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鄉村，農民馬克·史密斯正面臨一場困境。
從六七年前，他占地142英畝的農場，就開始飽受缺水困擾——小溪水位下降，去年夏天更是連泉水都已經干涸。
為了應對日益嚴峻的氣候危機，史密斯去年向美國農業部（U.S. Department of Agriculture, USDA）申請了一筆資金，用于解決農場的供水問題。這筆資金是拜登政府“氣候智能型商品伙伴關系項目”的一部分，拜登政府共為該計劃投入了31億美元。
本來困擾多年的供水問題即將得到解決，但史密斯告訴美國媒體《阿勒格尼前線報》（The Alleghany Front），因為特朗普政府的新政策，他的希望正在落空。
特朗普于今年1月20日就職當天簽署了多項行政命令，大幅凍結了聯邦支出，其中就包括美國農業部的部分預算。盡管美國聯邦法院多次要求解凍資金，但進展遲緩。
凍結令大量農場主陷入困境。為史密斯申請的資金的賓夕法尼亞州可持續農業協會（Pasa Sustainable Agriculture，以下稱PASA）是一家非營利組織，其執行主任史密斯-布魯貝克介紹說，與以往政策偏向大型農場不同，拜登政府的“氣候智能型商品伙伴關系項目”將重點放在小型農場的生存和發展上。目前，他們幫助賓夕法尼亞州的125家農場申請到了該項目資金，另有850家農場提出申請。
資金原本被計劃用于為牛群修建更安全的水道、或者種植多年生作物以抵御洪水應對措施，但現在資金是否能夠到位成了未知數。“這些農場的規模都很小，他們負擔不起費用。”史密斯-布魯貝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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釜底抽薪
農民和機構面臨資金鏈斷裂
美國農業部受到凍結的資金還包括拜登政府時期的《通脹削減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 下稱IRA）。
IRA涉及資金規模超過7000億美元，其中3690億美元投資在氣候變化和能源安全領域，被普遍認為是美國史上最大規模的氣候投資法案。在農業領域，IRA也投入了多個項目，包括支持農村可再生能源、電力貸款、支持生物質能源等等，其中最大的部分是總計195億美元的“農業保護計劃”（Agricultural Conservation Programs）資金。
這些資金通過美國農業部的自然資源保護局（Natural Resources Conservation Service, NRCS）實施的多個項目分配給農民、牧場主和林業工作者，幫助他們采取土地保護措施，比如種植覆蓋作物或優化灌溉，以兼顧環境可持續性和農業生產。
但特朗普上臺后，這一項目和前文所述的“氣候智能型商品伙伴關系項目”一道，正中了新政府的“氣候雷區”。在馬斯克領導的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下稱DOGE）審查所有氣候相關資金的背景下，它們首當其沖面臨裁減。
2月20日，美國農業部在宣布釋放2000萬美元IRA資金的同時，強調將繼續審查IRA資金，確保項目重點支持農民和牧場主，而不是 DEIA（Diversity, Equity, Inclusion and Accessibility，多樣性、公平性、包容性和可及性）計劃或“極左”氣候計劃。
●新任美國農業部長布魯克·羅林斯（Brooke Rollins）。在2月20日的發言中，她毫不掩飾對前任政府的批評：“過去四年是美國農業最困難的四年之一，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拜登的災難性政策，包括過度監管、極端的環境項目和嚴重的通貨膨脹。”圖源：美國農業部
這場突如其來的政策轉向讓許多依賴這些資金的農民和機構猝不及防。
根據路透社報道，蒙大拿州的有機農民內特·鮑威爾-帕爾姆原本計劃依靠IRA提供的64.8 萬美元補助，建造一家飼料廠。這家飼料廠對當地約 150 名有機谷物農民來說至關重要，然而資金凍結導致飼料廠的建設被迫暫停。內特現在面臨嚴重困境：田地里堆積了大約 500 噸捆好的苜蓿無法處理，同時他還拖欠了科羅拉多州一家設備制造商的賬單。
由于IRA資金贊助的項目大多采用報銷和成本分攤的模式，農民往往需要先墊付費用，再等待美國農業部的資金返還。如今資金被凍結，許多人不僅難以收回前期投入，甚至可能因現金流斷裂而面臨停工或破產。
一些農民告訴路透社，他們距離被迫申請破產只有幾周的時間。
●美國一家小型有機農場Foxtrot Farm組織了一場抗議，抗議當地NRCS辦公室關閉，以及災難性的資金削減。貼紙的牌子上分別寫著“FARMS FEED US”（農場養活美國）和“MUCK OUT MUSK”（清理馬斯克）。圖源：instagram截圖
PASA執行董事史密斯-布魯貝克告訴《阿勒格尼前線報》：“事實是，美國農業部簽訂了這些協議，農民已經在財務上圍繞它進行了規劃。你可以想象，對于任何小企業來說，如果你已經為某件事的成本做了預算，然后在年中，你不會得到報銷，這對你的業務有很大影響。”
從2月14日，農業部開始取消部分被凍結的合同，這些合同被指和DEIA相關。諷刺的是，當PASA的一名工作人員看到馬斯克在 X 上發布的相關帖子時，史密斯-布魯貝克才知道他們的項目資金被取消了。
PASA于3月20日發布的新聞稿指出，作為政府和農民的中間人，該組織目前仍被政府合計拖欠超過300萬美元，且金額還在持續增加，并且已超過60天未收到任何款項。新聞稿中提到，“該組織現已耗盡其儲備資金，并由于資金凍結的直接影響，被迫讓60多名員工休假。”他們已就被拖欠的款項向政府發起訴訟。
代表小型有機農場和牧場主的美國國家可持續農業聯盟（National Sustainable Agriculture Coalition，NSAC）指出， 資金的持續暫停或延遲已經給農業社區帶來了多重沖擊。農民失去了與市場接軌和保護環境所需的關鍵技術支持，這些支持由于資金鏈斷裂而中斷；此外，凍結資金使得許多農業企業陷入困境，一些公司開始計劃裁員。原本為農民安排的會議和培訓也被迫取消。
今年2月，該機構的成員們大批前往國會山，與議員們開展了近150次會談，迫切呼吁政府盡快釋放拖欠的款項。然而，這些努力收效甚微，問題依然沒有得到解決。
●位于俄勒岡州的一位農場經理在Instagram上發帖表示，由于美國農業部的資金凍結，許多農民面臨破產危機。她呼吁大家打電話和發郵件給參議員和眾議員，推動資金解凍。圖源：instagram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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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本地”項目受影響
特朗普的資金凍結也影響了食品銀行和學校的食品供應。
據美國媒體《POLITICO》3月19日報道，美國已經有六個州的食品銀行負責人稱，美國農業部已在沒有任何解釋的情況下，停止向食物銀行運送價值數百萬美元的物資，而這些物資原本應發放給生活困難的低收入群體。
美國農業部還取消了兩筆“買本地”項目的資金，它們原本用于學校、食品銀行和兒童保育機構從州內或400英里范圍內的農場和牧場主手中采購食品。去年，拜登政府曾投入11.3億美元推動這兩項計劃，通過本地采購為當地社區的小型農場提供銷路，同時保障社區的健康食品供應。
數據顯示，2025年美國“城市平均家庭食品消費價格指數”較2020年疫情初期上漲了約27%。美國學校營養協會（SNA）主席Shannon Gleave在一份聲明中表示：“在工薪家庭艱難應對不斷上漲的食品成本之際，這些提議將導致數百萬兒童失去享受免費學校餐的機會。”而隨著預算的削減，學校也開始擔憂未來可能無法為學生提供健康食物，只能用更便宜的罐頭食品和加工食品作為替代。
新一屆美國農業部仍然聲稱將“確保營養食品的獲取”作為其核心使命。不過一位共和黨參議員在回答相關問題時表示，雖然她支持食品銀行提供新鮮食品，但“別忘了罐頭食品也很健康” 。
●弗吉尼亞州阿靈頓一所高中的廚房中，員工正在準備火腿奶酪卷和新鮮蔬菜杯。國家學校午餐計劃（The National School Lunch Program）的資金支持這家學校采購新鮮蔬菜。圖源：美國農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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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繞補貼的爭論
農民群體作為特朗普的票倉，在此次資金凍結卻受到了最大的沖擊。暢銷書作家、前記者邁克爾·格倫沃爾德為（Michael Grunwald）《紐約時報》撰寫的客評文章認為，美國農業部目前確實存在機構臃腫、資源浪費的問題，但現在的削減措施找錯了方向。
格倫沃爾德在文章中說，美國農業部的真正問題遠非個別項目的效率低下，而是其補貼體系的根本缺陷。每年，納稅人拿出超過200億美元通過補貼注入農業領域，有些資金卻沒有支付給急需支持的農民，而是流向了最富裕的農場主，甚至根本不種地的富人。該文章還指出，當前重復補貼現象普遍存在，在美國大多數縣，富裕農場主能在同一年內同時拿到反周期支付、農作物保險和災難救助三種福利。
而由馬斯克領導的DOGE目前錯誤地將那些真正為公共服務的項目作為主要攻擊目標，包括預防野火和食品污染、應對禽流感，以及提升農業生產力、減輕環境損害等。
●《亞特蘭大黑星報》（Atlanta Black Star）采訪了密蘇里州一位農民，他曾經投票支持特朗普，但現在因聯邦資金凍結而面臨失去農場的危險。此前，他已經根據美國農業部的合同花費了8萬美元用于農場改進。他在TikTok上表達了他的沮喪，但發現無論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的選民都很少給予他同情。圖源：instagram截圖
3月5日特朗普在國會發表講話時說道，政策將經歷一段調整期，他請求農民“再多忍耐我一下”，并說道：“我愛農民。”
3月18日美國全國農業日當天，特朗普再次贊揚農民：“幾個世紀以來，美國農民和牧場主一直是美國經濟的命脈。”
同日，美國農業部宣布將通過緊急商品援助計劃 (Emergency Commodity Assistance Program, ECAP)向農業生產者提供100億美元的直接經濟援助，用于幫助農民應對投入成本上升和商品價格下跌的雙重壓力。
3月25日，又有一批農村能源項目的資金被釋放。不過美國農業部聲稱，農民若想獲得資助，就必須在30天內修改他們的項目合同，“刪除有害的 DEIA 和極左氣候特征”。至于如果不通過農業部網站更新信息，是否會取消資助，相關人士則含糊其辭。有評論人士認為，要求所有農民修改合同可能既不合法，也不可行。地球正義組織（Earthjustice）則評論道：“他們這樣做就是想找到另一種方式，拒絕支付農民應得的款項。”
目前包括地球正義組織和PASA在內的多家機構，正在就簽訂的合同向美國農業部提起訴訟。民主黨人已于3月27日在國會中提案，要求農業部釋放資金。
●美國農業部宣布有條件釋放能源項目資金的帖子下，有讀者借用《星球大戰：帝國反擊戰》達斯·維達的臺詞玩梗——農業部長羅林斯對農民說：“我正在修改交易協議，祈禱我不會再修改了。”圖源：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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