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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連載:《聯合國聚眾涉險·開國第一戰(5)》

雙石 · 2008-12-02 · 來源:烏有之鄉
抗美援朝 收藏( 評論() 字體: / /

第五章

得隴望蜀 聯合國聚眾涉險
勵兵秣馬 志愿軍整裝待發

寇壓東鄰逼國門,
哀兵奮起逐囂塵。
經邦濟困兩相顧,
擎起江山挽陸沉。

              ——筆者詠史絕句《七絕·出兵》 

  麥克阿瑟的仁川登陸在戰略上達成了最大效果。
  朝鮮人民軍兩面受敵首尾難顧的被動態勢已經形成。
  在阿爾蒙德率美第十軍登陸的第二天,沃克將軍即率釜山防御圈內的美騎兵第一師、步兵第二師、步兵第二十四師、步兵第二十五師,韓軍首都師、第一師、第三師、第六師、第七師、第八師等部開始向朝鮮人民軍發起猛烈反攻。
  朝鮮人民軍被迫轉入戰略退卻。
  局勢已不可逆轉。
  但登陸的美第十軍在戰役和戰術行動的發展上,卻并不順利。
  朝鮮人民軍在漢城附近的部隊兵員不足兩萬,都是新組建的后備兵團,裝備和訓練都很差,有些甚至連武器都沒有。但為了給洛東江前線的人民軍主力迅速北撤贏得時間,他們在民族保衛相崔庸健次帥的指揮下,對登陸的美第十軍部隊進行了英勇的阻擊。其頑強精神和犧牲勇氣令美國士兵們大為震驚,也大大出乎麥克阿瑟的意料之外。他們驚異的發現,這些東方人與他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遇到的德國人或意大利人完全不同,他們不會跑到公路上舉手投降;只要有幾袋大米和幾發子彈,一兩個北朝鮮士兵就可以給整排整連的美軍制造很大的麻煩。這些勇敢的斗士一有機會就打死他能看得見的任何美軍官兵。陸戰隊和陸軍常常為朝鮮人民軍游擊隊給后方和側翼造成的麻煩惡語相交,爭吵不休。
  9月25日——戰爭爆發3個月的日子,麥克阿瑟的參謀長阿爾蒙德少將在記者招待會上發表漢城已獲“解放”的公報。可陸戰隊的軍官和士兵卻對那份公報厭惡不已,都說當然“在報上讀起來比實地進行要容易得多。”雖然仁川距漢城不到30公里,美第十軍8萬之眾在優勢炮火和航空兵的支援下,爬行了13天,在這份扯亂淡的公報發表后的第四天,在付出了慘重傷亡的代價后,才真正得已完全占領。
  對于美軍來說,攻擊漢城確實是一次得不償失的行動,也是好出風頭的麥克阿瑟奇謀之后的敗招。從美方的戰爭全局利益出發,仁川得手后,正確的做法應是置漢城于不顧,充分發揮其機動力強的優勢,全力繞過漢城由西向東突擊,迅速掐斷朝鮮人民軍北撤退路,力爭在朝鮮南部解決問題,以避免日后觸動三八線這個敏感問題。雖不敢說會將金日成全部解決,但至少會大大加重他們的危機。而麥克阿瑟卻為了一時的風光,孜孜于漢城這個只有象征意義的目標,讓具有高度機動力的陸戰隊在漢城的大街小巷上與北朝鮮人爭磚逐瓦地較勁——這與中國內戰時蔣介石孜孜于延安一城之得失,如出一輒。無怪乎,憤懣的沃克將阿爾蒙德的美第十軍尖刻地譏諷為麥克阿瑟的“公共關系部隊”。
  真夠刻薄的了!
  
  但仁川的效果對麥克阿瑟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又一次證明了他比白宮那些坐在辦公室里發號施令的蠢材們強過千百倍。
  時任陸軍副參謀長的馬修·李奇微中將后來也對仁川登陸行動作出了不算過分的贊揚:
  “這次作戰行動從構思的大膽、制定特種作戰計劃的才干以及實施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勇敢、銳勢和藝術,在軍事上都是很突出的。”
  “不過,”這位麥克阿瑟后來的繼任者接著說,“仁川登陸的勝利帶來了一個更加微妙的后果,就是人們對于麥克阿瑟將軍的一貫正確性幾乎發展到了迷信的地步。就連他的上級也好象開始懷疑自己對麥克阿瑟的任何決定提出疑問是否應該了。結果,麥克阿瑟失去了得到坦率而有見識的批評的機會,而每一個指揮官本來是應該獲得這種機會的,尤其是當他力圖從700英里之外‘指揮戰爭’時。”
  這不,驕矜之狀形于色的五星上將要抖抖威風擺擺譜了——他要和李承晚總統一起,乘轎車返回大韓民國的首都。
  可是現在漢江上的橋都已被炸毀。
  “乘直升機行不行?”有人詢問麥克阿瑟的司令部。
  “不行,如果沒有橋,就現架一座。”
  陸戰第一師師長史密斯少將正在為漢城外圍的戰斗忙得焦頭爛額,接到這個出風頭瞎擺譜的命令真是怒火中燒,但也只好罵罵咧咧地把大部分陸戰隊員撤出戰斗,來為招搖過市的司令官架橋。
  在吹吹打打的“還都”儀式上,老淚縱橫的李承晚緊緊握住麥克阿瑟的手說:
  “我們敬佩你,我們把你看作我們民族的救星來熱愛你。”
  一向對麥克阿瑟不感冒的杜魯門總統也著實地夸獎了他一番:
  “軍事史上沒有任何軍事行動能同你以空間換取時間的遲滯戰相比擬,……也無法同你的最終的解放漢城的功績卓著的作戰行動相比擬……我向你們大家致敬,并代表我們在國內的所有人對你們大家說:‘干得好,干得漂亮!’”
  這個時候,誰也不吝惜贊美的詞匯,紛紛爭先恐后的往五星上將那張老臉上涂脂抹粉。
  頌歌盈耳神仙樂!
  興頭上的麥克阿瑟更是覺得意猶未盡。
  再露一手?
  
  9月23日,從洛東江反攻的美國騎兵第一師與從仁川登陸后向東南突擊的美國步兵第七師在水原會合,完成對朝鮮人民軍第一軍團的合圍。
  9月29日,沃克中將的第八集團軍與阿爾蒙德少將的美第十軍進抵三八線。
  下一步該怎么辦?
  一個棘手的問題擺在了白宮面前。
  
  李承晚才不管什么三八線呢,他要的是全朝鮮。
  當他挺胸昂首地從國會大廈里熱鬧的“還都”儀式上走出來的時候,心中充滿了志得意滿的良好感覺,盡管連他自己也覺得這種感覺中多多少少有那么點狐假虎威的意思。但現在最要緊的是把這種感覺保持到底,這種感覺對于一個70多歲的老頭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得意中,他召來大韓民國國防軍陸軍參謀長丁一權中將。
  “三八線上有什么標記嗎?”他問道。
  “沒有,所有的碑界和標記均被拿掉了。”丁一權答道。
  “你覺得我們還該把這些玩藝兒當回事嗎?”
  “這條線只是劃在地圖上的一條線。實際上根本不存在。”
  李承晚要聽的就是這句話。
  他咄咄相問:“為什么不讓你的部隊越過這條不存在的線?”
  “只有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將軍才有這個權力。”
  “死腦筋,”李承晚罵道,“你是聯合國軍的陸軍參謀長還是大韓民國軍隊的陸軍參謀長?”
  “當然是大韓民國軍隊的陸軍參謀長!”
  “既然如此,你不認為你應該服從大韓民國總統的命令嗎?我可以授予麥克阿瑟將軍指揮韓國軍隊的權力,也可以收回這個權力。今天我就收回這個權力。”
  誠惶誠恐的陸軍參謀長立正答道:“是的,總統先生,如果你給我命令,我立即就執行!”
  身處深秋卻如沐春風的總統瀟灑地信筆一揮,一紙手令落在了陸軍參謀長的手中:
  
  我是國家最高統帥,要按我的命令北進。
  
  捧著尚方劍的丁一權將軍乘輕型飛機趕到前線時,韓軍第三師第二十三團已有一個營靠近并準備越過三八線。
  他找到了正準備跟進的團長金淙舜上校。
  “立即給我叫通這個營長!”
  金淙舜通過電臺找到了這個營長。
  陸軍參謀長決定給這個冒失的營長開個玩笑:
  “你知道你這樣干是違反了軍規嗎?”
  營長嚇得聲音直打哆嗦:
  “知……道,知道,不過三……三八線不……不是不再管用了嗎?”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已違犯了軍法,準備上軍事法庭吧!”
  營長反而豁出來了,聲音也不再哆嗦:
  “請給我們下命令繼續前進吧,別喪失這個大好時機,我們都想做第一個進入北方的人!”
  “好小子,真有種!”陸軍參謀長一邊想一邊接著問:“你看見北傀軍①[① 北傀軍,韓國軍隊對朝鮮人民軍的蔑稱。]了嗎?”
  “看見了,他們正忙著逃跑和焚燒糧倉呢。”
  “一個連夠用了嗎?”
  “這會兒一個排足矣!”
  “現在沒有聯合國軍,沒有麥克阿瑟和沃克,也沒有李總統,也沒有我這個陸軍參謀長,只有你這個勇敢的營長!懂嗎?”
  “明白!”
  陸軍參謀長擱下了話筒。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新中國的領導人立即面臨一次重大而艱難的抉擇。
  仁川登陸的當天,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內務相樸一禹次帥奉金日成之命到達安東,向第十三兵團領導人鄧華、洪學智等通報情況并懇請中國出兵援朝。樸一禹長期在中國工作,曾在八路軍中任職,與鄧華等熟識。
  正在慚愧中的金日成派他先給中國吹吹風,作個鋪墊。
  毛澤東已預感到了一個歷史關頭的來臨。
  仁川登陸后的第三天,他致信代管東北邊防軍的東北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高崗,要東北邊防軍作好出發準備,看來不出兵是不行了。同時急調正在湖北的第四野戰軍第五十軍趕赴東北西豐、遼源、磐石、海龍一帶集結,暫歸東北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高崗指揮,準備用作第十三兵團預備隊。
  第五十軍是1948年10月由曾澤生將軍長春起義的國民黨第六十軍及第四野戰軍加強的戰斗骨干改編而成的,六十軍是滇軍部隊,抗戰時在臺兒莊戰役中有上佳表演,起義整訓后又參加了南下解放四川的戰斗,也是一支勁旅。
  曾澤生、徐文烈將軍時任該軍軍長和政治委員。
  與此同時,周恩來命令在京待命的柴成文率東北軍區后勤部副部長張明遠、第十三兵團偵察處長崔醒農、第三十九軍參謀處長何凌登、第四十軍一一八師參謀長湯景仲、軍委炮兵司令部情報處副處長黎非等人以武官名義入朝了解情況,堪察地形,進行戰場準備。
  9月20日,在毛澤東的贊同下,周恩來以個人名義致電中國駐朝大使倪志亮,請他向金日成轉告他的建議,堅持自力更生,長期奮斗的總方針,力爭保持三八線以北地區,使持久作戰成為可能。
  當時,中國領導人的基本方針是:對外應先向敵人發出警告,爭取讓他知難而退。如果敵人打到三八線時提出和談,就不應放過這一機會;對內則請各大區負責人再議一議,掌握好出兵的時機。
  
  9月27日,中國人民解放軍代總參謀長聶榮臻對求見的印度駐華大使潘尼伽闡明中國政府的態度:
  “一旦戰爭起來,我們除了起而抵抗之外,是別無他途可循的。”
  與東西方人士都保持著良好關系的潘尼伽大使似乎不經意的提起,1949年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時,麥克阿瑟曾對美聯社記者托賓親口說過:“給我500架飛機就可以摧毀他們。”
  曾在日寇重兵圍剿中開辟了晉察冀抗日模范根據地的聶榮臻輕輕一笑:
  “我們把原子彈都看成是紙老虎,何況幾百架飛機?!”
  
  9月30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務院總理周恩來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慶祝國慶一周年的講話中向全世界宣布:“中國人民決不能容忍外國的侵略,也不能聽任帝國主義者對自己的鄰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
  最后一句是周恩來在定稿時加進講話稿的。
  其意不言自明。
  可就在同一天,韓國軍隊越過了三八線。
  第二天,朝鮮外相樸憲永攜金日成的親筆信飛到北京,面呈毛澤東、周恩來,正式請求中國人民解放軍出兵支援。
  同日深夜,金日成在平壤召見中國駐朝鮮大使倪志亮和政務參贊、武官柴成文,希望中國盡快派出部隊支援朝鮮人民軍作戰,反對美國侵略。
  事急矣!
  
  正在興頭上的麥克阿瑟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在三八線止步。
  早在美國剛出兵的7月間,他就毫無掩飾地對來訪的柯林斯將軍和范登堡將軍說:
  “我要殲滅北韓軍隊,而不是把他們趕回去。我也許要占領整個朝鮮。”
  而現在,勝利女神已經向我們投懷送抱,憑什么還要剎住腳步?
  國務卿迪安·艾奇遜也和與麥克阿瑟看法一致。
  他認為,要是讓指揮官們在抵達前線的當口脫離接觸并轉守為攻,在軍事上是一項絕對荒謬的舉措。
  不能讓他們“挺進到一條正式疆界就停止不前。”
  李承晚更是欣喜若狂,韓國部隊已經首先越過了三八線。
  自從美國軍隊介入朝鮮以后,白宮就始終在這個問題上爭執不下,國務卿艾奇遜等鷹派極力主張突破三八線的約束,在朝鮮全境采取軍事行動,讓李承晚的“大韓民國”完成朝鮮統一;喬治·凱南等鴿派則認為遠東地區的力量平衡排除了任何一方完成統一的可能,而且“聯合國軍”在三八線以北的軍事行動,可能“導致與蘇聯和共產黨中國發生沖突”。凱南早在8月21日就上書勸諫,“我們并無必要一定得看到一個反蘇的朝鮮永久地擴展到全朝鮮。”因為,美國“并無能力使朝鮮永遠置身于蘇聯軌道之外。”
  應該說凱南等人是真正為美國利益著想且富有真知灼見的。
  可惜凱南此時已離開國務院政策研究室主任的職位,變成了顧得上才問,顧不上就不問的“顧問”。
  他的意見未被采納。
  9月11日,美國總統哈里·杜魯門批準了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第11號文件,而這個文件中最重要的內容,就是在認定只要蘇聯和中國沒有干預時,就應授權麥克阿瑟將軍事行動擴展到北朝鮮,完成統一朝鮮的使命。
  美利堅合眾國為此而付出了昂貴的代價!
  直到20多年后,一個名叫理查德·尼克松的美國人把握著橄欖枝的手伸過太平洋,才為這種漫長的支付打上了句號。
  
  出于政客的圓滑心理,白宮一直含含糊糊地不對朝鮮統一問題作出明確決定。
  現在事到臨頭,杜魯門仍然想耍滑頭。
  9月27日,杜魯門授權參謀長聯席會議給麥克阿瑟發布正式命令:
  
  你的軍事目的是摧毀北朝鮮的武裝力量。為達此目的,授權你在朝鮮的三八線以北進行軍事行動,包括兩棲登陸和空降或地面行動,……
  
  但這句斬釘截鐵的話的后面,卻帶有諸多條件狀語從句:
  
  ……,只要在采取這此些行動的時候沒有大量的蘇聯或中國共產黨的部隊進入北朝鮮,沒有要進入北朝鮮的聲明,也沒有恫嚇要對我們在北朝鮮的軍事行動進行抗擊的話。
  
  也就是說,白宮把這個本該由他們自己來完成的抉擇,交給了政治判斷方面一貫表現弱智而又自命不凡的麥克阿瑟。
  不知麥克阿瑟是壓根就沒看出這是政客們的小算計呢,還是看出來了卻仍然不以為然。反正最后的結果是他一意孤行地讓他手下的“聯合國軍”從三八線沖進了北朝鮮。
  不過,參謀長聯席會議最后還是有一點明確的指示:
  “出于政策上的需要,在與蘇聯接壤的東北各道或在沿滿洲邊境的地區,不得使用非朝鮮人的地面部隊。”
  對于聯合國,杜魯門決定避開它,現在蘇聯人回到了安理會,一張否決票可能會使“聯合國軍”越過三八線的合法性喪失殆盡。他實際上采取的是這樣一種做法:在消滅北朝鮮軍隊統一朝鮮之前,避免使三八線成為一個有爭議的問題。
  在這種背景下,9月29日,那個一向對麥克阿瑟不感興趣的國防部長喬治·馬歇爾發來一封很重要的電報:
  
  我們希望你認識到:你在向三八線以北推進時無論在戰術還是戰略上都不受限制。……人們顯然不愿意出現必須對越過三八線進行投票的局面。相反,人們希望看到你在軍事上已證明有必要這樣做。
  
  飄飄然的麥克阿瑟一定從這封信中讀出了君臨萬物的感覺。
  就憑這一點,他日后成為白宮的替罪羊也是其本性使然——今天不倒霉,明天也要倒霉。
  這也是一種冷峻而公正的歷史選擇。
  
  美國軍事歷史學家拉塞爾·韋格爾在其著作《美國陸軍史》中,曾對此作過一番不無冷靜客觀的評述:
  
  盡管麥克阿瑟在遠東和朝鮮享有相當的自主權,但做出把戰爭擴大到三八線以北的決定卻不是他一個人的事。這項決定是由聯席會議的參謀長們、國家安全委員會和總統,以軍事上打敗北朝鮮軍隊為理由共同決定的。這時聯合國大會加入了進來,這是受到一種思想的誘惑,即認為如果麥克阿瑟進入北朝鮮,戰爭的根源就會消除,南北朝鮮就能統一。
  
  的確,真要秋后認真算賬,美利堅合眾國的頭頭腦腦全都沒跑!
  問題是,替罪羊只能有一只。
  
  就有那么怪,就有人死乞白咧自覺自愿地要當這只替罪羊。
  飄飄然的“聯合國軍”總司令開始飄飄然地行事。
  10月1日,麥克阿瑟以“聯合國軍”總司令的名義發表廣播講話,向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發出“最后通諜”,要求他們無條件投降。
  金日成當然不會予以理會。
  麥克阿瑟也沒有指望他理會。
  10月2日,麥克阿瑟下達“聯合國軍總司令部第二號作戰命令”,命令沃克中將指揮第八集團軍從陸地推進,占領平壤;阿爾蒙德少將指揮美第十軍在元山實施兩棲登陸,兩支部隊在平壤——元山蜂腰部會合,切斷朝鮮人民軍退路,繼續北進。
  麥克阿瑟稱此為“絕妙一擊”!
  第八集團軍司令官沃爾頓·沃克中將犟頭犟腦地對“絕妙一擊”提出了質疑。
  “把勁頭正足的新銳之師第十軍從仁川撤出,重新裝船,在海上兜個大圈子到元山登陸。而讓在釜山被打磨得精疲力竭的第八集團軍擔任陸地主攻,是何道理?第十軍在海上兜圈子的時候,正在迅速前進的韓國軍隊大概已經占領了元山,很可能將費心勞神的兩棲登陸變成一場毫無意義的玩笑。更嚴重的是,此舉將分散聯合國軍的兵力,從而讓北朝鮮人獲得喘息之機。為什么不讓第八集團軍和第十軍合兵一處,全速向前推進呢?”
  麥克阿瑟根本不屑一顧。
  他不能容忍沃克染指第十軍的指揮權。
  ——這在正需要集中兵力和爭取時間的當口,實在是很荒謬的舉措。多少年后,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奧馬爾·布雷德利將軍為此懊悔不已,認為這可以算得上是美國軍事史上最為引人注目的大錯之一。要知道,假如此計出自陸軍參謀學院的一名少校的話,那位少校一定會在哄笑聲中被趕出課堂。
  后來的事實發展確如沃克之所料,第十軍在海上兜完圈子到達元山,又排了半個月的水雷,當他們好容易爬上岸時,岸上的韓國軍隊已經在這里泡了20多天了。
  最重要的是,在戰局的緊要關頭,一支精銳之師卻置身事外進行了近一個月的海上旅游,從而使“聯合國軍”方面失去了可以迅速解決北朝鮮主力部隊的機會。
  還有比這更荒謬的嗎?
  可是,在此之前,除了那個憨頭憨腦的“兵呆子”沃克外,很少有人敢于對一位剛剛創造過奇跡的將軍的遠見卓識公開質疑。麥克阿瑟后來的繼任者李奇微將軍也說,當時“哪怕他(麥克阿瑟)建議由一個營涉水走到元山港,大概也會有人情愿一試。”
  至于本應在麥克阿瑟之上的參謀長聯席會議,現如今在麥克阿瑟面前,就象學校里的小男生在城里的惡霸面前那樣怕得發抖。
  麥克阿瑟再不會象上次那樣,讓華盛頓那幫笨蛋再有對自己的計劃指手劃腳品頭論足的機會了。他對他的將軍們說:“諸位將軍,我認為我們每個人以后都不要再涉及什么三八線的問題——沒有任何限制,就象踢足球時可以任意越過球場中線一樣,有本事你就猛攻對方大門。”
  他要再現一次奇跡。
  
  可北京卻要把奇跡拿過來給自己用。
  10月1日,毛澤東得知韓軍第三師部隊越過三八線,局勢非常嚴峻。在經過了一個十分焦慮的不眠之夜后,于2日凌晨2時向高崗、鄧華發出急電:
  
  ㈠請高崗同志接電后即行動身來京開會;㈡請鄧華同志令邊防軍提前結束準備工作,隨時準備出動;㈢請鄧華同志將準備情況及是否可以立即出動即行電告。
  
  2日午后3時,高崗匆匆飛抵北京后,毛澤東當即主持召開了會議,討論出兵朝鮮問題。與會者先是毛、朱、劉、周、高崗及代總參謀長聶榮臻,后來逐漸擴大范圍,各大區負責人和中央黨政軍負責人都陸續到會。同時,緊急電召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司令兼西北軍區司令員彭德懷進京赴會。
  會前,毛澤東已和政治局常委們探討了掛帥人選問題,毛澤東說,原來擬選粟裕,因粟裕在淮海大戰中勞累成疾,美呂爾氏綜合癥發作很厲害,正在青島休養。再加上考慮到一旦出兵援朝可能就不僅是一個東北邊防軍的問題了,各個野戰軍都會有部隊參戰,需要一個能孚眾望的掛帥人選,所以又考慮到了林彪。但林彪一來本身對出兵有不同看法,二來身體確實也虛弱多病,故婉拒了毛澤東的要求。
  “出兵援朝萬分火急,既然林彪為難,我的意見還是請彭老總出馬。”毛澤東向大家征詢意見。
  “對!還是老彭靠得住!”朱德首先同意。
  常委們也一致贊成。
  會上,毛澤東作了開場白,他說這是個諸葛亮會,請大家來討論出兵援朝問題,著重擺一擺出兵的不利條件和出兵后會遇到的困難。
  與會者暢所欲言,擺出了不少不利因素和困難,也提出了不少建設性的意見,經連日討論。在毛澤東主持下,中共中央首次作出了出兵抗美援朝的決定,并擬定了向斯大林通報的電報。
  然而這個決策畢竟是份量太重太重,就連多次戰勝危機的毛澤東本人也頗費躊躇,舉棋難定,以致于思慮再三之后,并未將這封電報即時發出。而是向斯大林去電列舉了出兵的諸多困難和“暫緩出兵”的態度。即將帶著一份窮家破業再次走進一場嚴峻戰爭的毛澤東希望由此得到確認的是:中國人如果下河淌水,岸上的“老大哥”,是不是也會踐諾脫鞋?——中國兵出朝鮮,蘇聯會支持到什么程度?
  更重要的,毛澤東是不愿放過最后一線避免中美交戰的機會。
  
  10月3日凌晨,周恩來緊急約見印度駐華大使潘尼伽,請他向印度總理尼赫魯報告,并轉告美國和英國政府:
  “美國政府正在企圖超越三八線,擴大戰爭。美國軍隊果真如此做的話,我們不能坐視不顧,我們要管。”
  “第一,美軍企圖越過三八線,以擴大戰爭,我們要管,這是美國政府造成的嚴重情況。第二,我們主張朝鮮事件應該和平解決,不但朝鮮戰事必須即停止,侵朝軍隊必須撤退,而且有關國家必須在聯合國內會商和平解決的辦法。”
  消息立即經過新德里和倫敦,傳到了華盛頓。
  這叫言之有預!
  
  周恩來的警告恰恰是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給麥克阿瑟命令中那幾個條件從句之一,按理,應該引起白宮決策者們的足夠重視。
  可通常很務實的美國人這回全象吃錯了藥。
  白宮和五角大樓的上上下下都把周恩來的警告視作“恫嚇”和“訛詐”。
  杜魯門指示國務院讓駐印度大使轉告印度政府:“中共的這一說法在法律和道義上都站不住腳,是對聯合國意愿的藐視。”
  象上回說“一只手”的大話一樣,麥克阿瑟毫不掩飾他的輕蔑:
  “我認為周恩來的聲明更多的意義在于實行一種政治恫嚇。中共沒有發動戰爭的能力,他們不具備相應的工業實力。而三八線沒有什么軍事意義,它不過是一條緯度線,沒有什么能阻止聯合國軍跨越它。”
  國務卿迪安·艾奇遜更是一臉的不屑:
  “如果中國人打算參加撲克游戲的話,他們就應該亮出比現在更多的牌。”
  他很有把握地說:
  “我們不應該對大概是中國共產黨的一個恫嚇過分驚恐。”
  
  中南海繼續討論參戰問題。
  10月4日下午4時,彭德懷奉毛澤東電召,從西安乘飛機趕回北京,參加政治局擴大會議。
  當他走進頤年堂時,腦子轉的還是大西北開發建設計劃。
  雖然毛澤東此前曾給他去電談過集中部隊的問題,雖然戎馬一生的他也非常關注和了解朝鮮的戰局,接到毛澤東電報時也向第十九兵團司令員楊得志打過招呼,但的確沒有想到這次會議會使他此生第一次邁出國門,到另一個國度去指揮另一次戰爭。
  不是有林彪嗎?第十三兵團是四野的老部隊,朝鮮又毗鄰東北,按照指揮關系的慣例,掛帥者當是那位常勝將軍林彪。
  會場氣氛既凝重又熱烈。
  各方領導人發言非常踴躍,意見也相持不下。有的說,我們準備不夠,最好能待三、五年經濟發展了,海空軍有基礎了,準備充分了再打;有的則反駁說我們準備不夠,美國準備也不夠;美國軍隊分布全球,戰略重點在歐洲,與其坐著等美國打進來,不如打出去。有的說,還是加強東北邊防,不要輕易打出去,國內人民太需要和平環境了。反駁者則說,暫緩三五年打這場戰爭當然好,但形勢的發展再也不容許我們再等三五年了。同時,即便我們暫緩三五年,也不能指望在經濟建設和國防建設上有根本的改觀,并且三年五年辛辛苦苦建設起來的東西還是要被打爛。晚打爛不如早打爛,打爛了再建新的。
  但不管反對還是支持,大多數人都對出兵一事都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擔憂。原被毛澤東矚意的掛帥人選林彪,很明確地表示了對出兵的反對意見,要求中央慎重考慮,穩妥行事。
  中央軍委副主席周恩來對出兵持堅定不移地支持態度,他說出了一個很重要的意見。
  ——消極地防,結果是防不勝防,最好的防守是進攻。與其年復一年地被動防守,不如堅定信心奮力一搏,早點打出去,盡早解決問題。既然美國決定從臺灣、朝鮮和印度支那3個主要方向來實行對中國大陸的進攻,我們還是選擇朝鮮與其較量為好,因為朝鮮北方多山地,便于遏制美軍機械化方面的優勢,也便于我們打運動戰。朝鮮與中國工業基地東北和蘇聯毗鄰,后方補給也更方便。
  這一天,彭德懷在會上沒有發言。
  會議結束時,毛澤東說了一段話:
  “你們說得都有理由,但是別人處于國家危急的時刻,我們站在旁邊看,不論怎么說,心里也難過。”
  全場默然。
  
  回到北京飯店住處,彭德懷徹夜不寐。
  想到如果聽任事態發展,美國鬼子打到鴨綠江邊,倘若要發動戰爭,隨時都可以找到借口打進來。想到毛主席說的“你們說的都有理由,但是別人危急,我們站在旁邊看,怎樣說,心里也難過。”想到假途滅虢唇亡齒寒的古訓,想到曾和自己一起工作戰斗過的朝鮮戰友武亭,……
  他一夜未眠,頭腦卻更加清哳,精神也更加振奮。
  
  因為第一天會上彭德懷未發言,毛澤東不知道這位已內定的掛帥人選對出兵是持什么態度。于是在次日上午開會前,委托鄧小平將彭德懷從北京飯店接到中南海先個別交換意見。
  “老彭,”毛澤東從卷宗里取出一份電報遞給彭德懷,“根據朝鮮來的情報,美軍和南朝鮮軍還在大批越過三八線。形勢危急呀,我們的總理雖然多次發出警告,但人家當成耳旁風,他們仗著飛機大炮,還有那個原子彈,欺人太甚啊!政治局今天下午還要繼續開會。昨天你沒有來得及發言,可大家談的你都聽到了吧?大家擺的都是實際困難,但是我們還有沒有戰勝困難的有利條件呢?不知你彭老總是怎么考慮的?”
  “主席,昨天晚上我幾乎沒睡覺,反復思考了很久,體會到一個國際主義和愛國主義結合的問題。如果我們只強調困難的一面,不把美軍正向鴨綠江邊進犯的后果聯系起來考慮,不僅朝鮮難保,我們的東北邊防也受到直接威脅。所以思慮再三,我擁護主席的出兵朝鮮的決策。”
  彭德懷坦陳已見。
  “好哇好哇,還是你彭老總有戰略遠見,看來你是百分之百支持我的意見羅!”毛澤東一邊頻頻點頭,一邊興奮地說道,“老彭吶,我們有些同志,只看眼前,看不到將來,更有人被美國人的飛機大炮嚇破了膽!我們過去幾十年的戰爭,不都是用劣勢裝備戰勝了優勢裝備的敵人嗎?”
  毛澤東這話顯然有很強的針對性。
  “我們確有很多困難,大家擺的也是事實。可我認為美國人的困難也不小!他們兵力不足,補給線長,從美國本土到朝鮮有5000多海里哩!我們應該全面地觀察問題,如果敵人占了全部朝鮮半島,對我們威脅很大。過去日本人進攻中國就是以朝鮮為跳板,首先占領東三省,然后又以東三省為跳板,大舉向關內進攻。這個歷史教訓我們不能忽視。我們這次的對手是美國軍隊,武器裝備顯然高我們一大截。但我們既不能輕視敵人,也不能輕視自己。我們已經取得了全國政權,又有幾百萬久經戰火考驗的軍隊,完全應該有信心打敗這個對手!”彭德懷繼續闡述。
  “好!”
  毛澤東一拍沙發,“我們想到一塊去了!現在朝鮮已處于危急時刻,出兵已經刻不容緩!”
  “對,我們就是要和敵人搶時間,不能再舉棋不定了!”彭德懷顯得比毛澤東還要著急。
  毛澤東看彭德懷進入角色,微微一笑:“這是個艱巨的任務,你看誰來掛帥合適呢?”
  “聽說中央不是早已決定林彪同志去嗎?”彭德懷問。
  “林彪同志最近身體不好,中央批準他馬上到蘇聯休養。常委幾個同志商量,這付重擔,還是請你彭老總來擔!你可能思想上還沒準備吧?有什么困難可以先講!”毛澤東兩眼注視著彭德懷說。
  短暫的沉寂。
  “主席,你是了解我的,我服從中央決定!”彭德懷濃眉一揚。
  毛澤東大為感動:
  “好啊,還是你彭老總在中央為難之時,堅決支持和服從中央決定,這下我就放心了。現在美軍已大批越過三八線向北冒進,我們不能再等待了,要盡快出兵!今天下午政治局繼續開會,請你說說對出兵援朝的意見。”
  
  下午,彭德懷在會上聲如洪鐘:
  “出兵援朝是必要的,打爛了,等于解放戰爭晚勝利幾年。如果美軍擺在鴨綠江岸和臺灣,它要發動侵略戰爭,隨時都可以找到借口。老虎總是要吃人的。我們還是不得安寧。不同美帝國主義見個高低,要想建設社會主義是困難的。
  這個兵,我看是非出不可!”
  “講得好!”
  毛澤東大聲喝彩:“可是,德懷同志,這件事情的確風險很大,所以我們說,一個,不出兵則已,一出兵就要解決問題。也就是說,要在朝鮮境內殲滅和驅逐敵人;二個,既然打起來,就要準備著美國同我們宣戰,就要準備著他們至少要轟炸我們的大城市和工業基地,使用海軍攻擊我們沿海城市,甚至到處轟炸,一直到丟原子彈。”
  點將加激將!
  “這個,我也考慮過了。”彭德懷說,“關鍵是否能打勝,打勝了,風險就小,打不勝,風險就大。我想,最后無非是他們進來,我們再回到山溝溝里去,就當我們晚解放幾年!”
  “好,彭德懷同志的意見我看很好。抗美援朝我是積極分子,彭德懷同志是100%支持我的,看來這一仗是非打不可,將來全國人民都要積極支援抗美援朝戰爭。”
  毛澤東拿起一封信來揚了揚,“你們看,連傅作義先生都給我寫信,認為應該出兵朝鮮,不然后患無窮……民主人士尚且如此,我們共產黨人還怕什么?”
  政治局擴大會議最后終于取得一致意見:
  “中國出兵參戰,既是朝鮮人民利益和世界人民利益的需要,也是中國人民眼前利益的需要。因此,我們黨中央認為:中國人民應當參戰,必須參戰,參戰利益極大,不參戰損害極大。”
  會議決定用10天時間作準備,初步預定10月15日先出動兩軍入朝作戰。
  同時決定,參戰部隊由彭德懷掛帥。
  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
  
  次日——10月6日,中央軍委副主席周恩來主持召開了軍委擴大會議,研究討論入朝作戰具體問題。會上,林彪老調重彈,說為了拯救一個幾千萬人口的朝鮮而打爛一個五億人口的中國,實在不劃算。我們打國民黨軍隊有把握,但打美軍行么?美國有強大的海空軍,有原子彈,有雄厚的工業基礎,把他逼急了,扔兩顆原子彈來轟炸我國本土,也夠我們受的。如果一定要出兵,最好是出而不戰,出去看看,不行就回來。
  這點子夠餿的!
  “出而不戰”?那出去干什么?到時往回跑,不是更被動?還不如那不出兵的主意來得直接!
  真不敢相信這是用兵出神入化的林總想出來的點子。
  周恩來當眾批評了林彪,說現在不是出不出兵的問題,而是討論怎樣落實軍委決定的問題。
  彭德懷態度堅決地支持了周恩來。
  由于當日斯大林回電毛澤東,對中國出兵朝鮮有了具體支持的表示,故會議決定:周恩來、林彪赴蘇聯與斯大林商洽提供空軍掩護和武器裝備方面的問題。
  10月8日,周恩來、林彪飛赴蘇聯。
  
  師出當有名,名正事必成。
  既要投入人民解放軍的主力部隊與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作戰,又要使中美兩國從國際法的意義上不進入戰爭狀態,從而限制戰爭規模,出兵的名義當然非常重要。
  從組建東北邊防軍那時起,毛澤東等中央領導就在考慮出兵時應當采用的名義。如果繼續采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名義,就等于是中國政府的軍隊正式同美、英、法等國組成的“聯合國軍”開戰,就可能使新中國與這些國家進入戰爭狀態,擴大戰爭的規模。為此,毛澤東在8月間就提議,不以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名義參戰,入朝部隊冠以“志愿軍”名稱。
  這個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贊同。
  10月8日,毛澤東在起草出兵命令時,將原文上的“支援軍”勾掉,改為“志愿軍”。
  出國作戰部隊正式命名為“中國人民志愿軍”。
  從此,諸多國家的軍事辭典都增添了“中國人民志愿軍”條目。
  中國人民志愿軍的英名,永垂史冊。
  
  聯合國當然不知道鴨綠江這邊已森嚴壁壘眾志成城。
  10月7日,聯合國在美國操縱下通過了“統一”朝鮮的決議。“聯合國軍”一意孤行,置中國政府的嚴正警告于不顧,大舉越過三八線,向北進攻。
  此時的白宮,膽越來越壯,又給麥克阿瑟放了一馬。
  10月9日,參謀長聯席會議致電麥阿瑟:
  
  今后中國共產黨要是不事先聲明就在朝鮮任何地方公開或隱蔽地使用大量的部隊,你應該根據自己的判斷,只要在你指揮下的部隊有可能獲得勝利,你就繼續行動。
  
  廢話,“事先聲明”?什么叫事先聲明?周恩來已經有言在先五日有余!
  ——“不能坐視不顧,我們要管!”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小人動手老子也動手!三歲的毛孩子也能聽出里面蘊藏的殺機,非得跟你們說白了不成?“根據自己的判斷”?那你們這些聲名赫赫的二戰名將是干什么吃的?把一件可能觸發兩國大戰的大事用模棱兩可的方式交給一個戰區統帥,你們就那么心安理得?你們就那么相信這個自命不凡的老家伙?
  筆者從中讀出的只能是自私、圓滑、輕率和對美利堅合眾國根本利益的極度不負責任!
  不過,這也使接下去的戲變得更加好看!
  
  10月8日,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毛澤東發布命令:
  “著將東北邊防軍改為中國人民志愿軍,迅即向朝鮮境內出動,協同朝鮮同志向侵略者作戰并爭取光榮的勝利。
  任命彭德懷同志為中國人民志愿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
  切切之令,殷殷之望,正正之旗,凜凜之帥!
  何敵不可破?!
  
  同日,毛澤東將出兵決定電告金日成。
  “太好了!”金日成兩手一拍,“拿酒來!”
  
  當夜,彭德懷和高崗即趕赴沈陽。
  行前,毛澤東擔心彭德懷的安全,建議他在鴨綠江北岸開設指揮所,但彭德懷不同意,堅持過江與金日成在一起,以便協調兩軍統一指揮。同時還向毛澤東建議,在戰斗打響之前,各方面要絕對保守秘密;打響之后,新華社在報道和廣播方面要注意分寸,設法轉移敵人的注意力,使其產生判斷上的錯覺,以便志愿軍迅速隱蔽開進,奪得先機。
  次日,東北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高崗主持召開第十三兵團軍以上干部會議,傳達軍委命令,籌建志愿軍司、政、后指揮機關,部署入朝作戰事宜。會上,彭德懷決定于10月11日先行入朝,與在德川的金日成會晤,商討聯合作戰問題。
  各軍干部也在會上提出了出國作戰時有無空軍支援的問題。彭德懷、高崗二人于當日11時又聯名致電毛澤東,詢問:“我軍出動時軍委能派出多少戰斗機和轟炸機配合?何時能出動并由何人負責指揮,盼速示!”
  大家都對空軍抱有很高的期望值。
  
  其間,彭德懷還與金日成的聯絡員、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次帥樸一禹會面,聽他通報了朝鮮戰況。因樸一禹所言敵情極其嚴重,彭德懷當即電請中央軍委改變先出動兩個軍的計劃,讓第十三兵團4個軍和3個炮兵師全部出動,在鴨綠江彼岸集結待機。
  10月11日,毛澤東復電批準彭德懷的方案。
  參戰各部隊同時開展政治動員和報名誓師活動。
  哪里還用得著動員?一聽說要打仗了,就連許多已經復員到地方的官兵,都紛紛跑回部隊,死乞白咧軟磨硬纏,要求隨隊參戰。部隊士氣旺盛,斗志昂場,一夜之間,便將具有中國人民解放軍符號特征的服裝、旗幟等全部清裝入庫,全軍換著朝鮮人民軍服裝。團以下干部的筆記本和中文書籍都留在國內留守處。
  軍以上干部會議后,彭德懷與即將上陣的將軍們共飲出征酒。這位沙場老將豪邁地舉杯致辭:
  “從井岡山到朝鮮,還是咱們這些人。咱們叫志愿軍,其實我也不是志愿的。要不是美國軍隊壓到了鴨綠江邊,我也不會志愿的。現在他打到了咱們家門口,我志愿掛帥出征,你們志愿不志愿?”
  “志愿!”
  陽剛之氣沖出丹田,震蕩屋宇。
  誰都想跟盛氣凌人的美國鬼子過過招。
  挽弓控弦,引而待發!
  只等一聲令下!
  
  與此同時,中共中央也將此決策向各民主黨派和無黨派愛國人士作了通報。
  各黨派一致擁護中共中央的決定,并決定成立以郭沫若為主席,彭真、陳叔通為副主席的“中國人民保衛和平反對美國侵略委員會”(戰爭開始后稱“抗美援朝總會”),動員全國人民支援抗美援朝戰爭。即使是對出兵援朝持保留態度的梁漱溟先生,在事情定下來以后,也積極地參加了抗美援朝工作。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美國支持蔣介石進行內戰的對華政策,激起了中國人民的憤怒,在中國社會各階層的群眾中種下了深深的反美情緒,即或是受過美式教育的知識分子,除了部分人存有畏美情緒,擔心戰爭打不贏外,絕大多數人在政治態度上也都認為美國欺人太甚,應該堅決予以抵抗。
  同仇敵愾!
  
  而在當時,中國國內形勢非常嚴峻。
  革命剛勝利一年,長期戰爭創傷尚未恢復,財政經濟狀況相當嚴峻,物價不穩,城市有400多萬職工和知識分子失業,農村有近4 000萬人口遭受水旱災害。國民黨殘余部隊和大批土匪還十分猖獗,西藏還未獲解放。而且,這場即將開始的戰爭的對手又是世界頭號強國美國,雙方國力、軍力和經濟實力對比懸殊,根本不在一個數量級上。以1950年為例,美國鋼產量達8 772萬噸,工農業總產值達2 800億美元;而中國鋼產量為60萬噸,工農業總產值為人民幣446億元(折合美元100億)。美國還擁有世界上最強大最先進的軍火工業,掌握有原子彈,僅各種彈藥每年的年產量就達數百萬噸。不要說中國,就是被視為中國后臺的蘇聯,當時的工農業總產值也只有美國的1/3,雖然也有原子彈,但卻難以打到美國的本土。從雙方軍隊裝備來看,美軍一個軍擁有火炮1 428門,汽車約7 000輛,坦克430輛,此外,朝鮮戰區內還有1 100架作戰飛機和300艘艦艇;而人民解放軍一個軍擁有75毫米以上火炮198門,汽車約120輛,沒有坦克,也沒有海空軍掩護。作為這次戰爭的始作俑者,蘇聯也不愿因援助朝鮮而冒與美國發生沖突的危險,只是通知中共中央:“金日成同志到中國東北組織流亡政府。”
  在這樣的情況下,作出這樣的決定,“英明決策”、“非凡氣魄”等等字眼都難以通達其意,盡傳其神。
  誰來想個更好的?
  
  30多年后的1986年10月,美國蘭德公司研究員喬納森·波拉克先生在為北京舉行的中美關系學術討論會提交的論文中說:
  “北京決定參加朝鮮戰爭是受形勢的支配,而不是按計劃。”
  1989年5月5日,美國軍事歷史學家約翰·托蘭在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與他的中國同行們交流時說:
  “中國出兵朝鮮是出于國家利益的考慮,是不得已的。如果蘇聯打到墨西哥,那么美國在5分鐘之內就會決定出兵。”
  1994年,美國前國務卿亨利·基辛格在《大外交》中寫道:
  “毛澤東有理由認為,如果他不在朝鮮阻擋美國,他或許將會在中國領土上和美國交戰;最起碼,他沒有理由去做出相反的結論。”
  此語信然。
  寇能往,我亦能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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