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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連載:《崔建功退入坑道·開國第一戰(44)》

雙石 · 2009-01-14 · 來源:烏有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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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泡開蘑菇 崔建功退入坑道
當了炮灰 丁一權坐上火山

  往往有這樣的情況,有利的情況和主動的恢復,產生于“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毛澤東《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
  
  “部隊打得很苦,但是很頑強!”
  兩眼充滿血絲的崔建功師長對趕到第四十五師前指的周發田副軍長和張蘊鈺參謀長匯報戰況,“一個連隊下來只剩幾個人,他們還向你請戰!你問他們傷亡多少,他們總是說‘首長,你下命令吧!我們一定完成任務!’……”
  這是事實,這幾天,一兩個人堅守陣地把成連成排的敵人打下去已經不是什么稀罕事兒了。就是崔建功自己,也是7天7夜沒離開過作戰室。昨天部隊反擊成功,剛出坑道放松一下,就差一點就暈厥過去,現在連上廁所都得有人扶。
  問題是現在要給一個陣地湊齊一兩個人也不容易了。
  作戰科長宋新安也算是三八式的老兵了,但一向軍首長匯報到具體戰況時也不由地聲淚俱下:
  “陣地表面已經沒有工事了,每天敵人都要打十幾甚至幾十萬發炮彈,同志們只能從一個彈坑躍到另一個彈坑,利用炮彈的自然散布規律來躲避炮彈。炮彈密集了,這些老經驗也不管用了。有些同志上了陣地,一排炮彈打來,負了輕傷;再來一排炮彈,又變成了重傷;再來一排炮,就……就犧牲在陣地上了!”
  宋新安說不下去了。
  周發田、張蘊鈺面色鐵青,心里卻翻江倒海,痛惜不已。
  都是自己的兵,昨天還活蹦亂跳,今天卻長眠九泉,能不痛心?
  然而他們是上級首長,不能跟著哭。
  “咱們第十五軍的人流血不流淚!而且現在也不是哭的時候。大家不能只看到傷亡,要看到傷亡的意義;不能只看到我們的傷亡,還要看到敵人的傷亡。”張蘊鈺參謀長既是安慰又是提醒。
  “你們是指揮員,參謀人員,在戰場上不能老講這些。老聽這些,這仗還怎么打?現在需要考慮的是怎么把這仗打下去!”
  周發田副軍長也紅著眼對大家說。
  冷靜下來,大家開始反思指揮上的失誤。
  “我們太急躁了,總想一巴掌把敵人煽下去,兵力也使用過多。”
  崔建功檢討說。
  “也不全怪你們,我們軍里對長期作戰的準備也不足,彭總在總結第五次戰役時就說過,戰場工作的失誤不同于其他工作的失誤,這是要以戰士們的生命和鮮血為代價的。我們不能讓這么好的戰士白白犧牲,就要是犧牲也要犧牲在最有價值的地方。我看我們現在不光要跟敵人‘斗志’,還要‘斗法’!”張蘊鈺對大家說。
  崔建功很佩服這位學識淵博的參謀長,淮海大戰會攻黃維兵團的關健時刻,就是這位參謀長概括總結了戰士們創造出來的經驗,提出“以溝對溝”的對壕作業戰術,不僅大大減少了部隊的傷亡,而且保證了部隊隱蔽接敵,發起突然攻擊,一舉拿下黃維兵團的前沿陣地小張莊,曾得到了劉陳鄧首長的表揚。
  想到這里崔建功頭腦中突然掠過一道閃電:
  那會兒能用對壕作業,現在為什么不能充分利用坑道呢?
  
  “和范佛里特打炮戰拼消耗,這仗咱們打不起喲!”
  說來可能有人不信,在這7天7夜里,道德洞第十五軍軍前指的秦基偉壓根兒就沒睡過一秒種,守在電話機旁,神經高度緊張。心里隨著前線報來的戰況翻來覆去的折跟斗,一會前邊報來的上去了,心中當然一喜;一會又報來又被敵人反下來了,心又往下一沉。
  徹夜不眠,一直在思考:這回美國鬼子真跟咱玩開了“人海戰術”,這個仗該怎么打?有沒有什么既能多消耗敵人有生力量,又能有效地保存自己有生力量的辦法呢?
  21日上午,從第四十五師前指返回的周發田、張蘊鈺也提到了第四十五師傷亡慘重難以再進行拉鋸反擊的情況。大家都認為:現在把敵人從表面陣地反下去易,要堅守住表面陣地卻很難。敵人炮火這樣猛烈,成連成營羊群式的連續進攻,后續部隊又不斷地向前運動,很顯然是下了決心花了血本的,不能幻想一兩個反擊就能把敵人給打趴下。
  小山頭上打大仗,現在這場戰斗已經發展成戰役規模了。
  “軍長,部隊在反擊運動中傷亡太大,堅持表面陣地傷亡更大,我看最好的的辦法還是暫時轉入坑道斗爭。這樣可以避敵所長,又可揚我之長。白天鉆洞,晚上打仗,以小分隊襲擊占我表面陣地的敵人,消耗與疲憊敵人,創造條件實施決定性反擊,收復表面陣地。”
  張蘊鈺說出了在心中熟籌的想法。
  “我和谷政委也是這個考慮,大家看呢?”
  秦基偉剛跟從國內趕回來的軍政治委員谷景生商量過。
  大家都同意由反復爭奪轉入坑道斗爭,并決定形成詳盡方案由張蘊鈺連夜趕住第三兵團向王近山副司令員匯報。
  第三兵團副司令員王近山、副政治委員杜義德、參謀長王蘊瑞、政治部主任劉有光一起聽取了張蘊鈺的匯報,當即拍板:
  “轉入坑道斗爭,積蓄力量,準備決定性反擊。”
  張蘊鈺被指定前往德山峴負責統一指揮。
  而且,王近山、杜義德手里已攥住了另一張王牌。
  ——曾紹山的第十二軍。
  
  實際上,適時轉入坑道斗爭,很難說是哪一位哪一級指揮員個人的“發明權”,而是得益于他們長期而復雜的戰爭閱歷——他們都經歷過艱苦卓絕的八年敵后抗戰。各種各樣因時因地因敵而制宜的戰爭形式及其相互間的適時轉換,相對于對手來說,他們要熟悉和得心應手得多得多。實際上,幾乎就是第十五軍和第四十五師首長在考慮轉入坑道斗爭的同時,從王近山、杜義德等兵團首長,到志司鄧華、楊得志、王政柱等志司領導,都對轉入坑道斗爭,進行了謀劃與討論,達成了共識,因而迅速地形成了決心。
  
  此時,第十二軍正在向第六十七軍交接防務。
  在擔任金城前線防務時,第十二軍已劃歸第二十兵團指揮,現在完成任務,正奉命撤出陣地前往谷山休整。部隊正在準備,副軍長李德生就接到軍長曾紹山通知,讓他和第三十一師第九十一團團長李長生、政治委員張士誠一起,到軍部受領任務。
  任務是撤銷休整,轉向上甘嶺方向作戰。
  不愧是主力,二話沒說,這支久戰的勁旅立刻重新調整狀態,進入作戰準備。李長生、張士誠當即率第九十一團部分營連排干部提前出發,奔向上甘嶺。
  
  21日早晨,鄧華代司令員也打電話給秦基偉傳達志司決定:
  
  一、通令嘉獎堅守五圣山的第四十五師;
  二、給第四十五師補充1 200名新兵;
  三、為配合第十五軍上甘嶺方向的作戰,原定10月22日結束的秋季戰術性反擊作戰將延至10月31日。
  
  了解當前戰況后,鄧華問道:
  “你們有什么考慮?”
  “我們準備暫時轉入坑道、以小分隊活動與敵人周旋,同時調整部署,整補部隊,囤積彈藥,研究戰術,準備最后以決定性的反擊徹底解決問題。”
  “好,你們的想法是正確的,我和楊副司令都同意。目前敵人成營成團地向我陣地沖擊,是敵人用兵上的錯誤。是我們殲滅敵人的良好機會,我們應該抓住這一時機,大量消滅敵人,繼續堅持下去,一定能置范佛里特于死地!”
  “鄧司令放心,有咱第十五軍在,范佛里特他邁不過上甘嶺!”
  秦基偉那股子英雄氣,倍兒壯!
  
  當日下午,第十五軍司令部正式下達命令:
  “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守備分隊全部退守坑道。”
  命令很快傳達到第四十五師。
  貫徹時卻遇到了麻煩。

  殺紅了眼的部隊聽說要把拼死命守住的陣地讓出來,全炸了!
  “這是誰的命令?”
  “為什么不打啦,這么多同志白犧牲了?”
  “咱們不進坑道,就是死也要死在陣地上!”
  ……
  七嘴八舌,說什么的都有,就是不想下去。
  聽說是軍長的命令,大家才別別扭扭地往坑道撤。
  然而進了坑道,許多人又不愿往里走了,都站在坑道口嚷嚷著要沖出去打:
  “不行,咱們他媽的這樣撤進來不明不白,算什么!”
  “這他媽的不是要讓敵人騎在我們頭上拉屎嗎?”
  “咱們還是出去把敵人拼下去吧!”
  ……
  為了阻止殺紅了眼的戰士們往外沖,指揮員們不得不站在坑道口上說服大家。
  說是說服,其實也沒什么大道理好講。
  那會兒也沒功夫講什么大道理。
  翻來覆去只有一個意思:
  “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部隊,黨和首長絕不會忘記我們的,服從上級的命令沒錯!”
  這是典型的“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
  因為要“說服別人”的人現在很可能還沒有說服自己,即或是張廣生、趙毛臣、王福新這樣的營連級的指揮員們也弄不清說不清上級現在究竟是什么意圖,不折不扣地執行命令完全是憑著一種高度的信任感——一種在嚴酷的戰爭環境中歷盡艱險生死與共卻能從勝利走向勝利的歷程中的所形成的相互依賴相互信托的神圣情感。
  這是一支上下同欲的軍隊。

  中國官兵前腳剛走,美國兵和韓國兵后腳就緊跟了上來。
  兩個高地上騰起一片震耳欲聾的英語和朝語歡呼聲。
  被壓在坑道里的戰士們氣得咬牙切齒。
  可一時半會兒也沒什么招。
  
  本錢已經被盤剝得差不多了的崔建功也焦頭爛額,茶飯無思。
  煙癮還跟著見長——每天半條“大生產”。
  說實在話,崔建功自己現在也不知道這仗打到什么時候是個頭,而守備分隊本來就沒剩幾個人,又被敵人壓在坑道里,幾個小時一夜兩夜的還好說,要是幾天幾夜個把禮拜地熬下去,就是敵人不折騰破壞,光沒吃沒喝就足以讓這群車軸漢子給走不動路呀!俗話說“七天不吃飯,一切都完蛋”,現在坑道里空氣、陽光、水無一不缺,能熬得住嗎?前兩天咱們是晝失夜反,敵人沒功夫破壞坑道,現在咱們幾天不反擊,敵人肯定是不會消停的,那坑道里又會是怎么樣一種情況呢?
  這坑道能守住嗎?能守多久?
  憂心忡忡的崔建功決定向自己的部下們摸摸底:
  “小宋,你通知盧化儀、王福新、高永祥今晚回來一趟,再跟張廣生聯系一下,問問坑道里的情況。”
  作戰科長宋新安知道這是師長的老習慣,每臨大事,總要跟最下邊兒的干部戰士掰活掰活,指揮起來的時候底氣才足。
  
  次日凌晨,師偵察科副科長盧化儀、第一三五團第一連連長王福新、第一三五團第八連連長高永祥帶著一臉煙塵,偷偷地從陣地上摸回了第四十五師前指。一到家,幾個人就把師部小伙房老王頭端上來的一大臉盆的面條一掃而光。
  光王福新一個人就呼嚕下去了四大碗。
  只一會兒,在一旁默默吸煙看著他們的崔建功就眼圈通紅。
  不用問,他已經知道他們在里面過的是什么日子了。
  王福新和高永祥的連隊早就打光了,他們倆之所以還留在陣地上,是因為他們太熟悉陣地上的情況了,每次部隊反擊上來,他們都要留下來協助指揮。一來二去,就成了這兩個不到4平方公里的陣地上的“地主”了。
  現如今的老板們,恐怕沒誰想在這塊地界兒上當土地爺。
  哪怕是一分鐘!
  “你們回答我,這坑道能不能守住?”
  崔建功心說甭問別的啦咱直奔主題吧。
  “能!怎么不能?只要還有一個人,就能守住!”。
  “咱們第四十五師沒孬種!”
  “上級部署咱不清楚,但不把鬼子打垮不會罷休。咱苦一點值,死了也光榮。”
  3人紛紛表決心。
  “現在這當口究竟誰怕誰呀?我看是鬼子怕咱們!為啥拼命朝咱坑道口放炮、投彈、打機槍?一是怕咱們出去打他;二是怕我們后邊來人。別看他在洞口張牙舞爪,可你真叫他進來他也不敢。為啥,怕進來出不去呀!”
  王福新還給一直皺著眉頭的師長送開心丸。
  大家一陣哄笑。
  
  王福新們的確不是跟師長吹大話。
  雖然被敵人壓了頂,但坑道里的部隊士氣卻依然旺盛。所有的坑道,在退守的當天就建立起臨時黨支部,整理完戰斗組織,通過共產黨員們的凝聚力,把大伙兒抱成了團。
  597.9高地1號坑道是人數最多的坑道,里面建制單位也最多。
  這是個工字型的大坑道,有4個出口:兩個朝北邊的五圣山方向,兩個朝著南邊的“聯合國軍”方向,被改造成了暗火力點,坑道全長70多米,高1.5米,寬1.2米,坑道頂部是厚達35米石灰巖堅石層。
  第一三五團第二營政治教導員李安德是在21日當晚,帶著軍警衛連悄悄摸進坑道的。說是進來一個連,實際上滿打滿算連傷員在內也只有21個人——百十來個人的連隊,來的路上就傷亡了大半。
  坑道里的情況也很嚴重。
  雖說有百十來人,但一大半是傷員,還分屬16個不同的建制單位,坑道里除了重傷員和烈士遺體,就是東一團西一群吵吵嚷嚷著要打出去的戰士和正在進行勸導的指揮員。
  他們互相沒有隸屬關系,指揮員們也分屬好幾個單位。
  不過大伙兒一看見李安德來了全樂了。
  怕什么?“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這不來了一位。
  李安德身高一米八九,屬中國人中少見的高個兒。
  也是坑道里個頭最高的,職務也最高。
  李安德和與坑道里的第一三四團第三營參謀長武振友、第一三四團第八連連長李保成、政治指導員王士根經過幾分鐘的商量,立刻就成立了一個臨時黨支部,支部的第一項決議就是讓大家自動報名說明政治身份,是黨員還是團員?
  黨團員們紛紛站了出來。
  那會兒也沒黨證什么的,就憑大家紅口白牙地自報家門。
  彼此不認識,好多人當然也就無法互相證實。
  不過筆者認為,如果這里面真有誰是故意冒充的話,那一定是個好樣兒的爺們兒,共產黨一定要接納他。要知道,在這節骨眼兒上爭黨票,那可不是在爭權爭錢爭房子。
  那是在爭犧牲優先權!
  
  隨后召開的全體軍人大會上,李安德宣布,坑道里的所有人都編入老紅軍連隊第一三四團第八連,李保成任連長、王士根任政治指導員,原軍警衛連副排長張紀平升任副連長,所有沒有負傷的同志和輕傷員都編入班排,重傷員集中到面向北方的坑道口休息。
  李安德講話時下面鴉雀無聲,講完話掌聲如雷:
  “堅決擁護首長決定!”
  “發揚鋼八連光榮傳統!”
  “打到徹底勝利,為毛主席爭光!”
  ……
  李安德熱淚盈眶:有這樣的戰士,咱們什么仗不能打?
  一個文化教員擠到前面來:
  “教導員,我建議以坑道名義寫信給軍首長和祖國人民慰問團,表示我們的決心!”
  第二屆祖國人民慰問團到達五圣山前線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好!”李安德向大家宣布了文化教員的建議,“這封信就請文化教員寫好不好?”
  “好!”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坑道里的情緒達到了最高點。
  什么叫士氣,這就是士氣!
  
  其他坑道的情況也與此類似。
  第一三五團第二營參謀長張廣生率領第四連、第六連殘余人員退入0號、2號和4號坑道,成立臨時黨支部,完成戰斗編組;
  第一三四團第七連連長張計法、政治指導員林文貴率本連殘存人員退入3號坑道,完成戰斗編組;
  537.7高地北山上的第四十五師偵察科副科長盧化儀、第一三五團第一連連長王福新率領陣地上的殘存人員于退入坑道,成立臨時黨支部,完成戰斗編組。
  ……
  最小的戰斗編組是第一三四團第五連第四班。
  他們在戰斗打響的當天就反擊上597.9高地,在以后兩天的戰斗中,這個班在班長陳鴻鈞帶領下,頑強作戰,打退美軍十多次沖擊,殺傷150多個敵人,自己無一傷亡。他們在16日下午彈盡糧絕之時退入8號陣地的一個小坑道,從此整整11個晝夜與上級失去聯系,其間沒有得到任何補給,僅靠坑道里儲存的兩箱餅干和兩小瓶水堅持在坑道里戰斗,直到27日才與第四十五師取得聯系,得到運輸隊的補充。
  他們一直堅持到30日那次決定性大反擊。
  這是整個上甘嶺戰役中堅持坑道作戰時間最長的一個班。
  
  手下有這等壯士,崔建功氣能不壯?
  不過崔建功知道光憑這個打不了仗,還得有打的章法。
  作戰科長宋新安對這個問題早有考慮:
  “老是讓敵人在我們‘大門口’上搞不行。要派小分隊摸出去。我和張廣生通過電話。他說通過這幾天觀察發現:一、在表面陣地上敵人空隙很多;二、敵人是一天換一班,地形不熟;三、別看他們整夜打炮,放照明彈,實際上,那是盲目射擊,心虛壯膽。 張廣生他們昨晚派了兩個小組出去摸敵人。兩顆手雷就掀掉兩個地堡,他們還無一損傷。有趣的是,他們還發現敵人在機槍板機上拴了根繩子,躺在睡袋里拉,你說他打個啥!”
  大家又一陣哄笑。
  “所以張廣生他們建議,普遍開展小分隊夜摸活動。我也贊成這個辦法。要是所有的坑道夜里都能出去摸,那不就是孫悟空鉆到鐵扇公主肚子里了嗎?敵人要是日夜都不安生,這陣地他還能守住嗎?……”
  “這個張廣生,是塊好料!”崔建功心中暗暗贊嘆。
  第五次戰役結束后,他曾經把全師連以上干部集中起來總結與美軍作戰經驗教訓,在談論到對手精于計算時,崔建功故意提問:
  “大家天天講現代化,可是怎樣理解現代化?敵人技術裝備大大優于我軍,這個仗該怎么打?”
  底下馬上就有人應聲答道:
  “富有富的打法,窮有窮的打法。我們要研究以劣勝優的戰法,以我之長,擊敵之短,出奇制勝。”
  崔建功一看,是第一三四團第五連連長張廣生。
  “那么再問大家,我們一個團有幾門迫擊炮?”
  “18門。”第一三三團團長孫加貴答道。
  “一門迫擊炮每分鐘能發射幾發炮彈?”
  “8到10發。”第一三五團團長張信元答道。
  “全團的迫擊炮,一分鐘能打多少發?”
  “180發。”
  “10分鐘能打多少發?”
  “1 800發。”
  “1 800發,說明什么問題?”崔建功不動聲色。
  又是張廣生第一個站起來回答:
  “1 800發迫擊炮彈,如果打沖擊的敵人,可消滅他一個營;打有工事的敵人,可以消滅他一個連……”
  “好!回答得好!”崔建功很高興,一個步兵連長注意研究火炮,打仗肯定很動腦筋。
  以后,崔建功為了培養這個很有前途的指揮員,將他調到師作戰科當了一名參謀,19日反擊戰打響之前,又點了他的將,任命他為第一三五團第二營參謀長。
  現在看來,這個將點得好!
  想到這里,崔建功一拍桌子:“好,咱們就學他個孫悟空!”
  “好,咱們就在陣地上跟敵人泡蘑菇打游擊!”
  “咱們在坑道里都很沉著,沒什么驚慌情緒,要出去打敵人,勁頭都憋得足足的!一定能守住坑道。”
  “對,只要坑道還在咱們手里,敵人就不敢往前攻”
  ……
  大家紛紛響應。
  “不過,”崔建功吐出一口濃濃的煙霧,“為了造成敵人的錯覺,師里還是要盡量組織小分隊每夜反擊537.7高地北山,讓敵人以為我們還有反復爭奪的能力,以掩護坑道斗爭和大反擊的準備……”
  “師長放心,我們一定能守住陣地。”
  “前邊現在最需要什么東西?”崔建功接著問道。
  “最好送蘿卜,這東西又解渴又解餓,也好運!”高永祥說。
  “高連長說得對,送水背一大串水壺,運輸員摸爬滾打時叮叮當當的,很容易被敵人發現。”王福新也附和道。
  “好,師里組織給你們送!告訴你們,你們前邊的同志不怕死,后邊的同志也不示弱,都要求上前線!你們堅守的這幾天,我們師又整補了13個完整的連隊,光扛上山的八二炮彈就有3萬發,都準備在決定性大反擊那天送給敵人,你們回去向同志們傳達,最后勝利一定是我們的!”
  幾個指揮員當晚就回到了前沿坑道。

  第四十五師這個決策得到了不折不扣的貫徹。
  這很遂大家的意——誰也不愿意讓敵人騎在脖子上拉屎。
  小規模出擊活動很快就捷報頻傳。
  占領597.9高地的美國兵在1號坑道正對面七八十米處修筑了一個大地堡,里面有五六挺機槍,沒日沒夜地封鎖1號坑道洞口。
  連長李保成決定把它給端了。
  任務交給第六班班長何根長。
  何根長不愧是老兵,作戰經驗非常豐富。他知道敵人前半夜很警惕,所以按兵不動,而是蹲在坑道口有一搭沒一搭地扔空罐頭盒子,引誘敵人打槍,放照明彈,他則乘機觀察,盤算著出擊和返回的路線。
  到了后半夜,敵人也給折騰累了,隨他怎么扔也不理會。
  何長根看看是火候了,帶著兩名戰士摸出洞,一顆手雷就把這個地堡掀上了天。功夫不長,另一個小組也把另一個地堡也給炸飛了。
  何根長他們無一傷亡。
  電影《上甘嶺》的編劇就采用了這個情節。

  這一開了頭,大家都來了情緒。接二連三地頻頻出擊,在他們堅守的14個晝夜中,小組夜摸13次,班、排小出擊12次。不到半個月,光這一項,就讓1 760個美國兵不是丟了命,就是缺了胳膊少了腿。
  要命的是美國兵還天天換,每天上來一茬新的。
  輪著班的讓他們打。
  不知道為什么史密斯少將會出此下策,每天換一茬人,地形、敵情都不熟悉,白天工事剛一做好,晚上就被中國兵們掀翻,上來的人沒遮沒擋還成了人家的冷槍和手榴彈的下飯菜。
  可能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美國兵誰愿意來打這種仗?
  所以這種罪只能輪著來受。

  趙毛臣他們的坑道沒這么幸運,第一次出擊碰了釘子。
  那是一個叫鄭殿揚的戰士出洞口時碰響了罐頭盒,惹來了敵人的機槍,封住洞口結果大家都沒能出去,偷襲當然也就泡了湯。
  第二天大家學聰明點,先把洞口清掃干凈,也象何根長他們一樣等到下半夜敵人疲憊和放松之際,三兩個甚至一兩個人一組出擊,把敵人白天辛辛苦苦修好的地堡和火力點一一摧毀。
  光是頭三天,他們就組織了16次出擊,每次都有斬獲,讓6個地堡飛上了天,70多個美國鬼子回了老家。
  這種零敲碎打,很快就把美步兵第七師打散了架。

  在這兩個高地上,晚上是志愿軍的天下,志愿軍折騰“聯合國軍”。
  白天是“聯合國軍”的天下,“聯合國軍”也折騰志愿軍。
  打從一占領這兩個山頭的表面陣地,“聯合國軍”對坑道的破壞就一直沒有消停。他們知道,不解決坑道里的中國兵,就絕對不會有安穩日子過。
  因為仗一打響不久,他們就嘗夠了坑道的苦頭。
  支援韓軍第二師進攻作戰的“聯合國軍”炮火采用的是環狀彈幕射擊,攻擊分隊只要一占領陣地,支援炮火就編織成一道道密熾的火網,在537.7高地北山周圍形成一道道環狀的火墻,把第四十五師的增援部隊與山頭守備分隊完全隔絕。雖然有幾次成群的中國士兵以令人驚嘆的勇氣沖過了火網——甚至沖過他們自己支援炮群的火網,但最后能夠到達山頂的已經剩不下幾個人了。
  可即便如此,仍然有中國士兵冒出來與攻占了陣地已經精疲力竭的“聯合國軍”官兵短兵相向、白刃相搏,熾烈的盯著找人的機槍火力也從四面八方噴出,聲聲瘆人。
  結果又是重復了昨天的局面——雙方拉鋸式的爭奪。
  而且又是一大堆傷亡。
  韓軍第二師情報參謀文重燮中校很有些探索精神,在從第四十五師一個誤入敵陣而被俘的運輸員口中套出了這個情報后,親自帶著幾個老偵察兵上了537.7高地北山,折騰了好幾天總算鬧明白了:中國軍隊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從坑道里沖出來的。那些熾烈的盯著找人的機槍火力也是從坑道口里噴出來的。
  看得咬牙切齒的文重燮回去就開始打破壞的主意了。
  這回攻占了陣地,中國軍隊又沒有反擊,正好對坑道下手。
  從21日起,“聯合國軍”開始一門心思地破壞坑道。

  597.9高地0號和1號坑道首當其沖,是敵人破壞的重點。
  就在李安德他們整頓完戰斗組織的第二天一大早,一個連的美國鬼子就圍著第一三五團第二營參謀長張廣生堅守的0號坑道折騰開了,重機槍、無座力炮、噴火器乒乒乓乓把0號坑道口打得煙霧騰騰、火光沖天。
  這個場景正好被斜對過300多米處的1號坑道的戰士們看見。
  大家被憋進坑道里那點又羞又惱的莊稼火一下就上來了。
  “機槍上來,揍美國鬼子!”
  第八連副連長張紀平新官上任,決心點一把火。
  一挺轉盤機槍上來,沖著正蹶著屁股朝0號坑道開槍開炮的美國兵狠狠地放了一梭子。美國鬼子壓根兒沒顧上屁股后邊的事情,猝不及防,立馬就躺下了一大片。
  這下把美國兵弄火了。
  一會兒功夫,一架F-51就沖著坑道口翻來覆去地俯沖投彈。
  沒脾氣,這也是人家的強項。
  接著就上來100多個美國鬼子,重機槍、無座力炮,把洞口打得亂石紛飛。把張紀平們壓得抬不起頭,洞口太狹小,射界不開闊,也打不著敵人,轉瞬間,就傷亡了四五個人。
  可美國鬼子也不敢往坑道里沖。
  大家就這么僵持著。
  最后還是高個子李安德把這個僵局給打破了。
  他打量了一下洞口周圍的敵人,然后叫過步話機員:
  “快,直接要炮群,朝洞口上下左右開炮!”
  步話機員立即打開送話器:
  “張莊張莊,我是李莊,我是李莊!蒼蠅蚊子爬到門口了,快來掃掃,快來掃掃!”
  不到兩分鐘,一群一群的炮彈就從五圣山后邊飛了過來,美國兵被炸得人仰馬翻,紛紛抱頭鼠竄而去。張紀平們一面叫好,一面用機槍、沖鋒槍追著敵人的屁股送行。
  這種來得很及時的支援炮火對守住坑道至關重要。
  
  象這樣的故事,陣地上天天都要出幾個。
  頭一天,美國鬼子用無座力炮和噴火器封鎖洞口,扔汽油桶,向洞里灌煙,把大家熏得頭暈嘔吐,連呼吸也困難。危急時刻,大家都圍著指導員趙毛臣吵吵著出去跟敵人拼命。
  但趙毛臣很沉得住氣——他也非沉住氣不可:
  “大家別慌,拼命很容易,但現在不是時候!
  衛生員,讓大家尿濕毛巾捂住嘴!
  李鳳斌,用爆破筒滅火!”
  戰士李鳳斌把兩根爆破筒捆在一起,朝著洞口扔了出去。
  轟隆一聲,熊熊烈火被氣浪給撲滅了……
  
  一計不成施二計,坑道口不能接近,敵人就掏頂。
  趙毛臣那邊剛消停,第五連連長楊金鉤守著的那邊又被敵人把坑道頂弄穿了,還往下扔炸藥包和手榴彈。
  楊金鉤把著一挺機槍拼命的射擊,才把敵人壓住。
  可老這樣也不行——子彈太寶貴了。
  楊金鉤立馬叫住一個叫石建生的戰士:
  “小石,現在考驗你的時候到了,你上去把洞口的敵人炸死。”
  “是!”石建生挺胸昂首,答得干干脆脆。
  兩個戰士把石建生抬起來。
  石建生慢慢地把爆破筒伸到外邊。
  上面美國兵沒反應過來,以為是有人出來投降,連聲叫“OK”。
  石建生把導火索一拉。
  下邊兩個戰士趕緊把他一放。
  轟隆一聲,就聽見外面美國兵哇哇的哭喊聲。
  
  25日,美步兵第七師再也經不起消耗了。
  師長韋恩·史密斯少將向范佛里特連連叫苦,說我們跟高麗棒子可不一樣呀,他們有的是兵員,咱美國青年可是漂洋過海來的呀,總不能讓他們全躺在這兩個該死的小山頭回不去吧?
  范佛里特想想也是。
  加上兩個山頭表面陣地都在手,心里面多多少少也覺得松了口氣。于是范佛里特下令把美步兵第七師撤出休整,讓韓軍第二師接替597.9高地的防務。同時,美步兵第三師也接替韓軍第九師擔任鐵原地區防務,而韓軍第九師主力則調往金化以南作為戰役預備隊,隨時準備加入上甘嶺方向作戰。
  韓軍第二師有此后盾,又得到了后備兵員的補充,很麻溜痛快地就接了美步兵第七師的班,在597.9高地上跟中國兵們較開了勁。
  這韓二師師長丁一權戰爭初期當過韓軍的陸軍參謀長,曾經在美國陸軍參謀學院鍍過金,本來仕途很得意。結果美國人說你沒在下邊帶過兵,還是先下去練練按臺階往上走吧。
  丁一權很不服氣,心說你們艾森豪威爾不也沒在下邊帶過兵嗎?不也當了盟軍統帥么,干嗎我就不行?
  一賭氣,這小子躺倒不干了。
  后來還是韓軍陸軍參謀長白善燁跟他許諾,你先下去當幾天師長,有機會就讓你節節高升。
  這才把丁一權的氣給順過來。
  得,就這樣,堂堂中將下來接替咸炳善準將當了個師長。
  聽到美軍要開溜,丁一權反而很得意,覺得活該自己露一手。
  
  他確實也露了一手。
  說起破壞坑道的章法,韓國兵要勝美國兵一籌。
  畢竟都是東方人,又從小鬼子那里領教過土八路打仗的路數。
  韓國兵一般不蠻干,他們用榴彈炮遠吊;用硫磺彈、毒氣彈熏;往坑道里滾巨石塊,用鐵絲網團起來往坑道里塞;從坑道頂鑿眼灌炸藥。
  招招既毒又損。
  美國兵折騰了個把禮拜連門兒都摸不著,韓軍剛上來半天,就把2號坑道給炸短了一半,守備分隊傷亡了8個人。當天,597.9高地上最大的坑道1號坑道朝南的兩個坑道口全被炸塌,只剩下碗大的一個口,里邊兒的人連氣都透不過來。第八連連長李保成組織人冒著敵人的炮火不顧重大傷亡挖了半晌,才把洞口挖通。
  第八連為此傷亡了37個人。
  中國兵們真是恨透了這些“李偽軍”。
  
  而且愈到后來,坑道里的生存環境也愈加惡劣。
  沒得吃還好說,可以從敵人的尸體上收集,加上原來屯集儲備的,省著點兒湊合著也能熬過去了。
  要命的是沒得喝。
  水,成了坑道部隊生存的最大問題。
  人們萬般無奈之際,開始飲用另外一種液體:
  尿液。
  說喝尿很不好聽,可能有人還要噁心。
  所以大家給喝尿取了個很美的名字:“光榮茶”。
  為了讓尿的味道好點,還想出了許多招,其中之一就是:用毛巾裹上一包濕土,將尿淋上去過濾一下,然后再擠點牙膏進去。這樣尿的味道就小多了。
  可不管怎么處理,尿畢竟是尿,無論怎樣,那味兒都好不了。
  但必須喝。
  這是為了生存,為了戰斗!
  
  秦基偉聽到他的戰士們在喝尿的消息,熱淚潸然。
  然而使他倍感痛苦的是:他現在還不能把他們撤下來。
  不僅不能撤下來,還要繼續苦撐苦熬,繼續與敵人死磨硬纏。
  這是為了給決定性的反擊贏得時間。
  這是為了勝利。
  
  “不惜一切代價,把物資送進坑道!”
  秦基偉下了一道死命令。
  整個第十五軍,除了軍預備隊第二十九師動員了幾個營的部隊擔任向坑道運輸的任務外,第四十五師師部的勤雜人員包括師部小伙房的炊事員都爭著頂著敵人的炮火往上送東西。
  然而最后能送到坑道里的東西卻微乎其微。
  雖然從后方到前沿坑道不過幾百米千把米,但在敵人幾層炮火攔阻下卻是一片死亡地帶,為一袋蘿卜或一壺水付出幾個人的生命代價的事情在當時并不罕見。據后來統計,在整個上甘嶺作戰期間,運輸人員的傷亡占了戰役全部傷亡人數的15%。第一三五團第三營兩個通訊員為了把祖國慰問團送的一小袋水果糖送進坑道,一個半路犧牲一個兩處負傷。
  你說吃到這些糖的戰士們會是什么感受?
  后來聽說坑道里光吃蘿卜燒心,秦基偉還專門著人到平壤采購了幾萬斤蘋果,派人背著往坑道里送。分給秦基偉的蘋果,他一個也沒舍得吃,都暗暗攢了起來,交給被補入反擊部隊的警衛員王六,讓他背著這些蘋果去參加戰斗。
  然而由于敵人的炮火封鎖,只有幾個蘋果進了坑道。
  
  其中一個送到了第一三五團第七連堅守的坑道里。
  蘋果只有一個,可坑道里有20多個人。
  連長張計法把這個蘋果給了步談機員李新民,讓4個步談機員分著吃,理由是步談機員天天扯著嗓門兒呼叫,最需要水分。
  步談機員們一合計,認為最需要補充水分的是重傷員,又將蘋果給了負了重傷的通訊員藍保發。
  藍保發說連長指揮打仗太辛苦,又把蘋果還給了張計法。
  張計法又將蘋果交給司號員,司號員又給了衛生員,衛生員又給了藍保發,……
  20多人轉完了,蘋果又回到了張計法手上。
  張計法紅著眼圈下了個硬性命令:
  “咱們都吃,一個一口,必須吃!”
  一人一口,轉完了圈,蘋果仍然剩下大半個。
  筆者幼時曾從課本上讀到過這個故事。
  而現在敲入這些文字時,鼻子仍然酸酸的。雖然筆者也曾穿破過幾套國防綠,當過“新一代最可愛的人”,可每當面對這些老前輩們時,總是從心里往外感到汗顏,感到慚愧。
  那一代中華兒女,是中華民族永恒的驕傲!
  
  就在崔建功苦撐的同時,王近山也在調整部署,準備大干。
  這幾天,除了準備調用剛從金城撤下的第十二軍部隊外,他已令第四十五師集中所有力量于上甘嶺地區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戰斗,其它地區的防務移交給張顯揚的第二十九師。向守志的第四十四師抽出第一三二團接替第二十九師第八十七團在發利峰、五在峰方向的防務,第八十七團則全力投入上甘嶺方向的作戰。
  王近山還親自打電話,向楊得志要來了志愿軍的寶貝疙瘩“喀秋莎”——火箭炮兵第二0九團,并將炮兵第七師一個營、炮兵第二師4個連、第六十軍炮兵團和高射炮兵第六0一團加強給第十五軍。
  上甘嶺作戰的彈藥,王近山的老上級的洪學智也打了保票:
  “你們上甘嶺的彈藥、給養,我洪麻子給你扛上去!”
  話是這么說,可王近山心里也明白,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而這個時間要靠秦基偉,靠崔建功來爭取、來保證。
  他們必須挺住!
  
  25日,秦基偉主持召開了軍作戰會議。
  這時,從兵團到軍,都有人考慮是不是暫避敵鋒,作戰略退卻。
  王近山也打電話讓秦基偉選擇:
  “現在有兩個方案,一是打下去,二是撤下來。你要哪個?”
  “王司令,我不下,我死也要死在上甘嶺!”
  電話那邊的王近山暗暗一笑,心說真讓我算準了,這愛戴高帽子的秦基偉就吃激將法。
  “我問的是你能不能頂住,你要不行我讓曾紹山上!”
  “這是什么話?我現在要是下來了我算什么?”
  電話這邊秦基偉恨恨地對王近山吼道。
  他心說第十二軍不就是你的老部隊嗎?牛什么牛?你第十二軍能打,我第十五軍也不是吃干飯的,干嗎動不動就把曾紹山抬出來壓我?
  王近山吃了部下一吼倒也一點沒脾氣:
  “那好那好,你不下來可以,但曾紹山也要上。第十二軍配屬給你指揮,李德生先帶第三十一師過來,第三十四師和第三十五師也隨時準備投入戰斗!等咱們把炮兵調上來,彈藥也屯足嘍,給范佛里特那老小子一個好瞧,讓他狗日的開得了場下不了臺!媽那個×,但現在最要緊的是你得給我頂住!”
  秦基偉喉頭一熱。
  有第十二軍這樣的頭牌主力撐腰,還有什么說的!
  “王司令,保不住上甘嶺,我提頭來見!”
  
  回過頭來,秦基偉就在軍作戰會議上一錘定音:
  “咱們不能撤!咱們咬咬牙熬過這個關頭,就能把美國鬼子的士氣打下去一大截,我們現在很困難,但敵人可能比我們更困難!這就要比膽魄比意志!現在兵團已經決定第十二軍的部隊要參戰,咱們一定要把陣地完整地交給他們,不能讓人家給咱們擦屁股。”
  大家都說軍長說得對,咱第十五軍丟不起這個人。
  會議決定:在基本陣地上,暫取守勢繼續堅持坑道斗爭,制止敵人擴張,爭取時間,調整部署,屯集彈藥,在月底傾全力舉行決定性反擊,奪回陣地。
  鑒于第四十五師減員嚴重,秦基偉決定:第二十九師第八十六團抽出5個連隊與第八十五團一個營一起,反擊597.9高地,第八十七團也抽出5個連隊反擊537.7高地北山。
  除此之外,第三兵團防御縱深也機動出67門大口徑火炮投入上甘嶺方向作戰。志司后勤司令部為保證上甘嶺作戰,按每門炮300發~500發的供給標準,為第十五軍的這次大反擊屯集了11萬發炮彈,晝夜搶運上了五圣山。
  王近山親自給炮兵第七師師長顏伏交代:
  “炮彈不到最后反擊時不能用,沒有統一命令,一發炮彈也不能往外打,要集中起來,一下子錘掉狗日的!”
  
  那時不光是第三兵團,整個志司都在保障上甘嶺,很多原定送往別的方向的物資都臨時改變方向,運往五圣山前線。那會兒后勤是要什么給什么,所有后方人員包括分部首長,都參加了搬運工作。
  還有朝鮮政府動員起來的朝鮮群眾。
  甚至連機關的女同志也加入了背炮彈的行列。
  多少年后,人們說起在上甘嶺戰役中的那些女同志,仍然嘖嘖稱奇。她們雖然沒有象后來的電影里演的那樣在坑道里直接參加戰斗,但卻在后方轉運和救治傷員中表現出不讓須眉的巾幗之氣,足以與男子漢們的英勇事跡同輝。
  最讓人感動的是17歲的女護士王清珍,當負傷的戰士排不出尿來的時候,她就用嘴給戰士排尿。
  連秦基偉軍長這樣百戰名將知道了這事兒也感動得直掉淚。
  那真是一個萬眾一心同仇敵愾的難忘歲月。
  
  26日,第二十九師師長張顯揚、政治委員王新、第十二軍第三十一師政治委員劉萱、副師長李長林和第四十五師師長崔建功、政治委員聶濟峰一起,在德山峴第四十五師前指集會,確定了決定性反擊的作戰方案:
  
  一、集中力量形成拳頭,先西后東,反擊一個,鞏固一個。先反擊597.9高地,鞏固后再反擊537.7高地北山。反擊部隊與守備部隊分開,反擊成功后,立即換上守備部隊防守。
  二、為防止敵人炮火攔阻,突擊部隊先進入坑道待機,以坑道作為沖擊出發位置,為麻痹敵人,進一步查明敵人炮火封鎖規律,并使部隊秘密進入坑道,在炮火準備后,以一部兵力發起佯攻,誘敵抗擊和炮火封鎖我沖擊道路,查明情況,即行停止。反擊部隊則趁此進入坑道。
  三、在進行炮火準備時,增加一次炮火假轉移。 
  四、守備分隊每人帶上3條麻袋及土工作業工具。每個連隊守一天,即換上新的連隊。
  
  會議同時決定:
  以后方補充上來的2 000名新兵對第四十五師進行補充。
  尤其是傷亡最重的14個連隊。
  其中就包括第一三五團第一連和第七連。

  聽說讓下去,王福新在電話里還跟團長張信元犟了一脖子:
  “從14號打到現在,我兩百多個兵,兩個指導員,8個正副排長,還有十多個臨時指定的排長,全都犧牲在北山上了,現在仗沒打完就叫我們下去,這算什么?對得起死去的同志們嗎?我們不撤,要撤等我打死了再撤。”
  張信元一聽莊稼火也上來了,喊著王福新的小名就罵開了:
  “王二你小子給我聽著,叫你下來你就下來!老子要給你補兵,補完了你再上。你要不聽招呼我撤你的職,以后你什么仗都甭他媽的再想打!”
  王福新別別扭扭地帶著他的連隊撤下了北山。
  說是一個連隊,連3個炊事員在內也才6個人。
  想著當初200多號人浩浩蕩蕩開上北山的氣勢,想著打出“狙擊兵嶺”威名來的那份得意,在槍林彈雨闖來沖去從不眨一下眼皮的王福新百感交集,一路走一路任由淚水嘩嘩地往下淌:好同志好兄弟們我把你們帶上來如今卻只有我們幾個人回去啦,你們等著吧,我王福新要不給你們報仇我他媽的就不配當你們的連長!我他媽的就不是爹生娘養的!
  第七連比第一連稍好,還剩下9個人。
  政治指導員林文貴看著自己蓬頭垢面的戰士們心里也酸酸的。
  “同志們咱別搞得象打了敗仗似的,大家都洗洗干凈,新同志要補進來了,咱們要讓他們看看咱們七連是支什么樣的連隊。”
  林文貴也是一邊吞著男兒淚一邊給大家鼓勁兒。
  
  與此同時,一批運輸員沖破炮火封鎖進入了坑道。
  除了急需的物資,他們還帶來了兩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祖國人民慰問團第二分團到五圣山前線了!”
  “軍長決定30日晚上舉行大反擊!”
  大家熱淚盈眶,咱們要熬出頭啦!
  指揮員們向大家分送祖國慰問團的慰問品時,所有的人都站起來,立正,敬禮,雙手接過慰問品。
  包括那些重傷員。
  指揮員們對他們說你們為保家衛國負傷了,躺著就可以了,祖國人民是不會怪罪他忠誠的兒子的。可他們仍然要站起來,因為那些慰問品上都貼著、噴著至尊至貴的字眼:
  “贈給最可愛的人!”
  這個時候,所有人想的都是:咱們后面就是五圣山,五圣山上面有從祖國來的親人,他們代表祖國在看著咱們打仗。
  咱們一定要讓他們看著咱們打勝仗!
  
  從28日起,第四十五師按預定方案,以無座力炮對597.9高地上韓軍第二師工事、地堡群,進行了預先破壞射擊。至30日中午,將其工事摧毀了30%。

  29日21時,秦基偉軍長批準了第四十五師和第二十九師首長聯名上報的反擊作戰方案,同時指示:“為利用有利地形,大量殲滅敵人,30日夜只拿下597.9高地主峰,其余次日奪取之。”

  30日午后12時至17時,置于五圣山頂的第十五軍山炮和野炮群居高臨下,又將597.9高地殘存的地堡群摧毀過半。
  這次,第十五軍反擊部隊一反過去總是在黃昏時分進行反擊的常規,光打雷不下雨,使韓軍第二師部隊在熬過了“黃昏關”后放松了警惕,躲進了地堡睡大覺去了。
  21時,第十五軍支援炮群133門火炮昂起了頭,對空掩護的數十門高炮也對準了天空,火箭炮兵第二0九團24門“喀秋莎”也悄悄從隱蔽地開上了公路一字排開。
  德山峴第四十五師指揮所內,崔建功緊盯著手表。
  當時針指向22時,崔建功一揮手:
  “開始!”
  霎時間,寂靜的夜空滾過了一陣驚雷,597.9高地被熊熊烈焰吞沒,火光映紅了半個天空。
  597.9高地整個被翻了個個兒。
  5分鐘炮火急襲后,炮火向縱深轉移,五顏六色的信號彈也騰空而起,機槍也歡叫起來,還伴著陣陣喊殺聲。
  韓軍不知是計,紛紛鉆出掩蔽部,進入陣地。
  這時候炮火突然又折回了頭。
  這一回,是火箭炮兵第二0九團的“喀秋莎”。
  那“喀秋莎”聲兒不大,卻挺奇特,“啾、啾、啾”的,7秒鐘時間,350多發火箭彈全部砸在了剛沖出掩蔽部的韓軍官兵們頭上。
  高地上一片炫目的白光。
  坑道里的戰士們看得心花怒放。
  后來才知道,韓軍第二師的準備增援第二梯隊和支援炮群,被這突如其來的“喀秋莎”給“喀”得人仰馬翻,高地上的工事被摧毀了70%,人員殺傷效果更是顯著——沒剩下幾個能喘氣的,光觀察所看見敵人拉走的尸體就有30多輛卡車。
  還不要說在陣地上拉不走的那些。
  炮打得驚天動地,可方圓幾十公里內,無線電一片靜默。
  一切早就精心策劃好了,只瞞著范佛里特。

  25分鐘后,突擊分隊的步話機里傳來絲絲聲響。
  “開飯!”
  這是密語,意思就是現在該拿敵人下飯了。
  第四十五師新補充的8個連隊和第二十九師第八十六團兩個連,分東西兩路,向597.9高地猛撲。
  東路突擊分隊是第一三四團第七連、第八連和第八十六團第三連和配屬給第一三四團第八連指揮的第一三五團第六連第二排。
  堅守1號坑道的第一三四團第八連率先沖出坑道。
  雖然在坑道里呆了半拉月不見天日,連走路都搖搖晃晃站不穩,但一打起來,全象上足了發條一樣地彈起來,也不知哪來的勁頭,風風火火一個沖鋒就拿下了1號陣地。
  接著,按預定計劃,3個連兵分數路,直插主峰。
  西路,第一三五團第四連政治指導員宋春元親自掌握著重機槍和無座力炮掩護大家向10陣地沖擊——他們的任務是給緊隨其后的第一三五團第六連打開通路,直取3號和9號陣地。
  韓軍第二師第十七團一個加強排和他們的地堡一起飛上了天。
  通路打開了,第一三五團第六連跟著沖向9號陣地。

  這個陣地的攻擊卻不太順手。
  第六連只有第一、第三兩個排,連長萬福來將他們分作兩個波次,一波接一波向上沖,連續攻擊4次,才將它拿下來,而這時全連僅剩下4個人,政治指導員馮玉慶犧牲,萬福來自己也身負重傷——被一塊拳頭大小的彈片釘在嘴上,滿臉是血暈厥過去。
  第六連再也無法向3號陣地發展進攻。
  韓二師乘機一個反撲,又將9號陣地奪了回去。
  幸虧后邊還有張計法的第一三五團第七連,又把敵人反下去。
  這才把陣地鞏固住。

  東路突擊部隊也遇到了阻力。
  配屬給第一三四團第八連的第一三五團第六連第二排人員已經傷亡過半,距離主峰3號陣地還有50多米遠,被一個從炮火中殘存下來的復活火力點給壓住了。
  第六班只剩下班長呂慕祥一個人了,還5處負傷,渾身是血。
  臨配屬八連時,連長萬福來曾經叮囑他:
  “你們是黃繼光所在班,腿打斷,頭打掉,人不能丟,特別是到人家那邊打仗,一定要給咱六連露臉!”
  呂慕祥當時就發狠:
  “連長放心,咱輕傷跑上去,重傷爬上去,死也要死3號陣地。”
  呂慕祥確實是說到做到——他現在就正在往上爬!
  然而他傷得實在太重,爬到火力點時,剩下的力氣竟只能拔掉手雷的保險針,而連扔出去力氣都沒有了。
  他趴在地堡上拉響了手雷。
  突擊部隊吶喊著沖上主峰。
  呂慕祥,黃繼光的第一位傳人。

  戰至31日凌晨0時,第一三五團第七連最后一個投入戰斗。
  這支生力軍來得正是時候——此時韓軍兩個連正拼命往1號和3號陣地反撲。
  連長張計法和政治指導員林文貴指揮部隊劈頭蓋腦一陣手榴彈將他們砸了下去。
  順勢還收復了7號陣地。
  至此,597.9高地反擊勝利結束。
  這次反擊雖然沒有全部收復597.9高地表面陣地,但主峰和幾個主要陣地已被第四十五師部隊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一夜之間,第四十五師和第二十九師10個連隊1 600余人先后投入戰斗,共計殲敵1 500余人,其中包括韓軍第二師第三十一團第二營全部、第三營第九連全部,俘敵41名,繳獲重機槍9挺,輕機槍18挺,各種火炮7門,各種槍200余支。

  崔建功長舒了一口氣,同時發出命令:
  597.9高地上所有反擊部隊統歸第一三五團第二營參謀長張廣生指揮,就地整組,轉入防御。
  凡堅守24小時以上的連隊,記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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