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貸危機以及緊隨其后國際金融大危機,令自由市場聲譽掃地,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墜落了。但是,在中國,新自由主義的守陵人仍異常活躍,他們捧著弗里德曼的靈牌、扛著科斯的招魂幡四處游走,嘴里念念有辭“把市場化改革進行到底”。在國有企業、農村土地“私有化”受挫后,他們又在關鍵的金融領域,發起了進攻,試圖一舉實現所謂金融市場化。
多年來,出于某種利益的綁架、或心理學上的“頑固認同”、抑或對市場機制的一知半解,經濟自由主義者不恰當地賦予了自由市場很多光環,自由市場被神話了。然而,自1929年的“大蕭 條”到2008年的“大危機”,以及期間難以數計的經濟動蕩,本質上都是信奉自由主義理論、執行自由市場政策的產物。事實一再證明:市場并非是一貫有效的,有時是低效的甚至是無效的 ,不能自我糾正,市場的存在與維系需要社會兜底、政府提供保障。
金融是現代經濟的核心,但是金融全球化、資產證券化、產品衍生化、運作杠桿化等使得金融部門相對于其他國民經濟部門更復雜,更容易被操縱,也更加脆弱。在金融市場化、自由化、全 球化過程中,出現了金融動蕩常態化,危機周期化、結構化和系統化。金融市場的失靈比一般市場更加嚴重。
近幾十年來,美國人一直生活在一個接一個經濟泡沫中,泡沫涌起時,人們充滿幻想,投資者為之癲狂;泡沫破滅時,金融家們腦滿腸肥,心寬體胖,大眾總是損失慘重,遍體鱗傷。新自由 主義的禍水流到哪里,那里就會再現類似美國的潮漲潮落,周期性上演繁榮與衰退的悲喜劇。經濟危機尤其是金融危機日益頻繁地在世界發生,僅僅在過去的30年里就發生了100多次。 市場 機制——曾經創造一個又一個經濟增長與社會繁榮的范例——如今卻一次接一次地失靈了。
供求機制失靈——
法國數學家和經濟學家里昂?瓦爾拉斯早在1874年就認為,當供給與需求相等時就能均衡地決定商品的價格和數量。現代經濟學就是根據這一“瓦爾拉斯均衡”來評估市場經濟的有效性。但是 ,后來的經濟學家,包括阿羅、德布魯、斯蒂格利茨、格林沃德等多人的研究指出,要實現所謂“瓦爾拉斯均衡”抑或有效市場發揮作用,要依賴多個前提假設,如信息是完全的,競爭是充 分的,商品、服務甚或投資者與消費者、資本家和工人都是同質的、無差異的,保險與資本市場是完備的,外部性或公共品是不存在的,等等。
事實上,經濟學是一門立足社會現實而預測經濟未來的知識綜合,滿足上述苛刻條件是根本不可能的,因此“瓦爾拉斯均衡”并不存在抑或“市場發揮有效作用”的命題并不成立,供給與需 求總是難以平衡,而且隨著經濟全球化的發展,資本主義于世界擴張,過去一地一域一國的失衡,如今擴張為全球失衡,如當下以美國為代表的發達國家與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市場之間的國 際收支嚴重失衡。正是因為這些條件局限,所以市場失靈是必然的,而且隨著現代經濟系統越來越復雜,苛刻的條件越來越難以滿足,失靈近乎成為市場運行機制的常態。
在金融領域,信息不對稱、競爭不充分、產品不同質等情形比一般經濟領域更加突出。更為重要的是,金融機構普遍運用金融杠桿手法來放大收益,“興一利必生一弊”,金融杠桿自然也會 放大損失。截至2002年,大型投資銀行的杠桿率高達29:1,這就意味著一旦資產價值下降3%,它們將面臨滅頂之災。在2004年4月,通過了一個富有爭議的決定,即給予銀行更多的自由,此時 一些投資銀行的杠桿率已經飆升到了40:1。 因此,金融領域的失衡遠高于經濟領域平均失衡水平。有鑒于此,近幾十年來,地區經濟動蕩乃至國際經濟危機多半出于金融動蕩與危機。金融安 全很明顯成為一國經濟安全乃至社會安全的核心。
價格機制失靈——
市場的一大魔力是“發現價格”。價格引導投資與消費,引導資源向最能被有效使用的領域流動,以此類推則能提高整個經濟運行效率。但是,價格機制能有效發揮作用,是基于價格在自由 競爭的基礎上形成的、能包含市場中所有可得的信息的假設。而現實中,自由的完全的競爭并不存在,能包含所有相關信息更不可能,價格被操縱比比皆是。市場價格往往不能反映商品與服 務的真實價值。美國次貸危機就是金融市場價格機制失靈的典型范例。可以說,從危機生成到危機落幕,自始至終反映的都是價格機制的嚴重失靈。
貸款發起人(貸款公司的業務員)總是傾向盡可能高價給售出房屋,以便多拿傭金,有意忽略甚至夸大借款人的資質(還款能力)。當次級抵押貸款被證券化即包裝衍生后,其結構的復雜性 而更難以對其準確定價。實際上,市場是基于這些“有毒”資產的期權而定價,而這基本上是一種單邊賭博,期權價格與其標的資產價格基本上沒有什么關系。
過去,美國人買房借貸時一般都用長期固定利率(資金價格)抵押貸款(20-30年),還款額在抵押貸款期間基本不變,這樣便于借款人做家庭預算,從而能夠保障及時還貸,維持生活秩序。 當今世界很多國家,如土耳其,不允許浮動利率貸款;在英國,許多可變利率抵押貸款仍然保持固定支付,如此借貸者一般就不會被迫喪失抵押品贖回權。但是,近十多年來,美國監管當局 與華爾街不斷強調市場決定利率,都在引導、鼓勵借款人使用浮動(或可變)利率貸款。但是,為應對越來越突出而頻繁的經濟失衡,美國在實施宏觀調控中利率調整幅度越來越大,短短數 年間從0-1%的歷史低點調高到5-6%,借款人的還款額急劇增加,出現家庭預算危機。
在次貸危機發生前,美國多年采取依照市場定價的會計準則,這種準則在順周期中有利于上市公司提高業績,從而有利于管理層獲得績效薪酬。但是,按市定價的準則加重了周期波動的幅度 ,資產價格波動導致公司對資產和負債難以有效管理。2009年4月,美國放松會計準則,新規定允許銀行將那些表現不佳的抵押貸款按照面值計入報表,這使得監管者更沒辦法識別銀行系統的 健康情況。次級抵押貸款原本就是一類“有毒”資產,其所謂價值更多是人為操縱的結果,而其價格并不能反映資源的真是稀缺性。價格根本不能包含所有信息,而且次級抵押貸款的衍生品 價格中甚至連一點真實性都沒有,由此用價格引導決策越來越不靠譜。
競爭機制失靈——
標準的經濟學理論認為,如果市場有效和充分競爭的假說成立,激烈競爭的結果必然是利潤遞減,最終減少為零。實際上,由于各類企業規模不等、實力不同、獲取信息能力有異,“大魚吃 小魚”的優勝劣汰必然走向壟斷。在激烈競爭中,企業會意識到獲得長久利潤的唯一途徑就是:要么讓自己變得比其競爭者更有效率,要么就想方設法讓市場變得不完全、缺乏效率。如此必 然使競爭機制失靈。
一個有效的市場競爭的必要條件就是要有眾多市場參與者,而且其中沒有一個參與者能夠影響價格。市場競爭的結果往往是沿著簡約、低成本的方向或途徑發展。然而,現代金融市場的競爭 南轅北轍,“大而不能到”的巨無霸控制操縱市場,寡頭競爭的結果是朝著復雜、高成本的目標邁進。而日趨復雜多樣的競爭態勢下,法律取代道德(道德培育起資本主義最為關鍵的信任與 信用),成為市場運行的唯一尺度。著名金融家喬治?索羅斯一言道出真諦:“在金融運作方面,說不上有道德還是無道德,這只是一種操作。金融市場是不屬于道德范疇的,它不是不道德的 ,道德根本不存在于這里,因為它有自己的游戲規則。我是金融市場的參與者,我會按照已定的規則來玩這個游戲,我不會違反這些規則,所以我不覺得內疚或要負責任。”
華爾街的金融家們一直用別人的錢進行賭博——杠桿高達30-40倍,賭贏了,收益歸自己;賭輸了,代價歸社會,政府出來兜底。如此,華爾街的肥貓們雖然飽受大眾的道德譴責,但是無法用 國家的法律加以制裁。在法律標桿下,投資者、消費者乃至所有市場參與者唯一關心的是自己的行為是否合法,而不在乎是否缺德。如此,法律越來越繁瑣,道德越來越淡薄,牧師淡出了經 濟活動視野,律師與狗在大街上橫沖直撞。在自由主義的圣地,除了律師,似乎所有的市場參與者最后都是受損方。
激勵機制失靈——
市場激勵機制的立論基礎是:市場機制能把經濟回報與社會貢獻密切聯系起來,私人利益客觀上與社會利益趨于一致,公司在追求利潤最大化的同時,也會最大限度地提高社會福利。“我們 每天所需的食料和飲料,不是出自屠戶、釀酒家或烙面師的恩惠,而是出于他們自利的打算。我們不說喚起他們利他心的話,而說喚起他們利己心的話。我們不說自己有需要,而說對他們有 利” 。上世紀五十年代美國流行一句名言:“對通用公司有利的就是對美國有利”,依照美國強盜貴族的邏輯,私人利益客觀上與國家利益也趨于一致。如此,資本主義美國能夠容忍很高程 度的不平等,因為富裕精英的努力不僅利于社會而且還利于國家。但是,隨著經濟金融化、金融全球化的不斷發展以及政府監管的日趨松弛,資本主義的激勵機制越來越變調,掠奪、欺詐成 為金融領域的家常便飯,金融家們不僅劫掠中產階層的財富 ,甚至于乞丐缽中取食。激勵機制原本在于揚善,如今卻用來作惡。
激勵手段多種多樣,最為代表性的是管理層享受高額年薪與巨額獎金、股票與期權激勵。管理層為短期內改善公司業績,會在“金融創新”的名義下使用各種急功近利的手段,努力在短期內 增加資產負債表中的資產收益(按市計價的會計準則),即便是做假與欺詐也在所不惜。一些資產如次級抵押貸款,雖然短期有正收益,但長期則為負收益。各金融機構都積極從事欺詐行為 ,它們將資產負債表中的風險因素剔除出去,使得沒有人能夠準確地評估銀行的經營狀況。欺詐程度往往令人難以置信:雷曼兄弟就在其破產前還在報告中指出,公司凈資產仍有260億美元, 但是其資產負債表中的虧空卻達到了2000億美元。
由激勵機制所喚起的創新被認為是資本主義永葆青春活力的關鍵。然而,現代金融領域的創新顯然已經走火入魔。次級抵押貸款就是另一個典型例證,為了獲得更多的傭金,借款人必須反復 融資,促進頻繁交易,而每次交易都會給金融機構產生新的傭金。傭金可以被記錄為利潤,不斷累積的高利潤,會抬高貸款公司與相關機構的股票價值。即使是抵押貸款公司持有基于自己發 放的抵押貸款而被證券化的衍生品,標準的會計程序也能讓他們產生利潤。如此,直到抵押貸款最終出現問題之前,沒有人會把將來的損失記入自己的會計賬目里。這種為產生更多傭金而進 行的頻繁交易,增加了經濟運行成本,使得市場越來越低效甚至無效。如此市場激勵機制實質出現了嚴重異化,只能創造出可以產生更多傭金的產品,沒有創造出能更好管理風險的產品;只 能創造利潤,不能創造真實的價值。
破產機制失靈——
破產是資本主義的一個重要特征。市場是通過破產來實施自我保護,維護市場聲譽,完善市場機制,這便是“創造性毀滅”的真諦所在。自由競爭的前提是自由破產。公司經營不當,資本抵 債,破產重組,老股東失去一切,債券持有人變成新股東,企業得到新生——資本主義活力四射。但是,隨著“太大而不能倒”的機構的出現,資本主義已經無法承受這類“巨無霸”的破產 倒閉之痛,雷曼兄弟倒閉隨即掀起席卷整個金融市場的金融海嘯,標志金融危機的正式生成。“太大而不能倒”不僅在理論上成立,在實際中也不斷被應驗。破產機制失靈,終結了資本主義 清零機制——自我凈化與修復功能。
與此同時,“太大而不能倒”還有另外的嚴重麻煩,即“太大而難以處理”,即這些“巨無霸”死不得,而又不能好好的生。“巨無霸”不僅有巨大的經濟影響力,更有巨大的政治影響力, 通過“旋轉門”直接或通過游說間接影響政府決策。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政府越來越淪為利益集團的拼盤或代言人,政府必然要為“巨無霸”們提供公開或隱蔽擔保,如此大型金融機構也就 無須承擔所有與市場經營相關的風險,如此“巨無霸”的股東或債券持有人承擔的風險就會少于社會整體承擔的風險,風險與收益、權利與責任不對等,如此資金就會流入錯誤的領域,資源 被錯配,市場被扭曲。
“創造性毀滅”是資本主義抑或市場經濟活力、魅力、魔力之所在。然而,這早已是老黃歷了,資本主義正全面而深刻地走向頹廢,現如今,創造的成果往往被少數人享有,毀滅的代價或毀 滅的風險總是由多數人承擔,亦即收益私有化,損失社會化、國家化。金融領域的“創造性毀滅”真相是,創造的成果絕大多數被華爾街肥貓門享有,毀滅的代價或毀滅的風險則通過政府無 原則救助而由全國納稅人承擔。如此,風險與收益的不對等,權利與責任的不對等,在經濟上加劇兩極分化,在社會上則導致兩極對立,即1%與99%的階級對立,占領華爾街運動由此生成。很 顯然,今日的市場機制(市場化)非但不是資本主義世界引以為傲的燈塔,而是展示資本主義世界弊端的櫥窗。
綜上所述,自由市場調節機制的神話早就破滅,如今再一次破滅。當今最為發達的美國金融市場在供求機制、價格機制、競爭機制上逐一失靈,而市場經濟最關鍵的機制——由“三大機制” 延伸而來的激勵機制與清零機制,其正面作用越來越模糊,而負面功效則越來越突出。當中國自由主義者吵吵嚷嚷要推進金融市場化改革時,筆者進言,煩請先參考一下美國的金融市場是如 何失靈。
(說明:本文早在2013年11月12日之前就已完成寫作并在有關雜志上發表,并非針對某個特定的公報與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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