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關于中國的消費問題,一直是這樣的一種敘事:中國人的特點是節儉,不愛花錢,偏愛儲蓄;于是,造成消費不足,內需疲軟,拉了經濟發展的后腿;要促進經濟發展,就要拉動消費,擴大內需。
這是真的嗎?我的看法是,如果說在改革前這大體是事實,現在已經完全不是這樣;如果說在一些老年人身上還有這樣的傾向,年輕的一代已經完全不是這樣。
有一個觀點,我已經講了起碼十年:在上個世紀80年代的時候,我們用一年的工資買一臺電視,你說我們不愛消費?上個世紀90年代的時候,我們用一年的收入安裝一部電話,你說我們不愛消費?我們用大十幾萬甚至二十多萬買一輛桑塔納,用幾十倍的房價收入比透支一生的收入買著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的房子,你說我們不愛消費?
事實恰恰相反。現在不是節儉的問題,不是不愛消費的問題,不是偏愛儲蓄的問題,而是消費過度、超前、透支的問題,是負債累累的問題,是無力再消費的問題。經濟學家李楊說,現在人們掙100塊錢,要用50塊來還債(這個稍微夸張了點)。還要怎么消費才能符合消費旺盛、內需充沛的標準呢?
因此,我們現在必須正視消費中的兩個最突出問題:一個是階段壓縮,一個是超前透支。
先說階段壓縮的問題。中國是一個后發展國家,后發展國家的一個重要特征是發展的壓縮性。所謂發展的壓縮性,至少有兩重含義。第一,不同的階段可能混合在一起。第二,有些階段由于壓縮而大大縮短。羅斯托將人類社會發展分為六個經濟增長階段:傳統社會階段、為起飛創造前提的階段、起飛階段、成熟階段、大眾消費階段、提高生活質量階段。走完這些階段,西方發達國家大約用了一兩百年的時間,而我們只用了差不多30年的時間。
就這樣一個高潮未完,馬上又一個高潮迭起;就這樣氣喘吁吁、日夜兼程地用30年時間走完了西方用一兩百年走完的路程,還想馬上再來個像過去30年那樣的大規模集中消費的高潮,可能嗎?所以,我最近的一個判斷是,大規模集中消費階段即將結束(見孫立平:大規模集中消費時代即將結束)。實際上,可能已經結束。
再說超前透支的問題。說氣喘吁吁,說日夜兼程,意味著我們同時也背負了沉重的債務。根據有關方面的數據,我們至少可以注意這幾方面的情況:現在中國居民負債率是60.6%,而美國是65%;2010年至2021年,中國居民信貸規模從1.27萬億攀升至8.26萬億;2021年,我國居民債務收入比達124.4%;從2012至2021年,我國居民每年還本付息的金額從5萬億元攀升至14萬億元,占其可支配收入的比例從24.5%上升到28.2%;全國負債人數高達七億人,其中80后、90后負債人數占比達85%;信用卡逾期高達2000多億元。在這些債務中,房貸當然是大頭,但除此之外,車貸、結婚、子女教育等方面的負債也占相當比例。
有人喜歡將中國現在家庭的債務負擔與一些西方發達國家作比較,然后認為現在中國家庭的債務水平還不算離譜。但我們要知道,在不同社會保障水平之下,人們對債務的承受能力是根本不一樣的。
同時,我還想強調一個問題,我們千萬不要小看了這個由消費超前透支形成的債務問題。我最近正在讀野村綜合研究所首席經濟學家辜朝明的《大衰退——宏觀經濟學的圣杯》。在這本書中,他提出了著名的負債表衰退理論。什么是負債表衰退?最簡單地說,就是省吃儉用,減少債務,并由此造成經濟衰退。在辜朝明看來,上個世紀90年代泡沫的破滅,讓日本損失了 1500 萬億日元的財富。為了修復資產負債表,日本的企業和家庭連續 15 年將主要收入用于還債。由此,日本經濟一蹶不振,整整持續了 15 年。
最后說幾句題外話:打個不恰當的比方。一個社會經濟起飛有點像人的身體發育。人的身高有兩個年齡段是長得最快的,分別是嬰兒期和青春期。從出生到一周歲。兒童身高可以增長25厘米左右。而在青春期,身高再次進入快速增長階段。到20歲左右,身高就差不多了。當然,這不是說人的身體不再發育了,會變得更健壯,更成熟。經濟的發展與之有點類似。一個國家從貧困階段開始起飛,如果沒有什么意外的話,30年大體就可以達到一個不錯的水平。此后,不是不發展了,但會進入一個常規發展階段。這時,主要是要靠科技進步,提高發展質量,不斷提高人們的福祉。如果急于求成,強行拉動,很可能事與愿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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