線陣地全部完成。
  全軍上下積極求戰,士氣高昂。
  家底厚了,中國軍隊又有一位戰將起了殺心。
  第九兵團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王建安。

  王建安,從中國第一將軍縣湖北紅安走出來的紅色戰將,曾在李先念率領的那個赫赫有名的紅三十軍第八十八師任政治委員,抗戰期間,擔任過八路軍山東縱隊副司令員兼第一旅旅長。解放戰爭期間,又是那個“排炮打不動”的華野八縱的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再后來又和那個跟他有過一段恩恩怨怨的老搭擋許世友一起,打開了濟南府,活捉了王耀武。
也是風風光光名震一方的人物。
  不過到了朝鮮,還沒來得及風光一回。
  從2、3月份極其順手的正面作戰情況中,王建安敏銳地看出:
  機會來了。

  3月31日,王建安致電志愿軍總部,提出建議:

  如果敵人在4月份內于正面戰線發動進攻和在東西海岸登陸戰時,我正面各軍應在5月上旬發起一次反擊作戰,在有充分組織準備和周密的計劃部署的條件下,我一個軍攻殲敵人一個營的陣地是有條件有把握的。我正面各軍一齊動手發動一次戰役反擊,就能造成敵人內部更大的恐慌。如果敵人4月份在東西海岸登陸時,我正面各軍應該發動戰術性沖擊,每一個軍選一到兩點進行反擊也是有條件的。只要全線在統一部署、統一號令下于同一時間一齊動手就可以造成敵人的錯覺,使我更易于取得反擊的勝利。只要彈藥充足,新兵補齊,發動一次全線的戰役反擊或戰術反擊是完全可以的。

  這個建議很對正在志司主持日常工作的楊得志的心思。
  他順著王建安這個思路往下跑:既然老王在敵人正面進攻和側翼登陸的威脅下都有打一場反擊戰的魄力,那敵人要是不敢從正面進攻和兩翼登陸,咱們豈不是更可以放手大打?
  嗯,就這樣,再給艾森豪威爾上一次眼藥!

  鄧華代司令員正在西海指主持工作,楊得志立馬拍板作了主,給王建安復電并上報軍委:

建安同志并報軍委彭總轉鄧華:
  3月31日電悉,建議發動一次戰役反擊甚好。如敵5月10日前不向我進攻時,我同意經軍委批準后發動一次反擊作戰。唯我們為最近第二十三軍、第四十六軍、第四十七軍在“丁字山”、“老禿山”、“織女星山”等戰斗,是經過較長時間周密組織與充分準備的,且只有為敵一個連以下兵力;而對一個營陣地的反擊,根據過去的經驗,要更為慎重,殲敵一個營兵力的戰斗尚不多。關于反擊時間,因新兵目前東北只集結了4.7萬人,西南10萬新兵要在6月才能開抵東北完畢,且均未經過一定訓練。為保證戰斗發展有持續的兵員補充,至早應在5月下旬,而現在戰備工作尚未全部完成,各軍4月份須以戰備為中心任務,目前不得牽扯部隊這方面的精力。反擊的準備則依前電在5月上旬進行。請充分準備意見與材料,屆時志司準備專門召集會議研究。
  以上是否有當,請軍委指示。

                      楊得志
                    1953年4月1日

  4月4日,軍委的回電來了:

得志并建安同志:
  建安3月31日電、得志4月1日電均悉。根據目前情況,在我確有充分準備下,舉行小規模殲滅戰。每次殲滅敵一兩個排至一兩個連,例如“丁字山”、“老禿山”、“織女星山”一類的作戰,使我第九兵團及其它兵團取得新的戰斗經驗及促進停戰談判均有利……至于一次同時在全線打毀10個據點之敵的戰役性作戰則以待至5月中旬或下旬為宜。

                      軍委
                    1953年4月3日

  根據軍委指示,志愿軍總部首長決定:
  繼續加強東西海岸防御工事,隨時準備粉碎敵人的進攻,同時采取針鋒相對的方針,除繼續進行個別的戰術反擊外,如5月上旬敵不向我進攻,我則于5月中、下旬舉行類似于1952年秋季那樣的戰役性反擊作戰。
  軍委批準了這一決定。
  你看毛澤東的這兩手多厲害,那邊談的在為艾森豪威爾準備梯子,這邊打的在為艾森豪威爾準備眼藥,變著法兒的要讓美利堅合眾國上路子。
  那艾克敢不乖乖就范?

  4月20日,志愿軍總部預先向全軍發出戰役指示。
  4月30日~5月4日,志愿軍總部召開黨委會議,最后敲定了反擊的戰役指導方針和部署。
  這又是一次百戰將星的云集。
  他們中有不少是剛從國內趕來輪換的高級將領——中央軍委批準志愿軍總部的反擊決定時就已經看到,這很可能是朝鮮戰爭的最后戰斗了,應抓緊讓國內的高級將領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來感受現代化的戰爭,以培養和鍛煉高級將領隊伍。因而決定,志愿軍參謀長解方、第十九兵團司令員韓先楚、第二十兵團代司令員鄭維山輪換回國任職;從國內趕來輪換的李達接替解方任志愿軍參謀長,許世友任第三兵團司令員,黃永勝接替韓先楚任第十九兵團司令員,楊勇接替鄭維山任第二十兵團司令員。
  5月5日,中央軍委又調第二十兵團政治委員張南生任志愿軍政治部副主任,王平接任第二十兵團政治委員。
  為加強對作戰的指揮,軍委要求來輪換的高級將領在5月上旬趕赴部隊,準備回國的高級將領則在主持反擊作戰后再走。
  會議結束后,志愿軍代司令員鄧華、副司令員楊得志、參謀長解方、政治委員李志民聯名下達《舉行夏季反擊準備工作的補充指示》,明確提出:戰役的目的是消滅敵人,鍛煉部隊,汲取經驗,配合談判。根據“聯合國軍”的分布情況,西線部隊以打擊美軍為主,東線部隊以打擊偽軍為主。
  戰役指導的基本精神只有4個字:
  穩扎狠打!
  穩——積小勝為大勝,不急于求成,攻擊目標不超過一個營。而且在殲敵之后還要準備粉碎“聯合國軍”兩至三個象“上甘嶺”那種規模的反撲。
  看見沒有,穩,好象很保守,其實很令人振奮——要打兩到三個象“上甘嶺”規模的那種反撲!要沒有充足的底氣,有力的保障,鄧華們敢說這個話么?這說明,中國軍隊從戰場準備、后勤保障到作戰能力,都發生了質的飛躍,日益走向了不可戰勝。
  狠——放開手腳打!沒有保障顧慮,沒有兩翼顧慮,干嗎不放開打!
  長進了,長進了,從精神到物質,都長進了。

  其實這個指示中還有一個沒概括出來的字:
  活!
  首先是目標函數訂得很活。
  雖然是陣地進攻作戰,但仍然保持了某些運動戰的特點,依攻擊目標的工事、地形和敵情確定作戰目的。倘目標工事堅固,有坑道,地形又利于控制,則攻克后堅決固守之——此為重點目標;倘目標工事雖較堅固,但無坑道,或地形不甚有利,則攻克后視情況或守或主動放棄之,然后再以第二、第三番部隊乘敵立足未穩進行反擊,經過拉鋸式的反復爭奪,達到大量殺傷敵人最后控制陣地的目的——此為第二類目標;倘目標工事不強,地形不利,又非要點,則專以攻殲守敵為目的,抓一把就走——此為第三類目標。每個軍同一時間內只保持一個重點目標,第二、第三類目標亦最好是各保持一個;而當敵以一個師反撲時,每個軍保持一個重點目標;當敵以兩個師反撲時,每個兵團保持一個重點;當敵反撲時間長、規模更大時,則全線只保持兩個重點,其它方向則停止爭奪,以保證兵力、火力的集中和彈藥、器材的供應。
  這種指導原則極其集中地體現了毛澤東軍事思想“活”的靈魂。
  其次是發起時間上的“活”。
  這次反擊作戰擬分3個階段實施,發起時間上也采取統一與分散相結合的方法,每一階段作戰10天,間隙5天。開始階段,全線統一動作;第二、第三階段,或全線統一,或由各兵團統一,視情況再定。為分散敵之兵力、火力,每階段作戰最好在敵一個師的正面上選擇兩三點同時攻擊。
  這是土八路的老章法,為的是不讓克拉克摸著規律。

  為保障作戰勝利,志愿軍總部又進行了兵力調整:
  首先,從第二線部隊中抽調了9個步兵師,從西海岸抽調和預備炮兵中抽調了野榴炮8個營、火箭炮兵4個團、戰防炮一個團、高射炮兵一個師另兩個團、工兵6個營,分別加強給參加反擊的第一梯隊各軍,以保持持續作戰能力;其次,將在東北整訓的一部分新兵補充到正面各軍,并給正面各軍增編了一個3 000~4 000人的補充團,保證隨缺隨補;同時,以第十六軍、第五十四軍和榴彈炮兵第一師、第二師兩個團、火箭炮兵第二十一師兩個團為志司總預備隊。
這個底牌,在這支軍隊當時的歷史上,是最牛氣的一張。
  我們在三八線上,炮多糧又足,兵強馬又壯!
  敵人從哪里進攻,我們就叫他在哪里滅亡。
  敵人要不來進攻,我們就叫他趕緊往后逃亡!

  第一線參戰各軍進行了充分的進攻準備。
  各級首長們挑來選去,最后確定了56個目標,其中營級目標7個,連級目標17個,排的目標32個。上上下下都進行了沙盤作業和模擬演練,偵察分隊也細密地組織了偵察捕俘,攻擊分隊也全部在前沿200米沖擊線附近秘密構筑了屯兵洞,選定了潛伏區。
  到了5月上旬,除了對重點目標的準備尚未完成外,其它第二、第三類目標的進攻準備全部完成。
  政治工作、宣傳鼓動也挺到位,大伙兒勁兒都鼓得足足的。
  就等著動手啦!

  按志司原來設想,是5月31日完成準備,6月1日發起進攻。
  可鄧華、楊得志們看看5月份那談判桌上的形勢,一時半會兒恐怕談不出什么道道來——至少6月份不會有什么結果,新輪換來的那些戰將也全都吵吵著快點打,說這是壓臺戲再不打咱就撈不上打啦。
  鄧華、楊得志也被吵吵煩了。
  那就打吧打吧,砍倒了樹省得老鴰叫。
  準備好的先打,重點目標仍按原計劃6月1日開打。

  也是巧了,恰好在這當口,美國人又送過來一個“打”的由頭。
  中國人遞上那把梯子,美國人扭扭捏捏不下。
  由于艾森豪威爾和李承晚那對榫頭還沒有對上,談判桌上的美國人也只好先在一些細節問題上胡攪蠻纏拖延時間。為了打破僵局,中朝方又把梯子遞高了一點,于5月7日提出解決戰俘問題新方案,主張由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瑞士、瑞典及印度組成中立國遣返委員會,看管不直接遣返的戰俘,并由戰俘所屬國家向戰俘進行4個月的解釋,以保證他們的遣返問題得到公正解決。
  這一下使雙方的立場更加接近,國際輿論也立馬為之動容。

  這當口上,不識趣的美國人卻做了一件不識趣的事。
  5月13日,板門店談判的美方代表又提出一個方案,主張將一切不直接遣返的朝鮮籍戰俘“就地釋放”,并對中立國遣返委員會的職權和戰俘所在國的解釋工作加了許多限制條款。
  這一下,中國人還沒發言,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美國盟友們全火了,紛紛罵美國人沒事兒找事兒,存心不讓大家消停。
  美國國內輿論也表示了不滿。
  其實板門店的美國代表們多少有些冤枉。
  這還不都是李承晚這個老東西跟艾總統磕絆弄出來的事兒嗎!

  也就是在這一天,中國軍隊在全線大打出手。
  不管鄧華楊得志們主觀上是怎么想的,中國軍隊在這個節骨眼上大打出手,確確實實地造成了一個極為有利的客觀效果: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中國人在趕著美國人喝罰酒、下梯子。
  這叫趕得早不如趕得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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