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保存自己 坑道工事現雛形
消滅敵人 裝甲集群褪兇焰
兵之所以戰者,
氣也;
氣之所以激也,
怒也!
——《乾坤大略四囊書》
李克農把李奇微算得很到家:
“談的時候想打,打的時候想談!”
這不,戰場上不順手,李奇微又想談了。
但大家打得橫眉怒目的,要直接說恢復談判有點太那個。想想,堂堂的合眾國軍隊戰場上打不過人家,現在又要跟人家說談判,顯然是件很跌份兒的事情。
不過美國人也有美國人的辦法。
9月6日,李奇微先是致信中朝方面,要求改變談判地點。
本來這個問題不是什么大問題,但由于當時敵軍正氣勢洶洶撲來,中朝方面認為即使要換地點,現在也不能同意。必須讓“聯合國軍”在戰場上碰了釘子后再才能拿上桌面來商議。
中朝方面沒理這個茬。
李奇微又換了個招。
開城談判期以來,“聯合國軍”曾經多次派飛機騷擾轟炸掃射中朝方談判代表駐地,中朝方曾經多次提出抗議,“聯合國軍”方面要么矢口抵賴,要么不理不睬,態度極為傲慢。
反正,沒有一次是痛痛快快認賬認錯的。
可這一次不一樣了。
9月10日,“聯合國軍”夏季攻勢正打得無可奈何的時候,一架美國飛機違反協議飛臨開城地區轟炸掃射。不過這次他沒動中朝談判代表團的駐地,卻掃射了滿月里附近一個朝鮮農民的牛車。
中朝方面照例提出抗議。
可“聯合國軍”方面這回不“照例”抵賴或不理睬了,而是很鄭重其事地聲明這是其飛機“誤炸”,并對此表示遺憾,提議雙方聯絡官恢復會晤。
什么“聯絡官恢復會晤”呀,這是想恢復談判!
談判老手李克農明白這個。
果然,聯絡官們一會晤,美方代表的態度空前的好,當場就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這是我們錯了這完全是誤會,是不是讓雙方代表團在會談時解決這個問題?
中朝代表們忍俊不禁。
9月17日,李奇微致信金日成、彭德懷,再次對“誤炸”事件承擔責任,表示道歉。
美方代表態度的好壞是戰場形勢的晴雨表。
解方將軍笑言:
“別看美國人個子大,他要彎腰的時候也是很靈活的嘛!”
好!給美國大個子墊個臺階。
次日,金日成、彭德懷聯名致函李奇微,建議恢復開城談判。
9月19日,杜魯門發表聲明,表示“愿盡一切努力促使朝鮮沖突獲得和平解決。”
這下該好好談了吧?
沒那么簡單!
彭德懷早看出三心二意的李奇微沒真正服氣,還會再沖上來。
彭德懷把李奇微拿捏得很準。
所以當夏季攻勢正在進行的時候,志愿軍總部就已經在調整部署,準備粉碎“聯合國軍”正醞釀的攻勢。
8月末,肖應棠、王道邦率第六十五軍調至開城地區,接替將歸還建制的第四十七軍第一三九師和朝鮮人民軍第一軍團部隊,加強開城和朔寧方向的防御;陳坊仁、李呈瑞率第六十八軍亦由陽德地區調至洗浦里地區準備接替朝鮮人民軍第五軍團的防務。
9月上旬,李湘、曠伏兆率第六十七軍接替第二十七軍在金城地區的防務,第二十七軍撤至馬轉里、陽德地區整補。
與此同時,志愿軍總部還為第一線主要防御方向上的各軍加強了2~3個榴彈炮兵團、一個火箭炮兵團、一個反坦克殲擊炮兵團和一個坦克團。在便于敵人坦克和空降的地區,各軍均加強了防坦克火器和高射火器,設置了反坦克、反空降地域。
為準備空軍參戰和加強東西海岸防御,中央軍委還派出董其武、高克林將軍率第二十三兵團于9月7日入朝,接替第四十七軍擔任修建南市、泰川、院里機場的任務。
9月17日,軍委又決定,第十六軍調至東北通化地區待機,所屬第四十七師則先于軍主力入朝,進至咸興、興南地區,歸第九兵團指揮,擔任海防守備任務;第十一軍進至鳳城、安東地區待機,準備支援朝鮮西海岸作戰。為統一海岸防御作戰,經與朝鮮人民軍總部協商,決定分別成立東西海岸聯合作戰指揮所。西海岸指揮所由韓先楚任司令員,朝鮮人民軍第四軍團軍團長樸正德中將兼任副司令員,統一指揮志愿軍第三十八軍、第三十九軍、第四十軍、第五十軍和朝鮮人民軍第一、第四軍團。東海岸指揮所由志愿軍第九兵團司令員宋時輪兼任,朝鮮人民軍第七軍團軍團長李離法中將兼任副司令員,統一指揮志愿軍第九兵團之第二十軍、第二十七軍和剛入朝的第十六軍第四十七師以及朝鮮人民軍第七軍團。
就候著不甘寂寞的李奇微來了。
不出所料,李奇微確實是沒服氣,也確實還想再來較量一番。
這次攻勢規模更大,重點是是西線的志愿軍陣地。
9月底,范佛里特在對傷心嶺的進攻毫無進展之際,曾經制訂了一個“蘭格拉”(Wrangler)計劃,其企圖是“10月中旬以海軍陸戰隊第一師和韓軍一個師在庫底、通川地區登陸,美第九軍、第十軍和韓軍第一軍團采取攻勢,將戰線推進到平康——淮陽——庫底一線”。
這是范佛里特在一個月之內3次提出帶“登陸”的作戰計劃。
李奇微心說怎么沒完沒了啦,已經搭進去那么多了,還嫌不過癮是不是?
他沒搭范佛里特的茬。
幾天后,他沒理會范佛里特的“蘭格拉”,卻批準了美第一軍軍長約翰·奧丹尼爾少將的“指令”(Command)計劃。
“指令”計劃要謹慎得多。
“指令”的目標函數,是“在10月初開始進攻,占領從汶山里東北約14公里的臨津江西岸開始連接沙尾川畔的青延里——臨津江畔的桂湖洞——驛谷川南岸的高地一帶——鐵原西北10公里的中于村到鐵原東北8公里的中佳山一帶。”
奧丹尼爾這樣解釋他的計劃:
如進到這一線就將戰線向北推進約10公里,這樣就可以掩護漣川——鐵原——金化鐵路,確保懷俄明線的防御,可殲滅敵之前線部隊并給其造成混亂和威脅,而且還能復活經常不振的第八集團軍的士氣。戰場幾乎都是丘陵地區,在發揮我方戰斗力方面比其他戰線都容易,10月份連續出現秋季的晴天,不必擔心洪水和泥濘。還有中國軍隊不會象北朝鮮軍那樣死守著土地不放,因此受到的抵抗會小些,損失也會少些。另外遠離開城和板門店,不會直接影響談判。
奧丹尼爾這是在干什么呀。
他怎么也不想想,從朝鮮人民軍那里都占不了便宜,在中國軍隊那兒還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中朝軍隊是在統一協調的作戰方針下行動的,此處堅守,彼處也會堅守。把“復活經常不振的第八集團軍的士氣”的希望寄托在這種純屬瞎蒙的一廂情愿上,不吃敗仗那才真是活見鬼呢!
“聯合國軍”在中國軍隊面前,碰得更慘!
9月21日,夏季攻勢剛剛結束,美步兵第七師、步兵第二十五師和韓軍第二師、第六師各一部,共8個步兵營,在75輛坦克、100余門火炮及航空兵的掩護下,分3路向剛與第二十七軍部隊交接完防務的第六十七軍金化以東1.5公里的甘鳳里至北漢江一線陣地發起試探性進攻。
激戰終日,占去第六十七軍3個前沿支撐點。
而付出的代價是1 140余人傷亡,15輛坦克被擊毀。
按理說,李奇微等“聯合國軍”的頭頭腦腦們該醒過味兒來了吧?
不!
從9月29日開始,“聯合國軍”采取“逐段攻擊,逐步推進”的戰法,首先從西線開始發動了進攻。
第四十七軍第一四一師夜月山、天德山至鐵原以西8~10公里地段的大馬里地段首當其沖,受到了美步兵第三師第十五、第六十五兩個團在100門火炮和60多輛坦克支援下的猛烈沖擊。
防守夜月山陣地的第一四一師一個連,在炮火掩護下,與敵人激戰終日,連續擊退敵人14次沖擊,最后,工事全被摧毀,堅守主峰的守備分隊一個排全部犧牲,陣地被敵占領。
此戰,第一四一師前沿分隊共殺傷敵人800余人。
然而天德山陣地卻屹立未動。
沒奈何,范佛里特立馬把攤子鋪開。
10月3日,范佛里特集中美騎兵第一師全部、美步兵第三師第七團、第十五團(含菲律賓營)、泰國第二十一團、英聯邦第一師,在200余輛坦克、300余門火炮(105毫米以上)和大量航空兵支援下,又向第六十四軍第一九一師防守的高浪浦里北6公里的防內洞陣地、高旺山陣地、第四十七軍第一三九師防守的高作洞陣地、第一四一師防守的天德山和大馬里一線40公里正面發動了猛烈進攻。
志愿軍西線防守部隊按彭德懷司令員“積極防御、節節抗擊、反復爭奪、殲滅敵人”的指示,有重點地部署兵力、火力,以堅決阻擊與連續反沖擊,英勇頑強地與敵人進行了激烈的戰斗,每一陣地均經數次乃至數十次反復爭奪才能決定其歸屬。
打剩下10~30余人連隊,在當時不是一個兩個。
這種陣地戰打起來異常艱難。
第六十四軍扼守的高旺山、馬良山等要點戰況最為激烈。
這是謝正榮師長所率第六十四軍第一九一師防御地域,進攻之敵為英聯邦第一師和美騎兵第一師第五團一部。每天,敵人均以1~2個團的兵力向第一九一師陣地猛撲。
10月3日,麥克唐納準將的英步兵第二十八旅先撲了上來,與第一九一師前沿分隊發生小規模接觸。
次日,英聯邦第一師全師投入,全面展開攻擊。
戰至下午16時,在擊退英軍的多次沖擊后,因傷亡過大,謝正榮命令部隊主動撤出高旺山(355高地)及其以西227高地,收縮陣地,固守馬良山(477高地)一線陣地。
5日,英聯邦師的進攻重點指向馬良山及其西南的216.8高地,并改取集中兵力、火力逐點進行攻擊的戰術。每天均以一個多團兵力在猛烈炮火支援下,進行多梯隊輪番沖擊。即或是一個連甚至一個排的陣地,都要反復以飛機轟炸、炮擊,隨后以20~60輛坦克引導步兵反復沖擊
最多的一日,發射炮彈竟達30 000余發。
馬良山陣地3天內5次得而復失,失而復得,雙方均拼盡了全力。一方占盡火力優勢,火力強度超過對方10倍以上,一方則只能憑借步兵火器和依托野戰工事與之周旋。
既公平又不公平的較量!
這時,志愿軍總部已決定采取帶堅守性質的機動防御方針。
這種方針的要旨,是在前沿只以少量部隊疏散配置,而在第二線保持強大的預備隊,以連續的反沖擊來挫敗敵人,守住陣地。因為這一時期的中國軍隊,還不能進行真正意義上的堅守防御,只能采取節節阻擊并不斷進行反沖擊的方法,盡可能充分地發揮步兵火器的作用,給敵以重大殺傷以阻止其攻擊勢頭。這在沒有強大火力和堅固工事為依托的情況下,對于以步兵武器為主的中朝軍隊來說,不失為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
美國軍方后來也承認:面對這樣的防御,“情況往往是,美軍攻占了作戰目標之后,兵力不足以抵抗敵方隨之而來的強大反沖擊?!?BR> 這樣的防守,代價雖然比運動戰時期雙方相互拉鋸時小,但仍然相當嚴重,只能憑借中朝軍隊雄厚的后備兵員優勢與敵人較量。
勿庸諱言,這從本質上來說,還是一種“人海戰術”。
而且戰線仍然在緩慢北移,整個防御仍然呈不穩定狀。
總的態勢仍然被動。
然而,正是在這種嚴酷的防御作戰中,人們找到了新的戰法。
第十九兵團部隊將當年冀中平原的地道戰搬到了朝鮮戰場。
這得益于他們在華北八年抗戰這個特殊的成長歷程,
在馬良山地域216.8高地的防御作戰中,第一九一師第五七一團第七連在副連長閻志鋼帶領下,把“貓耳洞”挖通,形成馬蹄形的防炮洞,成為坑道式掩蔽部的雛形。他們依托這樣的工事,在3個晝夜里連續擊退英聯邦第一師的21次沖擊,估計斃傷敵軍640余名,而全連只傷亡26人。
而此時此刻,楊得志司令員也正在為怎樣在敵人強大火力下保存有生力量的問題而殫精竭慮。為此,他和李志民、鄭維山等兵團首長來到在保衛開城作戰中傷亡很大的第六十五軍,想通過總結經驗教訓,尋找更有效的作戰方法。
一見到楊得志等兵團首長,軍長肖應棠一臉的慚愧:
“楊司令,這兩天打得不好,部隊損失很大?!?BR> “這個情況我們知道,我們就是為這個來的,看來咱們得想個不讓敵人打著,又能打著敵人的辦法。”
楊得志首先讓大家回顧了當年的石家莊戰役。
那時,為在進攻中減少傷亡,攻城部隊大都構筑了以屯兵洞和坑道為基干的進攻出發陣地,縮短了部隊在敵人炮火下運動的距離,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大家的思路一下子打開了,七嘴八舌議論起來,這種方法既可以用于進攻,也可以用于防御呀。
“這幾天發現戰士們為了防炮,在陣地背面挖了防炮洞,效果不錯!”肖應棠說。
“走,看看去!”楊得志一聽很感興趣。
“這幾天敵人炮擊得很厲害,是不是等等再說。”肖應棠很擔心。
“等停戰再去就晚了!”楊得志抬腿就走。
這一看收獲極大。
楊得志等到了第一線的連隊,發現戰士們挖了許多防炮洞。
“每個洞能蹲一個人,有的兩個洞連一在起,成了V形洞,可以多藏幾個人。敵人一打炮,我們就撤下來躲在這兒;炮一停,我們就進入陣地。”連長很得意地向首長們比比劃劃地介紹。
“能不能不再挖深些?挖通它?再鑿幾個了望孔,挖幾個射擊孔,那不省得上下跑、來回跑了嗎?”楊得志認認真真地跟連長商量道。
“那好,我們馬上就干!”
連長雙手一拍,欣然采納了首長的建議。
“我們第六十五軍是華北兵團的老底子,是打地道戰的祖宗。”
軍長肖應棠很是得意。
“這是一個創造!”
彭德懷在電話里聽了楊得志的匯報很高興:
“其它部隊現在也有類似的經驗,你們要好好總結,完了給志司寫個報告。”
放下電話,彭德懷還罵罵咧咧:
“娘的,我就不信,你美國佬能把地球給砸通!”
后來在戰斗實踐中,坑道工事的構筑水平也不斷地得到提煉和發展,由兩個口的坑道發展成為“Y”型三洞口和“X”型四洞口坑道,還有“H”型和雞爪型的坑道??拥揽谝舶凑辗缽?、防毒、易排水等要求作了改進,頂部普遍加厚。在敵人火力強大,表面陣地難以久守的情況下,成為“保存自己,消滅敵人”,保持防御穩定的重要手段。
這就叫“從戰爭中學習戰爭”。
謝正榮在與英聯邦第一師爭奪了5天5夜并予以2600余人的重大殺傷后,主動撤至黃雞山、基谷里、白石洞、伍炭里一線繼續防御。
英聯邦第一師因傷亡過大,也停止了進攻。
5天5夜,全師傷亡近1/3,最遠前進了3公里。
大不列顛虧得起這個血本么?
向天德山一線進攻的美騎兵第一師也碰上了對頭。
——曹里懷的第四十七軍。
第四十七軍就是原來東北野戰軍的老十縱,遼沈大戰時守黑山的部隊。剛成立時是獨立師改編的二等部隊,一般象一縱二縱這樣的老主力都不怎么把它往眼里放。
可鐵匠梁大牙梁興初帶著他們在黑山上蹲了那么地動山搖的幾天,楞是把廖耀湘西進兵團全副美式裝備的國軍主力治得動不了窩,一下子就讓十縱象當年首戰平型關的第一一五師一樣,“威名天下揚”了。
美騎兵第一師和美步兵第三師一上陣就碰了一鼻子灰。
10月3日,經過1小時的炮火準備,美騎兵第一師、步兵第三師外搭上個希臘營,風風火火地向第四十七軍陣地沖來。
曹里懷用的還是黑山阻擊戰的套路。
前沿每個高地只擺連、排一級的守備分隊,在野戰工事很快被摧毀的情況下,剩余人員繼續堅持戰斗,常常戰至最后一人。隨后,軍師掌握的預備隊則在敵人蜂涌涌上表面陣地而無工事依托的同時,以山炮和迫擊炮火大量殺傷陣地表面之敵,再以步兵發起反沖擊奪回陣地。
左翼歐文·拉菲爾德上校指揮的美騎兵第一師第五團第一天就被這種招法給打得落花流水,顏德明師長指揮第一三九師把打擊火候把握得很好,炮兵第二師支援炮群的山炮和迫擊炮竟然在騎兵第一師強大炮兵群的射擊間隙和延伸中見縫插針,把沖上陣地美騎兵第一師的官兵們給炸得血肉橫飛。
攻擊重點天德山及其以西的418高地情況也差不多。
這兩個陣地的守備分隊實際上只有第一四一師第四二二團第二營和加強的團警衛連和機炮連一部。
已經沒幾個班建制的他們口號卻很響亮:
“爭取創造英雄班,不當英雄不下山!”
丹·吉爾墨上校更沒脾氣,他指揮的右翼突擊部隊美騎兵第一師第七團和希臘營雖然多次沖上天德山陣地,與守備分隊打起了白刃戰,但仍然擋不住短促猛烈的炮火和第四二二團縱深預備隊的反沖擊。
里查德·史迪威上校的美步兵第三師第十五團也停在天德山不能動彈。
三路部隊,沒有一路得手。
給了騎一師師長托馬斯·哈羅德少將一個下馬威。
第二天,哈羅德少將開始添油。
騎五團被第一三九師部隊步兵火器殺傷嚴重,只好把泰國步兵第二十一團調上來投入戰斗。
美國兵不行,泰國兵能頂事兒?
攻擊418高地的騎七團因傷亡慘重,又被哈羅德加強了騎八團一個營,仍然爬不上418高地。
美步兵第三師第十五團好好歹歹沖上了天德山,呆了不到半天,又被人家給趕了下來。
氣急敗壞的哈羅德少將只好拼命地傾瀉炮火來發泄一腔怨憤。
5日,天德山一線陣地全部化成一片焦土,人員也大部分傷亡,最后只剩下副團長狄進喜等10多名傷員,才主動撤出陣地。
才打了3天,美騎兵第一師、步兵第三師和希臘營、泰國步兵第二十一團就傷亡4 500余人。
美第一軍軍長約翰·奧丹尼爾少將傷透了心。
末了,曹里懷還在奧丹尼爾少將傷透的心上又撒了一把鹽。
在經過反復爭奪后,11日,曹里懷軍長命令陳富章師長指揮的第四十七軍預備隊第一四0師投入戰斗,向進占上浦防之敵進行戰術反擊,全殲美騎兵第一師第七團兩個步兵連和一個火器連。
18日,第四十七軍主動撤出該線陣地,退守第二道防線。
至此,“聯合國軍”全線傷亡22 000余人,被迫在西線停止攻勢。
前進3~4公里。
富有進取心的職業軍人范佛里特絕不甘于這種結果。
在西線打得難分難解還沒清賬,他又在東線扯開了一個攤子。
10月5日,羅伯特·楊格少將指揮美步兵第二師和韓軍第八師一部,向方虎山中將指揮的朝鮮人民軍第五軍團文登公路兩側陣地撲來。
這時,朝鮮人民軍部隊經連日激戰,非常疲勞,部隊減員也很大,戰斗力已經大打折扣。6日,被美步兵第二師先后占領公路兩側的930.6高地和665.6高地。
10月8日,美步兵第二師和配屬的法國營、韓軍第二師全部,向文登公路至北漢江地段進行猛烈進攻。
范佛里特這次上了個新招法——坦克劈入戰。
本來,美軍受其裝甲兵使用戰術思想和朝鮮戰區地形的局限,在朝鮮使用坦克一般來說是比較謹慎的,作戰時坦克很少先于步兵沖擊,而大多充當前沿的活動火力點。但經過幾次戰役的較量,也摸清了土八路的底牌,知道對手反坦克火力很弱,反坦克手段單一,對單個或小群坦克有一定威脅,而對付其集群坦克卻沒有什么很好的招數和章法。
所以這次范佛里特膽子也特別肥,決心賭一把。
他集中連(24輛坦克)、營(72輛坦克)規模的坦克集團,對中朝軍隊陣地進行割裂作戰。其作戰方式是:每次以20~40輛坦克組成一個裝甲集群,在大量航空兵掩護和步兵、工兵伴隨下,一面以陣地上的火炮和坦克炮實行密集射擊,一面沿山路迂回割裂志愿軍各個高地的防御陣地,然后由其步兵進行“逐山占領”。
9月21日,第六十七軍的3個前沿陣地就是被這樣奪去的。雖然當時也付出了1 140余人的重大傷亡,還折損了17輛坦克,但范佛里特感覺上認為還算成功。
所以這次在文登里地區重施故技。
由于偵知了第六十八軍將在10月7日開始與朝鮮人民軍第五軍團交接防務,美第十軍軍長巴亞斯少將把全面攻勢的時間選在中朝兩軍交接防務的第二天——10月8日。
這個時間選得極有水平。
一下子迫使第六十八軍在倉促之間一面應戰,一面接防。
態勢很是被動。
一時間,竟讓美步兵第二師和韓軍第八師連連得手。
10日防務交接后,美步兵第二師已突入了防御縱深6公里。
韓軍第八師也在水于口、白石山東南地區投入進攻。
這個意圖內行一看就懂!
這是要插入文登里縱深,攻占魚隱山要點,配合金城方向的美第九軍向金城方向的進攻。
巴亞斯少將欺生,要替奧丹尼爾少將還楊成武一個下馬威。
楊成武什么人物,怎么會認這個賬?
6月間臨離開朝鮮的時候,毛澤東曾在中南海召見愛將楊成武。
毛澤東幾乎是看著楊成武從紅小鬼變成一位百戰名將的。
1929年,兩人第一次見面時,楊成武還是一個15歲的紅小鬼,當時毛澤東摸著他的頭問:
“小鬼,繳過白狗子的槍沒有?”
“沒有,繳過民團兩次槍!”
“噢喲,看不出來,你人小鬼大嘛,以后要繳白狗子的槍喲!”
那是當然,跟著毛委員打仗,這還是問題?
楊成武跟著這位統帥一路打仗繳槍,仗打得痛快,槍繳得瀟灑。
繳白狗子的槍,繳日本鬼子的槍。
這會兒要到朝鮮去繳美國鬼子的槍嘍!
“成武,現在我們要從運動戰轉向陣地戰,你們上去就是要去跟美國佬打運動戰!在三八線打,成武啊,莫給我丟臉喲!”
一見面,毛澤東就對他說。
楊成武奮然站起,聲聲擲地:
“男兒墮地志四方,馬革裹尸固其常。主席,我決不辱沒京津衛戍部隊的光榮!”
“是呀,老百姓叫你們‘首都兵團’么。”毛澤東說。
第二十兵團是華北軍區聶老總掌握的看家部隊,其任務就是拱衛京津重地——這在整個人民解放軍中,是一個令人羨慕的殊榮。
召見畢,毛澤東還設家宴為楊成武和第二十兵團副政治委員張南生餞行。席間,從不喝酒的毛澤東極其難得地給楊成武敬酒:
“成武啊,我跟你喝一杯酒!”
“不,主席,我先敬你!”楊成武趕忙立正。
“不,今天我先敬你。希望你們到了朝鮮,一定要尊重朝鮮人民領袖金日成主席,尊重朝鮮人民軍和人民。要愛護那里的一草一木象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干杯!”
毛澤東一飲而盡。
楊成武情緒激昂地一口悶下了這杯酒。
“再敬你第二杯。你必須守在三八線,你只許在北緯38度線和38.5度線之間機動,多退一步也不行,除非經我批準,干杯!”
毛澤東語調鏗鏘,斬釘截鐵。
“干!”楊成武也斬釘截鐵,主席發了話,我就要釘在三八線。
“我要求你們兵團今后作戰,重要電報除發志司外,同時還要發北京,發給我,我毛澤東要跟美國人打一個陣地戰。干!”
“干!”
這更沒說的,主席是什么主席?
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
楊成武明白,主席這是要隨時掌握前線情況,為這支軍隊戰勝眼前這個兇惡的敵人而總結和提煉經驗。20多年來,他就是這樣從戰爭實踐中一次又一次地為這支曾經非常弱小的軍隊提供克敵制勝的法寶的。
就這樣,毛澤東一口菜不吃,用大杯與楊成武連干三杯。
喝了主席三杯酒,渾身是膽雄糾糾!
有這三杯酒墊底,楊成武敢跟范佛里特這老小子大戰三百合。
楊成武能讓范佛里特把威風給奪了去?
第六十八軍第二0四師和配屬的第二0二師第六0四團在陳坊仁軍長指揮下,在地形、敵情均不熟悉,缺少工事和炮火不足的情況下,在戰斗狀態中接替了朝鮮人民軍第五軍團北漢江以東水洞里、728高地、891.5高地、742.8高地、文登里、635,8高地一線陣地。
陳坊仁軍長在正面一線展開3個團,以第六0四團位于魚隱山地區為師預備隊。在文登里、上深浦、下深浦、柏峴內嶺地區構筑了防坦克網狀工事,并設置了大量反坦克障礙物,并集中全師的反坦克武器,組成了幾個反坦克機動大隊,專門在公路兩側打敵集群坦克。
同時,朝鮮人民軍第五軍團也以部分人員和火炮予以協助。
這時,全師兵力火力尚未展開,敵軍已突入陣地6公里。
情況非常嚴重。
這當口,楊成武看得明白,第六十八軍能否堅守魚隱山要點和文登公路兩側高地的關健,在于能否有效地阻止敵人坦克的進攻。敵人氣勢洶洶的來頭來靠坦克在那兒撐著,要把敵人勢頭打下去,非得先把坦克給拾掇住。
“陳坊仁,你得殺掉敵人坦克的氣焰!”
所以,第二0四師的口號既簡單又明確:
“打退坦克就是勝利!”
楊成武對坦克的重視在于文登公路的特殊地形。
從文登里至柏峴嶺是一條寬幾十米到600余米、長7000米的南北走向的川谷,谷地中間是一條通向第二0四師防御縱深的公路,山谷里兩側溝壑交錯,山高坡陡,從高地上可以有效地俯瞰川谷的公路。
“視生處高”,這樣的地形肯定是雙方勢在必爭。
正因為明白這個重要性,陳坊仁才在這里放上了第二0四師的看家主力團——第六一0團。
而這時楊格少將卻斷定,新上陣的第六十八軍說不定連坦克什么樣都沒見過,肯定擋不住自己的“坦克劈入戰”,所以沒怎么把這支部隊放在眼里。因為他不知從什么渠道聽人說第六十八軍是1949年才由游擊隊改編的。
他因此而吃了大虧。
11日,楊格的坦克縱隊大搖大擺地引導著美步兵第二師和法國營往文登里縱深猛沖。
甭看楊格少將把道聽途說信以為真,小瞧了第六十八軍,他還真算是歪打正著,判斷得有幾分道理。第六十八軍雖然是支經過抗戰考驗的老部隊,但入朝前確實補充了大量新兵,只在滄州搞了兩個月戰前訓練,并改換了蘇式裝備,的的確確缺乏反坦克經驗,而且的的確確有不少戰士連坦克都是第一次見到。
但這恰恰是楊格完全不了解的這支部隊之處。
他不知道,這支部隊最出色之處就在于具有善打惡仗,善打硬仗的傳統,以及這種傳統所具有的非凡的感染力和傳遞性。只要是個爺們兒,被這種傳統熏染過哪怕是只有一分鐘,也會添幾分膽,增幾分色。
所以這支軍隊常有奇跡震驚于世。
楊格的坦克集群后來常常出現在中國軍隊院校的課堂上。
他用自己的失敗,為中國軍隊奠定和完善了步兵反坦克戰術的理論和實踐基礎。
感謝美利堅合眾國軍隊陸軍少將羅伯特·楊格。
第六一0團的底牌是加強配屬的師反坦克大隊。
反坦克大隊由配屬給第二0四師的防坦克殲擊炮兵一個營(12門76.2毫米蘇制野炮)、師山炮營一個連(4門山炮)及工兵一個連、第六一0團屬無座力炮連和全團列裝的49具火箭筒編成,由副團長姚希同擔任大隊長。
第六一0團以文登里、上下深浦、柏峴嶺為主要防御方向,以川谷公路為防御軸線,構筑了大縱深反坦克地域,建立了相互銜接和重疊的多層火力網:第一層為近距火網,由無后炮、火箭筒等近距反坦克火器組成;第二層為中距火網,由山炮火力構成;第三層為遠層火力網,由配屬的反坦克殲擊炮兵的76.2毫米野炮構成。每層火力網還編組了6個步兵反坦克殲擊小組,每個小組3~6人,配備輕機槍一挺、沖鋒槍2支、地雷3~4個、爆破筒2~4根,每個攜帶反坦克手雷2~4個,作為近距離機動的反坦克火力。
這是一個天羅地網。
然而11日這一天,這張天羅地網卻沒網住什么大魚。
那天,反坦克炮和反坦克小組沒有經驗,反坦克火器集中在山上,距離很遠,再加上射擊技術欠佳,沒有擊中敵人的坦克。結果還是步兵反坦克殲擊組用反坦克手雷擊毀擊傷各一輛,給無座力炮和火箭筒創造了射擊機會,再擊傷了3輛。
最后還讓人家跑了。
還讓楊格的坦克縱隊一度突入了防御縱深上下深浦地區。
好在步兵很英勇,把后面跟進的敵人步兵給死死擋住挪不動步,才沒有造成更大的被動。沖進防御縱深的敵人坦克沒有步兵配合膽也挺虛,隨便在上下深浦放了幾炮,打著了幾間民房后沿原路退了回來。
楊成武接到消息很是生氣,一個電話就打給第六十八軍軍長陳坊仁:
“陳坊仁,你不是有反坦克大隊嗎,他們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把敵人放進來啦?”
很儒雅的楊成武難得這么罵人。
陳坊仁這邊跟楊成武說反坦克大隊正在阻擊敵人,那邊一個電話直接掛給了第六一0團團長尚志功:
“你們要是不行就換下來再練練,我讓別人替你們!”
這話太難聽,誰聽了誰受不了!
當天,尚志功召開了緊急作戰會議,總結了經驗教訓。
第二天,大家就打得很有章法了。
這一天,美步兵第二師更兇了,先出動了10余架飛機沿柏峴嶺及縱深地段進行轟炸,又以炮兵、坦克炮對文登公路兩側的635.8高地、709.6高地及縱深上下深浦地區進行火力準備。然后,美步兵第二十三團在48輛坦克支援下向文登公路突擊。
這次,第六一0團反坦克火器全部隱蔽在公路兩側的山腳棱坎和反坦克壕中。
他們把第一輛坦克放到幾十米處才開火,并乘其被擊毀時后續坦克速度減慢、隊形密集之際,以防坦克炮和山炮直接瞄準以交叉火力猛烈射擊。同時,無座力炮、火箭炮游動射擊,在坦克掉頭回竄時,又組織步兵反坦克小組用反坦克手雷、爆破筒予以截擊。
這下把坦克集群給治住了。
12日整整一天,美步兵第二師坦克集群始終被阻于下深浦地區毫無進展,到下午16時,被迫回撤。
一天下來,第六一0團共擊毀擊傷坦克18輛。
這買賣就賺大了!
14日,楊格少將的坦克集群出動了8輛坦克,排成前三角隊形向文登公路進攻。
這次第六一0團的反坦克大隊一丁點兒也沒含糊,把8輛坦克連人帶車全部放癱在公路上。第六一二團第三營機炮連無座力炮排一位名叫胡連的戰士,潛伏在公路旁,在近距離向坦克開炮,一天內用7發炮彈擊毀4輛坦克,創造了中國軍隊無座力炮個人反坦克的日最高戰績。
胡連后來榮立特等功,獲“二級戰斗英雄”稱號。
“聯合國軍”又消停了4天。
19日,楊格少將的坦克群又戰戰兢兢沖了上來。
這次的戰功讓工兵給搶了去。
工兵連埋設的反坦克地雷炸毀了其中兩輛坦克。
楊格少將這下徹底死了心,知道這招肯定是不靈了。
從此,“聯合國軍”再也不敢如此這般地使用坦克了。
戰后,能文能武的楊成武慷慨賦詩:
談判無計挑戰端,
坦克劈入文登川。
以劣勝優破甲陣,
智勇健兒震敵寒。
13日后,“聯合國軍”進攻重點轉向文登公路以西。
進攻主力是崔榮喜少將的韓軍第八師。
沒有美步兵第二師那樣威風凜凜的裝甲集群的韓軍部隊反而有些微進展,在6個重炮營和美第五航空隊支援下,向白石山至北漢江段實施猛攻,在974高地、742.8高地、650高地、922高地和938.8高地與第二0四師第六一一團、第六一二團守備部隊反復爭奪,雖然傷亡慘重,總算還是一步一步在往前拱。
新上陣的第六十八軍頂得也很硬。
第六一二團第一連在營參謀長賈俊杰、連長高成山、政治指導員王秉福的指揮下,堅守932.8高地,與韓軍第八師4個營反復爭奪五天四夜。其間賈俊杰、王秉福先后負傷,高成山繼續指揮,在擊退其數十次沖鋒并殲敵1 800余名后,全連壯烈犧牲。
由于防御正面過寬,第六十八軍又未能及時調整部署,在次要方向上果斷收縮兵力,以確保重點,而將兵力相對分散,缺乏機動兵力的弱點暴露在敵人面前。結果被崔榮喜抓住破綻,放膽集中火力兵力攻擊第六十八軍兵力火力配備相對較弱之要點,許多高地因而被各個擊破,兵員損耗很大,在敵人的進攻面前始終未能擺脫被動態勢。
至22日,經10晝夜激戰,美步兵第二師、韓軍第八師和法國營等部,在付出7 800余人傷亡,坦克被擊毀28輛、擊傷8輛的代價后,突入第六十八軍防御陣地6~9公里。
損失慘重的美步兵第二師和韓軍第八師再也無力發展進攻,被阻于水洞里、邊巖洞、1098.6高地、709.6高地、文登里一線。
而文登里主陣地仍然在第六十八軍掌握之中。
第六十八軍鏖戰文登里的同時,第六十七軍也打得慘烈異常。
相較于第六十八軍,他們的準備要充分一些。
9月中旬與第二十七軍換防后,楊成武知道金城以南地區道路、山溝較多,相對來說更便于“聯合國軍”裝甲部隊行動,所以督促著第六十七軍部隊迅疾抓緊時間在金城以南完成了兩線防御配置:
第一防御地帶由3道陣地組成。
前沿為537.7高地、491.8高地、602.2高地、588高地、818.9高地、舊垡以東2公里無名高地地區;各團預備隊陣地為牙沈里北山、522.8高地、385.2高地、385.2高地、高山里、522.6高地、科湖里西南高地地區;各師預備隊陣地為鷲峰、城山、栗山里、472.7高地地區。
第二防御地帶在532高地、大谷峰、慶坡山、丁山、718.0高地以北地區。
李水清師長的第一九九師和李靜師長的第二00師在左右兩翼并肩展開為第一梯隊。以第二00師配屬炮兵第十一團兩個營、防坦克殲擊炮兵第四0一團兩個連在537.7高地、602.2高地、籠巖里,塔距里地帶進行防御,阻止敵人由北亭嶺、602.2高地向金城方向進攻,防坦克火炮集中使用在橋田里、外也洞地區及榛峴里、開野里地區,阻止敵坦克沿公路進攻;以第一九九師配屬軍炮兵團一個營、炮兵第二十團一個營、防坦克殲擊炮兵一個連在后洞里北山、舊垡東無名高地、泗川里、籠巖里、地帶進行防御,阻止敵人由細峴里向金城方向進攻,防坦克火炮集中使用在瑞云里、淵巨里地域,防止敵人坦克沿公路進攻。
馬輝師長率第二0一師作為軍預備隊,展開于塔距里、馬加之、城山、古直木里地域,以一個團為反空降預備隊,配置在板橋里、歧城里域,隨時準備殲滅可能在板橋地區空降之敵。
和第六十八軍一樣,第六十七軍也遇上了“坦克劈入戰”。
10月13日,在巴亞斯少將指揮美第十軍向文登里地區發起攻勢的同時,威廉·霍奇少將指揮的美第一軍也向第六十七軍西起金化東北約7.5公里的芳通里、東至舊垡以南24公里的防御正面發起猛攻。
霍奇集中了美步兵第七師、美步兵第二十四師、韓軍第二師、韓軍第六師共4個師的兵力,得到了14個榴彈炮兵營、7個工兵營及坦克200余輛和100多架飛機的支援。
霍奇少將自己也覺得牌很硬。
他的戰術也是坦克引導步兵實施戰術迂回的“劈入戰”,而且炮火異常猛烈,每天向第六十七軍陣地傾泄的炮彈竟達5~10萬發,飛機出動最多時達到100多架,對第六十七軍前沿每一個連的陣地均集中密集火力,實施營團規模的輪番沖擊。
第一天,霍奇少將投入進攻的部隊達到17個營,坦克90余輛,重點進攻第二00師的491.8高地、602.2高地和第一九九師的569.5高地及舊垡以西無名高地。
第六十七軍李湘代軍長也把敵人的坦克盯得很緊。
各部隊都在便于坦克通過和道路上均設置了大量的反坦克障礙物,而且師、團均控制了自己的反坦克突擊隊,曾經創造過一天內擊毀敵人坦克17輛的輝煌戰績,從而有效地阻止了敵人坦克的進攻,使其不敢放膽深入,并給敵人步兵以重大殺傷。
“坦克劈入戰”在這里也碰了釘子。
14日,霍奇少將將進攻兵力又加了一碼,27個營。
由于第六十七軍防御正面過寬,在部署兵力時又沒有突出重點,所以霍奇當天就上了手,相繼攻占第二00師正面的蘆洞北山、462.3高地、491.8高地、743高地、632.5高地、602.2高地;第一九九師正面的巨室里北山472.3高地及金城川以南全部陣地。
第六十七軍部隊傷亡慘重,第一九九師第五九七團有7個半連一天之內即大部消耗在第一線陣地上。
7個半連,差不多就是一個團的大半兵力。
不過霍奇也沒多少便宜占,才打了兩天,4個師累計傷亡即近萬人,讓第六十七軍創造了志愿軍日平均殲敵的最高紀錄。
霍奇咬了咬牙,還是想把奇跡創造到底。
15、16兩日,美第十軍全軍投入,繼續發展進攻,經反復爭奪,又先后攻占第二00師正面的栗洞南山、三南里、月峰山;第一九九師正面的細峴里東北高地、541高地、551.6高地。
至此,美第一軍已突入第二十兵團防御縱深2~4公里。
同時又付出了7 000余人的傷亡代價。
這下霍奇不敢咬牙了。
因為真要盤起賬來,他實在是不劃算。
他怎么敢跟中國軍隊拼人命?
彭德懷知道楊成武壓力很大,想給他減輕點壓力:
“你們打得很好!鑒于你部兵力傷亡太大,志司考慮是否將部隊轉移至金城以北、淮陰以南陣地?”
“老總,不能撤,撤了不好,第二線工事沒做好,撤了反而不好守;不撤,我們能守住,具體怎么辦,我們兵團黨委研究了再向你匯報?!?BR> 楊成武知道這仗已經打到了節骨眼上了。
表面上看起來,雙方是打得難分難解,甚至霍奇還略占上風——雖然傷亡慘重,但他們畢竟是在向前拱啊。
可實際上隱含的優勢在李湘這邊。
霍奇全軍投入打了4天,累計傷亡已達17 000余人,這說明他的攻勢已成強弩之末,再往前拱已經非常勉為其難了。而李湘手中還有馬輝的第二0一師、兵團配屬的第六十八軍第二0三師兩個整師和第六十八軍第二0二師兩個團。倘讓第一線的第一九九師和第二00師再多熬兩天,多挫一挫霍奇的銳氣,更多地消耗他一些有生力量。而讓生力軍第二0一師、第二0三師在烽火山、轎巖山一線隱蔽展開,乘敵人傷亡慘重而后續梯隊尚未增援上來的當口,突然殺出,打他一個又兇又狠的防守反擊,那時霍奇再兇,恐怕也只有連滾再爬往回跑的份兒了。
最低限度也會將戰線穩定在烽火山、轎巖山一線。
戰場態勢肯定會有更大改觀,主動權也會易手。
不光是軍預備隊,師團一級的預備隊也應該這樣使用。
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蘇德戰場上,朱可夫讓崔可夫死守斯大林格勒,心如鐵石,始終在手中掌握強大預備隊而不向崔可夫發送大批量的援兵,直到德軍精疲力竭才全力投入發起強大反擊,最后剿滅保盧斯,就是這個道理。
庫爾斯克會戰,他又如此這般故伎重演,又創造一個驕人戰例。
合理科學適時地使用預備隊,說來容易做來難。指揮員得有點“道是無情卻有情”的思想準備,在上上下下的一片叫苦聲中沉得住氣,穩得住神。
軍事家們往往就在此間分高下。
毛澤東曾經有句名言:
“往往有這樣的情況,有利的情況和主動的恢復,產生于‘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BR> 可惜楊成武和第六十七軍代軍長李湘在這個應該“再堅持一下”的關鍵時刻心慈手軟了一把,過多地看到了第一九九師和第二00師的重大傷亡,沒有去考慮其實對手的傷亡更大,更難以承受,也更打熬不住,再加上還考慮到下邊干部的叫苦聲,從而過早地讓第二梯隊接替第一九九師、第二00師投入戰斗,在與敵人逐山逐水的爭奪中不斷消耗,很快就象燈油一樣被熬得很干。
不光是李湘代軍長,第二十兵團部隊當時普遍缺乏打這種類型防御戰的體驗,師團一級的預備隊大都過早地就投入了戰斗,連兵團的“八大員”全都加入第一線戰斗。所以盡管部隊打得非常英勇頑強,從戰略角度來說出色完成了任務,但作戰效益卻打了折扣。
關于這一點,楊成武將軍在戰后曾撰寫了《在“積極防御”作戰方針下如何保持戰斗節奏的持續與高漲》,進行了及時總結。
這是一個從不白吃虧的戰將。
李湘代軍長是1930年參加革命的紅軍老戰士,可以說是從槍林彈雨中殺出來的一員優秀的戰將——一身11處戰傷就是鐵證,而且這次作戰總的來說他指揮得很堅決果斷,勝利也很巨大,其意義是戰略性的。在后來的戰爭中本來還有出色發揮的機會,可惜因積勞成疾,于次年7月2日在朝鮮病故,終年39歲。
這是中國軍隊在朝鮮獻身的最高級別的指揮員。
事實上,在李湘讓第二梯隊與第一梯隊換防之際,霍奇少將因傷亡慘重,已將沒剩下多少兵的美步兵第七師撤出休整,因此無力在全線維持攻勢,而被迫轉為集中兵力、火力,對第六十七軍若干要點實施逐個奪取的重點進攻。
結果倉促投入戰斗的第二梯隊兩個師還是沒有穩住陣腳。
又讓霍奇乘第一、二梯隊換防之際,在兩天之內先后搶占了月烽山、602.2北無名高地、梨船洞東北無名高地、蘆洞北山等要點。
19日,霍奇連重點進攻都不能維持了,只能集中攻擊552.8高地、烽火山、轎巖山等少數要點。
這個時候,任何一方有一支生力軍進場,都將對戰局產生至關重要的重大影響。
都沒有了!
說實話,從軍人的角度出發,霍奇的進取心還是很可貴的,特別是在傷亡如此巨大的情況下。
這幾個高地又被霍奇占去。
至22日,精疲力竭的霍奇終于被阻于栗洞東山、690.1高地、522.8高地一線。
10天激戰,第六十七軍傷亡12 000余人,斃傷敵人23 000余人,擊毀坦克39輛,擊傷8輛。
霍奇的美第十軍突入中國軍隊陣地6~9公里。
這個代價對美國人來說,實在太高昂了。
“現在付出巨大傷亡代價的是美國軍隊,如果戰爭繼續下去的話,他們在今年冬天將付出更大代價。”
《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的一篇文章如是評論。
民意測驗也表明,有2/3的美國人把這場戰爭評述為:
“一場全然徒勞的戰爭”。
在整個秋季攻勢中,“聯合國軍”得到了467平方公里的土地。
為此支付的代價是79 000余人的傷亡,
算上夏季攻勢,“聯合國軍”奪取土地646平方公里,給中朝軍隊造成了91 000余人的傷亡。
而付出的是168 000余人的傷亡代價。
得到的土地,滿打滿算才是12 000平方公里的一個零頭。
而付出的有生力量損失,卻是他們難以承受的。
而且,由于第二十兵團給予“坦克劈入戰”的沉重打擊,直到戰爭結束,“聯合國軍”方面再也不敢使用集群坦克向中朝軍隊陣地實行穿插,也再未敢使用裝甲集群直接配合步兵作戰。
楊成武沒有辜負毛澤東的希望。
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奧馬爾·布雷德利不無辛酸地說:
“用這種戰法,李奇微至少要20年光景才能打到鴨綠江邊?!?/p>
中朝軍隊的在“聯合國軍”夏秋季攻勢下的英勇作戰,不僅把“聯合國軍”想不戰而得到12 000平方公里“??昭a償”的一廂情愿打得粉碎,有力地配合了停戰談判,使中朝方在談判中地位更加有利。而且使“聯合國軍”方面開始認識到,迷信??哲?、技術兵器和火力方面的優勢,通過發起局部攻勢來壓迫中朝方面屈從于自己意愿的做法,實在是一種愚蠢。
而且這種愚蠢有可能斷送美國在遠東的戰略利益。
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奧馬爾·布雷德利在給美國總統哈里·杜魯門的報告中說:李奇微“所施行的占領個別高地的戰術,不符合美國在遠東的全盤利益”,乃是一種得不償失的打法。
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也說:“美國談判代表愈來愈明白,聯軍已真的不能再用繼續作戰的辦法來獲得進一步的利益了。”
盡管事實證明,依托一般野戰工事的中朝軍隊在“聯合國軍”優勢航空火力和地面炮火支援下的猛烈進攻中,還難以進行有效的堅守防御。盡管在這種空前殘酷的陣地防御作戰中,中朝軍隊的具體戰役部署與指揮上尚有某些可評可議之處。但中朝軍隊歷時兩個多月的英勇頑強的防御作戰,仍然粉碎了“聯合國軍”氣勢洶洶的進攻,取得了偉大的勝利。
首先是戰略上的勝利。
而對于中朝軍隊來說,這次帶有堅守性質的機動防御作戰,證明了只要戰術得當,工事堅固,并抓住時機輔以有力的反沖擊,中朝軍隊完全有把握耗費較少的人力、物力就可以在陣地防御作戰中挫敗敵人,將戰線穩定在三八線附近。中朝軍隊在戰斗中創造的坑道工事,也在經過總結提煉后成為一種能夠有效的“保存自己,消滅敵人”的依托。
在這種形式下打陣地戰,完全可以更小的代價實現中朝方的戰略目標。
正是由于夏秋防御作戰的勝利,使毛澤東、彭德懷、陳賡、鄧華等人在調整戰略方針上的思想火花互為閃現映證,不斷清楚明晰,逐漸提煉升華成為更為成熟、明確和科學的戰略目標:
節約兵力、物力和財力,采取持久的積極防御的作戰方針,堅守現在戰線,大量消耗敵人,以爭取戰爭的勝利結束。
這也是中國軍隊入朝作戰戰略目標函數的重大調整和修正。
“持久作戰、積極防御”正式成為中朝軍隊的戰略指導方針。
在戰役和戰術指導上,中朝軍隊也得益非淺。
從戰術上來說,夏秋季防御作戰也使中朝軍隊取得了陣地防御和陣地進攻作戰的初步經驗,特別是貫通兩個防炮洞的馬蹄形隱蔽部初步在戰斗中顯示了它的重要作用,成為以后坑道工事的雛形。為中朝軍隊形成以坑道為骨干的支撐點式的防御體系提供了重要基礎。
尤其是第二十兵團抗擊“聯合國軍”裝甲集群的成功經驗,奠定了中國軍隊在裝備劣勢炮火不足的情況,將反坦克工事與障礙相結合,步兵反坦克小組與反坦克炮火相結合進行反坦克作戰的理論和實踐基礎。
中朝軍隊在總結經驗教訓的基礎上,提出了許多對于火力強大、后備兵員不足和攻擊精神差的敵軍如何保持彈性防御的具有指導性新經驗。
在這種方針指導下的中朝軍隊,很快將機動防御轉化成為堅守防御,重新奪得了戰場的主動權。在此后近兩年的防御作戰中,不僅牢固地守住了戰線使之不再北移,而且還通過不斷地反擊,將其逐漸南推,從而陷“聯合國軍”于“大打不敢,小打不贏,欲和不甘,欲戰不能”的尷尬處境。
根據中朝方的統計數字,運動戰期間,中朝軍隊在人員在戰斗傷亡上與“聯合國軍”方面基本持平,而在夏秋季陣地防御作戰期間,敵我傷亡比例卻達到了2.7:1,而且物資消耗更小。事實證明,在這樣一種形勢與環境中與對手打陣地戰,完全可以以更小的代價,實現中朝方的戰略目標。
10月29日,志愿軍總部通知各部,除非出現特別有利的情況,年底前,中朝軍隊不再進行全線的大規模反攻戰役。
第六次戰役計劃正式取消。
夏秋季防御作戰的勝利和中國軍隊戰略指導方針的確定,還對中國國內的經濟建設產生了非常重要的積極影響。鑒于戰爭擴大的可能性進一步減小,中共中央決定在10月起,在全國開展增產節約運動,并恢復1950年底已停止的精簡復員工作。
一仗打下來,那邊在添油,這邊卻在減灶。
勝負分矣!
11月,中央軍委和總參謀部商定了一個將中國軍隊在朝兵力減少26萬的方案,同時準備將全軍員額在一年半之內從611萬精簡到400萬人左右。
1951年底,通過撤回董其武將軍的第二十三兵團,裁并一些部門和調回一些訓練單位,志愿軍最后精簡了20萬人,國內也精簡復員和集體轉業了大批部隊。1952年度,雖因訂購蘇聯武器裝備的費用增加,軍費開支總額未能減小,但在國家財政支出的比例已從原來的50%下降到33%,而用于國家經濟建設的費用則增加到76億元。
國家財政支出用于經濟建設的開支超過軍費開支,這在近代中國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如日東升的新中國,在頭號強國的重壓之下,反而越戰越強。
充滿優越感的美國軍政首腦面對這個事實,不知作何感想。
10月25日,也就是中國軍隊秋季防御作戰結束后第三天,朝鮮戰爭交戰雙方的停戰談判在開城以南的板門店復會。
能打才能談,能打才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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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2-1:1951年秋季防御作戰要圖(西線)
圖32-2:1951年秋季防御作戰要圖(東線)
圖32-3:步兵第六一0團文登里地區反坦克戰斗要圖(一)
圖32-4:步兵第六一0團文登里地區反坦克戰斗要圖(二)
圖32-5:步兵第五七一團第七連216.8高地防御戰斗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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