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有之鄉周六講座
主題：社會主義的放歸
主講人：童小溪（中國農業大學）
時間：2007年12月8日星期六下午2：30——4：30
地點：北大資源賓館三層1308室 烏有之鄉書社
網站：www.wyzxsx.com
主辦：烏有之鄉書社
下面是演講錄音整理稿，已經主講人審閱。
很高興見到大家，我來過幾次了，可能我們有的就認識了。今天很高興來跟大家談一下，而且這是一個很有紀年意義的日子，就是12•9的周年紀念。
首先最近也發生了很有意思的一些新聞事件，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下。比如我們很多人都在關注委內瑞拉那邊的發展。12月2號這個國家進行了一次修改憲法的公投。結果已經出來了，大約是49%點多對50%多一點。查維斯推動的憲法修改努力失敗了。他們國家的公民投票有關憲法修改內容是什么？有這么幾條：第一條把公民的投票年齡從18歲降到16歲。還有一條我想是全民矚目的，“為所有的非正規經濟行業的人設立保險金”。像這一條在委內瑞拉已經實施了，就是說在大街上擺攤的，還有在別人家做保姆的所有的這些行業的人退休了都有退休金的。這個在我們中國來講是很難想象的。工作日從44小時減少到36小時，很大的一個削減。我們現在還在談黃金周取消不取消這個東西，人家就簡單的多。
還有一條也很大，“免費教育從現在的高中延伸到大學”。就是現在委內瑞拉高中教育是免費的。現在他又建議把大學教育也變成免費的。還有最后一個，我想這個是最大的一個變化，是把財政權力下方到社區街道和基層組織，就是說從中央政府到最基層群眾越過中間的官僚、這些科層的架構，直接到民眾，這是一種非常實際的賦權。這是一個新聞。
還有一個也是這幾天的新聞。就是科索沃大家還記得這個地方嗎？1999年北約在這打了一次侵略戰爭。現在科索沃在進行獨立的談判。聯合國當時已經有決議就是說是要保護南斯拉夫，也就是現在的塞爾維亞的主權的。現在呢，獨立談判沒有進展，因為科索沃這個地方對于塞爾維亞的人來說，這是他們國家的領土主權。現在談判進行不下去，但是按照估計科索沃這邊的阿爾巴尼亞人準備宣布獨立。可能就是年底，可能是圣誕節、新年單方面宣布獨立。現在塞爾維亞那邊領導人已經說了，就是如果真的有這樣的發展，那么可能就會出現戰爭。所以現在大家可能還都比較麻木，沒有感覺到很可能這就是第二次戰爭。戰爭的兩方面怎么樣我沒有做太多的了解。但是兩方面基本就是說沒有社會主義的黨派在執政。就是說科索沃解放軍我們過去都知道是什么人？很大程度上是一些匪徒，做的事也是匪徒做的事。塞爾維亞政府那邊是執行新自由主義的一些人，但是群眾是民族主義的。政府如果不滿足這種民族主義的要求，他們任何人都要下臺。好，兩件事，都會跟我今天講的有些關系，現在解釋一下這個莫名其妙的題目。
為什么叫“社會主義的放歸”或者叫“放歸社會主義”，好像有人聽成放生了，放生不太好聽，或者放飛，放飛就飛跑了。放歸還有點讓它歸還大自然的意思。我們現在講環保運動，保護瀕危動物經常有這種放歸。比如說東北虎，就做過這樣的試驗，放歸東北虎。還有一些稀有動物大熊貓，大熊貓現在進行放歸，無非就是把它放回到大自然，它們原來生活的生態環境之中。但是長期在人類的囚禁之下，它們的生活方式已經習慣了這種依賴性了，不能獨立了，所以要讓它慢慢的一點一點的適應大自然。我的放歸就是這個含意。我們可以在一上來就先點明我的主題，在我看來社會主義在很長一段時間內，20世紀，它是囚禁在一個牢籠之中。就是一個無形的牢籠，這個牢籠怎么給它描述呢，就是民族、國家、政黨、現代科層制的一個“鐵籠”。“鐵籠”這個詞應該是馬克斯•韋伯說過的。他認為整個現代化、現代的科學、理性、管理這些東西是一個鐵的牢籠，但是又是必不可少的。而我說的放歸就是讓這種被囚禁在鐵籠里的社會主義，回到社會，回到群眾，回到公民社會之中。所以讓它放歸，是為了讓它更有生命力，而且我們說社會主義是一種人類的共同理想。它不是某個集團的理想，也不是某個個別民族的理想。它可以是一個民族的理想，但是它是所有民族的一個共同的理想。
今天為了說明這個問題，我講幾個方面。第一個呢我想講一下社會主義的譜系問題。社會主義運動、社會主義政黨的譜系。然后我想講一下民族解放和民族主義的問題，特別是以20世紀的全世界反帝反殖的運動作為背景。另外我還想談一下剛才我們所說的這些事情和我們現在中國現實的相關性。可能還有一些小的議題，但基本上這幾個大方面。我還沒有定義什么是社會主義。大家誰都在用這個詞，我們都知道社會主義是什么，而且知道的很清楚很豐富。當然從我自己的理解社會主義首先我想到的是要以人的需求為本。是滿足人的需要而不是以追求利潤為最高的優先。就這樣做一個最簡單的界定好了。而且社會主義是一個運動，從19世紀以來在歐洲就一直開始了。我想談的社會主義譜系的問題的背景，為什么呢？也是很現實的。就是前一段時間，有這樣一個辯論，就是有關民主社會主義，或者社會民主主義這個問題。就是說要不要舉一個民主社會主義或者是社會民主主義的旗幟？等等。而且有過很多討論，但是我發現有些討論還是基本停留在一個比較淺的層面，就是沒有對這些概念，進行深究。什么叫社會民主主義？在我看來這些里邊有很多誤解，所以我是想區別一下，社會民主主義和民主社會主義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事情。實際上差別很大。而且這跟整個社會主義運動在19世紀、20世紀，主要是20世紀的一些發展變化有關，我想回顧一下歷史。我發現在20世紀的社會主義的發展過程中，出現了兩次大分裂，我主要想談一下這兩次大分裂。因為這兩次大分裂才界定了我們所理解的社會民主主義和民主社會主義兩個很不同的事情。從哪談起呢？從第二國際談起好了。
第二國際是從1889—1914年存在的這樣一個跨國的社會主義運動的這樣一個組織。馬克斯沒有參與，恩格斯參與了。這件事兒大家都知道，不用再多談。其中最大的最主要的政黨有德國社會民主黨，德文簡稱是SPD。還有俄國社會民主工黨，我們讀過馬列的就更熟了。這兩個黨是屬于第二國際的。第二國際存在時間不長，然后分裂了。這個事實我們大家也都很清楚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是各國的社會民主黨絕大多數追隨了本國的帝國主義的戰爭政策。就是變成了愛國主義了，1914年這是第一次大分裂，著名事件是什么？就是齊默瓦爾德會議。齊默瓦爾德會議整個歐洲各國的社會民主主義派別最后分裂成兩派了，左派和右派。左派不是別人就是以列寧為首的一些人還有盧森堡等等。所以我認為這是社會主義譜系的第一次大分裂。社會主義派別分裂成兩派，一派就是我們常規意義上的所謂的社會民主黨。這個黨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支持戰爭，而且是支持各國政府的戰爭。而它們的對立派別一般是國際主義派別，就是他們強調工人階級的國際主義。在西方他們一般稱為革命社會主義派別。這是以列寧為首的派別，在各國都是少數派。
然后出現了十月革命這個很大的故事。然后才出現了第三國際，所以說第三國際、第二國際，這是一個很大的分界線。第三國際被稱為是革命社會主義派別，而第二國際一戰后又重建了。這個第二國際，它是社會民主主義派別，所以我們經常談的社會民主主義實際上伯恩施坦為代表的第二國際這一派人。這是第一次大分裂。分裂成不革命的、保守的、中庸的、妥協的社會民主主義和革命的社會主義。而革命的社會主義是不是不民主呢？不是。實際上列寧是非常講民主的，盧森堡也是非常講民主的，所以說這個是革命社會主義的代表。列寧寫了《國家與革命》，他的革命性恰恰表現在他要打破國家機器，要求人民群眾直接參與社會和國家的管理這樣一種思想當中。只不過他們和社會民主主義有一個區別，是什么？社會民主主義主張漸進改良，而革命社會主義認為改造資本主義不能通過這種非暴力的方式、這種漸進改良的方式，只能通過以暴力推翻的方式才能實現。第一次大分裂出現了第三國際，當時叫共產國際，一直延續到二次大戰。后來共產國際解散了，但是實際上這個整個集團的影響還存在，整個20世紀各國的共產黨都是由第三國際傳統的影響之下，甚至就是直接的隸屬統一指揮之下形成的。
下面我來談第二次大分裂。第二次大分裂出現在20世紀60年代，那個年代是一個很動蕩的年代。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出現了反戰運動，學生運動，著名的事件有1968年的法國巴黎五月風暴等等。所以說我認為這一次是社會主義整個派別、思想等等方面一個第二次分裂。就是說這次分裂是整個革命社會主義派別內部再分裂成兩派。一派還是原來的老的共產黨的派別，沒有什么派別名稱，各國的共產黨還是在執政或在野。而新分出來的一派可以叫做新左派，沒有什么更好聽的名字。但是這派是一個多元的派別，沒有團結在某個新的一個什么國際周圍，或共產黨組織周圍，是各種各樣不同的團體。新分裂出來這一派別哪些人為代表呢？也沒有什么很明確的代表。以法國為例，剛才說的巴黎1968年5月風暴是一次很大的代表。代表人物有誰呢？反正薩特是支持它的，但是薩特又不是這個運動代表，因為這個運動不是薩特一個人完成的是是由群眾來完成的。
再一個美國呢，時間拉的很長。實際上從50年代末就開始了民權運動，然后60年代的反越戰運動。一般來講以美國一個學生組織為代表，叫做Student for a Democratic Society，就是推動民主社會的學生組織。這樣一個運動，叫做SDS，1962年他們發表了一個聲明叫做休倫港聲明。在這個聲明里并沒有提到太多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詞，但是基本上他以學生運動和民權運動為核心，發展出來美國60年代學生運動最激進的派別。他們的聲明強調參與民主。因此，美國的新左派和這個聲明有很大的聯系。他們強調社會主義除了有生產資料公有制之外，還需要有民主，沒有民主的社會還不算是社會主義。所以說他們有對蘇聯模式的一種批評。革命社會主義派別內部分裂了。分裂成為老的第三國際和新左派，那新分裂出來的還可以算上其他一些人。我們說著說著就說到我們中國的頭上了，就是說中國60年代做了各種各樣的一些實踐。一般在國際上來說毛澤東一些論述、中國的一些實踐也算新分裂出來的。實際上毛澤東的一些想法實際上是看到蘇聯制度、蘇聯式的社會主義的一些陰暗面，然后希望通過群眾運動來恢復原來革命社會主義的革命精神。
實際上蘇聯東歐這些國家它們長期以來，共產黨執政之下，實際他們的革命熱情已經喪失了。這個其實從20年代就已經開始了，1927年斯大林最后打敗了反對派掌權了。托勒斯基說了這么一句話，說當時官僚主義的“屁股”戰勝了革命的“頭顱”。現在是“屁股”比“腦袋”更重要了。“屁股”就是指的坐在辦公室里的官僚，他坐在那舒舒服服的。所以到斯大林把所有的老布爾什維克最后統統清算了以后，克里姆林宮里基本上就恢復了沙皇的那些奢侈的一些東西。比如說開豪華的舞會。實際上又重新啟用了原來沙皇的國家機器的很多官員，而革命的頭顱實際上是失敗了。
我們看這里邊似乎有這么一個規律在里面。社會民主黨是什么人？一些政黨，他們加入體制了，在他們還沒有奪取政權的時候，他們已經參與議會政治。議會政治就是進入體制，很多就是議員。包括德國的社會民主黨參與德國國會，當時德國還是一個帝國叫做德國帝國，在帝國國會里也有席位，也參與發言，甚至包括在國家的對內對外政策里他們能夠出謀劃策。當時德國占領了咱們青島，這應該是1897年的事情，有一個材料就是德國社會民主黨的領導倍倍爾在德國國會里發言，支持德國占領中國的青島，就是幫助這個地方進行文明開化的活動。已經是對帝國主義的政策的直接去支持，所以這個是很過分的。
這是一個規律，就是參與到體制內的政黨他們漸漸的喪失了革命的鋒芒，漸漸的要維持這個體制，最后維持體制變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最后才會有革命社會主義從他們之中分裂出來。
二戰后這些新出現的社會主義國家，實際上是共產黨領導的國家，由共產黨長期執政。在新左派和第二次分裂出來這些人看來，這些長期執政的共產黨國家，也有一些人喪失了革命的鋒芒，喪失了以前的革命熱情。他們最關心的事情是維護現在體制的運轉，不光是維護國內體制的運轉，還要維護整個國際體制的運轉。就是說，因為你國內體制要維護，你還是要跟國際上做貿易。你要有一個和平的環境，總之呢，最后維持國際和平，維持國際秩序，維護國際貿易，穩定國際經濟等等這些都成了社會主義國家領導人的責任了。
所以說前后兩次大分裂一個是1914年的分裂，一個是1960年代的分裂，其實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就是說都是長期參與體制內——我說的體制可以是國內體制也可以是國際體制——參與體制內的政黨派別他們會變得比較中庸，甚至變得保守，最后喪失革命熱情。最后還有一部分有理想堅持革命原則的部分派別就會分出去。這是一個很宏大的敘事，中間有一些細節我因為時間有限省略了。60年代美國學生運動提出這么一個新的口號：從三L轉向三M。三個L是什么？是列寧、李卜克內西、還一個可能是盧森堡。三個M是誰呢？是馬克思、馬爾庫塞、毛澤東。就是說實際上是從過去的第三國際的共產黨模式，轉向一種新的非共產黨模式了，即非共產黨模式的革命共產主義。還包括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這也是。咱們當時的中國共產黨、毛主席是聲援了布拉格之春的。
所以我們說新分裂出來的派別沒有一個統一的稱呼。如果一定要稱呼的話，一般把這個派別叫做民主社會主義。民主社會主義一般來說有兩種界定，一個是要在社會主義制度當中，強調和加強民主元素、民主的內容，這是一個意義。另外一個意義，使用的不多，就是用民主的手段實現社會主義。這里面“民主手段”又和“和平手段”有一些重合，但是也不完全相同。
民主社會主義，怎么說呢？它沒有一個政黨，沒有一個領袖，沒有單一的政黨領袖來去做代表，它是多元的。西方民主社會主義有一個比較好的完整的陳述，就是一本書，咱們中國也翻譯了，叫做《民主和資本主義》，作者是塞繆爾•鮑爾斯和赫伯特•金蒂斯，是商務印書館2003年出的。這本書我覺得可讀性很強，比較有意思可以看一下。經過這兩次分裂實際上是兩次分杈了。第一次分杈分出去一個革命社會主義，革命社會主義成為后來的第三國際。我們整個第三國際集團一直到二戰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相當有威望的，是各國反對資本主義的革命團體、革命派別、革命人士，都非常忠于它的。但是到了60年代不行了，分化了。從革命社會主義派別又分出去一個更革命的。所以“分杈再分杈”就是民主社會主義和原來的第三國際共產黨體系和社會民主主義之間的關系。如果我們非得要把他們按照左中右排的話，那最老的社會民主黨，社會民主主義是在最右的。它已經右到一定程度了，比如說，80年代出現了里根、撒切爾，他們是西方新右派最典型的代表。社會民主黨有一個特點就是，只要是主流的右派往右走了，他們也會跟著往右走，這是他們妥協性造成的。跟里根、撒切爾基本同時出現或可能稍晚一些，那就是第三條道路，第三條道路最典型的就是英國的工黨布萊爾。你們有了里根、撒切爾，我們就用我們的第三條道路來代替。第三條道路基本上就是把原來社會民主主義里的一些僅存的一些還帶左派色彩的東西再去掉，再走向中庸甚至走向保守。這是第三條道路，所以說這是三者中最右的。
排在中間的應該是原來第三世界共產黨這個體系。這個體系包括蘇聯、東歐、中國。基本上是在共產黨領導的國家的這種政治體制內搞市場化的改革，但是從名義上還沒有放棄馬克思，還有共產主義這些旗幟。排在左翼的應該是民主社會主義。就是說民主社會主義不僅沒有放棄那些旗幟，而且希望在實質上也能夠實現社會主義這些理想，即社會主義以人的需求為本這樣的理念，當然也包括政治上的自由民主的這樣一種理念。
這樣的話，在我這樣一種兩次大分裂的框架上來看，社會民主主義跟民主社會主義實際上是兩個極端，怎么著也不能放在一起。
剛才我們談的，我們看出來這樣的規律，一個政治集團、一個政治運動、社會運動，它進入了體制內就很容易被體制所收買、所接受、所同化。最后把它原來的理想的、鋒利的、革命的那一面喪失掉了。所以說民主社會主義，我們說最新分出來這一派，還沒有高度的體制化和政黨化，我們還找不到某個政黨它就是民主社會主義的代表。可能委內瑞拉的查維斯可以說是當今最顯眼的這樣一個民主社會主義傾向的代表人物。但是他自己不會向全世界說我是民主社會主義的中心。他有他的特點，而且民主社會主義的這種思潮主要還是保存在民間各種各樣的社會運動當中，比較多元化。
另一個就是名實問題。可能還會有一些政黨自稱自己是民主社會主義，這種政黨也多了，比如美國就有一個民主社會主義組織，它是一個組織不叫黨，但這個組織其實它的路子更接近社會民主主義。所以這里面有一個名實問題，在我們看，就是要讓這個民主社會主義真的有意義，而不是看哪個集團那個政黨自稱是什么。就跟共產黨一樣，有很多共產黨都自稱共產黨。尼泊爾的共產黨叫共產黨，日本的共產黨也叫共產黨。這兩個共產黨一樣嗎？那就差距太多了。菲律賓共產黨也叫共產黨，但差別很大。
我們還是應該看實質的問題，實質問題在我看來就是得從歷史上這兩次大分裂來看。
下一個問題，我想談整個20世紀最大的一個事件，我認為就是不發達國家和地區反帝反殖的民族解放浪潮。這是一個很獨特的事件，就是跟我們中國人、跟我們國家都是非常相關的一件事情。而這件事在我看來是和社會主義有聯系、但是也有區別的兩件事情。咱們中國革命從20世紀開始，漫長的革命，實際上跟這個也非常相關，但是我們中國革命最后有一個歸宿就是說我們舉起了社會主義的旗幟，最后我們在一段時間內，很認真的，很自覺的去做了建設社會主義實踐社會主義的一種努力。
20世紀發生了很多事情。很多歷史學家像霍布斯鮑姆，提出了一個很大的框架。他管20世紀叫做短20世紀就是掐頭去尾去掉一些年。中間這段時間是一個有意義的歷史年代。掐頭是掐到1917年，1917俄國十月革命的確開創了歷史新紀元，這是整個把世界的性質改變了。去尾可能是到90年代初。蘇聯解體也是一個歷史性事件。但是在我看來最有意義的一件事情不是俄國革命，不是蘇聯、東歐這些社會主義國家，如果這算是一個事件的話，我覺得這應該是一個悲劇，它要實現的目標和他實際所做到的相差非常的遠。
在我看來整個20世紀——也就是剛才說的短20世紀好了——最有意義的事件是世界不發達地區的人民反帝反殖的民族解放浪潮。這個事情不發生在歐洲，不發生在俄國。說俄國有些地方可以，就是不發達地區。應該發生在中國、發生在越南、發生在亞非拉。這是一個很偉大的浪潮。在這些不發達地區，發生了民族覺醒，牽動到全世界，那就是這些國家數十億的人民覺醒，用我們早些年的一段話來概括，叫做：國家要獨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在很長一段時間就是這樣，可以說從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就是這樣，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后，殖民地獨立的國家大概還不是太多。有一些殖民地換手了，但是革命還是有的。除了俄國革命有匈牙利的革命，然后意大利奧地利這些有很大的革命浪潮，那更不用說在亞非拉了。整個中國、印度都是一次世界大戰以后掀起了熱烈的民族解放浪潮，不可阻擋。到了二戰就不用說了，一直延續到70年代、80年代，甚至一直延續到今天。今天我們看到的就是巴勒斯坦還在建國，還沒有建成。還有一些國家建成了，但是問題很大。
比如說東帝汶也是很典型的，殖民地人民的悲壯的抗爭到現在。還有一個就是很多國家，比如說剛果，最早50年代反帝領導人盧蒙巴，他是被帝國主義殺害了。然后這個國家長期被美國支持的獨裁者蒙博托統治。然后到了90年代才把他推翻了，上臺的領袖叫卡比拉，卡比拉是我們中國培養的。就是說是來過中國留學，卡比拉的兒子現在是總統，也來中國留學過的。在60年代這期間，全世界的受壓迫的前殖民地的人民，他們的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他們把中國視為解放和革命的中心。很多人來到中國學習，學習中國的模式，學習中國的經驗。那么，這些東西跟社會主義運動有沒有關系？絕對是有關系的。但是它又是有區別的兩件事，所以我剛才說了，如果認為十月革命，我們看它的后果，只是一國建設社會主義。建設成什么呢？建成公有制的經濟、人民當家作主的國家，然后逐漸實現社會主義。如果以這種標準來看，十月革命產生的后果是很糟糕的。它所聲稱的這些都沒有實現，我在一篇文章里寫過這個問題。我們怎么來看蘇聯這件事呢？
就是說蘇聯很多目標沒有實現。首先它的社會主義公有制，實際上并沒有實現馬克思恩格斯所說的生產資料的徹底的社會化。其次呢，人民的自由、權利非常的少，這個也不符合馬克思所設想的社會主義。更嚴重的是蘇聯的大國沙文主義，甚至欺負其他的弱小的國家。這是列寧最開始最反對的一種東西。那么以這種標準來看呢，俄國十月革命淡然失色。但是實際上在我看來俄國革命仍然是非常偉大，而且它的影響后果也是非常巨大的。但是不表現在俄國，不表現在蘇聯、東歐，而是表現在亞非拉國家，亞非拉國家最后奮起反抗歐洲宗主國的殖民統治，實際上是受了蘇聯的鼓舞，還有這些社會主義國家的直接支持。實際上正是俄國十月革命引發了一系列事件，才使得西方帝國主義殖民主義體系在20世紀徹底瓦解。亞非拉國家起碼走上了自己的發展的一條道路。
我們今天談社會主義，為什么突然談了這些，實際上從歷史的角度來看，這是20世紀中間的插曲。它跟社會主義有關，但是又是一個有區別的事情。社會主義是在西方發達國家19世紀工業化中出現的思想，而且希望改變社會的藍圖。而亞非拉不發達國家和地區人民的爭取自主解放的運動是另外一件事情。但是它受了社會主義的影響，實際上很多亞非拉國家建設自己國家的時候，它吸收中國、蘇聯這種工業化的很多模式，蘇聯模式實際上還是發生了很大影響。但是它是有區別的，而且在時間上我們也認為它是有限度的一件事情，就是民族解放浪潮從誰開始？應該從一戰后開始，比如咱們拿世界地圖來看好了，帝國主義國家把全世界給瓜分的最干凈的時候是什么時候呢？
應該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前，英帝國主義、法帝國主義、俄國帝國主義就是八國聯軍這些人瓜分了亞非，人類地圖最黑暗的時候應該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兩次世界大戰之中也非常黑暗，而且還有新的入侵者，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亞，日本入侵中國。實際上就是要把全世界全部變成殖民地。但是適得其反，二次世界大戰整個引發了這些亞非拉人民的反抗獨立斗爭。所以二戰后，中國、印度這些國家都獨立了。原來黑暗的地圖大放光明了。
現在僅存的沒有解決民族自主、民族解放問題的是巴勒斯坦。今天來看已經是很悲觀了，巴勒斯坦現在已經變成什么樣了？它能不能獨立了？實際上，這個國家還能不能活都已經成問題了。以色列已經把這個地方給徹底肢解了。比如說巴勒斯坦這個地方有水源，那以色列就把它圍起來。把所有好的土地，好的地方都給圍起來了。而剩下的就是說一些荒涼的不可居住的地方。然后把隔離的支離破碎的這樣一些地給巴勒斯坦了。你們就以這個為領土好了，你們建國好了，我們也不反對。所以巴勒斯坦從一個地方到一個地方，沒有多遠，好比從我這到西單可能就要走四五個封鎖線，要出四五次國境。可以有這樣的國家嗎？很難。以色列不用這樣，它所有的地之間有高速公路，他可以聯著，所以我覺得巴勒斯坦的民族解放也是一個很悲劇的一個結局。想當年巴勒斯坦是民族解放的明星的，這些人都是經常來我們中國，像盧蒙巴，還有恩克魯瑪、尼雷爾、卡翁達，還有萬隆會議上的一些人。這些人也很重要。所以我們剛才說了社會主義運動它的幾次大的事件，如齊默瓦爾德會議。但是，對于第三世界民族解放運動它最重要的會議是什么？是1955年萬隆會議。這個會議上的明星是誰？咱們國家的周恩來，還有印度的尼赫魯，印度尼西亞的蘇加諾。當時是這些亞非拉國家的人民站在了一起，就是長期受到500年的歐洲白人的殖民統治之后，這些人民要翻身，要解放，要自主。當時周恩來去也是以這樣一個殖民地國家的人民的代表去的，而不是以共產黨國家的形象去的。
現在要說的一個事實，實際上民族解放浪潮的已經結束了。你可以說它是低潮。是退潮，還是退出歷史舞臺，這是一個問題。在我看來這個民族解放的運動就是退出歷史舞臺，這是一種很激進的觀點。我們把90年代以來的世界的發展叫做全球化。全球化的發展我認為是一個質的改變，就像十月革命把以前帝國主義的黑暗年代推向一個新的民族解放年代一樣。新的體制是什么，我們不太清楚。美國有兩個學者寫一本書叫《帝國》。《帝國》這本書認為出現一個質的改變，在這種新的體制內，世界范圍內生產流通出現了全球化、跨國化而且漸進的出現了一種新的邏輯、新的結構，特別是新的主權形式，它不再屬于民族國家而是一系列國際條約，國際機構和國際組織。在我們以前看來什么叫主權？一定指的是國家主權、民族主權。但是《帝國》這兩位作者他們認為，新的主權是比國家要大，它是一種超國家的跨國的，有些具體的例子都可以證明。
以前咱們國家主權是很絕對的，就是外國人不許來我們國家張牙舞爪！比如說中美建交的時候，美國要開大使館，當時不叫大使館叫駐北京辦事處。美國說了他有一個國策，就是他到世界各國，它的大使館都要有海軍陸戰隊，就相對于軍隊。但是這在外交上是沒有這種慣例的，當時在美國是一個原則問題，但是中國也是一個原則問題。中國就是驅逐了帝國主義，不能有帝國主義的洋槍洋炮在中國土地上橫行霸道。當時就是因為這個爭了很長時間，最后妥協，海軍陸戰隊可以來，但是你只能呆在大使館里，而且不能以海軍陸戰隊的名義。
過去，中國很多事情，美國沒有辦法干涉，中國的經濟獨立自主。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我們加入了世貿組織了，加入了知識產權等等這些協定。現在中關村這邊賣盜版的，這個不僅是中國政府管，美國政府也要管，微軟也要管，然后WTO的官員也要管。他們會專門派一些人來查我們中關村，而且我們中國政府必須讓他們來查，因為我們已經承諾了。這就是一個新的世紀。
以往和民族國家主權相聯系的，是帝國主義、殖民主義形式下以領土控制為基礎的剝削和宰制。而在新的體制下，實行的是一種非中心的、非領土的統治。他將全球各個領域都不斷加入到開放的疆域之內。所以《帝國》作者認為這種新的體制叫做“帝國”。以前的體制叫做帝國主義，我們打個比方，可以叫他強盜。日本帝國主義還有更老牌的英國帝國主義侵略印度，都是像強盜。他跑到你家去搶東西，甚至把你家給霸占了。他不講道理，而且完全是用武力，鴉片戰爭是很典型的。而新的帝國體制不是強盜了，可以說是叫警察。還是美國、英國原來這些國家，過去他是強盜，到你家來搶東西，而且靠武力，而他是警察，他維持秩序。而且警察的目的不是侵犯你，他是為了管理你，就是說你的地盤已經是他的地盤了，他現在要來管理你，所以沒有什么他管不了的。這個我不再多介紹了。但是基本上在我看來這是一個質的轉變，這個質的轉變意味著20世紀開始的宏大的民族解放浪潮已經結束了。而且實際上起到的功能在有些地方已經達到了，建立起民族國家。我們說民族解放浪潮不等同于無產階級革命，他要建立起的是民族解放，消滅民族對民族的壓迫。什么叫民族壓迫？比如在以前我們東三省必須學日語。滿洲國還不是最典型的，最典型的應該是朝鮮，朝鮮是徹底被納入到日本的帝國的本土范圍之內了，朝鮮人不能叫朝鮮人，你就是一個待開化的一個日本人。
所以說新的體制不是民族壓迫，已經沒有民族解放的任務了。所以我們說了巴勒斯坦可以說是整個這一輪民族解放它這么一個尾聲。但是這個尾聲它已經變成悲劇了。但是其他壓迫到處都存在。
在這一輪民族解放浪潮中建立起的國家，少量是社會主義國家，中國、越南、朝鮮是最典型的，亞非拉國家中的社會主義國家還有古巴。但是大部分國家它的任務不是建設社會主義，而是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封建主義。因為在這些不發達國家地區實際上還有封建主義，這是資本主義之前的一種壓迫剝削的一種形式。所以這些國家它在當時的任務是掃清資本主義發展的道路,最后建起的是一個發展主義國家,就是要求經濟發展。當然了到了90年代所有這些都被新自由主義接管下來了。這就是我們看到整個世界現在這樣一個狀態。
這個是第三個問題。我們也許再深入結合下面最后一個問題來講好了。為什么要談這個第三世界民族解放的問題。
第四個問題，剛才說的這些東西哪些和我們相關？哪些和我們不相關？這也是我很個人的看法，今天就是跟大家交流，如果大家不同意我們可以一起來探討。剛才談了，社會民主主義和民主社會主義在我看來是一右一左的。而第三國際的共產黨實際上是屬于中間的，和我們今天中國有什么關系？為什么現在社會民主主義的討論這么熱烈。在我看來，這也是一種歷史的錯位，實際上這些東西跟我們中國都不太有關。我們就說社會民主主義好了，這個是他們當中最右的一個東西。社會民主主義是什么？它的基本原則就是說不觸動資本主義的最根本體制，但是對資本主義的一些很惡劣的很不人道的東西進行一些改良，實行福利國家體制，然后加強國家對經濟的控制，然后保護弱勢群體是這樣一些改良政策。
世界上哪些國家算是社會民主主義呢？西方的發達國家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這樣的東西。我們以前是說北歐，或者加拿大、英國這些國家。這些國家的醫療要么是免費的，你像英國是免費的，而加拿大是全國統一的國家的保險。所以這些國家看病基本上不成問題了，是社會化醫療。從這個意義上說，社會化的成分比我們號稱社會主義國家的更多一些。所以說社會這個詞也是很有意思的，按說社會主義是最注重社會的，社會主義它的原初的想法就是以社會化服務的方式滿足人們的需求，而不是用市場化的東西來滿足社會需求。但是我們社會主義國家搞的怎樣？還不說蘇聯只說中國好了。
我們中國搞的這一套經濟體制實際上是很不令人滿意的。毛主席當年就說這實際上跟舊社會差不多。為什么？實際上我們搞的是一種小社會主義，或者說是一種單位主義。就說社會這個詞，日常生活中，社會不是一個好詞。比如說這塊兒不許外面的車停，就是禁止社會車輛入內，禁止社會車輛在這停車。有的小區院里寫著禁止社會閑雜人等入內。社會是什么？就是無職業、無單位，就是盲流或者混混，這是社會。而這些社會人恰恰是社會主義應該照顧的人，應該給他們免費的醫療、教育甚至免費的社會收入。社會收入這個詞大家聽過沒有？這是一種想法，是主張給社會上所有的公民，只要你是一個人活著的人，你干活不干活都應該給你一份工資，這份工資夠你吃夠你住，夠你溫飽。因為什么？這是因為只要你活著你是這個國家的公民你就應該有這個權利。這叫社會權利，所以這是社會主義。咱們的社會主義的福利，無論是上幼兒園、還是教育還是什么的是針對有單位的人，城市里有單位的人。實際上這是一種排除主義。你把社會上很多人都排擠了，沒有單位的人，農村的人。
我們這個傳統的社會主義的確存在了這樣一個問題。而且我們的很多政策實際不如有些社會民主國家的政策。
并不是說要把我們中國的現在全盤否定。我們中國做的也不錯。我們中國這樣一個人口大國，讓所有的人都能滿足溫飽這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了。
現在我們說要生存、要發展，我們提出的一些口號，包括要廉政，我覺得可以歸結為善制。包括反腐敗這些東西，反腐倡廉、法制侵權等等。這些是現在任何一個國家都需要有的。無論是資本主義還是什么都需要有的。而且我們人民群眾的要求是反腐敗，是很明確的。這個不是社會主義的呼聲，不是一個社會主義的訴求。當然了，我想自從新一屆領導人執政以來，是向社會民主這個方向去走，這個是非常可貴的，是一個好的發展。但是基本上民主社會主義是和我們無涉的。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善制，我們需要一個有效的、廉潔的政府，這是全國人民最需要看到的。
和中國現在相關的概念是發展主義，或者凱恩斯主義。我們的經濟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是凱恩斯主義的，這就是為什么中國的經濟現在能在全世界可以一枝獨秀。
我的基本的想法都已經有了，為什么我說要放歸社會主義？就是說，剛才說了這樣一個基本規律，一旦社會主義的理想，社會主義的運動，它和權力或者國家權力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和政黨權力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它最后會喪失它的革命的鋒芒。最后，社會主義的旗幟，或者是社會主義的名稱就會被囚禁在政黨、官僚包括民族國家的囚籠當中。現在我認為到了應該放歸社會主義的時候。因為世界也已經進入一個新的時代。在20世紀的民族解放運動中，可以說社會主義跟民族國家“結婚”了，或者說結合了，這是打個比方。現在我覺得是社會主義跟民族國家“離婚”的時候了。就以中國為例，中國現在當然已經深深的嵌入到全球化的世界經濟當中了，中國經濟總量和增量都是世界經濟中舉足輕重的。中國社會的重大變化牽動著世界的神經。而且中國政府擔負著維護全球經濟穩定增長，保證全球經濟安全的責任。如果說八大工業國政府，各大國際組織各大跨國公司已經組成了全世界經濟社會的指揮部，那么，我們中國政府也已經成為這個指揮部的一員了，對這個指揮部負有責任。我認為所有這些責任都是和原初的社會主義的承諾相距甚遠的，所以說現在應該是民族國家放歸社會主義的時候了。
我的基本意思已經講明白了，不需要再多說了。社會主義放歸給民間，放歸給社會的群眾運動在西方在世界各地都已經形成了。反抗全球化的運動，比如巴西阿里格雷港的社會論壇，各地各種各樣的工人自治，參與經濟，等等實踐。而且這種實踐，它既是社區的，又是全球性的。而這種全球化運動它有可能和我們剛才說的發達工業國政府組成全球化管理形成一種平衡，乃至形成一種抗衡。這樣我們才能看到被放歸以后，有了生命力的社會主義的希望。好，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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