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清潭當關 雷保森炸坦克車
華川開閘 吳信泉淹陸戰隊
紛紛紜紜,
斗亂而不可亂;
渾渾沌沌,
形圓而不可敗。
——《孫子·兵勢》
1951年2月中旬,彭德懷面對的形勢仍然非常嚴峻。
中朝軍隊雖獲橫城反擊之捷于前,并在防御作戰中給“聯合國軍”以重大殺傷,殲敵22 000余人,但卻因砥平里攻堅受挫于后,因而未能有效遏止“聯合國軍”的攻擊勢頭。
中朝軍隊被動應對的局面因而也未如預期那樣得到改觀。
有鑒于此,為掩護從國內和朝鮮北部休整地域趕來的戰略預備隊第三、第九、第十九兵團的開進,彭德懷于2月17日決定,結束戰役的第一階段,在全線轉入運動防御,以空間換取時間,爭取在兩個月以內集結兵力,改善交通運輸、囤集作戰物資,待誘敵深入,置漢江于敵之側后,再進行大規模反擊。
按此設想,西線防守部隊第三十八軍和第五十軍尚在漢江南岸的一個團先后于16日和18日全部撤至漢江北岸。
很玄,剛一撤過漢江,第二天江面就化凍。
同時,中朝聯合司令部作出部署:
以第三十八軍、第四十二軍、第五十軍、第六十六軍和朝鮮人民軍第一、第二、第三、第五軍團共8個軍為第一梯隊,在西起漢江口,沿漢江北岸,經楊平、中元山、橫城、烽火山、酒峰、芳林里至下珍富里正面150余公里的地區展開,構筑縱深25~30余公里的第一線防御陣地,爭取在這一地區抗擊敵人一個月;
以朝鮮人民軍第一軍團第十九師團、中國人民志愿軍第二十六軍、第三十九軍、第四十軍為第二梯隊,在西起汶山,經議政府、鑄錦山、青雨山、座防山、洪川江北岸至洪川、豐巖里地區展開,構筑第二線陣地,準備在第一梯隊完成任務后,在這一地區接替進行防御。
2月15日,第十九兵團開始由安東入朝。
2月19日,志愿軍總部從君子里前移至金化前線的上甘嶺。
這次長達兩個月的艱苦防御作戰,乃是一種在不利形勢下的被迫選擇。出于對三八線政治因素的考慮,也由于朝鮮地形限制和二線兵團開進時間的限制,中國軍隊所擅長的大踏步進退傳統戰法受到了極大制約,每個軍每天的后撤距離都有限定。只能被迫以已之短,就敵所長,在敵人優勢航空火力和地面炮火的狂轟濫炸之下,與敵人進行逐山逐水的浴血爭奪。
這樣長的時間、這樣殘酷的帶堅守性質的戰略性防御作戰,在這支軍隊歷史上還是頭一次經歷。
一次血與火的煅打!
東線“聯合國軍”攻防轉換速度極快。
2月19日,“聯合國軍”東線部隊挾砥平里得逞之勢,轉入進攻。
東線鄧華集團首當其沖,受到在大量飛機、坦克、火炮支援下的美騎兵第一師、美陸戰第一師、英步兵第二十七旅、韓軍第三師、第六師的猛烈沖擊。
緊接著,美步兵第二師、第七師和韓軍第七師、第九師也于2月23日起,向左翼朝鮮人民軍陣地發起進攻。
鄧華集團之第四十二軍配屬炮兵第四十四團,防守曹佐里到鷹峰地段正面22公里防線;第六十六軍配屬炮兵第二十九團第一營,防守鷹峰至井金山地段正面19公里防線
他們均系久戰疲憊之師,糧彈供應也極其困難,只能依托倉促構筑的野戰工事,進行了英勇頑強的節節抗擊。
兩支部隊都打得非常英勇、非常出色,使“聯合國軍”每一步推進都付出了極大的傷亡代價。
第四十二軍還創造了一個“第一”。
在抗美援朝作戰中第一次用輕武器擊落敵機。
犯了紀律的老兵關崇貴立了個意想不到的功。
2月24日,第一二五師第三七五團第一連第一排據守的614高地受到了英步兵第二十七旅一個營的猛烈進攻。
第二班副班長關崇貴是個老機槍射手,那機槍能打出安塞腰鼓的節奏來,不知有多少敵人被那鼓點攆上,成了冰天雪地里的孤魂野鬼。
他的副射手的名字很特別,是一挺著名機槍——馬克新(辛)。
他倆把著一挺英勃倫式輕機槍和戰士徐天中3人一起,堅守第一道塹壕,打了一個上午,陣地前擺滿了送死的英國鬼子,兩人也懶得數,反正一看見來拉尸首的也打,到下午1時許,一條溝橫七豎八的全是敵人的尸首。
這下敵人飛機來。
一共來了8架“黑寡婦”(P-51的別稱)輪番向山頭上仍炸彈和俯沖掃射,這些飛行員在朝鮮上空從沒受到過什么打擊,膽子越來越大,飛著飛著就把一次戰斗出動變成一場競技游戲。
爭相比誰飛得更低,在山溝里轉的時間更長。
打打鬧鬧地把關崇貴的干糧袋打成一堆炭灰。
這就活該他們中某一位倒霉了。
關崇貴咬牙切齒,這兒他媽的成了你們家后院了?
“欺人太甚,把老子飯碗敲了,老子非揍它不可!”
“別,別,副班長,別犯紀律!”馬克新忙勸道。
由于當時沒有制空權,上級規定發現飛機,不能暴露目標,不能擅自用輕武器射擊,以免招來敵機轟炸遭受損失。那會兒土八路們對飛機的知識也不多,好多連排干部見到飛機臨空,連話都不準大家說,說是怕飛行員聽見。
整個一個土得掉渣的土老冒。
但關崇貴這回是鐵了心要犯一回紀律出一口氣。
他連哄帶嚇地對新兵蛋子馬克新說:
“這兒只有你我兩人,只要你不報告……”
“那可不行,要是出了麻煩,你吃不了兜著走啊!”
馬克新名字挺火爆,性子怪老實的。
“怕什么?”關崇貴大大咧咧地說,“大不了槍斃我!”
說是這么說,身為老兵的他心里明白,這事兒犯不了槍斃的罪。
說著就背靠工事,舉著機槍,對著飛來的敵機嘩啦就是一梭子。
沒打中。
“馬克新,再給我一個梭子,非把它打下來不可!”
換上一個彈匣瞄得準準地又開火。
14發子彈出了膛。
到底是老機槍射手,這回打中了。
可能打住了要害,敵機冒著黑煙,一頭栽到溝里。
機頭彈出一個白點,是駕駛員跳了傘。
其它敵機嚇得立即就爬高飛走了。
“打中了,打中了!快抓俘虜呀!”滿地的人都在歡呼!
可惜沒抓住,那家伙運氣不太好,高度太低,降落傘還沒張開就摔死在樹杈上。政治指導員陳風歧跑過去檢驗了敵機殘賅,記下了機號81156,并讓戰地攝影記者拍了照。
整個陣地上的人都象孩子似地跳躍著:
“原來真是紙老虎呀,這么怕死,打下一架就嚇跑啦!”
你想想這個爆炸性新聞還能保得住密?
第一連第一排打下一架飛機的消息立馬就傳遍了全團。
團里馬上要第一營趕緊查清情況,究竟是誰擊落的,盡快報告。
營里來人調查,問誰誰都說不知道?
怪事兒,打下飛機竟然沒人認賬。
后來營里嚇唬大家,要沒人認賬就處分全排。
關崇貴覺得自己是條漢子不能裝熊連累大家,站出來認了賬:
“飛機是我打的,一人做事一人當,跟大家沒關系!”
眼瞅著敵人馬上又進攻了,團里問清楚了也沒處理他。
也沒法處理,關了他的禁閉誰打仗呀?
關崇貴這次打得特別賣力,一心想著好好表現,將功補“過”。
英國鬼子一天的3次反撲都被他的機槍給打下去了。
陣地前扔了50多具尸體。
第四十二軍撤出戰斗休整后,關崇貴用輕機槍打下飛機的事兒后來經過層層上報傳到了彭德懷耳里:
“這個紀律犯得好!犯出了一條經驗,也教育了我們。要表彰這個戰士,推廣他的經驗。”
彭德懷壓根兒就沒提什么處分不處分的。
不光不處分,還要記功。
志愿軍總部決定,授予關崇貴“二級戰斗英雄”稱號,并在所有部隊推廣他用輕武器打飛機的經驗,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也授予他“一級戰士”榮譽勛章。
這個關崇貴可沒想到,他尋思雖然犯不上槍斃的罪,通報批評和蹲禁閉是免不了的了。所以上級宣布嘉獎令時,他還以為在做夢,還假模假式地作出高姿態一再請求給予處分。
團政治委員包楠森憋住笑板著臉對他說:
“關崇貴,你小子別犯傻,這是你的光榮,也是我們全團的光榮,你要把它給弄沒嘍,我可真處分你了。”
嚇得關崇貴扭頭就跑。
關崇貴后來參加志愿軍歸國代表團,還和毛澤東合影留念。他戴上軍功章的照片和飛機殘骸的照片一起,長期陳列在北京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
從此,各部隊紛紛組織戰士們用手中武器射擊敵機,連文藝工作者都拿著三八槍跑上山去打飛機。
還有人用卡賓槍甚至手槍擊斃過低飛的飛行員。
兄弟團——第一二四師第三七四團第一營第一連也出了一位用美式半自動步槍擊落敵機的英雄李風,
再到后來,這種事兒就多了去啦!
在步兵火器打飛機方面表現最好的,當數后來趕上來參加第五次戰役的第十五軍,就在關崇貴用機槍擊落敵機的一個多月后,他們在4天之內用步兵火器敲下11架美國飛機,創造了又一個中國軍隊抗美援朝作戰紀錄之最。
秦基偉是個爭強好勝的角色,他的兵們表現欲也忒強。
正是因為到處都撞上了象關崇貴這樣的中國士兵,“聯合國軍”進展非常緩慢。
直到3月6日,東線“聯合國軍”始將戰線與西部戰線取平,推進至楊平、橫城、下松濱迄東海岸之江陵一線。
17天時間,平均每天付出900余人的傷亡,前進不到500米。
2月24日,也就是關崇貴用輕機槍打下敵機的同一天,美第九軍軍長布賴恩特·穆爾少將在指揮進攻作戰時墜機身亡。
也就是在同一天,正在北京的彭德懷和軍委代總參謀長聶榮臻一起,與蘇軍總顧問M·B·扎哈羅夫大將商談,請求蘇聯出動兩個殲擊航空兵師進駐鴨綠江北岸,將掩護交通線的距離從清川江以北延長至三八線以北。
扎哈羅夫大將代表蘇聯方面拒絕了這個請求。
彭德懷是第四次戰役第一階段剛一結束的2月21日返回北京的。
他是憋著一肚子氣回去的。
2月19日,他到平壤附近的朝鮮人民軍總司令部與金日成商討了當前戰場形勢、中朝軍隊下一步作戰方針、朝鮮人民軍改編、東西海岸防御、機場修建、后勤供應等一大堆問題,并在主要問題上取得了一致意見,進一步確定了第二階段作戰的方針。要求西線漢城方向的韓先楚集團沿漢江北岸抗擊時間愈久愈好;東線橫城方向鄧華集團力爭再打兩個勝仗,推遲敵人進出三八線的時間,力爭有兩個月的時間準備下一次戰役。
但對下一步的作戰目標,彭德懷心中并不樂觀。
雖然這時在“徹底解決朝鮮問題”的戰略目標上,他與毛澤東之間并無分歧,但作為戰場統帥的他畢竟身處第一線,對敵軍優勢地位比毛澤東有更具體更深入更客觀的認識。正因為如此,他覺得有必要從毛澤東本人起,從上到下徹底打消迅速解決朝鮮問題的樂觀情緒。
次日下午,剛下飛機的彭德懷風風火火闖進京西玉泉山下雙清別墅毛澤東住處。
習慣于晚間工作的毛澤東正在午睡。
“彭總,主席工作了一夜,剛剛睡下……”衛士們小心翼翼地勸道。
“不行,我有急事要立即見主席!”彭德懷不管不顧。
“沒有特殊情況,我們不能影響主席休息……”
這是人家的職責。
彭德懷臉一黑,大手一把把人家拔開沖進屋去:
“什么特殊情況,我這兒軍情如火!”
“是老彭嗎,進來吧進來吧,只有你彭德懷才敢在人家睡覺的時候把人家吵起來喲!”
毛澤東已經披上睡衣迎了出來。
“對不起主席影響了你休息,前線事太急,我又是急性子……”
彭德懷見毛澤東一臉倦容,心中陡然生出歉意來。
主席也是人,他天天要遇上的麻煩事只會比自己多,不會比自己少,況且又有在戰爭年代落下的失眠的老毛病,好容易撈上一覺睡著了也挺不易的。
“好了,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
毛澤東心說吵都被你吵醒了還客什么氣。
“那我可要直來直去了,”彭德懷也不客氣,大嗓門震得一屋子嗡嗡作響。“我看第三次戰役之所以前進那么快那是敵人根本就沒有打算堅決守,漢城也是人家主動放棄的。我們呢,一拿下漢城就搞游行搞慶祝,將來一旦戰爭需要放棄怎么辦?這次敵人反攻回來我們很被動,你卻要我們前進100多公里打到三六線,這根本就是辦不到的嘛。這次鄧華他們打砥平里,敵人決心死守一處,憑借他們優越的武器條件,我們就拿人家沒辦法嘛,幾個師攻擊受挫。雖然橫城得手,還是沒有遏止敵人的攻勢,以致到現在都很被動。主席,別怪我在這兒對你冒炮,你說了戰爭要有長期打算,可你在戰役部署上仍然打的是速勝的主意……”
呵呵,到底是彭大將軍,那話直得就象一根棍子,直通通地就往人家痛處戳。
毛澤東始終面帶微笑聽著。
——這種場面他見得多啦,彭德懷要不是這樣他就不是彭德懷了。
“現在我們方方面面都是一大堆困難,我們比敵人更需要喘息,戰士們一把炒面一把雪,糧彈都供應不上,這仗怎么打?前一段漢江南岸防御作戰,戰士們餓著肚子拿石頭砸敵人,第五十軍和第三十八軍有幾個連隊都是全部戰死在陣地的。我們現在這種裝備這種供應怎么可能迅速把敵人趕下海?我們如果不痛下決心從你這兒解決速勝觀點,怎么解決朝鮮問題?我這次回來還要向后勤部門興問罪之師。”
彭德懷說著說著眼睛都紅了。
毛澤東也沉重起來,緩緩吐出一口煙:
“嗯,這件事我要負責任,我看我們需要調整作戰方針,能速勝就速勝,不能速勝就緩勝。”
這話彭德懷聽了很對胃口。
接著他就向毛澤東匯報當前部署和發動春季攻勢的設想。
毛澤東予以首肯,同時也開始從戰略戰術角度思考問題:
“看來與美軍作戰與國民黨軍隊作戰不同,我們打國民黨打順了手,幾萬幾十萬人的大殲滅戰把胃口也撐大了。而朝鮮地形狹長,大部隊迂回機動都很困難,籌糧運輸都難以保障,應當注意總結出一套適合朝鮮地域特點和敵軍特點的一套打法。比如李奇微說我們是‘禮拜攻勢’是‘月圓攻勢’,那么我們可不可以利用我們的兵員優勢,組織兩番部隊,輪番攻擊呢?”
“主席講得對,我們在春季作戰中要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彭德懷氣順了。
幾天后,中央軍委慎重研究了朝鮮戰局,重新調整了作戰方針:
朝鮮戰爭有長期化的可能,至少我們應作兩年的準備。
同時決定,為堅持長期作戰,志愿軍采取輪番作戰的方針,編組3番輪流的部隊,以現在朝鮮作戰的9個軍30個師為第一番志愿部隊;將正從國內調集的6個軍及現在朝補充的3個軍共9個軍27個師作為第二番志愿部隊;將準備從國內調去的6個軍及第一番志愿部隊中的4個軍共10個軍30個師作為第三番志愿部隊。準備“以幾年時間,消耗美國幾十萬人,使其知難而退,……”
25日,彭德懷又在周恩來主持的軍委擴大會議上放了一把火。
參加者除在京軍委成員外,還有各總部和各軍兵種的負責人。
彭德懷一上場就板著臉,也不看會議主持人周恩來:
“前方部隊衣服破了沒得換,負了傷沒醫藥,給養給養沒有,沖鋒陷陣總要有彈藥吧?連彈藥也供應不上去。前方那么大困難,你們是干什么吃的?好象前方的人都是豬!好象你們都是愛國的!……”
全場肅然,大家都知道彭德懷是出了名的只罵官不罵兵。
周恩來面容嚴肅,知道的人都明白,這話是沖著他說的,他是總理,又是中央軍委副主席,后方工作都歸他管。
等彭德懷發完火,周恩來輕輕咳了一聲說:
“志愿軍在彭總領導下,在朝鮮碰到了巨大的困難,仍然取得了大勝利,這是值得我們好好學習的。跟他們比,我們后方同志的工作做得不夠好,需要繼續努力克服改進。有些具體困難前方的同志不了解,這是我們通氣不夠,說明不夠。”
周恩來平平靜靜地從國家全局上所面臨的困難講到各總部所遇到的具體困難和作出的努力,特別講到了國家財政收入60%以上都用到了抗美援朝戰爭上。
彭德懷動容了。
然后,周恩來當著彭德懷的面一件一件地落實彭德懷提出的要求,全部落實到人頭,并作出具體決定或提出切實可行的辦法。
全部處理完了,他懇切地望著彭德懷:
“老總,你看這樣解決落實可以嗎?”
彭德懷哪里還有脾氣,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我代表前方的戰士們謝謝大家啦!”
由于漢江的阻隔,西線的“聯合國軍”動作要慢一些。
3月7日,當東線“聯合國軍”將戰線取齊之后,西線“聯合國軍”也完成了渡江作戰準備。
李奇微立馬集中兵力,從全線發起進攻,企圖從中央突破,造成由東北迂回包圍漢城的態勢。
這就是所謂“撕裂者行動”。
這次進攻來勢更加猛烈。
頭一天,中朝軍隊一線各軍就有8個連隊全部犧牲在陣地上。
這個時候,許多部隊在近兩個月的機動防御作戰中已經打得筋疲力竭。而且炮兵由于沒了彈藥,炮損嚴重,大多撤往三八線以北休整。步兵沒有炮火掩護不說,糧食也接濟不上,很多陣地僅僅是因為守備分隊饑餓而不得不忍痛予以放棄。前線將士裝具破爛不堪,許多戰士還不得不打赤腳,因生活困苦,營養不良,病號也不斷增加。
這個巨大代價的回報,是中朝軍隊取得了橫城反擊作戰的勝利,極大地消耗了敵人的有生力量,遲滯了敵人的進展速度,打擊了敵人進攻勢頭,并掩護了中朝軍隊第二梯隊的開進與集結,為預計中的第五次戰役爭取了必要的準備時間。
然而勿庸諱言,對于中國軍隊來說,這仗打得既被動,又吃力。
而且現在面臨的局面卻更加嚴峻。
可還是得打下去!
從3月8日起,中朝聯合司令部和志愿軍總部連續發出戰術指示,要求各級指揮員很好研究敵人的進攻特點,改進我之戰術,并且明確提出中朝軍隊防御作戰的作戰方針是“積極防御,縱深設防,利用良好地形(山區、河流)節節阻擊,遲滯和殺傷敵人,贏得時間,以待后續部隊到來進行戰役反擊”,指出“戰役上的積極防御,在戰術上應是節節阻擊和反擊相結合的辦法。”在兵力配備上“必須確實貫徹前輕后重的原則。”
這已經是明確的運動防御的作戰方針了。
根據聯司的戰術指示,正在交接防務的中朝軍隊也改進了戰術,他們在寬大正面上采取重點設防,梯次配置和扼守要點,以點制面的部署,實行“兵力前輕后重,火力前重后輕”的原則,以阻擊結合反擊、伏擊、襲擊等各種手段,依托每一陣地節節阻擊敵人,大量地殺傷消耗敵人。
戰線仍在緩慢北移。
3月9日,彭德懷返回已前移至上甘嶺的志愿軍總部。
面對“聯合國軍”咄咄逼人的進攻勢頭,彭德懷和鄧華等商議后,覺得為了節省兵力、減少傷亡、縮短供應線和保持主動,充分準備下一次戰役,有必要暫避敵鋒。遂決定:從3月10日起,提前讓第一梯隊按預定計劃采取運動防御,以4~5天時間逐漸后撤至高陽、議政府、清平川、洪川江北岸至豐巖里一帶休整,讓第二梯隊接替防務,繼續采取運動防御節節退至三八線地區。
交接部署為:
朝鮮人民軍第十九師團接替人民軍第一軍團,第一軍團主力轉移至開城、延安地區休整;第二十六軍接替第五十軍、第三十九軍接替第六十六軍,第五十軍、第六十六軍回國整補;第四十軍接替第四十二軍防務,第三十八軍、第四十二軍分別撤至肅川和元山以西地區整補。
10日,彭德懷致電中央軍委并第三、第十九兵團指揮員陳賡、王近山、楊得志、李志民,決心把敵人誘至便于殲擊之地區,第三兵團集結伊川、谷山、遂安、新溪公路以東地區;第十九兵團集結至兔山、市邊里、南川店地區;第九兵團之第二十軍、第二十七軍完成補充后集結于平康、金化地區,第二十六軍完成遲滯敵進之任務后,集結于鐵原及其東南地區。各兵團按指定地區事先進行準備,并須于4月10日前全部到達集結位置,待機殲敵。
11日,彭德懷再電周恩來:“為縮短我軍防線,決定放棄漢城,采取運動防御,保持有生力量。現運輸情況未改善,部隊仍經常吃不上飯,就地籌糧亦不可能。”
這時候,彭德懷已決心不再背漢城這個包袱。
但這事兒得跟金日成說清楚,漢城是人家的首都。
11日,在給周恩來發電決定放棄漢城的同時,彭德懷亦電告柴成文轉金日成,通報了與毛澤東等商定的長期作戰的作戰方針,并特別提出了“作戰方針以消滅敵人為主,不必顧慮城市之暫時得失。抗美援朝運動已在中國全面展開,各地動員參軍均超過指標。”
那意思也就是讓金日成放心,漢城丟了就丟了,中國軍隊還是要和你一起打到底。
要打到底的中國軍隊現在還只能且戰且退。
3月12日,中朝軍隊第一、二梯隊在預定地域完成防務交接。
3月14日,中朝聯合司令部確定:中朝軍隊下一次戰役的起始位置為西起東海岸之長淵、東向新院里、白川里、漏川里、朔寧、芝浦里、華川、楊口、麟蹄、襄陽一線。為控制這一地域,為新入朝部隊爭取作戰準備的時間,要求前線各部從第二道防御陣地至三八線,要阻滯敵人20~25天。
同日,夾漢江兩岸而進的美步兵第二十五師和第二十四師攻占清平川以南之九巖里,截斷了春川至漢城的公路;向洪川江推進的美騎兵第一師、陸戰第一師、英步兵第二十七旅已過洪川江,占領洪川,從三面逼近漢城;東線朝鮮人民軍第二、第五軍團當面的韓軍第一、第三軍團也推進至草峴里、下珍富里一線。
當日晨,朝鮮人民軍第一軍團按聯司預定計劃主動撤離漢城。
這時,距中朝軍隊在1月5日攻占漢城,剛好66天。
朝鮮人民軍撤離漢城時秩序井然,還舉行了降旗儀式,當面美步兵第三師和韓軍第一師并未有絲毫察覺,直到第二天,其偵察部隊才偵知城內已無中朝部隊。
眼巴巴地把漢城望了很久的李奇微和李承晚回到了漢城。
這下李承晚有得吹了。
由于有麥克阿瑟的前車之鑒,李奇微對中國軍隊的北撤行動仍然疑疑惑惑,生怕又受到中國軍隊那防不勝防的穿插滲透戰術的威脅,因而不敢貿然輕率跟進,而要求各部隊采取“主力靠攏”、“等齊發展”,各部隊之間不留縫隙,用“磁性戰術”進一步消耗中朝軍隊。
兩天后,李奇微才小心翼翼地開始往前拱。
“排炮打不動,一定是八縱!”
據說這句話是出自前國軍悍將、原國軍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編第五軍軍長、外號人稱邱瘋子的邱清泉將軍之口——當年在平漢戰役中的睢縣,邱瘋子的整編第五軍和八縱交過手。
沒便宜占!
當時的八縱就是這會兒的第二十六軍,軍長張仁初和韓先楚是老鄉,中國第一將軍縣湖北省紅安縣人。當年在八路軍第一一五師主力團第六八六團當副團長的時候就是個出了名的打仗不要命。那年在魯南重坊與日本鬼子3輛坦克為先導的一個大隊遭遇,張仁初騎著戰馬,一手掄著二十響快慢機,一手舞著馬鞭,帶頭往敵人堆里沖。戰士們也怒吼著端著刺刀跟著他往里沖。張仁初自己的二十響彈無虛發,戰士們也不管不顧地跟敵人肉搏。結果日本鬼子死傷300多人,自己的部隊傷亡也近200人。
當他興沖沖地到師部報告勝利消息時,被人稱媽媽政委的羅榮恒劈頭一陣怒喝:
“張仁初,你是來請功的吧?你是來領賞的吧?”
摸不著頭腦的張仁初不敢吭氣。
“我沒功給你,沒有賞給你!你是個瘋子!你賠我長征過來的紅軍干部,你賠我平型關下來的老戰士!”
不擅罵人的羅榮恒一罵起人來就渾身發抖。
在場的人都嚇壞了,誰都沒見過從來都是和言悅色的羅政委動那么大肝火。平常性烈如火的張仁初更是嚇得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你違反游擊戰的基本原則,只管自己過癮,動不動就發瘋!老本拼光了,怎么持久作戰?怎么跟日寇最后決戰?”
“我錯了,我犯了大錯!你處分我吧?”張仁初流著眼淚說。
“人都犧牲了,處分你有什么用?”
“政委,那你說咋辦就咋辦吧,我決無怨言。”張仁初抬起頭。
“要好好學習,要懂戰略,看看毛主席的書!”羅榮恒拿出幾本油印的《論持久戰》、《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拿去看,看完了還我,弄丟弄破了都不行,我還要檢查!”
“是!”
張仁初在羅政委給他的這些書里大大長了學問和見識,后來仗也越打越精。打什么仗都要冷靜三思琢磨著怎么打出檔次來,打得不論是日本鬼子還是國軍,遇上他的部隊都要多加小心。
他把大家看來是沒什么油水的阻擊戰也打得有滋有味,打出了五花八門的色香味來。
人家都說這瘋子是當年被羅政委給罵開的竅。
開了竅的張仁初后來那仗自然也就打得不同一般了。
可較之于國內戰爭,張仁初這次阻擊戰打得可就太為難了。
光是把部隊帶上第一線,他就費盡了吃奶的勁兒。
張仁初的手下現在盡是些“瘸”兵!
他們從2月7日就開始向前線開進,可凍傷未愈的戰士們就是干著急走不動路,光是從休整地域挪到前線,就走了20來天——最少的一天才走了15里路,全無當年華野八縱那支神氣活現的飛行軍勁頭。
也難怪,雖然在第二次戰役長津湖之戰中,在第九兵團各軍中第二十六軍相對來說算是戰斗傷亡和凍餓減員最小,可同樣也大傷了一回元氣,部隊突擊休整治療凍傷兩個月,還是沒完全緩過氣兒來。
然而這畢竟是一支鐵軍,情況緊迫,他們還是趕了上來。
3月22日,第二十六軍在西起龍源里、東至后坪40公里正面、縱深55公里的地幅呈四線展開,實施動動防御,與正面之敵美步兵第三師、美步兵第二十四師、美步兵第二十五師一個團和法國營展開激戰。
防御戰的頭兩天,第七十八師第二三三團在沒有炮兵支援且彈藥奇缺的情況下,與美步兵第三師和法國營在綠陽里反復糾纏了兩天,數次使用刺刀、鐵鍬、石塊,擊毀坦克8輛,斃傷敵550余人。
3月23日,“聯合國軍”拱到了高陽、議政府、加平、春川、瓦解里、注文津一線,還動用美空降第一八七團4 000余名傘兵空降于汶山地區,實施了朝鮮戰爭中的第二次大規模空降作戰,企圖與正向汶山攻進的韓軍第一師一起,合擊正在后撤之朝鮮人民軍第一軍團。
但慢了半拍,朝鮮人民軍第一軍團主力已撤至臨津江以北,中朝軍隊尚在江南之部隊頑強組織抗擊,將“聯合國軍”擊退。
朝鮮戰爭中,美軍曾實施了兩次空降,都很成功,都很不成功。
成功的是那傘是平平安安跳下來了,特別是這一次,連吉普車和105毫米榴炮都空投成功。
不成功是兩次空降全都撲空,作戰行動變成了跳傘表演。
可惜中國土八路這會兒還沒有反空降作戰的概念,防御縱深也沒有配置反坦克預備隊,讓這幫傘兵輕輕松松地著了陸。只有正交替掩護節節抗擊的第二十六軍部隊與其發生了小規模戰斗接觸。
迄今為止歷次戰斗都沒起什么重要作用的美空降第一八七團覺著挺不自在,在與美步兵第三師的部隊會合后,于24日掉頭就向東轉進,當日就進占東豆川西南之湘水里、發云里地區,跟在美步兵第三師屁股后面,朝第二十六軍的側翼撲來。
美步兵第三師師長羅伯特·索爾少將本想一拳擊中對手軟肋,沒曾想卻打在了一個鐵疙瘩上。
張仁初和他的瘸腿兵們給了“聯合國軍”一個下馬威。
第二十六軍的梯次抵抗和防守反擊給美國軍人們以深刻印象。
打防御戰很有經驗的第二十六軍在正面展開的部隊并不多,主力都擺在陣地側后縱深地域,在第一線部隊在頑強抵抗到一定時限后撤而敵軍跟進時,看準機會時不時瞅冷子突然殺出,打一個短平快的防守反擊占了便宜就跑。
然后是小分隊也不斷對疲憊不堪的美國兵們施以襲擊。
然后下一輪則繼續如此操練。
美國兵雖然炮火兇,但也經常被這種招法玩得暈暈乎乎。
關于張仁初們在這一階段作戰中的表演,《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十六集團軍軍史》中有比較詳盡的描寫。不過,在與美國軍事歷史學家拉瑟福德·波茨的《韓戰決策》中有關部分相對照后,筆者還是認為后者的描繪更為扼要和精彩:
第八集團軍的一些軍官們認為,中國軍隊在防御方面比廣為人知的進攻方面干得更出色一些。他們善于隱蔽和偽裝,一個整師的部隊能在荒蕪的山野中從人們的眼皮底下消失。……他們撤退也撤得利索,很少出現后衛遭困的情況。雖然他們不惜付出代價阻滯聯軍的行動,但還是沿山梁用圓木和石頭構筑坑道和掩體,以抵擋炸彈和重炮轟炸,減少傷亡。撤退時,他們經常在聯軍主要前進路線兩側的山上留下一些小股襲擊部隊。這些部隊常常夜間出來襲擊搗亂,有時還給人以反攻的錯覺。
羅伯特·索爾少將就屬于“第八集團軍一些軍官”中的一個。
24日,第二十六軍以一部兵力對敵人實施反突擊,遏制住敵人的進攻勢頭,主力則轉移至仙巖里、七峰山、海龍山、旺方山、云岳山一線,布雷設障,繼續與敵進行反復爭奪。
就在這里,他們創造了一個模范戰例。
第二十六軍的阻擊戰中常有伏擊和奇襲的招。
3月25日,齊安聚師長率第七十八師部隊沿七峰山、海龍山、旺方山沿縱深展開后,第二三四團第九連在清潭川旁的七峰山布下伏擊陣勢。
第九連的前哨陣地設在七峰山下299.3高地上,班長雷保森帶領第四班和配屬的90火箭筒組一共9名戰士守衛在這里。這個高地地形狹長,西側是清潭川、鐵路和公路沿河傍山從299.3高地的西坡穿過,由于修路基,將山坡切成了一個3米多高、約200長的斷崖。公路從斷崖下通過,是敵人機槭化分隊迂回攻擊七峰山的必經之路。
“大伙兒說說,要是敵人來一大串鐵王八,咱咋打才中?”
四八年的老兵雷保森操著蘭考話問大家。
這是開“諸葛亮會”——土八路打仗的法寶之一。
大家七嘴八舌地合計起來:
“咋打?地形這么好,坦克只能一輛輛地過吧,咱只要掐住兩頭把路堵住,一輛一輛挨個兒消消停停地拾掇不是很便當么!”
“說得容易,咱從山上撲下來,不是給人家坦克當活靶打么?”
“嘖,都象你這高梁花子腦袋還打什么仗?咱不會就藏在路邊斷崖后邊,等坦克走近了打么?坦克那玩藝是個燈下黑,越近越看不清楚……”
“對,火箭筒打前后兩頭,咱藏在路邊,沖出去手雷的伺候,他還沒看清楚,咱就送他回美國老家了。”
“坦克后面的步兵沖上來咋辦?”
“咋辦?咱機槍是干什么吃的?美國鬼子打仗最沒氣性兒,機槍手榴彈臉對臉一招呼,吃不了讓他趴著走!他還能上來?”
……
先民主,后集中,雷保森最后定盤子:
“大家說得很對,咱這回不守山頭了,就在這斷崖后面挖一道塹壕,咱隱蔽在里面。敵人坦克上來過了隘口時,火箭筒組聽我的命令,先打敵人頭一輛坦克,我打敵人最后一輛坦克,把敵人坦克堵在里面。然后機槍組封鎖敵人步兵,然后大家一起上,再挨個收拾這些挪不動窩的鐵王八。大伙說,中不中?”
“中!”大伙一起笑道。
“好,大家挖塹壕吧!”
這個又大膽又出奇的打法實施得不折不扣。。
27日下午14時,美步兵第三師一個坦克連和一個步兵連共12輛坦克,1輛吉普車和100多名跟進步兵從梅寧里方向朝七峰山開來。
那坦克開進還是很有點陣勢的,轟轟隆隆震天響,老遠就看見塵頭大起,一般膽小的人真還能被唬住。
“別慌,這是找上門兒來的冤死鬼,咱立功的機會來啦!”
雷保森不失時機地給大家打氣。
那坦克開到距陣地500米處突然停住了。
“哎呀,狗日的是不是發現咱啦?”有人心里有點發慌。
“沉住氣,它沒那本事!”老兵們招呼著新兵蛋子。
果然,敵人坦克朝主峰上亂放了一陣炮,看看沒動靜,又接著往前開。
眼瞅著坦克繞著“S”形的公路開了過來,從雷保森們鼻子底下開了過去,轟轟隆隆地震得地皮子發顫。
片刻功夫,第一輛坦克已沖到了溝斷崖北頭。
雷保森一看時候到了,對著在最北頭的火箭筒組一揮手。
一發火箭彈出了膛。
第一輛坦克立馬就趴了窩。
緊接著陣地南端的機槍也歡叫起來,把敵人步兵壓在地上不敢動。
“出擊!”
兩個突擊組分頭向敵人坦克縱隊的南北兩端奔去。
當雷保森提著反坦克手雷沖到南頭的時候,敵人第十二輛坦克已經飛快地開著倒車退出了好遠。
第十一輛坦克剛在挪動,就被雷保森的一顆手雷扔在炮塔上。
轟的一聲爆起大火,不動了。
整補了兩個多月的第二十六軍部隊反坦克手雷很多,和寒寒酸酸一個班只分到兩顆手雷的第四十二軍部隊相比簡直就是個大財主,所以兩個突擊組打起來都沒什么顧忌,分別從兩端向中間給坦克挨個點名,雷保森和一個戰士從第十一輛打到第七輛,另一個突擊組3個人從第二輛一打到第六輛。
5個人把10輛坦克給打趴下了。
火箭筒組又一炮把吉普車也打著了。
前后不到10分鐘,11輛坦克和1輛吉普就成了一堆廢鐵。
好啊好啊,大家興高采烈地撤回了陣地。
正在你一言我一語的互相夸耀擺功,就聽得咣咣坦克炮打了過來。
伸頭一看,原是是第二、第五、第七輛坦克只被打傷,雖然跑不動,卻拼命地進行報復性射擊。
這他媽不是找死嗎?
其實他們要悄沒聲地沒準兒還能有條活路。
雷保森又帶人撲上去每輛補了一顆手雷。
這下徹底了。
不到半個小時,全班9人共擊毀坦克11輛,吉普車1輛。
全班無一傷亡。
這是整個抗美援朝戰爭中步兵班反坦克戰斗戰績的最高紀錄。
也是中國軍隊的一個之最,其紀錄迄今仍未被打破。
由于這個模范戰例,第二三四團第九連第四班班長雷保森被命名為“反坦克英雄班長”,記特等功一次,獲“一級戰斗英雄”稱號,“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一級戰士”榮譽稱號。
可是,在第二天七峰山激烈的防御戰斗中,剛創造了驕人戰績的雷保森英雄班卻在與敵人的白刃血戰中大部分英勇犧牲,只剩下雷保森和戰士周士武,身負重傷的雷保森在掩護周士武滑下山坡后,自已也跳下懸崖。
連隊認為他必死無疑,上報他已經犧牲,還開了追悼會。
他自己也抱定了必死的決心。
可死神卻不愿意沾他的邊。
全身上下負傷14處的他在14個小時后被兩個朝鮮老鄉救起,送到野戰醫院,不久又回國內治療。
醫生從他身上取出了4顆子彈。
還有一顆在腿上無法取出,留作了永久的紀念。
第二十六軍政治委員李耀文將軍在為他記功時,想到了后來收復九連陣地時并沒有查到他的尸首,懷疑他有生還的可能,隨即在《人民日報》等多家新聞單位刊播消息尋找,最后幾經周折才在河南省人民政府招待所里找到了他。
他在那里當了一個端茶倒水的招待員。
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七峰山的英勇行為。
在百萬赴朝參戰的志愿軍戰士中,象他這樣的很多。
1957年,彭德懷元帥發來請柬,請已在海軍長山要塞任職的他上北京參加國慶八周年觀禮,還專門為他舉行了簡樸而又熱烈的家宴。元帥夫人特意為他熬了小米粥,元帥本人則為手很不方便的他遞饃夾菜。
彭德懷兩眼濕潤地撫摸著自己這位英勇無畏而又樸實無華的士兵一身的傷疤:
“我們的戰士都是哀兵,哀兵必勝!”
毛澤東在中南海家中款待了他和其他幾位志愿軍英雄,逐個詢問他們的傷情和工作情況。在合影留念時,毛澤東握著他的手說:
“你是志愿軍戰史上的自豪!”
1992年,中央軍委主席江澤民簽署命令,授予年逾八旬的雷保森“勝利功勛榮譽勛章”。
好多官兵都還瘸著腿走路的第二十六軍把“聯合國軍”也治得瘸了腿走不動路。
在3月的最后幾天,第二十六軍在七峰山、海龍山與美步兵第三師反復爭奪11次,殺傷敵人1 000余名。爾后,又在第三、第四防御地帶節節抗擊,與敵反復爭奪。血戰至4月初,將“聯合國軍”阻滯在高臺山、金鶴山、內加、外加、葛末面以南。
3月28日,美空降第一八七團用直升機一架載步兵30余人在旺方山陣地實施機降,占領第二十六軍兩個班的前哨陣地。
這是戰爭史上第一次直升機機降作戰,獲得戰術性的成功。
不過這時候“聯合國軍”方面也打得很是為難了。
3月~4月的朝鮮,正值冰雪融化,道路變得非常泥濘,“聯合國軍”機械化部隊前進速度大受影響,無形中為中國軍隊的防御作戰助了一臂之力,加上中朝軍隊后續部隊的不斷開進,所以無論從精神還是從物質來說,“聯合國軍”的攻勢也日漸衰退。
4月初,中朝軍隊部隊基本撤至三八線以北。
他們為第五次戰役的作戰準備工作,爭取了一個多月時間。
在東線斷后的吳信泉最后唱了一出很精彩的壓臺戲。
第三十九軍在戰役即將結束的時候,來了個“水淹陸戰隊”。
3月底,當第三十九軍第一一五師部隊完成洪川到春川的防御作戰任務后,軍長吳信泉就在打華川水庫的主意。
他一面讓第一一五師師長王良太將第三四四團第一連留在緊挨著湖邊的288.4高地,阻止鷹峰山方向敵人向庫區進擊,一面讓師偵察科長蔡愚派了人了解水庫大壩閘門和蓄水情況,并要求關閉所有閘門,提高水庫水位。
蓄了好幾天,水庫的水蓄得很滿。
陸戰第一師也拱上來了。
4月8日下午,師偵察科副科長沈穆帶人來到水庫。
看水庫的朝鮮工人問:
“是不是要炸壩?”
“不!給朝鮮人民留著它發電吧,你們現在只要把閘門打開放水就行了。”
一句話,留下了水庫。
今天的韓國政府應該給吳信泉將軍發勛章,因為停戰后水庫劃在軍事分界線以南,一直在給韓國老百姓發電造福。
4月9日凌晨以前,華川水庫10個閘門全部提了起來,水象高崖上的瀑布一樣,洶涌澎湃,傾瀉而下,河道水位也迅猛上漲。
一小時內上漲了1米多。
吳信泉指揮放水后,讓軍指揮所打開所有的報話機監聽。
陸戰第一師那邊的電臺整整熱鬧了一夜。
里面大呼小叫,一片混亂,說是共軍炸毀了大壩,大水沖跨了一個炮兵營陣地,沖走了人員帳篷,沖毀了公路,韓軍第六師剛架上的舟橋也被沖走啦,部隊根本無法前進云云……
大伙兒邊聽邊樂。
吳信泉這邊也小有損失,第三四四團一名班長和戰士在那里執行警戒任務,一不小心也被大水沖走了。
這是朝鮮戰爭中的一奇,水淹海軍。
海軍遭了水災騎兵接著上。
李奇微心中很不受用,決定也要學一學共軍,玩一玩穿插滲透的活兒,把美國傳統陸軍的好感覺找回來。
他原想讓自己的老本行部隊、一直沒輪上露一回臉的空降第一八七團來實施空降,可空降兵們這會兒正在漢城集結,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
沒奈何,他只好另選了一支精銳:美騎兵第一師第七團——就是在新倉里從第四十二軍掌中溜跑了的那個騎七團,讓他們全部輕裝,徒步穿插,奪取水庫和水庫附近的高地。
配屬給騎七團的第四特種作戰分隊還真有兩下子,穿也穿進去了,插也插過來了,11日夜間,還利用第三四四團前沿哨兵正在睡覺的疏忽,一度占領了水庫附近的436.1高地。可惜還沒來得及得意,就被第三四四團團長徐鵬組織第三連和第七連給反擊了下來,全部趕到了華川湖邊。
騎七團背水而戰,狀況十分不利。
李奇微不失為一明智的將領,看看不是路子就決定認輸,立刻命騎七團撤出戰斗,撤回原駐地。
然而騎兵第一師卻不認這個賬,他們在戰史里這樣寫道:
……這是越過三八線進行的輝煌進攻的結束。然而,騎兵第七團如果再有一兩天的充裕時間,就能出色地完成任務,借以自慰。
這兌不了現的支票開得過于樂觀。
豈止一兩天,比騎兵第一師更牛皮的陸戰第一師的部隊在華川湖邊整整折騰了一個星期,因第三十九軍部隊已主動后撤,才占領了水庫大壩。
看來阿Q能耐不小,不知什么時候播撒了一批美國種子。
日本陸戰史研究會撰寫的《朝鮮戰爭》很幽默地評價了騎一師戰史的這種寫法:
“可能是該師的優越感促使他們這樣寫的。”
縱觀美軍在朝鮮戰爭中組織的幾次戰役戰術級別想達成奇襲效果的穿插滲透和迂回,除了第五次戰役后期有過有限的得手外,大都很不成功,能跑回去大部分那算是運氣。
這事兒耐人尋味。
同樣的戰術,中國軍隊能用出五花八門的效果來,一直用到戰爭結束還屢試不爽,而美國軍隊一用就碰壁。
連筆者自己都覺得奇怪!
一直到戰役結束,華川湖邊的288.4高地都在第三四四團第一連手中。
陸戰第一師第三團一個整營在每天幾十架飛機和幾十輛坦克支援下,整整啃了他們一個星期。
他們不動,陣地也不動。
第一一五師向來重視情報工作,入朝后每天都組織英語翻譯和懂日語的技師收聽東京和美國的廣播。
他們聽到外國電臺說:
“陸戰隊的士兵稱華川湖邊的高地為‘小直布羅陀’!”
消息傳到第一連,土八路們都不知道直布羅陀是怎么檔子事兒。
還是師政治委員石瑛學問大,把那個世界上最難通過的直布羅陀海峽的來龍去脈比比劃劃地講給了土八路們聽。
噢,原來如此。
土八路們陡然間覺得自己的身板又往上竄了一寸。
22歲的連長趙志立后來還玩了一回洋格,到板門店停戰談判會場去答了一回記者問。
“我今年22歲,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的一個步兵連長,我率領我所在的連隊同美軍陸戰第一師第三團作戰的那天,正好是我22歲的生日。……”
穿著新軍裝,為增加幾分老成還假模假式地戴上了一副眼鏡的趙志立顯得很有幾分儒雅書卷氣,跟他在戰場上那副咬牙切齒惡狠狠的樣子判若兩人。
“哇,真年輕!”
“My God!”
“在自己生日打了如此殘酷的一場戰斗,不可思議。”
“噢,中國軍隊的軍官是不是都是這么漂亮的娃娃?”
金發碧眼的男女記者在驚嘆了娃娃連長這張藏不住的娃娃臉后,又沒完沒了提了一大串問題,尤其是守衛288.4高地的究竟是一個連還是一個營?如果僅僅是一個連怎么會扛住美利堅合眾國頭號王牌陸戰第一師一個星期的猛攻?
涉及的都是自己親身經歷的戰斗,土八路趙志立回答起來沒什么障礙,通通口若懸河一一作答。反正仗也打完了,部隊也撤出了,講出來美國佬也學不了什么招。
他把當時陣地部署也講了個頭頭是道,一清二楚。
在場的新華社記者吳冷西樂得在下邊對著他直翹大拇指。
記者們最后稱他是“東方直布羅陀戰斗年輕的勝利者”。
當他樂顛顛地回到第三十九軍時,各個單位都包餃子請他去掰活是怎么在板門店跟大鼻子們玩洋格的。
比立了個戰功還風光。
4月中旬,傷亡慘重、精疲力竭的“聯合國軍”勉強進至西起漢江口,沿臨津江,再經三八線以北附近地區至襄陽一線,也就是李奇微所謂的“堪薩斯線”, 除在鐵原、平康、金化地區繼續其進攻行動以破壞中朝軍隊反擊準備外,其大規模進攻勢頭基本被遏止。
整個第四次戰役歷時87天,是中國軍隊現代戰爭史上時間最長,也是最殘酷的運動防御戰役。
戰役期間,中朝軍隊斃傷俘敵78 000余人,其中中國軍隊斃傷俘敵53 070人(美軍35 793人,英法軍647人,韓軍16 630人,其中俘虜美軍1 214人,韓軍7 769人);繳坦克13輛,裝甲車2輛,毀傷坦克107輛,繳汽車619輛,毀汽車208輛;繳獲各種炮288門,各種機槍363挺,各種步槍6 436支。
中朝軍隊共付出戰斗減員53 000余人的代價(志愿軍戰斗減員42 000余人,其中失蹤4 379人),以空間換取了時間,為重新贏得主動,進行下一次戰役創造了必要的條件。
其間,“聯合國軍”將戰線向北推進了100公里,平均每前進1.1公里,付出900余人的傷亡代價。
對于美利堅合眾國來說,這買賣太不合算。
但是必須承認,李奇微在戰略上獲得了相當程度的成功。
他為美利堅合眾國贏得了一分信心,達到了保住南朝鮮的目的,同時給麥克阿瑟與華盛頓之間冤冤不解的糾紛突然之間打上了一個挺不壞的休止符。
還為白宮將要開展的對麥克阿瑟的大批判提供了事實依據。
你說,白宮和五角大樓好容易遇上個這么能干的一個李奇微,麥克阿瑟他要不下崗還能上哪去?
李奇微得手之日,就是麥克阿瑟倒霉之時。
時勢使然。
上一章 下一章
圖22-1:抗美援朝第四次戰役第二階段作戰經過要圖
圖22-2:步兵第二三四團第九連第四班七峰山下反坦克戰斗經過要圖
相關文章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