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危機給美國勞動力市場帶來的沖擊仍在持續。美國持續高通脹的背后,主要源于勞動力報酬的剛性增長,勞工荒問題已成為美聯儲貨幣政策立場和美國經濟前景的重要決定因素。雖然我國可能不會經歷長期持續性的勞動力供應緊缺,但卻面臨穩就業壓力較大的現實環境。
美國持續高通脹的背后
勞動力短缺可能比供應鏈問題更加嚴重
回顧2022年的美國經濟,有兩個關鍵詞是一定少不了的——高通脹和快加息。在過去的一整年里,美國經濟都受困于急劇惡化的通貨膨脹,以及隨之而來的美聯儲迅猛加息。
自從2022年3月美國CPI(Consumer-price index,消費者物價指數,反映與居民生活相關的商品和勞務的價格變動,是最常用的通貨膨脹指標)同比上漲8.5%、創下近40年新高以來,其CPI一直在高位徘徊。
美聯儲也開啟了一頓猛如虎的加息政策——2022年共計加息7次,全年累計加息425個基點,最終將聯邦基金利率目標區間上調到了4.25%-4.50%,遠高于年初時的不到1%,到達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的最高水平。
什么是通貨膨脹?簡單來說,通貨膨脹發生在商品和服務的價格普遍上漲時,這意味著,同樣一塊錢,人們在今天購買的東西比昨天更少,通貨膨脹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大家手里的錢貶值了。
國家紙幣發行量超過流通所需貨幣量,引起紙幣貶值,物價上漲,這是很多人最熟知的通貨膨脹的解釋,所以也有不少人認為美國這次高通脹是由美聯儲超發貨幣造成的。
實際上,引起通貨膨脹的原因并不只是紙幣過量發行。回顧美國在一戰、二戰、石油危機中的幾次大通脹,貨幣超發、供給收縮、需求擴張是共同誘因。
雖然貨幣超發因素的確在一定程度上會對通脹上行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但引發通脹的根本原因主要還是來自于實體經濟領域,特別是供給端的沖擊。
就美國新冠疫情后的這次物價上漲而言,影響因素無非也是總供給與總需求失衡。
從需求角度來看,在疫情高峰期,美國采取財政與貨幣雙寬松,美聯儲配合美國政府推出了大規模經濟刺激計劃,比如對居民實施直接補助、失業補助、稅收減免等政策,釋放大量流動性,助長了消費需求。
但在供給端,疫情帶來的航運停滯和工人短缺等問題導致了全球供應鏈斷裂。
根據美聯儲編制的全球供應鏈壓力指數,2020-2021年全球供應鏈壓力陡增,美國也因此出現了原材料短缺、芯片短缺、集裝箱短缺、港口堵塞等極端現象。
而后的俄烏沖突等地緣政治因素帶來的糧食和能源價格上漲,則讓這場通脹來得更為猛烈。
值得注意的是,從2021年9月份之后,美國就已經停止了對居民的補貼政策,對疫情的防控力度也大幅減弱,按照一般理解,此前的供需失衡問題將逐漸緩解,通脹也該逐漸回落。
然而,正如美國總統拜登在回顧2022年時表示的那樣,“我們進入今年時通貨膨脹率仍然過高,家庭對價格感到擔憂。”
具體來看,目前美國核心通脹中的核心商品和住房服務已經出現了回落的跡象,但以薪資成本為主要基礎的服務價格通脹,仍然維持在了高位。
勞工部最新公布的數據顯示,2022年第四季度雇傭成本指數上漲1%,已經連續六個季度至少上漲1%,延續了此前創下的自1996年以來的持續時間最長的紀錄。
也就是說,美國當前的通脹問題,很大程度上反映的是勞動力短缺情況。
美國勞動力市場對工人的需求,遠遠超過了現有工人的供應,名義工資的增長速度遠遠超過了與2%的通脹率相一致的水平。
如果“勞工荒”問題持續,工資增速維持高位,核心通脹難以回到4%以下,美聯儲貨幣政策仍然難以放松。
新冠危機對美國就業市場的沖擊未平,勞動力市場供不應求的矛盾仍在持續
首先要明確的是,盡管目前美國的失業率已經基本恢復到了疫情前的水平,但失業率這個指標,衡量的僅是沒有工作且積極找工作的人占經濟活動人口的比例,即失業率 = 失業人口÷16歲以上勞動力人口。
而真正能體現勞動力供給變動情況的,其實是勞動參與率——經濟活動人口(包括就業者和失業者)占勞動年齡人口(也就是15歲以上人口)的比例,即勞動參與率 = 16歲以上勞動力人口÷16歲以上社會總人口。
2020年3月,受第一波新冠疫情的沖擊,美國有超過12萬家企業暫停營業和超過2,300萬勞動者失業,勞動力參與率遭遇了劇烈下挫。
即便隨后經濟重啟,疫苗藥物陸續出現,防控政策也不斷趨于緩和,但美國勞動力市場供不應求的矛盾,還是在持續激化。美國的勞動參與率至今也未能恢復到疫情前的水平。也就是說,現在有工作的人和正在找工作的總人數,是持續低于疫情前水平的。
結合已恢復至疫情前水平的失業率情況,可以得出的結論是:想找工作的勞動者已經都找到了工作,美國勞動力需求缺口巨大。
美國勞工部數據也印證了這一點。截至2022年12月,美國非農職位空缺數達到了1101.2萬人,職位空缺率達到6.7%,仍處于歷史上較高水平。
通過職位空缺人數/失業人數,可以更直觀地感受美國勞動力市場的供需情況:2022年12月,美國職位空缺人數/失業人數達到了1.92。這意味著,每1個失業者對應了1.92個空缺職業崗位,顯著高于2020年3月的0.82。也就是說,目前美國勞動力市場,的確存在較為明顯的勞動力供不應求的情況。
分行業來看,盡管美國的制造業供應鏈和生產也受到明顯沖擊,不過整體來看,接觸性聚集性強的服務業勞動力緊缺情況比制造業更為嚴重。
住宿餐飲業是目前美國各行業中職位空缺率最為嚴重的行業,2022年12月的職位空缺率為11.3%,較2019年的5.2%增加了6.1個百分點。
此外,其他服務性消費行業,比如教育和保健服務業、專業和商務服務業的職位空缺率也較疫情前出現了較為明顯的提升。
持續性的勞動力缺口帶來的是工資猛漲。勞工部的數據顯示,美國2022年全年勞動力成本躍升了5.7%,創下1982年以來的最大年漲幅。
勞動力成本上漲將使企業用工成本增加,而企業則通過將高成本轉嫁給消費者,使美國消費者物價水平進一步上升。與此同時,高物價的存在又會提升工人的生活成本,從而使工人反過來要求更高的工資,將可能出現所謂的“工資-價格”螺旋。
超額退休、超額死亡與“長新冠”
使美國勞動力市場短缺存在長期持續性
如前文所述,美國勞動力需求缺口仍然較大,主要是由于勞動力參與率受挫。而距離疫情初次暴發已經第四年,為何美國勞動力參與率仍然難以恢復?
聯儲主席鮑威爾在11月《通脹與就業市場》的講話中指出,當前美國的勞動力人口與CBO疫前測算的潛在勞動力人口比,大約減少了350萬人次。
其中,超額退休是勞動力缺口的主要原因,可能占到勞動力320萬缺口中的200萬以上。
疫情后退休人數顯著增多,其實是由兩方面因素所驅動的:
一方面,美國人口結構老齡化程度自2010年就開始顯著提升,老齡化的提升自然帶來了更大比例的人口退出勞動力市場。
另一方面,疫情初期的裁員率為史上最高,部分老年人被裁退失去工作而直接退休;疫情中期,部分中老齡人口因健康狀況惡化而提前退休;疫情后期,出于對健康等因素的考慮,也有老人選擇提前結束工作并退休。
并且,在2021年年初美國通過的刺激計劃中,包含了任何年齡提取401K免除稅收的條款,這進一步刺激了中老年群體的提前退休傾向。
而中老年人口退休給勞動力市場供給帶來的影響往往是永久性的,因為這部分勞動力基本上不會再重返工作崗位。
同時,疫情導致的超額死亡和受“長新冠”影響到身體健康的人群,也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美國勞動力的供給。
雖然目前疫情較頂峰時期有所緩和,但新冠病毒仍在蔓延。勞動者特別是接觸性服務行業的從業人員,依然存在不小概率的染病風險。
據CDC 2022年9月的披露,在感染過新冠的人群中,有13%左右的人會有持續1個月及以上的“長新冠”癥狀,約2.5%的人會有持續3個月以上的癥狀,而有相關癥狀6個月以上的感染過人群中有60%曾因新冠住過院。
美國人口普查局的家庭調查數據顯示,2020年疫情相關的健康問題一度導致600萬人退出就業市場。隨著疫情的好轉,這些人大部分重新回到就業市場。但截至2022年11月,仍有166萬人因新冠或照顧新冠患者、156萬人因擔心感染或傳播新冠而不參加工作。
加上疫情期間美國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快速放松,美國政府通過大額轉移支付對居民進行補貼,失業補助曾一度超過平均工資。盡管目前補貼已經停止,但仍有勞動者不愿為獲得比補貼還少的薪水去工作。
這種情況在平均工資水平較低的行業尤為明顯。比如,沃爾瑪公司在業績疲軟的情況下,仍然官宣給其美國區的職工大幅漲薪,就是為了在勞動力緊張的市場中留住人手。
然而,今年伊始,IBM、微軟、谷歌等諸多大型科技公司卻陸續開啟了規模空前的裁員行動。據海外媒體統計,在2023年的前幾周,全球科技行業裁員超過57000人,接下來預計美國科技企業整體還將進一步裁員5%到10%。
一面是被迫加薪留藍領,一面是主動裁員去白領,科技行業與零售業就業形勢“冰火兩重天”,表明目前美國就業市場存在明顯的大分化。
這似乎也預示著美國經濟衰退的風險日益加大,已經有經濟學家警示,未來美國勞動力市場的招聘放緩可能會蔓延到制造業、建筑業和零售業等其他行業。
我國可能不會經歷長期持續性的勞動力供應緊缺
但面臨穩就業壓力較大的現實環境
不少人擔心,我國防疫政策優化之后也會造成勞動力短缺,從而出現類似美國的高通脹。
這種擔憂其實也容易理解,此前海外國家放開疫情管控后,確實出現了勞動力市場明顯緊缺和物價上漲的現象。不過,具體來看,疫情放開時間節點的不同所產生的影響是存在差異的。
因為隨著病毒的變異進化,盡管傳染性有所增強,但病毒毒性下降,感染新冠后的重癥率和致死率有所降低。
開放時間較晚也為疫苗接種推廣留足了時間,同樣有助于降低重癥和死亡率,對勞動力供給的沖擊會相對較小。
這已經在疫情防控放松較晚的日韓勞動力數據中得到驗證,開放更早的美國和歐洲的勞動力市場受到的沖擊明顯更大。
而我國疫情防控措施調整節點明顯晚于其他國家,奧密克戎的致死率和重癥率較以往的毒株明顯下降。從我國目前的數據來看,尚未出現類似美國疫情沖擊后勞動力供應不足的情況。
此前,受疫情感染高峰影響,快遞、外賣和出租車行業的確出現了勞動力緊張的情況,但這種影響相對而言是短期的。相關企業也對勞動力暫時性緊張做出了較快響應。
例如如2022年12月中旬,北京受到第一波感染高峰影響時,京東調集近2000名快遞小哥陸續抵京;12月20日新聞報道稱,美團外賣將繼續在上海投入超2000萬元補貼,吸引鼓勵更多騎手跑單。
而且,與美國不同的是,疫情防控措施優化后,我國尚未頒布鼓勵提前退休的政策,不僅不存在因提前退休而使部分勞動力人口永久性退出勞動市場的可能,還將逐步實施漸進式延遲退休政策。
所以,綜合來看,疫情防控措施優化后,盡管短期內勞動力供給可能會受到一些擾動,但長期來看,我國可能不會經歷類似歐美國家那樣的長期持續性的勞動力供應緊缺。
根據中國疾控中心近期發布的報告,我國新冠病毒感染率呈現出下降趨勢,在剛剛過去的春節,專家預測的第二波感染高峰也并未發生。
這可能是因為此前絕大多數人都已經“陽過”了,而從病毒學和流行病學的角度來看,“陽康”后體內抗體水平會維持3到6個月比較高的峰值,短時間內再感染的人只有2%的概率。
如果從去年12月算起,再過3到6個月,抗體水平慢慢下降后,如果出現一種沖擊力非常大的新毒株,我國將可能在今年3—5月出現第二輪感染高峰,屆時勞動力市場可能將受到一輪短期沖擊。
不過,相比之下,由于經濟結構調整、消費預期轉弱等問題,我國面臨的問題并非是勞動力不足,而是穩就業壓力較大的現實環境。
特別是2020年以來,我國酒店餐飲等接觸性服務業持續受疫情沖擊,供給主體已經大幅收縮,而這類企業恰恰是吸納就業的蓄水池。
企查查數據顯示,截至2022年11月末,餐飲企業本年度共注銷吊銷495457家,僅上半年注銷吊銷數據就超過了2020年全年。
可見這工作崗位減少很快。
此外,我國2023屆高校畢業生規模預計為1158萬人,同比增加82萬人。在如今經濟前景面臨放緩和不確定性、周期性失業接踵而至的情況下,完成穩就業目標的壓力較大。
所以在勞動力還比較充足的國家,也不會因為勞動力短缺給人漲工資。
要是再來一波新冠感染,可能勞動力還會比較充足,打工人面臨的可能是染病的同時,“你不干還有別人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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