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鳳凰周刊》刊登對張維迎的訪談。張維迎稱,所以你要有所行動,行動才能產生方向感,產生信心。我的建議很簡單,重新啟動國有企業的民營化,允許民營企業進入接收一些國有企業,比如銀行這樣的企業。為什么工商銀行的股份不能拿出一部分來在市場上拍賣,引入中國的戰略投資者?銀行已經有美國的戰略投資者、歐洲的戰略投資者,到今年還不能引入中國的戰略投資者嗎?你只要有這樣的舉措,人家就有了方向感,企業家就有了信心。聽其言而觀其行嘛。我們現在是只聽其言,看不到其行,聽久了大家就沒有信心了。
解除進入管制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就是國家把現有的東西給民營資本讓出來。現在中央控制的100多家國有企業,特別是幾大行業,中石油、中海油、中石化、電信公司、鐵路公司等等,都應該讓出一部分股份給民營資本。電視臺干嗎不能讓出一部分來?你只要這樣做了,大家就有信心了,這有什么難的?
以下是張維迎的訪談全文:
張維迎稱,我的建議很簡單,重新啟動國有企業的民營化
鳳凰周刊:很多人在談經濟體制改革進入了深水區,您怎么看這個所謂深水區?
張維迎:深水區無非是指改革比較難了,夠不著石頭了,阻力更大了,包括既得利益者的阻力在增加等等。但是,好多所謂的深水區,其實都是我們自己腦子里的深水區,并不一定是真正的深水區。我們現在老以為以前改革很簡單,現在才難了,這是錯誤的。就像我們好多人就是看別人做事、賺錢很容易,自己特別難。
上世紀80年代改革的阻力也很大,有既得利益問題,更重要的是意識形態的阻力。但當時領導人的領導力和理念很堅定,而且從上到下都是如此。許多地方的縣委書記、縣長,都有很強的改革欲望,跟現在完全不一樣。他們面臨的阻力都非常大,但他們敢作敢為,有一種改革的精神。
鳳凰周刊:大家都對今年的三中全會寄予很高的期望,但是現在也有人說中國的經濟形勢一直疲弱,并非改良時機。您是如何看的?
張維迎:我們的改革從1978年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始,自此之后,這個體制形成了一個慣例,就是每個三中全會總要出點新東西。客觀上,一中全會是安排黨內領導人,二中全會是安排每屆政府的領導人,人事問題忙完了,就到三中全會了,三中全會才能夠開始真正的工作布局。我相信三中全會可能會出現一些經濟改革方面的說法,政治體制改革方面不大可能有實質性的新說法。
不過,今天我們中央全會說了什么,和20年前、30年前說什么是完全不一樣的。那時候的情況,是好多事情下面在干,但是沒得到正式認可,官方文件還不能說,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大家期待中央有新說法。我做這些事的時候,正好中央說出來了,那就是說我可以合法地去干了,原來觀望的人也就不再觀望了,跟著干就是了。
好比說私營企業的發展,1988年之前憲法都不允許,是違法的,但各地已經出現了不少私營企業,到了1987年秋,十三大黨的文件承認私營企業是對社會主義的有益補充,然后1988年春第七屆全國人大修改憲法,承認私營企業的合法性。這個過程類似于是從社會上迸發的一股力量,這種力量被體制束縛,正在掙扎,每個文件出來,就松了一個套,這就是80年代90年代人們的期盼。所以這個文件寫什么很重要。
今天的文件寫什么,已經不重要了,因為自過去十年來,在大多數事情上,我們說什么和做什么,已經沒多大關系了。我們嘴上一直在講改革,但行動上一直在后退。所以我現在對他們說什么已經無所謂了,我最感興趣的就是做什么。
改革就是在邊際上不斷地磨,得寸進尺地不斷地往前拱。我們現在有一種思路認為,改革必須從一個整體的頂層設計來解決問題,這是不現實的。最高領導人的腦子里會有一個大致的想法,但是你不要指望操作當中有一個完整的設計,這是不可能的。
改革首先要做起來,做起來有問題再去解決問題,在解決問題中不斷前進。我們現在的心態是從上到下都害怕犯錯誤,誰也不愿意冒險,沒有頂層設計就不改革,比如金融體制改革就是這種情況。這種心態我打一個比方,就像婦女懷孕,懷孕了可能會面臨怎么保胎的問題,但你應該是先懷孕了再想著保胎的事情,不能說因為我現在還沒研究好怎么保胎,所以千萬不能懷孕。所有的問題一定是在過程中解決的。所有的改革都是這樣。
我們為什么需要一個新的體制、市場的體制?就是因為沒有一個計劃者有能力預測到所有的經濟問題,信息分散在無數個體當中,解決問題的辦法也在無數個體中產生。如果中央領導人能把所有問題都預測到了,那我們搞計劃經濟不就挺好的嗎?所以我覺得我們現在好多人在吵什么深水區啊,實際上是為不改革提供借口。
鳳凰周刊:那么經濟疲弱是否會影響到現在的改革?
張維迎:這恰恰是改革的契機。領導人必須坦誠,坦誠包括對經濟增長的判斷,包括承認我們是要面臨一些困難,我們要告訴大家這個困難是多年積累的,為了我們的長遠發展,要做好忍受一些痛苦的準備。好比說大夫給你動一個手術,即便只是給你拔一個牙,他都會提醒你,可能會有點不舒服,你得麻醉一下。
我們現在好像沒人愿意自己說有任何不舒服,好像增長速度下滑就是自己的失敗,政治上沒法交代,所以就打腫臉充胖子。這樣的話也許以后災難更大了。如果經濟下滑,恰恰說明必須改革,如果不改革,經濟要下滑得更多。只有更加市場化的體制改革,釋放出企業家精神,讓人們更自由地去創業,讓老百姓感覺到更安全、更公平,我們未來才有更好的前景。這是必須要開誠布公地講的。
上世紀80年代,政府領導人告訴大家國民經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我們必須得調整結構,必須改革體制,為此,增長速度必須降下來,投資要退后。當時好多人都有冒進心態,但領導人擔心的是速度太高而不是太低,因為為了維持速度就得不斷地增加投資,結果是經濟結構會越來越惡化。在這樣的認知下,我們就開始了結構調整和體制改革,后來發現速度反而上去了,想壓也壓不住,這就是改革的力量。
我們現在的領導人也應該有這樣的坦誠,不要假裝沒有病,更不要把說我們有病的人說成是唱衰中國、妖魔化中國。如果2009年全球金融危機的時候我們坦誠一些,不要那么愛面子,不要不惜一切代價保增長,我們今天的病就會輕得多。在我的記憶中,中央鼓勵地方政府大搞投資的事情2009年之前還沒有發生過,因為在我們的體制下,地方政府有天然的投資沖動,你壓它都很難,你鼓勵它就一定冒頂。
鳳凰周刊:您在歐美同學會上有一個講話,您當時評價了朱基時代國退民進的經濟改革,那您覺得那個時代留給我們最重要的啟示是什么?
張維迎:整個改革前25年,之所以能不斷進步,就是有比較好的理念和很強的領導力。改革是要冒險的,改革也是有一定的痛苦的,如果你不想冒任何險,不想忍受任何痛苦,你就不可能改革,但這樣也不是就沒有痛苦了,而是你更加痛苦。
鳳凰周刊:這么多年其實變化挺大的,從那時候相信市場,到現在大家更相信政府了。
張維迎:所以你要有所行動,行動才能產生方向感,產生信心。我的建議很簡單,重新啟動國有企業的民營化,允許民營企業進入接收一些國有企業,比如銀行這樣的企業。為什么工商銀行的股份不能拿出一部分來在市場上拍賣,引入中國的戰略投資者?銀行已經有美國的戰略投資者、歐洲的戰略投資者,到今年還不能引入中國的戰略投資者嗎?你只要有這樣的舉措,人家就有了方向感,企業家就有了信心。聽其言而觀其行嘛。我們現在是只聽其言,看不到其行,聽久了大家就沒有信心了。
解除進入管制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就是國家把現有的東西給民營資本讓出來。現在中央控制的100多家國有企業,特別是幾大行業,中石油、中海油、中石化、電信公司、鐵路公司等等,都應該讓出一部分股份給民營資本。電視臺干嗎不能讓出一部分來?你只要這樣做了,大家就有信心了,這有什么難的?
(本文刊載于《鳳凰周刊》,記者/路琰,2013年第29期 總486期 10月15日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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