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國外理論動態》2012年第1期 作者:林小芳 查君紅
當前全球金融危機愈演愈烈，預示著全球經濟將二次探底，這對現存全球化體系的可行性和可持續性提出了嚴重的質疑。全球金融危機的實質是債務危機，其根源在于美國對美元霸權的濫用。美元霸權已嚴重制約中國的發展，而全球金融危機為中國脫離美元霸權提供了極佳的機遇。
一、全球金融危機的根源
當前全球金融危機的根源在于美國對美元霸權的濫用，而不是全球經濟失衡和美國舉債消費模式。全球經濟失衡和美國舉債消費模式只是現象或表象，是美元霸權作用的結果。
首先，美元霸權必然導致全球經濟失衡，從而威脅全球穩定。當前世界經濟的一大顯著特征是全球國際收支失衡，其集中表現是美國的經常項目賬戶赤字，而日本、中國、亞洲其他主要新興市場國家等對美國持有大量貿易盈余。這正是美元霸權運行的結果：美元作為一種不兌現紙幣，擔當了其不應承擔的國際貿易主要儲備貨幣的角色，美元霸權使美國能夠以其資本項目盈余為其貿易赤字融資。日益上升的貿易赤字符合美國國家利益，正如強勢美元符合美國國家利益一樣。
東亞國家和地區外匯儲備迅速不斷地增加，主要發生在東亞金融危機以后，1999年，不包括日本在內的所有亞洲國家和地區的外匯儲備只有6560億美元，以后才開始逐漸增加，到2004年底已增至15750億美元，增長了將近2倍；金融危機的打擊使東亞國家和地區意識到缺乏足夠的外匯儲備，將隨時面臨外部投機者沖擊的可能。在國際金融體系從制度層面不能為單個國家提供避免投機沖擊保障的情況下，付出一定代價增加本國的外匯儲備便成了這些國家和地區不得不作出的被動選擇。
不過，當前國際收支失衡所反映出的全球范圍內資源的扭曲配置是不可能長期持續的，全球貿易長期地將財富從窮人那里轉移到富人手中也是不可能持續的，從而，美國也不可能持續地不勞而獲。東亞國家沒有義務持續地為美國的經常項目賬戶赤字融資。當前，全球貿易正面臨巨大風險，也正是因為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在國際上，全球貿易都已成為剝削弱者以強化強者的工具。20世紀早期，英國為了維護自己在全球金融體制中的霸權地位，先是頑固堅持金本位制，后來又利用幣價重估和提高關稅作為貿易戰的主要手段，終于導致大蕭條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當前的美元霸權既沒有黃金支持，又沒有經濟作后盾，日益只靠軍事力量和地緣政治支持，已經致使全球特別是中國向美國持續性大量出口，各國國內得不到發展，這終將導致大蕭條更嚴重地重演。
其次，美國高額舉債消費的經濟模式有賴于美元霸權的存在。
美國經濟之所以能夠過度舉債、過度消費，主要是因為美元霸權的存在。根據2008年美國聯邦政府財政報告中的數字，按照公認會計準則計算，美國聯邦政府累計債務已達到65.5萬億美元，這不僅是美國國內總產值的4倍多，而且超過了整個世界的生產總值；美國聯邦政府的凈價值已是-59.3萬億美元。對于其所欠債務，美國早已喪失了清償能力。一個普通國家如果像美國如此負債，早就破產了。而美國之所以可借助債務向全世界融資，發展國內經濟并從事國外擴張，關鍵就是美元霸權的存在。
第三，美國濫用美元霸權，釀成規模史無前例的全球金融危機。借助于美元霸權，美國長期大肆釋放流動性，長期維持舉債超前消費模式，長期放松對高杠桿金融交易的監管，從而維持其經濟對全球的高度寄生性。作為最負盛名的美聯儲主席，格林斯潘任職19年，其典型的辦公模式在他任職后不久就已決定：每當遇到國內經濟增長減速或資本市場下跌，就開動印鈔機，大肆釋放流動性，向全球輸出通貨膨脹，轉嫁其國內的經濟調整成本。面對1987年10月的股市崩潰，道瓊斯指數在一天內下降22.6%，格林斯潘擰開了金融籠頭。美聯儲共為銀行系統提供了170億美元，這一數額超過了美國銀行儲備的25%，等于美國貨幣供給的7%。1987年10月的股市干預帶來市場復蘇，這成為格林斯潘應對其他金融危機的模式。美國經濟在1991年至1992年陷入衰退，之后是緩慢的增長。然而，與此同時，股市價格開始上升。到1996年中期，已經很清楚，美國經濟的快速增長與基礎經濟的擴張關系不大，而是由流入金融市場的現金推動的金融泡沫組成的。從1997年至2000年，美聯儲以降息推動市場發展，首次降息是為了應對1997年至1998年亞洲經濟危機，再是為計算機千年蟲問題的可能到來做準備。2000年3月，市場最終逆轉，科技網絡股泡沫破滅，緊隨而來的是2001年的衰退。格林斯潘的反應仍然是進一步降息，再就是以新的房地產泡沫取代破滅的科技網絡股泡沫。
在格林斯潘的監管下，政府資助企業總資產飛漲了830％，從3460億美元上升到28720億美元。房產抵押貸款擔保證券上揚了670%，增至35500億美元，未清償的資產擔保證券（ABS）從750億美元暴漲至27000億美元。格林斯潘領導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投機金融擴張，包括1萬億美元的對沖基金行業，華爾街公司近2萬億美元的、高度膨脹的資產負債，市值達到3.3萬億美元的回購協議（Repo），以及名義價值超過令人咂舌的220萬億美元的全球衍生品市場。雖然名義價值并不具有真正意義的風險，但是，利率哪怕只有1％的起落，220萬億美元的名義價值就會變成2.2萬億美元，接近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的20％。
不論是格林斯潘，還是伯南克，他們最后的做法是一樣的：開動印鈔機，大肆釋放流動性。他們都將信貸危機錯誤地診斷為暫時的流動性困境，而沒有認識到這是系統性的破產。美國政府以納稅人的錢為后盾對危機作出的錯誤反應，不僅不能成為危機的解決方案，而且已經成為問題的一部分。
二、美元霸權對中國和平發展的影響
從目前來看，美元霸權下的全球金融和經濟形勢已越來越明顯地影響和制約中國的發展。
一是美元霸權導致中國面臨越來越大的全球宏觀形勢惡化風險。自1971年美元與黃金脫鉤、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以來，每過10年就會發生一次大危機：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債務危機、1987年的黑色星期一、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最近的一次是2007年的美國次貸危機。這些危機由遠及近，在規模上一次比一次更大，對中國的影響也是一次比一次更大，已充分證明在美元霸權的作用下，中國正面臨越來越大的宏觀形勢惡化風險。
二是美元霸權推動中國陷入自殘性出口體制。2010年，中國的對外貿易達到了2.97萬億美元（占其6.09萬億美元國內生產總值的49%），貿易盈余是1831億美元（占其國內生產總值的3%）。中國與美國大約1000億美元的貿易順差流向彌補了中國對其他國家的貿易赤字。這些數據表明，貿易現已在中國國內生產總值中占據不安全的過高比例。尤其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在中國的出口中，有近50%是由外資公司生產的。目前，國內學者都意識到，“過度出口與內需不足”是中國等東亞國家遭遇發展瓶頸的主要原因。不過，這只是表面現象，沒有講到根本問題：我們之所以出現如此高的對外資和外貿的依賴，不僅僅是我國的出口導向型戰略所致，而且與當前建立于美元本位之上的國際金融與貿易體系緊密相關。其實，中國面臨的困境是全世界所有國家，包括日本等，都或多或少地面對的。若不從美元霸權這一深層次的角度來思考中國面臨的困境，而是僅僅提擴大內需等，并不能解決問題。問題的關鍵是為何出現“過度出口與內需不足”，這不是一國現象，而是除美國之外的全球性的現象。美國之所以除外，是因為美國可以發行美元，美國的外債以美元標價。世界上只有一個國家，其外債是以本幣標價的，這就是美國?？梢哉f，美國無外債，任何國家想要，美國印刷給它就行了。美元霸權使美國能實現單邊政策自主，本質上能對持有或使用美元的經濟活動征稅和掠奪，這導致：一方面美元強勢，全球2/3的資本流入美國，使美國經濟泡沫化、腐敗化；另一方面亞洲等發展中國家，不是出于比較優勢，而是為了穩定貨幣和賺取外匯還債，不得不采取過分出口導向的工業戰略，以自殘性的價格向美國出口，最終使國民買不起自己生產的商品或進口的商品，需求一直不振，同時教育、科技等長線建設萎縮，人民福利下降。
三是美元霸權削弱中國的貨幣與金融自主權。美元本位制與金本位制和布雷頓森林體系相比，一個最關鍵的不同在于，現在被各國大量儲備的美元不受任何類似于黃金的實物支持。也就是說，全球儲備貨幣沒有任何財政和金融紀律約束，是全球流動性過剩的根源。中國經濟這幾年的過熱，無非也是美元本位制導致對美國貿易巨額順差，使得外匯占款過多，貨幣超額投放。當前，有許多學者提出，中國政府必須全面反思中國的貨幣政策、匯率政策、金融開放策略。實際上，中國不必乞求外資，中國以發放主權信貸的方式，就可解決國內的社會經濟發展融資問題。發放主權信貸，就是發放本幣。不過，這與中國目前以外匯占款發放人民幣的方式不同。發放主權信貸的背后支撐是國家信用，即國家的征稅權必定可以清償這些債權。以外匯占款發放人民幣背后的支撐是外匯，主要是美元，中國的貨幣與金融政策自主權嚴重受限，被迫與美國國內外的經濟決策掛起鉤來。
三、中國的戰略對策
?。ㄒ唬┮匀嗣駧沤Y算對外貿易
在推進人民幣成為外貿結算貨幣方面，中國已走出了堅實的一步。不過，這與凡是同中國進行的貿易都需要以人民幣結算還有較大距離。中國只要從法律上要求其全部出口必須以人民幣計價，從而停止以出口掙美元的無效做法，就可以脫離美元霸權。這樣的政策只影響到中國的出口商，作為一個主權國家，中國可以制定法律，單方面地采取上述政策，而沒有任何必要尋求國際協調或外國和超國家的批準。如果中國的出口全部以人民幣支付，中國就無需持有外匯儲備，而當前中國的外匯儲備超過3.2萬億美元。如果港幣與人民幣掛鉤，而不是與美元掛鉤，香港的2817億美元外匯儲備（截至2011年10月的數據）也可以騰出來支持國內建設和發展。中國的貿易盈余將保留在人民幣經濟體中。
中國對其他新興經濟體的出口現在已大于其對美國或歐盟的出口。2010年，亞洲和中東占了中國40%以上的出口增長，北美只占了中國不到10%的增長。但是，中國對其他新興經濟體的貿易都是逆差，中國進口大量的石油等商品，而石油出口國鑒于其人口規模較小，能夠吸收的中國廉價商品較少，貧窮的新興經濟體不能從中國購買更多的商品，因為它們沒有足夠的美元。如果中國的出口以人民幣計價，那么中國與這些貧窮經濟體的貿易將平衡地爆炸性增長，因為它們對中國的出口也能夠以人民幣計價，從而可以用人民幣從中國進口。
?。ǘ┙夥胖鳈嘈刨J，促進國內發展
國家貨幣理論認為，所有政府有權以其發行的法定貨幣征稅，既無需背負主權債務，又無需外國貸款或投資，就能夠以主權信貸為國內發展需求提供資金，實現充分就業和經濟平衡高速增長，而且不受惡性通貨膨脹的懲罰。但在當今的全球化體系下，美元霸權使所有其他法定貨幣從屬于作為關鍵儲備貨幣的美元，剝奪了非美元經濟體政府為國內發展而發放主權信貸的權力，使其資本極度匱乏。中國再不能忽視國內發展，而只是支持出口增長；只有擺脫美元霸權的束縛，由此而來的自由才能允許中國應用主權信貸，而非以美元標價的外資來為其極度需要的、當前資金匱乏的國內建設和經濟發展融資。借助于貨幣有限的可兌換和出口依賴的扭轉，中國能夠以主權信貸為充分就業融資，政府通過在基礎設施、醫療衛生、福利、教育、環境保護和其他發展事業上的國內投資，促進工資的不斷提高，就可以做到。通過從高增長的經濟擴張征收不斷增多的稅收，這樣的主權信貸就可以得到清償和補充。
中國走到今日，已是一個世界經濟巨人?？墒?，中國一不具備市場話語權，二不具備石油等關鍵商品的定價權，甚至連稀土、煤炭等這些中國占據絕對優勢的資源，中國也無定價權。尤為重要的是，中國如何扭轉將資源、人力、財力源源不斷地輸往美國而反遭其壓制的趨勢。中國現已積累3.2萬多億美元的外匯儲備，大多數以美國國債和美元資產的形式存在，13億多人就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成為美國的奶牛。而美國反而很少給中國好臉色，它還希望要更多，今天是人民幣升值，明天是金融市場開放，后天是農產品開放和免檢，再后天是……。2010年以來美國對華的連連發難也充分表明，美國的要求是無止境的，可謂欲壑難填。中國需要清醒地認識到，當今世界已步入史無前例的金融資本主義時代：在金融資本主義之下，美元霸權是滲透于全球經濟所有部門的根本性壟斷；美國的新帝國主義是由美元霸權作為金融中介的；在新自由主義金融全球化催生的金融資本主義時代，不僅勞動力、甚至資本也來自被剝削國。從國際比較分析看，高度依賴外資、外貿發展外向型經濟有許多經驗教訓，其中不少方面都值得我們深思，應該引以為戒。作為一個擁有13億人口、960萬平方公里國土的大國，國內市場潛力巨大，發展經濟應該以內需為主導，而當前培養內資企業主導國民經濟發展才是百年大計，才是國家的根本。
鑒于目前外匯儲備的增長主要來自貿易順差、直接投資和國際游資的沖擊，適當地降低外匯儲備的增長需要我們：一方面，在全球經濟失衡、且中國業已處于儲蓄過剩的一端的情況下，在中央一再強調要增強自主創新能力的背景下，我們應當改變改革開放初期那種一味向外資提供各種優惠的戰略。即便不對內資實行保護主義，至少也應當讓外資的政策待遇回到與內資同等的水平上；另一方面，改變出口導向型的發展戰略，盡可能地通過國內居民收入與消費的增長和真正的技術進步，來促使經濟總量的平衡，實現長期穩定的經濟增長。
?。ㄈ└粐鴱娒?，重視實業與技術
在美元霸權下，為了出口，中國居民整體工資長期處在低水平狀態，成為制約經濟長期發展的首要因素。
由于美元霸權的存在，以出口掙美元，使所有出口國都面臨收益不斷縮減的問題。對于中國，更是一個危機問題。由于全球貿易是以美元計價的，盡管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債權國，中國經濟還是面臨資本短缺。盡管中國持續維持貿易順差和積聚3.2萬多億美元且仍在增長的大量外匯儲備，中國還是不得不接受外國直接投資，它現已占中國40%以上的GDP。確實，中美關系之重要，再怎么強調也不過分。問題是，中國也有如東南亞國家一樣的發展趨勢，為美國所劫持，也就是中國的外匯儲備、公共及私人部門購買的美國債券和對外投資連同其他國家的類似資產，正與美國的高額雙赤字形成當前的“金融恐怖平衡”，“我們這些債權人已經成了債務人的人質”。鑒于中國的資本賬戶尚未完全開放，人民幣還不是可自由兌換貨幣，中國應將解決現存的收入和財富差距作為頭等大事來處理，切實把如何促進國內發展和改善國民福利擺在首位，不斷提高工薪階層的工資，增加農民收入。
抵御外患是重要的，與之同等重要的還有將大量遭浪費、侵吞的資源應用于刀口上。而這里涉及的是國內方方面面的調整，有如下幾個關鍵點。一是重塑國內的意識形態信仰，切實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深入踐行科學發展觀。二是調整利益分配格局，回到干業務應受尊崇、干行政和后勤是為提供服務的局面。三是教育國有化，而非產業化經營，加大高科技、基礎研究的投入。四是做大、做強一批民族企業，闖出自己的品牌，贏得屬于自己的世界市場份額。五是真正做到以一個擁有13億人口、960萬平方公里國土的大國市場來換取對稱的技術，而不是流于形式，讓核心技術始終掌握在外企手里。
在中國經濟快速增長的27年中，GDP的增長速度是發達國家的好幾倍，但勞動收入工資增長的速度卻遠遠落后于這個幅度。據國務院2007年發布的《中國農民工調研報告》，2億農民工的月薪集中在300至800元人民幣之間。勞動收入工資的增長與GDP的增長呈現巨大的反差。將勞動力便宜作為一種發展經濟的優勢是一種可悲的發展觀，它與發展經濟的根本目的、與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完全是背道而馳的。
就具體對策而言，可通過增加收入、刺激消費、拉動增長來促進國內經濟發展。這需要大型政策措施的配合，政府可從福利安全和創造就業兩個層面著手：建立一個全面的社會福利安全網，通過增加旨在完善社會保障體系、醫療體系以及教育體系的公共支出，來降低居民對未來的不確定感，從而鼓勵消費；同時創造新崗位，特別是發展落后的服務行業，大力拓展中國龐大人口的購買力。此外，可通過財政和法律、法規等其他手段，縮小城鄉、地區和階層收入差距，從而鼓勵合理消費。
在21世紀頭10年，一方面，伊拉克問題、阿富汗問題和朝鮮核問題、伊朗核問題等正消耗著美國的大量實力，另一方面，2007年爆發的全球債務危機又極大地削弱了美國的綜合實力。應該說，當前中國啟動國內發展規劃，脫離美元霸權，具有良好的時機。我們應抓住機遇，積極穩妥地推動中國和平發展，與美元霸權脫鉤。
?。中》迹赫憬髮W國際政治研究所；查君紅：浙江省人大財經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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