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固三角山 李德生豪邁出陣
丟狙擊嶺 詹姆斯黯然退場
彈掘炮耕生死場,
前仆后繼好兒郎。
挾得血嶺雄風在,
赫赫天兵天下翔。
——筆者詠史詩《七絕·上甘嶺》
丟了“三角形山”主峰,丁一權氣急敗壞,暴跳如雷。
前兩天,“聯合國軍”總司令馬克·克拉克上將在美第八集團軍司令官詹姆斯·范佛里特中將和美第九軍軍長魯本·詹金斯中將陪同下,來到金化前線視察。幾位將軍把韓二師給狠狠夸獎了一番,對丁一權關于增加兵力和炮火的要求也滿口答應,讓美空降第一八七團、韓軍第九師、埃塞俄比亞營、哥倫比亞營和韓軍第三十七團處于待命狀態,隨時準備增援韓軍第二師。
丁一權當時受寵若驚,差點沒暈過去。
這才不過兩天,怎么他媽的又讓人家給攆下來啦?
31日凌晨4時,在丁一權的嚴令之下,韓軍第二師第三十一團團團長金容珣上校指揮本團部隊,加上新調上來的埃塞俄比亞營,向剛占領了597.9高地主峰的第一三五團第七連發起猛烈反撲。
丁一權全然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在犯傻。
沒看出來?美國人這是想脫身啦!
由于反擊戰斗31日凌晨才結束,597.9高地上的第四十五師守備分隊基本上沒有時間改造和搶修工事,只能依托敵人的殘破地堡和尸體、彈坑與敵人周旋,坑道里所有能動的人都上了陣地,連長張計法守得非常吃力。
團長張信元屢屢詢問情況,張計法都只有一句話:
“首長放心,堅決守住陣地,沒有問題!”
可越是這樣,張信元就越不放心,他太了解這位部下了。
這是條打死也不叫饒的硬漢。
張信元知道這節骨眼上張計法最缺的什么:
人,彈藥。
可張信元現在整個就是一個光桿團長,手頭一個兵也沒有。
張信元幾次看了看與他一起同坐在指揮所里的第八十六團團長周連杞,又幾次把已經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自古英雄多傲氣,張信元是一個從不愿開口求人的人。
可仗打到這份上了,要不開口,就誤了大事了。
“老周,情況嚴重啊,派一個排增援吧?”張信元紅著臉道。
“現在上不去呀?等黃昏吧!”
周連杞搖搖頭,心說感情不是你的兵你不心痛。
張信元急得要冒火,本來按指揮慣例,同級指揮員在一起指揮戰斗,一般以先來的指揮員為主,可現在大家分屬兩個師,凡事只好商量。現在商量不通,只好上報。
張信元把話打到師指,向崔建功作了報告。
崔建功那兒也是跟第二十九師師長張顯揚在一起。
崔建功順手就把電話遞給了周連杞的頂頭上司張顯揚。
張顯揚一問明情況很干脆地對周連杞說:
“張團長對陣地熟悉,你聽他的,拿一個排上去!”
“現在炮火太猛,等黃昏吧?”周連杞固執已見。
張顯揚騰地一下就火了:
“馬有籠頭豬有圈,軍人要有紀律觀,你貽誤戰機我殺你的頭!”
喀嚓一聲擱下話筒。
周連杞一聽師長火啦,立馬痛痛快快派出了一個排。
這個排來得正是時候。
張計法他們正打到節骨眼兒上,看看就要招架不住了。這下來了一批生力軍,還帶著一批手雷、爆破筒和手榴彈什么的,劈頭蓋腦就把正在狠命往上沖的埃塞俄比亞營給砸了下去。這時,第一三五團第二營參謀長張廣生又不斷地給團屬八二迫擊炮群指示目標,引導炮火攔住韓軍的增援部隊,直到中午11時,仍然牢牢地掌握著陣地。
可惜張廣生在向崔建功報告戰況時被一枚炮彈擊中。
他倒下的地方與黃繼光犧牲處只有幾米遠。
這本是個很有前途的指揮員,共和國的將軍苗子。
剛打了7個小時,韓軍第三十一團就已經垮了。
而且一個陣地也沒奪回來。
還搭上了個來自黑非州的埃塞俄比亞營。
這些非洲黑人打得很慘,下來的人不足上去的一半。
其實最慘的事情是自己剛剛從殖民主義桎梏下解脫出來,卻要為新殖民主義者充當了炮灰。
氣急敗壞的丁一權還想接茬干,被趕來的詹金斯攔住了:
“今天算了吧,我給你調部隊來,明天一定要奪回三角形山!”
就是,丁一權的本錢早就透支了,打從接手三角形山,手中的兵也沒剩下幾個了,要不是有補充,早就散了架。前幾天的反擊,幾個小時一個加強營打剩幾十個人那已經成了常事。
昨晚那場戰事,更是耗盡了韓二師的全力。
好在范佛里特還備有本錢。
當晚20時,丁一權下達77號作戰命令,其要點為:
韓軍第三十團配屬給韓軍第二師,于11月1日8時整接換第三十一團防地;交防時,除工兵外,所有配屬及支援部隊均歸第三十團團長林益淳上校指揮;第三十一團交防后轉為師預備隊。
這是丁一權在韓軍第二師師長任上下達的最后一個命令。
而就在這個命令下達4個小時后,中國軍隊再次發起了反擊。
在第十五軍炮群6個野榴炮連的掩護下,第一三四團和第八十六團各一個連與坑道部隊配合,戰至11月1日1時,全殲韓二師兩個連,恢復597.9高地全部表面陣地。
也就是在這天,丁一權升了官,扔下這個爛攤子,上任去啦!
瞅準機會就給丁一權升官,這是白善燁早就許下的愿。
丁一權當上了韓二軍團副軍團長。
但在打了敗仗的節骨眼兒上升官,卻讓人匪夷所思。
這大韓民國國軍的官兒是不是也太不值錢了?
姜文峰少將接下了這個不死不活的爛攤子。
不過,生力軍韓軍第三十團倒也很給姜文峰長臉。11月1日苦戰一天,終于有兩個排爬上了597.9高地主峰。
團長林益淳上校喜出望外,馬上打電話給第三營營長:
“趙南國,趕快派部隊增援,一定要守住陣地!再查查這個連長是誰,老子要升他小子的官!”
一支煙還沒吸完,三營長趙南國少校電話也來了:
“團……團長,他……他們又被中國人反下來啦!”
“媽的,讓他們再攻!”
林益淳把電話一扔,拍桌子打板凳地罵開了。
這沒用。
一整天過去了,韓軍第三十團再也沒有沖上“三角形山”。
當晚,第三十一師第九十一團第八連開始接替597.9高地防務。
由于第三十一師事前組織了各級干部觀戰學習,這時候也有了經驗。連長張林書、政治指導員劉懷珍組織連隊向陣地運動時也很有章法。他們向前運動時采用疏散隊形,人與人之間拉開三四十米的間距。這樣表面上看起來運動速度很慢,可卻大大減小了損傷。175人的連隊在兩個小時的運動中只損失了一個人,也算是這次戰役中的稀罕事兒了。
第八連接替了0號、3號、9號、10號陣地的防務。
也就從這天開始,第十二軍部隊逐步投入戰斗。支援炮兵也增至21個連73門火炮及火箭炮兵6個連24門“喀秋莎”。
這是志愿軍為爭奪一個山頭所集中的最大規模的炮火。
其實詹金斯丁一權也好,姜文峰林益淳也好,都不必那么氣急。
真正該著急的是這件事兒的始作俑者范佛里特,有個比喻最能表達出范佛里特現在的窘境:
——風箱里的老鼠。
克拉克已經毫不掩飾地對這位老學長表露出了不滿。
從金化前線回到東京,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聽見“聯合國軍”被逐出“三角形山”的消息,那些令人討厭的記者們也開始在報上捅出這些令人尷尬的消息來了。
克拉克以盡可能客氣的口吻給老學長范佛里特打了個電話:
“我的將軍閣下,你這是怎么搞的?”
范佛里特面對小師弟的質詢無言以對。
這時候,他手中的本錢也已經接近透支,能夠機動的兵力只剩下美步兵第二十五師和美步兵第四十師。而這兩個師是第八集團軍的總預備隊,克拉克不點腦袋,連自己都沒有權力隨便動用,否則中國人再在什么地方發起一次攻勢,就足以給第八集團軍帶來災難性的后果——這并不是不可能的,就在金化攻勢發起期間,全線共軍并沒有停止向“聯合國軍”陣地的戰術進攻。而且就是正在承受“聯合國軍”巨大壓力的中共第十五軍第四十四師和第二十九師,在20日~30日期間,也先后向西柏德里東山和平康以南萬淵里地區381、391兩高地發起猛烈進攻,給“聯合國軍”造成了重大傷亡。
這時的范佛里特,既不敢向克拉克要兵,也不敢跟克拉克吹牛。
無奈之中,他只好下令,讓美步兵第七師重返金化前線。
倒霉的美步兵第七師撤下來還不到一個禮拜哩!
范佛里特的的確確是快沒咒念啦!
可范佛里特畢竟是范佛里特,他還要演一出“最后的瘋狂”!
11月2日1時剛過,美韓軍又撲向597.9高地。
先是300門火炮4個小時的火力急襲。
天剛放亮,剛補充了兵員的韓軍第三十團兩個營、美步兵第七師第十七團一個營、美空降第一八七團一個營和哥倫比亞營共5個營的兵力,多路、多梯次,輪番向“三角形山”沖來。
魯本·詹金斯中將親自指揮了這次戰斗。
這一天,攻得最狠的是空降第一八七團。
這支空降兵部隊從參戰以來,從來就沒有正正經經打過什么好仗,兩次大規模的空降作戰,皆未達到預期的作戰目的,基本算是撲了空。這回雖然是當成步兵在使用,但總算有了施展身手的機會。
這伙子傘兵身著一色的尼龍防彈衣,打起仗來一招一式顯得有板有眼很有素養。攻擊時,先放一通煙幕,接著是班排規模的小股兵力爬行試攻,查明守備分隊的兵力規模和火力部署后,再以密集炮火支援連營規模的沖擊。攻擊受挫則退回原地,擺上“T”形對空指示板,引導戰斗轟炸機進行轟炸掃射。
很規范,很漂亮,很符合教范要求。
可也很沒用。
傘兵們生生讓從太行山上下來的土八路給欺負啦!
那一天,第九十一團第八連就正好和傘兵們打了個面對面。
第八連對付敵人沖擊的辦法全是書上找不著的,不漂亮,不規范,也不符合教范。都是些大白話、順口溜,什么“添油戰術”啦,什么“以少對少,以多對多”啦,什么“三低一快”啦,全是些當時名不見經傳的道道,把傘兵們折騰得一點沒脾氣。
傘兵們最怕的是第八連的絕活兒——手榴彈“空炸”。
這玩“空炸”的要領其實很簡單,關鍵是要有點膽兒。
程序是:把手榴彈攥住——拉弦——拉完弦別扔!下邊兒這道程序最關鍵——在頭上從容轉個圈,導火索哧哧著冒煙也不要著慌——然后再扔將出去。
這種手榴彈是在空中爆炸的,彈片飛散起來也是全方位的——你趴在彈坑里也沒用,彈片照樣崩到你的頭上。
這簡直就是活迫擊炮。
幾個月前在金城前線,第八連的老戰斗英雄張象山帶著一個班,就用這個絕活兒把600多個“聯合國軍”官兵送進了傷兵醫院或者骨灰盒。
這一回,第八連光是第四班就殺傷了400多個敵人。
大部分是這要命的“空炸”給打發的。
第八連第四班狠狠地給剛上陣的第十二軍部隊露了回臉。
第四班9個人守衛9號陣地,剛打響不久班長沈金聲就負了傷。
副班長蔡金海繼續指揮戰斗。
一整天,抗擊了傘兵們一個排到兩個連的7次猛烈沖擊。
蔡興海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他量敵用兵,讓大家隱蔽在坑道里,根據敵人的數量確定出去迎擊的人數,敵人來一個排,他派一個戰斗小組迎擊;敵人來一個連,他派兩個戰斗小組迎擊。
要是敵人上來兩個連,他就全班迎擊。
雖然指揮的是9個人的一個班,卻顯露出玩大兵團作戰的腦袋。
他們殺傷了400多個“聯合國軍”官兵,全班僅輕傷3人。
這個蔡興海,真是個將才。
這一天,“聯合國軍”沖擊次數有40次之多。
最緊張的時候是下午16時,傘兵們沖上了第八十六團部隊據守的1號陣地,陣地上的官兵全部傷亡殆盡,只剩下一個班長跑到第八連來緊急求援。
副連長馮保芝一看情況緊急,派出一個戰斗小組前去增援。
在沖向1號陣地途中,戰士李士芳身負重傷,倒下了。
戰友朱友光、王萬成將他轉移到石巖下,繼續向1號陣地沖去。
還沒跑到1號陣地,敵人的手榴彈就接二連三地扔到了腳下。
兩人一邊手扔腳踢,一邊用轉盤槍拼命地掃射。
然而敵人仍然蜂擁而至,眼瞅著就要涌上陣地了。
兩位士兵二話不說——甚至沒有互相商量一下,一人操起一根拉著了火的爆破筒一前一后沖進了敵人堆里,把兩個震天動地的呼喊扔在了身后:
“同志們再見啦!”
“毛主席萬歲!”
兩聲沖天巨響。
朱友光、王萬成與數十個美國鬼子同歸于盡。
這也是筆者的兩位大同鄉,四川省安岳縣人。
都是20歲左右的小哥哥。
這一天,第八連以犧牲36人,負傷59人的代價,殲滅敵人近千名,創造了一個以少勝多的模范戰例,
第九十一團,為第十二軍參戰,放響了頭炮。
加上第二十九師第八十六團的戰果,這一天,中國軍隊以190人的傷亡代價,使“聯合國軍”付出了1 500余人的日傷亡代價。
“聯合國軍”卻一個陣地也沒有奪取,整整一天毫無進展。
這是戰役打響以來,中國軍隊第一次完全守住了表面陣地。
所以這一天的戰斗上了《人民日報》頭版。
這一次成功的防御戰斗,炮兵也發揮了重大作用。
就在朱友光、王萬成與沖上1號陣地的美空降第一八七團傘兵們同歸于盡的同時,前沿觀察所也瞅準了剛在公路上冒頭的韓軍第九師乘車前來增援的一個營,請示秦基偉軍長批準后,火箭炮兵第二0九團兩個營一反常規,白天進入陣地,突施冷箭,連打兩個齊放,用死亡之光把這個30多輛汽車組成的車隊給罩住了。
幾百個韓軍官兵,沒剩下幾個能喘氣的。
這一天,志愿軍總部正式批準第十二軍歸還第三兵團建制。
次日,第三兵團副司令員王近山決定,第十二軍調為兵團預備隊,除已經前往上甘嶺的第三十一師外,正在向谷山休整地轉移的第三十四師、第三十五師也轉向上甘嶺方向,隨時準備投入戰斗;第十五軍第四十五師除炮兵、通信、后勤保障部隊外,撤出戰斗進行休整;組成以第十二軍副軍長李德生為首的五圣山戰斗指揮所,統一指揮在上甘嶺前線作戰的第十二軍、第十五軍所屬部隊;由炮兵第七師師長顏伏組織炮兵指揮所,統一指揮配屬的炮兵。該兩指揮所統歸第十五軍軍長秦基偉指揮。
李德生在第三兵團部受領任務后,隨即前往上甘嶺。
3天3夜粒米未進的王近山大聲叫道:
“警衛員,上伙房給我找點吃的來!”
吃喝完了,王近山舒舒服服地上了床:
“李德生上去了,我可以睡個好覺了!”
傾刻,鼾聲大作。
11月3日,“聯合國軍”再次以一個營至一個團的兵力對597.9高地發起猛攻,第三十一師第九十一團的第七連、第九連也相繼投入戰斗。
戰至黃昏,“聯合國軍”在陣地前遺尸數百具,被迫撤出戰斗。
597.9高地屹立不動。
11月4日,“聯合國軍”除炮火轟擊外,沒有發動大的進攻。
同日,第三十一師正式接受第四十五師在597.9高地的防務。
雖說當天沒有戰事,但秦基偉料到詹金斯會有最后一撲,下令將第九十三團調至待機位置,隨時準備投入戰斗。”
果然不出所料。
5日凌晨3時30分,“聯合國軍”的炮火準備就開始了。
5時整,美步兵第七師、美空降第一八七團、韓軍第二師共組織起8個步兵連的兵力,在炮火和飛機支援下,向597.9高地發起沖擊。
這時候,陣地上已經全是第九十一團的部隊了。
是主力,又是生力軍,詹金斯這仗,算是打到頭啦!
事實確是如此。
這一天,第九十一團表演得更為出色。
第二營營長楊水保負責組織本團10多門八二迫擊炮,隱蔽在597.9高地的反斜面,李長生團長交給他的任務是填補山野榴炮的火力空白,專打陣前100米開外的敵人步兵。
然而楊水保全然沒有理會“100米開外”這條清規戒律。
他知道手下的炮手們全是參加過淮海戰役渡江戰役解放大西南的老戰士,炮打得又準又刁,敵人在30米開外仍然能照打不誤,而且能保證只打敵人不打自己人。
這又是個教范上找不到的道道。
那會兒嚴格按教范操練出來的美國兵一般說來沒這道行。
楊水保把這迫擊炮火指揮得非常得心應手,指哪打哪專門跟敵人的步兵粘糊,炮彈又密又稠象下雨一般,打得美國鬼子鬼哭狼嚎。
最緊張的一次,蜂涌而上的敵人沖到3號陣地跟前,敵我距離不到20米,而陣地的守衛者卻只有第五連的一個新兵蛋子。那個新兵蛋子倒也是個不含糊的主兒,又是手榴彈,又是爆破筒劈頭蓋腦往下扔,搞得手忙腳亂卻仍然擋不住圍將過來的敵人。
這時炮兵連長請示楊水保:
“距離太近了,打不打?”
“媽那個×,干嗎不打?打!”
楊水保毫不猶豫。
他心說五連那個新兵蛋子都不含糊,老子手下可都是些老兵油子,還能讓他媽的美國少爺兵把威風給奪了去?
10多門迫擊炮一起發言,象黑老鴰一樣的炮彈此起彼落不住點地跟敵人套近乎,迫擊炮管打得燙手了老兵們就脫了衣服包住炮筒子繼續操練。美國兵、韓國兵,哥倫比亞兵、埃塞俄比亞兵,都被打得哇哇亂哭往回跑,把第五連那個新兵蛋子高興得在陣地上跳著腳狂呼亂喊嚷嚷著好啊好啊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五圣山后面的大炮筒子們也打得風風火火,炮彈最密集的時候,竟有雙方炮彈撞在一起在空中爆炸的情景,煞是好看,成了上甘嶺戰場炮戰的特有景觀。
這一天還出了一大奇觀。
榴炮群一發榴炮彈竟然把一架美軍的炮兵校正機給揍下來了。
榴彈炮打飛機——雖然是歪打正著,也算是前所未聞了。
后來才知道,第五連那個新兵蛋子就是第十二軍抗美援朝英雄榜上的“頭牌狀元”、人稱“孤膽英雄”的胡修道。這個參軍不到一年的新兵蛋子在楊水保們的炮火支援下,先是與班長李鋒、戰士滕土生一起,連續打退敵人多次沖鋒。后來滕土生負傷,班長支援別的陣地,胡修道就一個人孤身奮戰,一個人用手雷、爆破筒和沖鋒槍打退敵人大小沖擊41次,讓280多個敵人化骨灰的化骨灰,進醫院的進醫院。
胡修道戰后榮立特等戰功,獲“一級戰斗英雄”稱號,被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授予“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英雄”稱號和一級國旗勛章、金星獎章。
著名作家楊朔曾為他寫過一篇很著名的報告文學《金星英雄》。
這也是筆者的一位小同鄉,四川省金堂縣人。
那時也是個20歲的小帥哥。
不是筆者故意在這兒窮顯擺亂拉老鄉關系,確確實實是當年的志愿軍英雄中四川藉戰士人數最多,所以確確實實也該著筆者在這兒為這些老鄉們得意、驕傲和牛氣一把。
誰讓10個中國人中就有一個四川人呢!
5日下午15時,“聯合國軍”偃旗息鼓,停止了進攻。
這是11月以來,“聯合國軍”收兵最早的一天。
命令是美第九軍軍長魯本·詹金斯中將下達的。
身為老行伍的他已經看出,這個山頭是他媽的無底洞,再這么折騰下去已經被對手們擠兌得很寒酸的人頭帳就要透支,美利堅合眾國的納稅人們倘若知道真相,是絕不會容忍自己再進行這種毫無收益的血腥賭博的。“聯合國軍”現在的士氣已經低到了極點,戰前為了激勵士氣,有人曾以兩名美國著名性感女星的名字命名了三角形山的兩個山頭——珍妮·羅素山和桑德山,讓士兵們喊著她們的名字發起沖擊。可現在常常處在性饑渴狀態的大兵們對這兩個驕艷的尤物也失去了興趣,都說什么“為這兩個放蕩的小淫娃賣命實在不值”。
這只出不進的買賣還能做下去嗎?
與此同時,李德生將軍受命在五圣山組成五圣山戰斗指揮所。
遵照第三兵團王近山副司令員指示,第十五軍秦基偉軍長于當日傍晚下達命令:第四十五師除炮兵、通信、觀察、后勤機構原地不動,以保證第十二軍部隊作戰外,堅守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的全部任務移交給第三十一師,第四十五師部隊撤出上甘嶺,前往兵馬洞休整。
當夜,第九十三團第一營接收597.9高地部分陣地防務,與第九十一團一起,全面接替597.9高地防務。
第九十二團也接替了537.7高地北山陣地防務。
至此,第十二軍部隊全面接手上甘嶺戰區防務。
第四十五師撤下來的3個團長在德山峴師指與崔建功重逢。
一個萬余人的滿員步兵師,差不多打光了——傷亡8 752人(亡3 076人,傷5 676人)。
大家緊緊擁抱、悲喜交加。
“真沒想到還能活著見面!”第一三三團團長孫加貴說。
“這回我知道什么叫千斤重擔了!”第一三五團團長張信元說。
“師長,咱們痛痛快快喝一回吧!”第一三四團團長劉占華提議。
崔建功拿出一個大缸子倒滿老白干,和大家豪飲起來。
喝著、喊著、唱著、笑著,咱們終于熬出了頭。
最后都哭成了一團……
3個星期時間,第十五軍付出了萬余人的傷亡代價。
其間,第十五軍第四十五師全部步兵連隊中,兩次打光重建的就有16個連隊,全師班一級骨干傷亡率為100%,排級干部也近90%,連級干部則在65%以上。第十五軍的王牌殺手锏第一三四團第八連——也就是后來的赫赫有名的“上甘嶺特功八連”,3星期內3次打光,又3次重建,又3次撲上去打得驚天動地。
什么叫“前仆后繼”?看看上甘嶺上的中國士兵!
“聯合國軍”傷亡亦巨,減員達13 000余人,美步兵第七師失去戰斗力,被迫撤出休整,韓軍第二師所屬4個團絕大部分連隊都被補充過2~3次。
當天,志愿軍總部致電第三兵團參戰部隊,祝賀收復597.9高地,要求參戰部隊“再接再厲,堅決戰斗下去,直至將敵人的局部進攻完全徹底粉碎。”
當天,美國大選結束,德懷特·艾森豪威爾當選美國總統。
范佛里特懊喪極了。
當天,他就趕到金化前線視察。
但沒有資料顯示他在這一天說過什么話,下過什么命令。
而能夠看到的效果是這樣的——
6日,美第八集團軍新聞發布官以西方式的坦率宣布:
“到此為止,聯合國軍在三角形山是打敗了。”
無孔不入的無冕王們發出的報道和評論更為悲觀,他們的報道說,在最近3個星期的戰斗中:
聯合國軍所犧牲的人員和所消耗的軍火,已使聯合國軍的司令官震驚了,而且若在最后公布全部損失時,還將使公眾震驚。這3個星期的戰斗是28個月的朝鮮戰爭中第二次損失精銳部隊最多的戰斗,這次損失僅次于1950年第八集團軍在北朝鮮慘敗時的損失。
德懷特·艾森豪威爾一上臺就收到中國人的一份厚禮。
真是趕得早不如趕得巧。
597.9高地收復了,雙方對537.7高地北山的歸屬格外關注。
11月5日,就在597.9高地得到鞏固的當天,志愿軍第三兵團副司令員王近山、副政治委員杜義德和參謀長王蘊瑞根據志愿軍總部首長“堅決戰斗下去”的指示和新的情況和敵我態勢,對鞏固597.9高地和奪回537.7高地北山的作戰作了重新部署。除仍按原計劃讓第四十五師撤出休整外,決定將第十二軍第三十一師3個團全部投入該兩高地作戰;第十二軍第三十四師第一00團、第一0六團為預備隊,準備繼第三十一師之后投入戰斗,并在戰術上也作了相應指示。
這份《關于對五圣山作戰部署》當天即上報志愿軍總部。
6日,分管作戰的志愿軍副司令員楊得志收到了這個部署,認為這個方案“內容翔實、安排周密、切實可行”,隨即轉呈軍委,同時,將志愿軍總部《加強第十五軍作戰地區之決心部署》同時上報軍委。
7日,志愿軍總部即收到毛澤東親自起草的軍委同意志愿軍總部和第三兵團部署的復電,并指出:“此次五圣山附近的作戰,已發展成為戰役的規模,并已取得巨大的勝利。望你們鼓勵該軍,堅決作戰,為爭取全勝而奮斗。”
對從朝鮮來的電報,毛澤東從來就是即來即回。
9日,第九十三團第三營營長甄申指揮部隊利用坑道工事掩護,用營屬無座力炮和六0炮將597.9高地最后一個失守的陣地——11號陣地上的敵人火力點大部摧毀,入夜后發起沖擊,收復了陣地。
至此,597.9高地陣地全部得已恢復。
此后,雙方雖然在這個高地仍有攻防戰斗,但姜文峰只是把這里作為配合537.7高地作戰的牽制方向,沒有多大勁頭。第九十一團則利用坑道工事,防守與反擊相結合,始終牢牢地控制著陣地,大量地殺傷敵人,掌握著主動權。還創造過殺傷敵人260余人自己無一傷亡的優秀戰例。
范佛里特也好,姜文峰也好,都顧不上這頭了。
雖然在“三角形山”認了栽,但范佛里特仍然心存僥幸。
他手中還有個“狙擊兵嶺”。
說起來美國人很沒面子,原來從不把韓軍放在眼里,現在美軍在“三角形山”被打得稀里嘩啦,可“狙擊兵嶺”卻還在人家韓軍手里握著哩。
這仗,打得既冤枉,又窩囊。
597.9高地爭奪期間,537.7高地北山的爭奪也沒有停止過。
雖然都是小分隊規模的。
跟日本鬼子過過招的第一三三團團長孫加貴一上陣就看出,當面這些李偽軍很象當年的日本鬼子,他們的炮火組織、地空協同雖不及美國鬼子,但卻要狡猾得多、頑固得多。美軍一旦失去炮火支援,那仗就根本不能打,近距離交手更是稀松軟蛋;而韓軍就不一樣,他們敢于依靠手中武器進行戰斗。美國兵一旦被擊退就滾到山坡下等待炮火支援;而韓軍則只退到手榴彈投擲距離之外隱蔽,稍事喘息又接著往上撲。美國兵只敢一大堆一大堆地出來,而韓軍三五個人也敢進行偷襲,甚至敢跟中國兵們拼刺刀拼手榴彈。
上甘嶺上的韓軍比美軍難打,這是許多當年老戰士們的共識。
不過干過武工隊長的孫加貴也不含糊,就在秦基偉、李德生全力奪取和鞏固597.9高地期間,他在這邊也讓擔任537.7高地北山守備的第一營營長石財和利用坑道工事,組織精干的六0炮火,掩護班規模的小分隊襲擾敵人,使占據表面陣地的韓二師每天都在中國兵們的光顧之下疲于奔命,往往白天工事剛一修起來,晚上就被中國兵們給掀翻了,進展十分緩慢。
然而還是得承認,相較于直線思維的美國兵,同樣長著一顆東方人腦袋的韓國兵們確實要聰明得多,形勢逼迫之下他們很是費了些心思,想了些辦法,搞了許多發明創造。
其中最突出的要算是“汽油桶陣地”。
這是韓軍第二師第十七團第五連連長金宰東上尉的發明
這種“汽油桶陣地”是在空油桶的一面鉆上槍眼,而把另一面揭開通口連接交通壕,然后埋在地下再用麻袋擋住槍眼的周圍作為單兵的立射掩體。這種由空汽油桶和麻袋包相結合的掩體,移動起來很方便,還可以作為防彈桶用。
據第十二軍《陣中日記》載,王近山將軍在《對五圣山作戰的戰術指示》中曾如是評價韓軍:
……在戰術上美軍死板,偽軍較靈活、鬼、狡猾。能搶修工事,善于在反斜面死角處屯兵,向我進行連續之反撲。
朝鮮戰爭后期的韓軍,的確長進不小。
姜文峰心里明白,秦基偉的下一記拳頭,一定會落到自己頭上。
相較于丁一權,姜文峰要清醒得多,他已經看出來美國人這是想撒手了。現在讓自己在“狙擊兵嶺”熬下去,只不過是礙于面子,存有僥幸心理,由此及彼揣度對手也會因已奪回一個山頭保全了面子而善罷干休而已。
況且送命的不是美國兵,他們也用不著心痛。
不過姜文峰心里也明白,連整個“大韓民國”都受制于人,自己也只能硬著頭皮打下去。
問題是對手會在哪天發作呢?
11月11日,氣溫驟降至零下,韓軍官兵紛紛躲進地堡。
16時整,隨著一陣陣山崩地裂般的巨響,537.7高地北山完全被罩在煙塵中,就象在暴風雨中的小船顛上顛下,搖晃不休。
參加過那場戰斗的老戰士們說,當時真能感覺到山頭在搖晃。
這一次,李德生集中了山、野、榴炮70門、八二迫擊炮20門、火箭炮24門,足足進行了25分鐘的炮火準備。
16時25分,第九十二團第一連、第七連和第八連兵分兩路發起沖擊。
反擊出乎意料的順利。
激戰一個半小時,537.7高地北山表面陣地即全部恢復。
然而固守卻成最大的難題。
但第九十二團滅敵心切,投入兵力過大,攻擊時遭敵炮火殺傷嚴重,傷亡300余人,其中第七連和第八連剩下的人加起來也不到30人,已經難以完成鞏固陣地的任務。
團長李全貴只好讓副團長姚履范率部隊連夜上山增援。
次日清晨,已經整補過3次的韓軍第三十二團在密集炮火掩護下氣勢很壯地撲了上來。
戰斗進行得異常激烈,大半天時間,雙方沖擊與反沖擊竟達二三十次之多,雙方都殺紅了眼。第二連副班長曾平章左手端著沖鋒槍,右手提著手雷,手榴彈捆滿了一身,獨自一人擊退了敵人多次沖擊,最后身負重傷,抱著一根爆破筒滾下山坡里的敵人堆中……
有老戰士告訴筆者,在上甘嶺戰役中,這是一種普遍現象,
激戰竟日,除了1號、9號陣地,其余陣地全部失守。
副團長姚履范本想再度發起反擊奪回陣地,卻發現自己差不多已經成了光桿司令——11日夜間的反擊和12日白天的堅守,已經耗盡了第九十二團第一營和第三營6個連的兵力,傷亡累計已達650余人,而第二營尚在后面充當軍工搬運彈藥,當晚無法趕上來參加戰斗。
姚履范恨恨不已:這仗,打得太殘酷了。
反擊只得推遲到13日晚上進行。
第二營的官兵們在15華里的山路上晝夜不停地搶運彈藥,正處于極度疲憊之中,突然接到命令要在當晚投入反擊,那份緊張倉促可想而知——背彈藥沒法帶武器,槍支都放在后邊,指揮員們事前都沒有想到會那么快投入戰斗,敵情地形也不清楚。
李德生副軍長、劉瑄政委、李長林副師長還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來催,催到急處還罵罵咧咧話都往難聽里說,什么撤職啦開除黨藉啦提頭來見啦,你要不行就回去抱孩子啦,等等等等。
這算客氣的,厲害的如許世友這類將領,一頓國罵是免不了的。
不過姚履范現在顧不上那么多,撤職也好殺頭也好那是以后的事,當務之急是準備充分把仗打好把陣地奪回來。
急切之中,他派人攔在運輸線路上,來一個攔下一個,攔下來就將就著扛來的手雷手榴彈武裝起來,再將就著在陣地上撿些卡賓槍機關槍什么的就算齊了。
打嘛,就更干脆了。
指揮員們告訴大家,哪里有探照燈就朝哪里打。突擊隊前邊幾個人一人扛一袋面粉,邊跑邊撒,標出路線,大伙跟著這路線往上沖。
這也算是今古奇觀了。
姚履范被罵得狗血淋頭,打得卻痛快淋漓。
8分鐘的炮火急襲,22時整(比預定時間推遲了3個小時)第九十二團第二營發起沖擊,20分鐘解決戰斗,殲滅敵人300余人,全部恢復表面陣地。
然而攻占雖然容易,堅守卻萬分困難。
從14日凌晨2時開始,第九十二團已經全團投入。
讓李全貴團長痛惜不已的是,這一天,耗盡了他的全部力量。
這一天的戰斗空前激烈。
天剛一放亮,韓軍第二師又投入剛補充滿員的預備隊第十七團,向537.7高地北山猛撲。孤注一擲的姜文峰集中了極其猛烈的炮火,還得到了數十架戰斗轟炸機的支援,打得十分賣力。
第九十二團陷入苦戰。
第六連第七班守衛的1號陣地態勢突出,易攻難守。
他們不僅受到敵人不停頓的攻擊,還受到東邊注字洞南山敵人重機槍火力的威脅,堅守戰斗打響不久,班長程榮慶右手和左腿就就負了傷,被連長強令進坑道包扎休息。
一支煙功夫,外邊就傳來消息,連長犧牲了。
又一會兒,代理連長指揮的司務長也犧牲了。
傷員們一聽緊張起來,陣地上已經沒有排以上干部了。
“同志們,不要緊,我是共產黨員,我來指揮!”
程榮慶坐不住了,他顫巍巍地柱著沖鋒槍站起來:
“同志們,咱們現在守衛的這個陣地,是老大哥部隊的同志們流血犧牲保住了交給我們的,要是從我們手里丟了,我們對得起誰?二十九師有兩個同志不知你們聽說過沒有?他們一個叫薛志高,腿被炸斷了;一個叫王合良,眼睛被打瞎了。但他們都沒下去,瞎子把瘸子背起來,瘸子給瞎子指路,還打沖鋒槍,投手榴彈,向敵人反擊。大家說,我們該怎么辦?”
“班長,別說了,你說怎么打咱就怎么打!”
能動的傷員都掙扎著一邊往起站,一邊操家伙。
不能動的一邊掙扎一邊急得直哭。
“同志們別急,你們在坑道里給我們壓子彈!”
程榮慶扔下這句話,領著10來個傷員上了陣地。
程榮慶不愧是個老兵,把戰斗組織得很好。
然而黃昏前,他又第三次負傷。而且傷得很重,雙目失明。
程榮慶仍然不下去,讓戰友們給自己指示方向,自己摸索著抓起手榴彈往山下扔。
在場的人都熱淚盈眶,打得也更猛了。
天黑前,一塊彈片劃破了這個老兵的肚皮,腸子流出來一大截,他把腸子塞進去用軍衣裹緊,繼續扔手榴彈。
站不起來就趴著扔。
直到流盡最后一滴血。
在上甘嶺,象程榮慶這樣可歌可泣的普通戰士實在是太多太多,筆者手頭有名有姓的資料就有一大本,在整理時常常都是一邊讀一邊大把大把地大彈男兒淚,倘要一一列出按這本書的容量恐怕只夠得上專談上甘嶺這一仗了。
這些老一輩最可愛的人真是太可愛太英勇了。
當然也有怕死的,甚至還是指揮員。
象第九十二團第二營營長焦樹枝、第九十三團第五連連長車同安。作為這支王牌主力的指揮員,他們都曾經有英勇戰斗的過去——否則也當不了指揮員。
可惜到了這個坎上卻邁不過去了。
兩人都自傷下了陣地。
兩人都理所當然地要受到革命紀律的制裁。
焦樹枝自殺,車同安槍斃。
聽說第十五軍也出了個第一三四團第一營營長李正庸,就在黃繼光犧牲那天臨陣脫逃,受到了開除軍藉、遣送原藉的紀律處分。
雖說還活著,可跟死了有什么兩樣?
詩人臧克家有首詩,好象是這樣的:
有人死了,
卻還活著;
有人活著,
卻已死了。
英雄和懦夫的概念涇渭分明,但相互易位常常都在一念之間。
李全貴團長聽到程榮慶犧牲的消息急得團團轉。
可自己手頭已經沒干部了,身邊幾個參謀對陣地又不熟悉。
他只好讓在第四十五師留下來協助工作的王福新上去指揮。
王福新二話沒說敬個禮提著手槍就沖出了指揮所。
李全貴突然心中一顫:第四十五師沒幾個活著的連長了。
他趕緊打電話向師政治委員劉瑄報告。
果不出所料,向來溫和的劉瑄大發脾氣:
“人家已經九死一生,是老大哥部隊留下的種。我派給你是讓人家幫你顧問的,你他媽的把人家往上趕是安的什么心?趕緊給我追回來!”
李全貴派通信員追回了王福新。
李德生也怕把第九十二團全打光了,命令他們撤了下來。
得留點種子呀,不然補了新兵誰來帶?
不過第九十二團雖然沒被打光,可也離打光不遠了。
3天3夜的攻防作戰,第九十二團全團傷亡1 400余人。
上去時可是2 000多人的滿員步兵團哪。
姜文峰當然更沒討到便宜,他的第三十二團和第十七團又一次被打成殘廢,11日以來,累計傷亡已達2 900余人。
姜文峰快奉陪不起了。
接替第九十二團的是第九十三團第二營、第三營。
他們上來了也只守了3天3夜。
那個時候,537.7高地北山陣地已經變成了一座光禿禿的山,全是一片虛土,隨手抓起一把土來,里面都絕對有硌手的彈片。人在上面走路就象在沙堆上走一樣。
這幾天,姜文峰先后組織了16個營的兵力猛撲北山陣地。
第九十三團也是一支很牛氣的部隊,抗戰時期曾經參加過著名的黃煙洞保衛戰,曾被命名為“黃煙洞保衛戰英雄團”和“朱德警衛團”,入朝后參加第五次戰役和金城防御作戰也表演出色。
他們打得英勇頑強,3天內殺傷韓軍2 000余人。
然而還是丟了5個陣地。
客觀地說,相較于597.9高地,537.7高地北山陣地確實不好守,兩邊只隔著一道相連的山梁,最近處相距僅數十米,韓軍從主峰居高臨下一溜小跑就能沖上北山。北山上距敵人最近的7號和8號陣地丟得最快,也最多。
付出的傷亡也最大。
既是主力,當然不會認這個帳:如果就這樣向后續部隊移交防務,將來可是好說不好聽,到哪兒都抬不起頭。
17日深夜,第九十三團第三營參謀長趙小五將高地上僅存的40多個連排干部和勤務人員組織起來,親自帶領他們作最后一擊,奪回了3個陣地。
至此,第十二軍已經在537.7高地北山上投入了第九十二團、第九十三團共5個營另一個連。
加上守備597.9高地的第九十一團,第三十一師已全師投入。
才過兩天,第九十三團兩個主力營也象燈油一樣被熬干了。
而北山陣地仍未完全鞏固。
“你們第三十一師的人下去吧,沒你們的事了!”
18日拂曉,第一0六團團長武效賢大大咧咧地走進了第九十三團指揮所。
早就在待機位置候得難受的第一0六團摩拳擦掌上來了。
團長武效賢8月間剛從南京軍事學院畢業歸來,又經歷過諸多殘酷的戰斗,也算是土包子出身的科班了。可15日他帶著營連干部在上所里北山觀察所一面聽第九十二團首長介紹情況,一面觀察第九十三團的戰況時,仍然感到極度震驚。
其時已值初冬季節,遠山近嶺都被剛下過的小雪蓋住了,一片銀色世界,唯獨537.7高地北山的一小塊地方被炮火打成了一片黑色的焦土,是個黑禿禿的怪模樣。陣地上硝煙滾滾,爆炸陣陣,雖然隔著老遠,仍能感覺得到那個小山頭在震顫和搖晃。
完全可以想見第九十三團打得多么艱苦。
他已經預感到,第一0六團將要面臨最嚴峻的考驗了。
卻沒有想到第一0六團會這么急迫地上陣。
李德生給武效賢把話說得很硬:
“你們上去以后,我們第十二軍再也不派部隊了,陣地鞏固后交第十五軍!你們要打到底,收攤子!”
其實這是李德生的激將法。
他手頭還有第三十四師的另兩個團在待命哩。
人家那是算準了武效賢就吃這個。
“7號和8號陣地暫時不放部隊,咱用炮火控制它。”
李德生特別叮囑道。
18日拂曉,第一0六團全部接過537.7高地北山防務。
進了一趟劉伯承老總的科班,武效賢的章法就是不一樣。
先開始,第一0六團打得也很艱難,雖然18日整整一天一個陣地也沒丟失,但卻把第三營第八連整整一個連給打光了。
19日凌晨,丟了一個6號陣地,讓第七連給奪了回來。
第七連也被打光了。
20日,6號陣地又丟了,第九連也打光了。
營長權銀剛3天3夜沒吃飯,卻抽光了3條“大生產”,看到這一天打光一個連,既傷心又著急,不知如何是好。
當晚,第二營第五連增援上來反擊6號陣地,激戰數小時,傷亡幾十個人,連長朱國法、副連長陳洪范也相繼陣亡。
而陣地卻未能奪回。
21日,王聚新、權銀剛和王潤成一合計,決定改變戰法。
晚上20時,他們一反常規,不進行攻擊前的炮火急襲,以第五連唯一完整的第三排,由排長胡升高帶領,利用夜暗從448高地出發,悄悄通過1000米的炮火封鎖區,按預定方案,第七班、第八班摸到拒敵人僅40米處的攻擊出發位置。
這時敵人還沒發覺他們。
21時10分,王聚新收到準備完畢的信號,發出沖擊命令。
仗打得很干凈利落,從開始到結束,不過10分鐘。
殲敵一個半班,第五連傷4人,奪回了陣地。
這一仗很小,意義卻極其重大。
武效賢團長也已經看出,原先那種“先炮火準備,然后炮火延伸步兵沖擊”的章法已經被敵人摸著規律了。這邊炮火剛一延伸,敵人的支援炮火馬上就蓋了過來,造成反擊時的重大傷亡,也影響到固守時的后勁。
這種3天打掉4個連的情況再也不能延續下去了。
經向李德生副軍長匯報并取得同意后,他們換了章法。
此后,他們不再堅持以往的“陣地每失必反”,而是集中力量守住主要陣地,對其它陣地則以火力控制,即使敵人占了去,守著也徒然增大傷亡,最終還得放棄。同時,他們在反擊時也不讓敵人摸著規律,有時前半夜進攻,有時后半夜;有時炮火急襲,有時不炮火急襲而用偷襲。防守時,用小兵群戰法和“添油戰術”,你來一個連,我只出一個班;你來一個排,我只出一個小組。兵力少,全打光也是以少勝多……
一面作戰,一面還搶修坑道工事。
仗打活了,陣地也鞏固了。
這是個節骨眼兒,武效賢硬挺了一把,姜文峰就散了氣。
姜文峰已經沒本錢了。
從20日起,他再也組織不起營級規模的進攻了,每天只能以連排兵力作連續性的小打小鬧,目的也僅僅是警戒性質,完全成了秋后的螞蚱,蹦達不起來啦。
25日,韓軍第二師撤出休整,防務移交給韓軍第九師。
韓軍第九師接到的陣地只是“狙擊兵嶺”的7號、8號陣地。
一條小山腿。
而且韓九師最后還是把它給丟了。
其實按范佛里特的意思,還想再熬下去,守住“狙擊兵嶺”。
他一面讓隸屬美第十軍的美步兵第二十五師將美步兵第七師替換下來到春川休整,一面又讓美第九軍軍長詹金斯中將令韓軍第二師加強韓軍第九師第二十八團,繼續攻擊“狙擊兵嶺”。
這一下把姜文峰郁積已久的積怨給引發了:
“美國人韓國人都是人,干嗎要讓韓國兵給美國兵當替身?
老子不干啦!”
姜文峰斷然拒絕了美國人的命令。
詹金斯中將瞠目結舌,高麗棒子拒絕美軍命令,少見。
不過他也沒脾氣,只能上報范佛里特。
范佛里特長嘆一聲,旋即默然。
也沒脾氣。
其實姜文峰既沒理也沒勁。
不管人家美國人是什么意圖,這客觀上的效果是在為你“大韓民國”攻城掠地謀取利益呀?怎么成了你給美國兵當替身了?那地盤你都不想要,那干嗎美國兵還要拼死拼活為你爭啊搶的還到處落得不是?
范佛里特內心肯定是在作如是推理。
和麥克阿瑟一樣,范佛里特現在也里外不是人。
11月24日,第三十一師新任師長吳忠到任。
31歲的吳忠原是張國華手下的第十八軍第五十二師師長,一位當時屬小字輩的戰將,曾指揮了解放中國大陸的最后一仗——昌都戰役,為完成和平解放西藏奠定了勝利基礎。而昌都戰役結束之日的1950年10月24日,正是抗美援朝戰爭第一次戰役發起的10月25日的前夜——歷史的銜接竟然是如此緊密不留縫隙。
他是在南京軍事學院完成學業后趕上來打這國際仗的。
緊趕慢趕也還是晚了一步——大仗已差不多打到尾聲了。
1955年授銜時,吳忠是最年輕的少將軍,時年34歲。
25日。李德生召開五圣山指揮所作戰會議,決定繼續爭奪和鞏固537.7高地北山陣地。
同日,第十五軍張蘊鈺參謀長在五圣山指揮所作戰會議后,回到道德洞向秦基偉作了匯報。張蘊鈺認為范佛里特兵源枯竭,已無力再發動象樣的進攻了,如果我們繼續擺著戰役的架勢,從作戰效益上講是一種浪費,故建議結束戰役,將537.7高地北山的爭奪和最后鞏固作為戰術性行動來對待。
秦基偉當即拍板;結束上甘嶺戰役。
次日,第十五軍發布上甘嶺戰役戰績公報。
在43天的戰斗中,我打退敵排以上進攻900余次,與敵進行大規模爭奪戰29次,以11 529人的傷亡代價,斃、傷、俘敵25 498人。其中全部殲滅敵建制1個營、18個連、218個排,擊落擊傷敵機270余架,擊毀坦克14輛,擊毀擊傷大口徑火炮61門,消耗敵100多個建制連的器材裝備,使敵所謂“一年來最大攻勢”,以徹底失敗而告終。
至此,舉世注目的上甘嶺戰役以中國軍隊的勝利而告結束。
名不見經傳的小村上甘嶺從此舉世聞名。
需要說明的是,上述雙方傷亡數據是不完備的,對中國軍隊的傷亡數字未能計入第十二軍傷亡數字(含11月25日至12月15日繼續進行的537.7高地北山爭奪戰),對“聯合國軍”方面的傷亡估算亦未能考慮持續12月15日才得以結束的537.7高地北山爭奪戰中的傷亡數據。
11月28日20時,第十五軍發出《關于兵力部署調整的指示》,解除李德生副軍長的五圣山戰斗指揮任務,由第二十九師師長張顯揚、第三十四師參謀長蔣科統一指揮537.7高地北山戰斗,第三十一師部隊也逐步撤出戰斗,防務移交整補后的第十五軍。
537.7高地北山的爭奪持續到12月15日。
據第十二軍《陣中日記》載:12月13日,整補后投入北山爭奪戰的第九十一團第四連俘獲一名韓軍搜索排長,據其口供,韓軍第二師第三十二團在11月18日至25日傷亡2 000余人;韓軍第九師第二十八團自11月25日接防至12月12日換防,傷亡1 600余人。
也就是說,不計入12月12日至于12月15日韓軍第九師第二十九團傷亡數字,僅第一0六團一個團,就殲滅韓軍3 600余人。
第一0六團圓滿實現了“打到底,收攤子”的目標。
在上甘嶺戰役及爭奪與鞏固537.7高地北山的作戰中,第十二軍部隊參戰45天,擊退敵人1個班到1個營兵力的沖擊334次,進行了18次規模不同的反擊,計斃、傷、俘敵12 170名。
第十二軍傷亡團以下指戰員4 263人。
截至此時為止,整個上甘嶺戰役中我軍共傷亡15 792人。[ 這個數據來自第十二軍、第十五軍的戰史資料,與志后衛勤部門統計的我軍戰役傷亡總數16 769人不符(11月25日至12月15日共計陣亡:第十五軍4 182人,第十二軍1 606人;負傷:第十五軍7 733人,第十二軍3 248人),但衛勤部門負責收治傷員,除傷員人數(含治療期間死亡的傷員)相對準確外,其陣亡總數是按第三十一師和第四十五師的傷亡比率估算的,與戰役后期的情況可能有所不符因而估算過高,故本文采信戰史數據。]
在整個戰役中“聯合國軍”先后投入的部隊有:
美步兵第七師;
美空降第一八七團一個營;
韓軍第二師(4個團欠一個營);
韓軍第九師;
埃塞俄比亞營和哥倫比亞營。
共計11個團另1個營,戰役中補充第一0五編練師新兵9 000余名。
另有18個炮兵營105毫米以上火炮300余門,坦克150余輛,出動飛機3 000余架次。
總兵力60 000余人。
志愿軍先后投入的部隊有:
第十五軍之第四十五師,第二十九師兩個團;
第十二軍第三十一師,第三十四師一個團(第一0六團)。
共計9個步兵團,戰役中陸續補充新兵4 000余人。
另有榴彈炮兵第二師、第七師,火箭炮兵第二0九團、第六十軍炮兵團、高射炮兵第六0一團、第六一0團各一部,共山、野、榴炮114門,火箭炮24門,高射炮47門。
還有工兵第二十二團第三營、擔架營參戰。
總兵力共43 000余人。
也就是說,在這個面積僅3.7平方公里的狹小戰場上,雙方共投入10萬以上的兵力。
這個兵力密度是個驚人的數字。
戰役中,“聯合國軍”發射炮彈190多萬發,出動飛機3 000余架次,投擲航空炸彈5 000余枚,最多的一天發射炮彈30萬發,投擲炸彈500余枚,志愿軍亦發射炮彈40余萬發,也就是說,兩個高地承受了230余萬發炮彈和5 000余枚炸彈的錘打、冶煉。
兩個高地土石被炸松1~2米,變成一片焦土。
山頭被削平近兩米。
美國新聞界評論說:
“這次戰斗實際上變成了朝鮮戰爭中的‘凡爾登’。”
“即使是使用原子彈也不能把狙擊兵嶺和爸爸山上的共軍部隊全部消滅。”
多年后,馬克·克拉克上將在回憶錄《從多瑙河到鴨綠江》中寫道:
這個開始為有限目標之攻擊行動,發展成為一場殘忍的挽救面子的殘忍賭博,當一方獲致暫時之優勢時,另一方即增加其賭注。猛烈戰斗持續14天,以后間隙的沖突又有一個月。
我認為這次作戰是失敗的。
的確,上甘嶺戰役后,“聯合國軍”再也沒有一次象樣的攻勢了。
地面戰場的主動權,穩操于中朝軍隊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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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5-1:上甘嶺戰役第三階段作戰經過要圖
(1952年10月31日~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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