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熙川躊躕 梁興初痛失戰機
黃草堅守 吳瑞林怒拒精甲
這支部隊不行!
——高崗向彭德懷介紹第四十二軍
聽話、用腦、敢拼。
——朱德向彭德懷介紹第四十二軍
梁興初卻沒有找到吳信泉那樣的好感覺。
第三十八軍是緊隨第四十二軍之后跨過鴨綠江的,按照志愿軍總部原擬定的作戰方針,他們將作為預備隊,在江界休整3個月,改換蘇聯裝備后再投入作戰。
可一入朝情況就變了——麥克阿瑟緊趕著把屁股湊上來了。
毛澤東、彭德懷審時度勢,根據新的情況改變部署,決心集中3個軍于西線作戰,各個殲滅韓軍第六師、第七師、第八師,并急令第三十八軍迅速進至熙川地區,配合第三十九軍、第四十軍作戰。
軍情緊急,梁興初讓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逮住什么坐什么,沒有就坐11號,火速向熙川前進。
可沒想到美國飛機那么兇。
抗戰那些年,總覺得日本鬼子的家伙硬得不得了,可跟現如今的美國鬼子一比,簡直就是馬尾穿豆腐——不能提。日本鬼子有什么呀,4頭騾子拉一門八八野炮,就牛皮哄哄的不得了。你看那美國造的沖鋒槍、卡賓槍多好使,比日本鬼子的三八大蓋不知道強到哪里去了。還有那155榴炮,多厲害,咱弄過來打天津的時候,把陳長捷那老西兒蓋得抬不起頭。那會兒大伙干嗎都愿意跟他的美械部隊打呀,還不是瞅著那些鐫刻有“U.S.A”的家伙好使。
歌都是這樣唱的嘛:“吃菜要吃白菜心,打仗要打新一軍”。
一到朝鮮才知道,最厲害的美國家什在天上。
入朝時作宣傳動員,都說美帝國主義是紙老虎,可現在一見識,那鋪天蓋地而來的美國飛機可不是紙疊的,比國內戰爭遇到的國軍飛機兇多了。那飛行員技術絕對的棒,貼著山梁、擦著樹枝簡直就要來揭你的帽子。
從來都是飛行軍的第三十八軍讓這美國紙老虎鐵打的飛機給弄得寸步難行。還沒有跟人家照上面,就讓治得走不動路。那會兒還沒經驗,怕暴露目標也不敢用手中的武器打。只能恨恨地罵:
“奶奶的,紙老虎,紙老虎,從天下撲下來咬人的紙老虎!”
后來覺得老讓人這樣治也不是辦法,有些咽不下這口氣的楞頭青二桿子連排干部就違反規定,偷偷地用機槍和步槍向低飛的敵機射擊。
咦,沒想到還真管用。
打下幾架后敵人也害怕了,再不敢低飛,這才變被動為主動。
還是紙老虎。
步兵武器打飛機效益肯定不會高,但卻能擾亂低空投彈掃射,減弱其危害性。這也說明,對于強悍的對手,只要敢跟他斗,就一定能有變被動為主動的機會。
紙老虎也是鐵老虎,鐵老虎也是紙老虎。
不過,這都是后話了,現在被動的是被飛機治住了的人。
前衛團第一一三師第三三七團的車就被天上飛來的“紙老虎”咬壞了不少,前衛連第三連干脆連一輛車也沒剩下。
前衛自然也當不成了。
更要命的是,在去熙川的公路上還擠滿了從平壤撤出的朝鮮政府、外交使團和人民軍北撤部隊。熙熙攘攘人來車往,把路堵得死死的。乘車的部隊走在路當間就象蝸牛爬,還不如走路呢。
好在當人家終于搞清是入朝參戰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時,便熱烈歡呼,主動讓道,甚至把自己的車給掀到山溝里。部隊總算有了點速度。
這才讓梁興初稍許有些寬心。
可還是出了岔子。
入朝第二天晚上,軍部的一輛中卡就翻了車,司令部機關的科長們幾乎全部負了傷,作戰科長王乾元不幸犧牲。
看看,仗還沒打,就差點把司令部報銷了。
接著就是一步不順,步步不順。
說實話,梁興初本來是想好好表現的。
別看第三十八軍是林彪麾下的王牌軍,可真要排起族譜來,卻是彭德懷的老部隊——第一一二師第三三四團就是當年紅三軍團的老底子,彭德懷平江起義帶過來的部隊?,F在彭總回來指揮老部隊了,梁興初心想咱怎么也不能給彭總丟人吧。
一出國,他就對大家說:
“這是咱出國第一仗,又是彭總回來指揮。無論如何要打好,別讓老子在彭總跟前丟人?!?BR> 可長著一對大門牙的梁興初命相就有那么不好,越不想來什么,就越來什么。
就是沒人家吳信泉的命相好。
10月24日晚23時接到志愿軍司令部的電報時,梁興初是憋足了勁,也準備瀟灑一把,打個好仗順順這兩天美國飛機給憋的窩囊氣。
志司的電報令第三十八軍配合第四十二軍第一二五師,迅速集結于熙川以北的文明洞、倉洞地區,準備殲滅韓軍第八師于熙川及其以北地區。
那還有什么說的,趕緊攆上去打唄。
梁興初和劉西元政委、江擁輝副軍長一商量,決定讓第一一三師主攻,第一一二師迂回熙川以東斷敵退路,第一一四師為預備隊。只等第一一二師迂回到位就動手。
各師都拼命往熙川趕。
全軍上下這會兒想的都是:咱們可是首戰平型關的部隊,李承晚那幾個偽滿警察痞子的隊伍架得住咱們拾掇嗎?
偏偏又出岔子了。
跨過鴨綠江到達朝鮮的滿浦后,第一一二師師部和朝鮮人民軍一個師團部住在一起。
當晚,師長楊大易請人民軍師團部的干部們吃飯,順便讓人家介紹與美國軍隊作戰的經驗。當時,楊大易已從軍里的通報里聽說敵人占領了熙川,就順便問了問熙川是什么樣的敵人。
人民軍的干部回答說:
“美國鬼子,黑人。”
“多少人?”
“千把人吧!”
楊大易一聽大出意外——志司通報的是一個營的偽軍。
嗯,第一次和美國鬼子交手,得慎重。咱從來沒跟他們單練過,不摸底,得讓軍里把情況搞搞清楚。
于是,一封電報飛到第三十八軍軍部。
10月28日,第一一三師前衛第三三八團進至熙川附近,與敵人遭遇;第三三七團也在熙川之館岱洞與敵人接觸。
如果這兩個主力團此時猛撲熙川,那梁大牙的這頓牙祭大概是打定了。
可由于楊大易那封電報的影響,加上一心想打好的心態,使素來勇猛果斷的虎將梁興初出手前稍稍遲延了一下——第一一二師還沒有到位,是否該等他們到位再發起攻擊?管他是偽軍還是美軍,寧可把他當做美軍一個團來打,這樣把握更大一些。
就這一遲延,煮熟的鴨子,飛啦。
10月29日拂曉,第一一二師到達熙川附近指定位置。又經過一番準備,直到下午17時才發起攻擊。
韓軍第八師的部隊已于凌晨4時撤逃。
一座空城。
根本沒有什么黑人團。
只有彭德懷的老部隊——第三三四團比較走運,在肅清熙川外圍時,零零星星抓了100多個俘虜,總算沒有交白卷。
梁興初腸子都悔青了。
“叫梁大牙給我追!”
大榆洞的彭德懷氣得罵娘,“什么主力,鳥主力!象個小腳婆娘走不動路。”
當日,志司致電梁興初:向新興洞、球場、軍隅里方向攻擊前進,向敵側后實施迂回,配合第三十九軍、第四十軍殲滅潛至溫井、云山地區之敵,以打開戰局,造成繼續殲敵的有利態勢。
毛澤東也來電指出,只要第三十八軍全部及第四十二軍一二五師能確實切斷敵人清川江后路,其它各軍、師能勇敢穿插至各部分敵人側后,實行分割敵人而各個殲滅之,則勝利必將取得。
電報發到志司,也同時發到第三十八軍。
梁興初覺得這是毛澤東拿著鼓槌在敲自己的腦袋,立刻讓江擁輝副軍長拿著毛澤東的電報趕到前衛第一一三師督陣,讓他們動作麻利點,別把第三十八軍的人丟到主席那里去了。
自然也少不了給第一一二師師長楊大易一頓披頭蓋臉的臭罵。
憋了一肚子窩囊氣的第三十八軍拼命往前追。
楊大易心說一勤掩百過,我罪孽深重還是勤快點吧。
第一一二師追起敵人來自然特別賣力,楊大易親自率領的第三三四團竟然沖到了前衛師第一一三師的前面。
氣得第一一三師師長江潮一個勁兒地操楊大易的祖宗。
10月30日,第三三四團在新興洞抓住了一股敵人,用兵持重的團長牟立善這時還不知道有穿插迂回任務,也象軍長一樣想穩穩妥妥地打個勝仗,所以也就沒有竭盡全力盡快殺開血路往前追。
粘粘糊糊打了一天,還沒有解決戰斗。
急得江擁輝又馬不停蹄地趕來,命令牟立善立即把預備隊第二營投入戰斗。
王牌軍還是王牌軍,一個小時解決戰斗。
可還是慢了一步,敵人主力又撒丫子跑了。
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只有第一一三師第三三八團第九連的運氣還算不錯,在瓦院附近俘虜了韓軍一個加強連,受到志司的通令嘉獎。
后衛第一一四師反倒撿了個意外的便宜。
11月2日拂曉,第三四二團到達熙川和球場之間的檀峰界宿營。
當后衛嘛,大家的弦也放得比較松,想想后面還有大仗要打,都想摟住機會吃飽了趕緊睡足,養足精神頭好繼續趕路打大仗。
住在溝口的團炮連炊事員剛把飯做好,正準備叫人開飯,門外闖進一伙人,揭開鍋就盛飯。
“你們是餓死鬼投胎的呀,搶什么搶?”
炊事員以為又是連里那幾個調皮兵。
那伙人頭也不抬,只顧搶飯吃。
炊事員一急,順手揪住一個仔細一瞧。
媽呀,是個李偽軍。
炊事員一看不好,趕緊跑出來找到司號員,讓吹號調部隊上來。
“哪里吹號?”
剛剛躺下的團長孫洪道、政治委員王丕禮聽見號聲一躍而起。
話音還未落,槍聲就乒乒乓乓響成一片。
敵人把團部壓在山溝里,形勢非常緊急。
靠這里最近的第一營與團部隔著一座山梁。
團長孫洪道率團直屬隊和警衛連頂住敵人,政治委員王丕禮一把抓住參謀小盧:
“跑步去找一營!”
小盧機智地從亂哄哄的敵人隊伍中穿過,跑到第一營住的山溝,找到政治教導員方新。
第一營聽見槍聲正在集合。
外表文靜秀氣的方新一把從通訊員手中抓過一支湯姆槍:
“跟我沖!”
戰士們緊緊跟著教導員沖進敵群,與敵人短兵相接殺成一團。
激戰一個上午,韓軍不支,扔下一大堆尸體和傷兵潰退了。
第三四二團團直屬隊和第一營自己也沒搞明白怎么就把敵人一個步兵營和一個機槍連給殲滅了。全團抓了幾百個俘虜,還有5個美國顧問。一問才知道,這是韓軍第六師第十九團從溫井往回撤逃的部隊。
這是第三十八軍入朝一個星期來取得的最大戰果。
打得糊里糊涂,勝得也糊里糊涂。
幾乎與此同時,第三四0團和第三四一團也與敵人遭遇,均有俘獲。
后衛比前鋒的收獲還大。
真是有心裁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11月3日,第一一二師追到飛虎山下。
飛虎山座落在交通樞紐軍隅里和價川郡北面,與兩地構成等邊三角形。敵人北上或南逃,都須經過軍隅里??刂屏孙w虎山,就控制了敵人南來北住的通道。
占領飛虎山的任務交給了第三三五團。
團長范天恩暗自慶幸自己在熙川那個小“埋伏”打得好。
打熙川時,全軍上下都沒有撈到什么油水,只有第三三五團截下了5汽車物資。范天恩一看上面全是餅干、罐頭、方糖、威士忌什么的,就讓管理員別聲張,悄悄地把它分給了各營。
師長楊大易不知怎么知道了這事,把范天恩叫去狠狠地擼了一頓,說他干了多年正規軍游擊習氣還頑固不化云云。范天恩老老實實聽著,檢討也絕對誠懇,自己把自己說成了犯紀律的祖宗。
他知道說了也白說,東西已經分了,師長好意思往回要嗎?
這不,一打到飛虎山腳下,全團就斷糧。幸好有這些東西救救急,不然這任務怎么去完成。
范天恩一邊嚼著“埋伏”下來的美國餅干,一邊給營連干部們交代任務:
“滿浦對岸就是祖國的輯安,這條公路通住滿浦,是敵人妄想北進的路線。飛虎山居高臨下,控制了它,就控制了軍隅里這條公路。我們團的任務,就是消滅上面的李偽軍第七師一個團,拿下飛虎山,然后壓向軍隅里,掐住敵人的脖子,狠狠地揍他一頓。明白了嗎?”
“明白!”
4日拂曉,沒用兩個鐘頭,擔任主攻的第二營就拿下了主峰622.1高地,第一營、第三營也占領了東西兩側山頭。
范天恩乘勢指揮部隊擴大戰果,攻擊軍隅里。
第一營第二連首先沖到公路上,截獲了100多輛汽車。
眼瞅著就要發筆洋財了,可敵人卻反撲上來了,炮火打得鋪天蓋地,把第一營壓在公路上沒法抬頭。后來才知道,敵人為保證軍隅里這個供給樞扭,緊急集中了第八集團軍能夠掌握的所有炮兵。
范天恩看看不行,決定把第三營投入戰斗,攻擊軍隅里。
5日,當范天恩把一切部署好,只等天一黑就發起攻擊時,命令也來了:
“停止攻擊,就地防御?!?BR> 原來,由于第三十八軍沒有及時攻下軍隅里,并向安州和新安州攻擊前進,切斷敵人后路,致使敵人主力全部撤至清川江以南,并在新安州至價川一帶占領了沿江有利陣地。
殲敵機會已失。
彭德懷斷然命令停止進攻,轉入防御。
扼守軍隅里的美步兵第二師第五團團長約翰·希莫克莫頓上校也稀里糊涂的交了個好運,被沃克狠狠地夸獎了一番,尊稱為“巖石般的約翰”。
梁興初心里明白,第三十八軍這人,算是丟定了。
當西線主力把殲滅戰打得風急火燎的時候,東線第四十二軍歷時13天的防御戰也打得地動山搖。
那會兒在很多人眼里,第四十二軍是一支二等部隊。
東北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高崗在向彭德懷介紹情況時也說:
“這支部隊不行?!?BR> 的確,第四十二軍原是1948年新春由遼南幾個獨立師升級合編而成的第五縱隊,全軍老紅軍戰士不過三四十人,老八路底子也只有第三七0團兩個營和第三七二團一部。和四野的其它主力比起來,打過的惡仗硬仗也不多。在解放戰爭中,也沒什么非常突出的表現。
可軍長吳瑞林就是不服這口氣。
吳瑞林是四川巴中縣人,紅四方面軍的老戰士。因一條腿負傷致殘,行走略顯跛狀,故人稱“吳瘸子”??谷諔馉帟r期的魯中和魯西南一帶這個名頭很響——響到了人們甚至忘記了他的大號吳瑞林。鬼子一提起來就咬牙切齒罵“八格牙魯”,漢奸們更是一說起來就心驚膽戰,連賭錢起誓時都說:
“誰要耍賴,出門碰見吳瘸子?!?BR> 據說日酋岡村寧次也指示過山東的日軍部隊:
“一定要消滅吳瘸子?!?BR> 從窮光蛋成為名將的吳瘸子心說高政委格老子你不要把話說來抵攏墻角角羅,到時候打個樣兒出來給你看看,看看老子們第四十二軍的鍋兒是不是鐵打的。
第四十二軍軍部緊隨第一二四師過了鴨綠江后,吳瑞林和政治委員周彪、第一二四師師長蘇克之就去看望已經負傷的崔庸健次帥。
“老戰友,好久不見了!”
說著流利漢語的崔庸健與吳瑞林緊緊擁抱。
“你是老前輩,老首長。”吳瑞林肅然立正、敬禮,他知道崔庸健在中國革命歷史上的杰出貢獻。更不要說自己的部隊前幾年還直接得到過崔老前輩的幫助。
3年前,被困在南滿的東北民主聯軍部隊處境非常艱難,幾乎是彈盡糧絕。時任安東軍區司令員的吳瑞林奉陳云指示,到平壤求援。金日成、崔庸健大大方方地給他滿滿塞了4條船的彈藥和糧食,給在困境中的部隊救了大急。
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更不要說這是關系到兩國人民共同前途的戰爭。
“林總來了嗎?”崔庸健剛送走第一二四師師長蘇克之,知道入朝的這4個軍都是四野的部隊。
“是彭總掛帥。”吳瑞林說。
崔庸健一怔,然后淚眼朦朧:副總司令親自來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子話,崔庸健直截了當地告訴吳瑞林:
“我只有兩千多人,20門炮,16輛坦克,要打敵人幾個師,最多只能守兩天。你們是毛主席的部隊,現在就只有看你們的了?!?BR> “放心吧,老前輩?!?BR> 吳瑞林、周彪等熱血沸騰,莊重地給崔庸健敬禮告別。
10月24、25兩日,根據志愿軍首長命令,第四十二軍第一二四師第三七0團第二營、第一二六師第三七六團第二營乘坐朝鮮人民軍派來的汽車,分赴黃草嶺、赴戰嶺,搶占要點,加強人民軍防御。
彭德懷要求吳瑞林堅守黃草嶺、赴戰嶺,保證西攻東守計劃的完成,不準敵人合攏鉗口。
第四十二軍政治委員周彪把話說得更直白:
“據險堅守,把黃草嶺、赴戰嶺變成鬼門關,除了游魂和俘虜,一個敵人也不準放進來?!?BR> 此前,東線“聯合國軍”韓軍第一軍首都師主力已進至咸興西以北上通里、下通里、赴戰嶺以南地區,正向圖們江邊和江界推進。韓軍首都師第十八團的前衛分隊已搶占了黃草嶺南部僅一河之隔的摩峰山,正集結待發。
黃草嶺、赴戰嶺位于長津湖以南,為這一地帶高山分水嶺。此地群山起伏連綿,北高南低向遠方伸延。兩條沙土公路在山區中分別越過黃草嶺、赴戰嶺,北達江界,南至五老里會合,通向元山海港。兩條公路中間有一條小型鐵路。從地理位置和地貌來看,黃草嶺和赴戰嶺為山關要道,居高臨下,易守難攻,為兵家必爭之要地。
第三七0團第二營第四連最先與韓軍首都師打響。
10月24日深夜,北風呼號,氣溫已降到零下10度。
第一二四師乘夜進入了黃草嶺一線陣地。
一進陣地,第四連就打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仗。
第四連陣地在黃草嶺發電所后山——796.2高地,他們剛把工事做好,觀察哨就報告說一伙李偽軍正往后山上爬。
副連長孫喜臻命令:“放近了打?!?BR> 機槍射手朱丕克的加拿大機槍兩個長點射放倒了5個敵人。
韓軍壓根兒沒想到山上有人,也不知道從哪里飛來的子彈,連滾帶爬地退下山去。
得了5支美國造的“八??臁薄狹1半自動步槍。
準確地說,這才是抗美援朝第一槍。
不過這個戰斗太小,小到甚至都說不上是場戰斗,所以誰也沒有在意。當事人自己更沒拿它當回事兒,這樣的戰斗他們不知道遇到過多少。
“要都記得住那我們都該是高考狀元了?!?BR> 多少年后,有“老家伙”對人戲言。
也是,在10月25日之前,或許其它部隊的偵察分隊什么的也跟敵人有過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小接觸,那也說不準。
可今天的人們應當記住,就是許許多多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士兵以他們的英勇戰斗,讓今天的中國人傲然挺起彎曲了一百多年的腰。
小打小鬧完了就盼著大動干戈。
一直等到上午9時,敵人還沒動靜。
人們開始耐不住了,有人罵敵人吃了安眠藥睡不醒了,有人說這樣下去會影響戰斗力,要求讓戰士們到山溝里去活動活動手腳。
到底是新部隊,和主力相比,素養就是要差那么一點。
師政治委員季鐵中心想這樣不行,就在電話里對那些發牢騷的營團干部們說:“誰也不準打電話來問了,麥克阿瑟比我們急,人家要回家過感恩節哩。我們一仗沒打就急成這樣哪行。”
果然,上午10點多鐘,敵人兩架偵察機在溝里溝外盤旋了半個多小時。然后又來了8架野馬式戰斗機,把友鄰人民軍陣地炸成一片火海。
第四連的陣地上也吃了不少炸彈。
第三七0團團長趙欣然、政治委員劉華村命令:
“組織火力支援人民軍?!?BR> 親自在第四連指揮戰斗的副團長苑世仁,組織全連的輕、重機槍和六0炮火側射沖擊人民軍陣地的敵人,把敵人打了下去。
韓軍這才發現,最歷害的角色原來在這兒。
韓軍首都師第十八團撲了上來。
連長蓋成友昨夜帶第一排去支援人民軍了,政治指導員李兆勤和副連長孫喜臻掌握全連輕重火器,一直把敵人放到40米處才突然開火。
看著火力殺傷的效果差不多了,一聲短促的喇叭響,戰士們從工事中縱身躍起,端著刺刀就發起反沖擊。
韓軍最怕的就是這個,一溜煙地滾下山去。
第一錘子買賣,第四連賺大了,打死打傷100多個敵人,還牽回來30多個俘虜。
后來就打得慘烈了。
韓軍第十八團整團投入,一個下午組織了4次集團沖擊,連續4次突破第四連陣地。
第四連連續4次用白刃格斗將敵人趕出陣地。
一個下午過去了,他們在,陣地也在。
黃昏,敵人向第四連合圍,切斷了他們與上級的聯系,
第四連成了孤軍。
次日早晨,敵人飛來10多架飛機,又是投彈又是掃射,折騰了半個多小時。然后從三面向第四連陣地發起集團沖擊。
敵人蜂涌而上,第四連顧此失彼,應接不暇,結果讓30多個敵人剛好從連長指導員的指揮位置突破。
指導員李兆勤將手中的二十響快慢機掄了個半圓,嘩啦一梭子彈,先放倒頭幾個撞上槍口的韓軍。
中午才回來的連長蓋成友抓過一挺已經打得通紅的機槍,也不管燙手不燙手,挺著身子站在工事里向敵人射擊。通訊員、司號員也一涌而上,用槍托、手榴彈、石塊當棒錘,向敵人腦袋上砸。
因寡不敵眾,他們只好且戰且向陣地南端退去。
陣地被敵人占去了一半,情況萬分危急!
這時,我們在電影里經常看見的情景出現了。
戰前預設的伏擊火力點發出驟雨般的槍聲,第二營的十多門迫擊炮也在敵群中綻開朵朵煙云。
韓軍馬上炸了窩,在狂奔亂跑中紛紛倒地。
第四連乘勢一個反擊,又把敵人趕了下去。
又一天下來,他們吃沒吃的,喝沒喝的,打沒打的,象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著團運輸隊趕緊上來。
第三七0團運輸隊沒法來了。
10月24日深夜,運輸隊一行10多人背著糧彈走迷了路,看見前面一間房子亮著燈,就想上去問問路。
闖進去一看,一屋子荷槍實彈的韓軍。
趕緊掉頭就跑,哪來得及呀。
運輸隊員又沒武器,生生讓人家給抓了俘虜。
一個也沒跑回來。
這是抗美援朝被俘的第一批志愿軍戰士。
但依筆者看來,這仍然是個光榮的“第一”,在與民族敵人浴血搏殺的緊要關頭,他們不是躺在自家熱炕頭上被人抓了俘虜的。
還是朝鮮老百姓救了第四連的急,咸鏡南道的婦女和老人們冒著炮火把糧食送上了陣地。
他們一直堅持到10月28日,激戰3天3夜,打退韓軍20多次沖擊,殲滅敵人260余名,全連陣亡14人,負傷26人。
第三七0團第四連從此有了另外一個名字——“黃草嶺英雄連”。
27日,第一二四師全部到達防御地區,第三七0團、第三七一團第三營占領倉里、1115、草芳嶺、796.5高地一線陣地阻擊敵人。第三七二團和第三七一團第一、第三營位于下馬岱里、雷洞里為預備隊,師指位于富盛里。
關東大漢陳志強率第三七0團第九連第二排堅守草芳嶺。
10月28日,打得只剩下3顆手榴彈了。
敵人的沖擊波也漫上來了。
“撿石頭打!”
3天3夜沒睡覺的陳志強不知道從哪來那么大力氣,把那些上百斤的大石塊搬動著往山下滾。
戰士們紛紛如法炮制。
敵人又退下去了。
連長傳來命令:“再堅持一個鐘頭?!?BR> “我是共產黨員,我在,陣地就在!”陳志強毫不含糊。
不到一個小時,彈藥到了。
他們用石頭打退敵人兩次沖擊,殲滅敵人200余名,牢牢地守住了陣地。
戰后,第九連第二排被第四十二軍授予“草芳嶺英雄排”稱號。
“不行,不能總在陣地上讓你打!”
第一二四師師長蘇克之決心變個路數跟敵人練練。
10月29日拂曉,敵機照常來光顧第一二四師陣地,狂轟濫炸之后,步兵開始多路出擊。
韓軍士兵發現今天的進攻異乎尋常的順手,不到中午12時,已深入第一二四師陣地7~8公里。
黃草嶺主峰遙遙在望。
韓軍來了勁,覺得那些拿著破家伙的中國兵準是叫飛機、大炮和坦克打怕了。
攻得更起勁了。
可又攻不動了。一直到下午3點,整整3個小時,寸土未進。
咦,邪了門兒了,這演的是那出呀?
摸不著頭腦的韓軍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忽然一陣猛烈的炮火覆蓋過來,頓時把進攻隊形打得亂七八糟。中國軍隊陣地上高射機槍和高射炮也向天上的飛機開火,轉眼功夫就眼睜睜地看著掉了兩架下來。
這是炮兵第八師第四十五團和第四十二軍隊屬炮群50多門山、野、榴炮開戰以來第一次痛痛快快的齊放。
接著就看見沿公路沖過來人民軍坦克聯隊配屬的9輛T-34坦克,第三七0團從正面、第三七一團、第三七二團從左右兩翼出擊,居高臨下,銳不可擋,把當面的韓軍首都師和第三師7個營沖得七零八落,韓軍第三師第二十六團基本失去戰斗力。
丟下的尸體有500多具。
第一二四師陣地向前推進了6公里,控制了上通里以北地區。
吳瑞林心說下次看見高崗政委一定要讓他再說說,老子們第四十二軍究竟行不行。
第三七一團第二營第四連、第六連乘勢占領煙臺峰、松茸洞。
10月30日和11月1日,韓軍第三師以全部兵力連續兩天向煙臺峰、松茸洞陣地猛烈進攻。
戰斗異常激烈,兩天內陣地兩次失而復得。
最后還是韓三師不支,退出休整。
再上來的就全是美國鬼子了。
奧利弗·史密斯少將指揮的美陸戰第一師在遍布水雷的元山港內漂了半個多月,直到10月26日才爬上岸來。
看著前面的韓軍打得窩窩囊囊,史密斯少將心里反而很有些自得:如果這些高麗棒子都出息得能打仗的話,那還要我們陸戰第一師來干什么?
據說麥克阿瑟忒欣賞史密斯,他是個有33年陸戰隊經歷的老兵,象個殉道者一樣孜孜不倦地追求陸戰隊“應有的理想”,對一切懈怠和不執行命令的人概不寬容。
史密斯少將心說看陸戰隊露一手讓你們瞅瞅什么叫打仗。
史密斯一上來就跟吳瘸子狠上了。
美國鬼子最厲害的就是鋼鐵,50多架飛機加上炮群、坦克,連續向煙臺峰轟擊了兩個小時。
煙臺峰變成了煙火峰。
陸戰第一師戰斗素養確實不俗,炮火與航空火力突襲與沖擊部隊協同銜接十分緊密。2日下午,很快突破了煙臺峰、松茸洞陣地。
第四連最后只剩下19個人,連長劉君等連排干部全部傷亡。
劉君犧牲前對司號員張群生說:
“我怕是不行了,山上人也少了,你就當個正式司令吧,一定要守住陣地!”
滿臉淚水的張群生一抹淚水,提著沖鋒槍站起身來:
“同志們,聽我指揮,給連長報仇!”
“擁護你!”一群男子漢齊聲喊道。
張群生代替指揮,將剩下的子彈每人勻得5發,在陣地的石縫石洞之間和美國鬼子打開了游擊戰。
陸戰隊員一玩這個就不靈了,轉眼功夫就被放倒20多個,還不知道槍從哪打來的。大炮使不上勁,100多人在陣地上趴著不敢動,不知道該怎么辦好。
友鄰第六連乘機用繳獲的無座力炮向敵人轟擊,支援他們。第二營營長肖君、副營長趙際森親自率領第五連用10多挺輕機槍開路,殺上陣地,將第四連接應出來。
煙臺峰戰斗中,第三七一團第四連傷亡70余人,斃傷美韓軍300余人。
他們成了著名的“煙臺峰英雄連”。
撤出煙臺峰是軍長的命令。
吳瑞林心想史密斯既然那么想要煙臺峰,那就給他得啦。
“聰明的拳師與人放對,總是先退后一步。”
毛澤東當年在抗大講《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常用的這個通俗而形象的比喻,給吳瑞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讓當然不能白讓,得放他點血才行。
第一二四師有個偵察員外號人稱“假話”,一口能亂真的英語,他用白面給自己做了個乍眼看不出假來的高鼻子,帶領一個偵察小組,穿上美軍制服晃晃悠悠地闖進陸戰第一師營地,見著美國兵就瞎掰活,掰活得人家美國小伙子“哈羅哈羅”地要和他擁抱,結果被順手摟了回來。
從偵察情況和這個倒霉的俘虜的口中得知:美陸戰第一師的炮兵群位于煙臺峰南約4公里的上通里,還備有十來輛坦克由一個營的兵力擔任警戒,而陸戰第一師的主力則集結于距上通里10公里的王老里——王老里是個大鎮,地面寬廣,便于機械化部隊集結和休息,同時也可以隨時支援赴戰嶺方向作戰。
這也就是說,陸戰第一師炮兵群與師主力之間,有著10公里的“真空”——呵呵,土八路們對這類地方一般來說興致都比較高。
而且據俘虜稱:美國兵們十分傲慢,欺負對手沒有飛機和遠射程炮,他們的駐地都燈火通明,晚上都在打撲克和酗酒,警戒非常松懈,哨兵也不好好站崗,時不時溜進屋里去摻和著玩兒……
于是第一二四師副參謀長郭寶恒建議:夜襲敵營。
師長蘇克之很同意,請示吳瑞林批準后,馬上就點了將。
“把邢嘉盛和董永興給我叫來。”
第三七0團參謀長邢嘉盛、政治處主任董永興是那種兩條腿的除了人,四條腿的除了桌椅扳凳,什么也敢生吞活剝親口嘗一嘗的人物。
一聽師長面授機宜,高興得后腦勺都開了花。
“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BR> 這也是土八路的絕活兒。
11月3日午夜,第三七一團第三營先向陸戰隊陣地佯攻,用爆破筒將兩輛坦克炸毀,吸引敵人注意力。
第三七0團第三營全部反穿棉衣,人雪一色,從美陸戰第一師和韓軍首都師陣地的縫隙中無聲無息地插入,午夜零時,到達龍水洞美陸戰第一師第一營、第二營和炮兵營的陣地。
部隊聲色不動地摸過已結冰的河,用刺刀解決了哨兵。
然后邢嘉盛、董永興給每個班排和戰斗小組分配好任務。
然后一聲喇叭響。
頓時雷聲大作,爆破筒、炸藥包、集束手榴彈在汽車、裝甲車和坦克油箱、大炮炮筒里頻頻炸響。坦克也被潑上汽油熊熊燃燒。
美軍營地成了一片火海。
不過,陸戰第一師的美國兵的確比其它部隊的美國兵有種,亂成一團的散兵居然還能少見地各自為戰,而且立刻用電臺召來了一個營的援兵和海軍艦載飛機,開著坦克將第三營沖成兩截。
邢嘉盛等不敢戀戰,趕緊奮力搏殺,收攏部隊,合兵一處,沖出重圍,鉆進深山老林和敵人打開了游擊戰。東打一槍西放一炮,把人家折騰得來來回回地跟著他瞎兜圈子,全沒了路數。
他們在美軍縱深忍饑耐寒活動了4天,還伏擊了一次美軍運輸車隊,打翻了數十輛汽車。最后背著所有的傷員和烈士遺體,回到自己的陣地上。
誰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打死打傷多少敵人,活捉的比較清楚,30多個,大部分在路上跑了,所以也沒法進入戰果統計。
到家的只有5個。
但對手卻把他們牢牢地記住了。
據《韓國戰爭史·美海軍陸戰師長津湖附近戰斗》記載:
11月3日零時稍過,中共軍第一二四師第三七0團便向美陸戰第一師第一、第二營陣地發起夜間攻擊,使水洞附近美陸戰第一師第二營遭受重大損失,同團部的通信斷絕?!?BR>
重大損失!損失是多少?
沒說。
……中共軍繼續分割美陸戰第一師第一營、第二營,4.2英寸迫擊炮連占領的公路旁火炮陣地也遭到攻擊。雙雙展開近戰,相隔手榴彈投擲距離,肉搏戰整夜未中斷。
這一段描述相當真實。
……戰斗持續到午夜,通過空地協同,打死700名敵軍,敵軍終于放棄抵抗退卻,美海軍陸戰隊艦載機繼續轟炸退卻中的敵軍。
這牛皮就吹得離譜了!
當時,經連日戰斗已不滿員的第三七0團第三營所有人加起來都不足“700”這個數字。
還是“打死”!
這個數字被整整夸大了10倍。
由此也可見對方對此事記憶之深!
志愿軍夜戰時發布號令的小喇叭也被他們喚作“恐怖的魔笛”。
第一二四師副參謀長郭寶恒和第三七0團團長于水華正在商量怎么接應邢嘉瑞、董永興,就聽團指揮所左側后山響起了密集的槍聲。
“左側山包不是第五連在堅守嗎?怎么讓人家抄了后路?”郭寶恒冒火道。
于水華也很冒火,當即把第二營副營長趙際森叫來。
“小迷糊,你他媽的是真迷糊,你立馬給我把敵人打回去,打不回去我要你腦袋!”于水華叫著他的綽號罵罵咧咧。
“是!”趙際森干干脆脆答道,可剛出門就扔回一句牢騷:
“于大個子是孟良摔葫蘆又火了,整天價拿個破二十響唬人,動不動就要槍斃我,一年不知道讓他斃幾回,幸虧我腦袋長得結實……”
雖然隔著厚厚的防空門簾,于水華還是聽見了:
“你說什么你說什么?”
趙際森一吐舌頭:“我說打退了敵人回來見!”
趕緊一溜煙地跑到第五連部署反擊敵人。
可戰斗打響前卻先鬧了個笑話。
擔任偷襲任務的尖兵班悄悄摸上敵人陣地,看見30多個敵人在睡袋里睡覺,哨兵也坐在地上打盹。
班長一比劃正要下手,卻發現露在睡袋外的頭全是黑呼呼的。
全都嚇得回頭就跑。
“干嗎跑下來?”趙際森一臉怒色。
“鬼,山上有鬼?”戰士們喘息未定。
“扯蛋!什么他媽的鬼,老子就專逮鬼!”趙際森雖然鬧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心說是鬼咱也得見識見識不是?
他沖到最前面,領著這些剛被“鬼”嚇了一跳的土八路們打“鬼”,片刻功夫就把美陸戰第一師一個排給打在睡袋里了,全是黑人士兵。
天亮了,大伙瞅著“鬼”堆直樂,這美國佬,怎么黑不溜秋象塊炭。
趙際森卻摸著自己的光頭自言自語:
“這吃飯家伙,于大個子要不走!”
陸戰第一師在美軍中享有最高榮譽,編制和裝備都是一流。
看看陸戰第一師的陣容:
兵力,28 000余人;坦克,149輛;裝甲車,35輛;高射炮,64門;155毫米榴炮,18門;105毫米榴炮,54門;火箭筒,607具;無座力炮、化學臼炮、迫擊炮、六0炮,343門;飛機,50余架;輕重機槍,1 008挺;沖鋒槍等自動火器,比人還多。
乖乖,這在當年世界各國所有的步兵師中,都是絕對不含糊的獨一份。難怪史密斯少將那么氣粗。
當面的第四十二軍第一二四師與之相比就寒酸多了。
兵力,14 000余人;75毫米山炮,12門;迫擊炮、九二步兵炮、六0炮加上炮兵第四十五團火炮,80門;坦克,0;飛機,0;輕重機槍,150挺;沖鋒槍等自動火器,2 124支。
連手榴彈都只有1 000多枚了。
簡直就是個窮叫化子。
叫化子打狗有的是高招,土八路上陣玩的是炸藥包。
第四十二軍工兵主任白滔是個玩炸藥的爺,一手絕活就是拿炸藥崩人,當年跟小鬼子斗法的時候沒少露臉,人送外號“雷神爺”。如今看到陸戰第一師的坦克如此猖獗,吳瑞林決定讓他再露一鼻子。
11月4日,美陸戰第一師的40多輛坦克突破松茸里以北陣地,向真興里和三巨里撲來。
白滔在山上眼巴巴望著,看著有莫約10多輛坦克已鉆入峽谷中間的狹窄公路,便對著4個手握電工閘刀的工兵一揚手:
“起爆!”
一聲沉悶的巨響,埋在峽谷兩側開鑿的石洞里的TNT同時爆炸,兩邊山崖崩蹋,形成滾滾泥石流,片刻功夫覆蓋了坦克和行軍縱隊,沒有被埋住的坦克也被拱翻、或相互相撞在一一起。
后面的美國兵全蒙了,不知道這是什么新式武器。
白滔在山上看著,樂得折了個跟頭!
這叫“火燒上方谷”。
多年后才知道,五角大樓曾遣員調研這個“東方的巫術”,折騰了好久才鬧明白,原來是幾包TNT炸藥。
嘖嘖,跟中國土八路打仗,怎么也不弄部《地雷戰》來看看?
噢,那會兒八一電影制片廠還沒把它拍出來。
那就該弄本《三國演義》來看看!
“那炸藥原來是被用來作指示目標的基準炮用的,我們炮彈少,這是沒辦法的辦法?!?BR> 多年后,吳瑞林輕描淡寫地談及此事。
不過,土八路們也從陸戰第一師那里結結實實開了回眼界,見識了什么叫做機械化現代化,人家推土機、掘土機、吊車什么的一上來,一會兒功夫,路也疏通了,橋也架上了。
這狗日的陸戰第一師,真還是有點道行呢!
陸戰第一師的右翼坦克集群從松茸洞西側沿丘陵和小公路突入了第一二四師防御陣地縱深。
這是軍長故意讓放進來的。
火炮太少又打不遠,只有走這一步險棋。
副軍長胡繼成帶著軍火箭炮營準備給他們上一道好菜。
這是沈陽兵工廠生產的6管土“喀秋莎”,一共12門,可惜炮彈太少,1管1發,只有72發。
不過,營長楊松齡知道那玩藝兒的厲害,他和他的戰士們已經秘密把這寶貝搗騰好長時間了。
第一二四師政治委員季鐵中對他說:
“現在可是節骨眼上啊,打不爛敵人,坦克轉眼就到咱跟前?!?BR> “沒問題,你就瞧好吧!”楊松齡心中有數。
說話間,陸戰第一師的坦克集群已沖到了富盛里第一二四師指揮所1公里處了。
炮兵第八師副師長黃登寶指揮炮兵第四十五團和第一二四師的隊屬火炮,先把陸戰第一師的坦克和跟進步兵罩住。
然后就是楊松齡的土“喀秋莎”一個齊放。
那還能有什么活物漏下來?
第三七二團立即恢復松聳洞以北陣地,封閉突破口。
楊松齡成了第四十二軍干部戰士中最受歡迎的人物,人送雅號“火神爺”。
真還有活物漏了過來。
陸戰第一師5輛坦克和跟進的車載步兵,借著施放的煙幕,高速沖到了富盛里第一二四師指揮所近前。
“軍長,快走!”
警衛員和作戰參謀上來就架軍長。
“幾副鐵棺材板板,怕個毬!”
35歲的紅軍老戰士吳瑞林暴怒地掙開跳起來,沖到了指揮所洞口,面對飛機的掃射和坦克的炮擊,象座金剛一樣屹立不動,指揮若定:
“警衛連,占領左邊山頭!
機關人員占領右邊山頭!
爆破手,沖上去炸掉它,給你記功!
給老子拿挺機槍來,龜兒子要上來,看老子消滅他!”
誰也把軍長拉不動。
吳瘸子這會兒象頭瘸腿的豹子,一下把場面給鎮住了。誰也沒有驚慌失措,軍長在這兒站著呢,怕個鳥。
什么叫“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
看看瘸著一條腿的長征英雄吳瑞林!
第一二四師師長蘇克之提著一支轉盤槍緊靠在軍長身邊。
警衛班迅速把首長們圍了起來。
真興里北第三七二團指揮所也遭到3輛美軍坦克的襲擊。
第三七二團副團長魏化杰率領第七連正要跑步去真興里保衛師指揮所,看見團指也很危險,正遲疑間,團政治委員向軍喝道:
“腦袋丟了,胳膊再粗有什么用?”
魏化杰立刻轉身帶第七連奔向師部。
第八連連長魏修堤、政治指導員林志堂帶著無座力炮沖上來掩護團指。
炮架剛一沾地,一發炮彈出了膛。
第一輛坦克立刻冒煙不動了。
爆破手趕緊沖上去,把第二輛坦克放癱。
第三輛坦克慌亂之中倒車撞在山巖上,焚毀。
第一二四師師指跟前有條小河,河上有座橋。
陸戰第一師的坦克剛沖上橋,就聽得一聲巨響,第一輛坦克翻進了河里。
又是白滔那爺干的活,他昨天帶人在這折騰了好一陣功夫,原來是預埋上了一包炸藥。
后面坦克扭頭就跑,被魏化杰率領的第三七二團第七連截住。
有兩輛被分別奉送了兩個炸藥包或爆破筒。
剩下的跑得飛快,兩條腿哪還攆得上。
第三七二團第七連、第一二四師警衛連和機關的同志,從三面沖向陸戰第一師跟在坦克后面的裝甲輸送車。
這些就沒得跑了。
11月7日,為執行新的殲敵計劃,志愿軍司令部電令第四十二軍部隊撤出黃草嶺一線陣地,改在柳潭里一帶設防。
第四十二軍第一二四師,在東線黃草嶺、芳草嶺、煙臺峰一線,先后與“聯合國軍”韓軍首都師、第三師、美步兵第七師、美陸戰第一師等4個師的強敵進行了13個晝夜的激戰,殲滅敵人2 700余人,粉碎了“聯合國軍”迂回江界的企圖,勝利完成了阻擊任務,保證了西線主力順利殲敵。
第四十二軍第一二六師第三七六團,在赴戰嶺地區擋住了美步兵第七師,殲滅美軍524人。
吳瑞林和他的第四十二軍,給美國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0多年后,吳瑞林又一次和美軍交手。
1965年9月2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航空兵第四師第十團大隊長高翔、副大隊長黃鳳生駕殲六雙機戰斗出航,迎戰入侵的美國空軍F-104C戰斗機。高翔從200米開炮一直打到39米,將美機打得凌空爆炸。飛行員菲利普·史密斯跳傘后被海南島民兵活捉。
吳瑞林將軍時任中國人民解放軍廣州軍區副司令員兼海軍南海艦隊司令員,親自指揮海軍航空兵部隊創造了對美國入侵飛機作戰8:0的驕人戰績。
90年代,一位在一所美國著名軍事學府深造的中國學子課余被校方一位三星將軍教官叫?。?BR> “你知道中國的吳瑞林將軍嗎?”
“不知道!”
將軍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足足注視了這位學子半分多鐘,帶著滿面遺憾搖頭聳肩而去。
其實不怪這位學子,中國軍隊里象吳瑞林這樣的將軍太多了。
當這位中國軍人學成返國時,老教官特意將他叫去:
“吳將軍是一位了不起的將軍,我十分敬佩他。你回國后,在戰略和戰術方面要好好向他學習。”
原來他曾是第四十二軍的俘虜兵,吳瑞林親自審問過他。
1950年10月25日到11月8日,中國人民志愿軍進行的抗美援朝第一次戰役勝利結束。
彭德懷稱此役為“遭遇與反突擊戰役”。其特點是交戰雙方彼此初次交手,互不摸底。而中國軍隊按照毛澤東的路數,戰略上后發制人,戰役上先發制人,向冒進到鴨綠江邊之敵發起攻擊,取得了戰役的勝利。
此役,中國軍隊共斃傷敵10 722人,其中美軍2 991人;俘敵5 268人,其中美軍527人,韓軍4 741人;共計殲敵15 990人。毀傷和繳獲敵坦克32輛、裝甲車5輛,汽車765輛。繳獲坦克12輛,繳獲飛機4架,各種炮529門,各種機槍317挺,各種槍支4 213支。
志愿軍也付出了10 000余人的傷亡代價。
麥克阿瑟的“感恩節”支票,兌不了現嘍!
11月19日,第四十二軍向秘密入朝的第九兵團移交防務,向西線轉移。
一支二等部隊,成了一支英雄勁旅。
第四十二軍后來在建設祖國和保衛祖國的戰斗中繼續建立功勛,在一九七九年對越自衛還擊作戰東線穿插作戰中,血戰弄梅隧道,強擊高平博山,對合圍殲滅越軍第三四六師主力起到了重大作用。
1998年長江特大洪水期間,筆者又在長江大堤上看見了他們:
一身泥水,一肩血斑!
還在嗷嗷叫,還在往水里跳。
當他們凱旋時,數十萬群眾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十二集團軍,一支為祖國為人民赴湯蹈火的百戰勁旅。
鋼鐵,就是這樣煉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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