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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年前的5月15日是以色列獨立日的第二天,卻被巴勒斯坦人定為納克巴日(Nakba)。Nakba在阿拉伯語里意指浩劫——以色列國家敘事中的獨立戰爭,同時意味著巴勒斯坦人遭遇的驅逐與劫難。在1948年,以色列武裝力量毀滅超過500座巴勒斯坦村莊,在代爾亞辛村(Deir Yassin)等地進行恐怖屠殺,驅趕70萬巴勒斯坦人離開家園,并將巴勒斯坦村莊和山川河流名稱希伯來化、轉化為猶太定居點的起點。對于無論是生活在加沙地帶的巴勒斯坦人、還是流亡各地的難民或移民,戰火帶來的凄切場景,猶如災難日(Nakba)的不斷重演,揮之不去。
76年后,浩劫還在繼續。
Jehad所經歷的浩劫,是2023年11月她弟弟Hassan在以軍空襲下的受難。這一浩劫可以進一步拓進哈桑犧牲那天數個不斷閃回的情景,濃縮進Hassan重傷后在Jehad懷中的呼吸。姐姐為了給懷里的弟弟止疼,伸手給他咬,她會永遠記得他齒間的力度。這一浩劫也可以拉長,是Jehad奶奶自1948年浩劫以來,經歷過的流離,從雅法到加沙,從加沙到黎巴嫩,從黎巴嫩到約旦,再從約旦到埃及,最后回到加沙,穿插在其中的是無數以軍的襲擊和檢查,數次中東戰爭和黎巴嫩的內戰。這一浩劫也如此綿密,相像于其他浩劫,Hassan是一名正準備升學的高中生,今后夢想成為教師,和Hassan一同遇難的表哥Ahmed醫生在埃及醫科學習后回到加沙,在兒童醫院工作,并在其他醫院做志愿者,Jehad自己則是在灰燼中重新爬起的藝術家-見證者。
Jehad Jarbou是一位來自加沙的視覺藝術家和詩人,24歲。她的攝影和繪畫作品曾多次參與當地和國際傷的展覽。2023年10月7日以來,她持續用文字和視頻記錄戰爭爆發后的生活。
戰爭初期,以色列占領軍摧毀了她的家園,她和家人被迫流離失所。隨后,占領軍在對加沙各地的毀滅性轟炸中,奪去了她父親和弟弟的生命。如今,她與患病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住在汗尤尼斯的帳篷里。
“我開始用寫作來哀悼我所失去的。”Jehad說。“我試圖用文字來表達在戰爭中經歷的一切,當我感受到我弟弟的身體停止了脈搏時,我感到無助,我什么都做不了。寫作讓我想起了我弟弟和父親的善良。我永遠無法忘記他們,他們總在我的腦海里。我失去了我的家園,我的工作室,和所有的藝術作品。從廢墟中走出來時,我無法擁抱高墻。我的家人的靈魂留在那里。當我寫作時,我感覺戰爭似乎停止了。于是我開始寫作。”
3月14日,約旦新聞(Jordan News)報道【1】稱據巴勒斯坦中央統計局(PCBS)和巴勒斯坦文化部透露,自2023年10月7日以來,以色列占領軍對加沙地帶的戰爭已導致45名作家、藝術家和文化遺產活動家遇害,大約32個文化中心和機構的毀壞,以及12座博物館的損毀。
給我親愛的弟弟Hassan,
2005年,我們拿好了護照,準備前往加沙。我的弟弟Hassan只有四十天大,我和他共用了一本護照。攝影師要求我抱著Hassan,而那時我只有六歲。我如何才能穩穩地抱住Hassan,確保他安全呢?攝影師讓我坐在椅子上,母親將Hassan放進我的懷里。我害怕得幾乎不敢呼吸,生怕Hassan會從我懷中滑落。攝影師拍下了那張照片,隨后我們便前往了加沙。
十八年后,2023年11月9日,Hassan犧牲的那一天,他就在我懷中,如同照片中一樣安靜地睡著,我緊緊抱著他,以防他被玻璃劃傷。我默數著Hassan的呼吸,不斷地告訴他要堅持,忍受痛苦和折磨。我伸手給他咬,他的牙齒深深嵌入我的肉里。Hassan疼得齜牙咧嘴,但卻沒有使勁咬我,只抓住我的幾縷頭發。只有我能聽見他的呼吸聲。
那輛遲遲未到的救護車。
所有畏懼死亡的人。
但Hassan并不畏懼。在Hassan看來,這一切都將在與真主的相遇中得到解答。
Jehad
他剛剛完成了高中學業,取得了83.44的平均分。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阿拉伯語老師。
我母親過去常常稱呼Hassan為“老師”。那么,老師現在在哪里,解釋給世界聽我們正在經歷什么?
早上七點鐘,我們坐在叔叔的房子里,那是一棟五層樓的建筑。整個戰爭期間,我們都待在最安全的一樓。但就在那一天,我的表哥Ahmed Jarbou醫生和我的弟弟Hassan決定去找電池,這樣我們就可以充電,晚上可以照明。
我們所在的地方沒有電、水,甚至連網絡和人影都看不到。只能聽到炸彈落下,聽到坦克、無人機和直升機的聲音。
那一天,Ahmed和Hassan回來得特別快。我納悶為什么他們如此倉促,通常他們都會耽擱一些時間。Hassan和Ahmed趕到了建筑物門口。Hassan先進去,拿著電池,Ahmed跟在他后面,我父親則帶著給我媽媽的藥。
他們剛進去沒多久,我們就聽到了在建筑物門口的爆炸聲。起初我們以為是瓦斯炸彈,戰爭期間我們已經習慣了這種聲音。但我姑姑說那是無人機發射的火箭彈。我們勸她不要夸張。
接著,他們全部都上了樓,我父親、Hassan、Ahmed、我的叔叔Mohammed、我的表弟Yusef和他們的鄰居。
這是他們第一次沒有和我們在一樓一起吃早餐。我很困惑:為什么他們都上樓去了?
當時我正在廚房里準備早餐。我的表兄、他的姐妹、我的姑姑、我的小弟弟和80多歲的奶奶都坐在客廳里。我手里拿著一杯熱茶和面包。轉眼間,我開始咽下灰燼,眼前只見一片灰燼。我以為我們都已經死了,便念起:“我見證除了真主,無他配享受崇拜。”
被擊中的門在我們身后緊緊關上。我用盡全力敲打門,終于打開了它,從樓上向他們大聲呼喊。沒有人回應。接著,Yusef從四樓回答:“你們還活著嗎?”我回答:“是的,你呢?”Yusef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叫我上樓去。當我到達三樓時,他告訴我Hassan受傷了但還活著,而我的父親則已經犧牲了。
我媽媽哭著說:“哦,我親愛的,再忍一下吧。”我媽媽走出街頭,呼喊求救。除了我們,沒有人聽得到我們的聲音。我從頭上解下圍巾,用它綁住Hassan的腿止血。Hassan還在呼吸著,沒有人聽到他的呼吸。
我媽媽再次走出去,在街上跑著尋找人們和幫助。她走到我們附近的一所學校,看到有人正在離開學校。她說:“救救我的兒子,他受傷了,我丈夫已經犧牲了。”
兩個年輕人朝我們跑來,說:“快點離開。”我沒有離開受傷的弟弟。Hassan停止了呼吸,他的身體變得冰冷。大家告訴我Hassan陷入了昏迷。第二個人看著Hassan說:“這是我的朋友。”兩個人用擔架把Hassan從房子里搬到了薩法塔維診所,然后又用驢車把他轉移到卡瑪勒·阿德萬醫院。
所有人告訴我Hassan已經犧牲成為烈士了。烈士,烈士,烈士,烈士。不,Hassan醒著。他在和我說話,會因疼痛而咬我的身體。Hassan還活著嗎?!所有人把我從Hassan身邊拖開,把Hassan移到我父親、烈士Ali Jarbou旁邊。
他們不許允許我看他們。我尖叫了一聲,然后走進去,看著父親,他就像睡著了一樣,旁邊是我的弟弟,他也在睡著。
在Hassan犧牲之前,我問他Ahmed去哪了。Hassan說:“他去疏散了。” 謝天謝地,Ahmed不在家。他貼近Yusef的耳邊說:“Ahmed...Ahmed...Ahmed在睡覺。”
我的弟弟被埋在我父親的懷抱中。第二天,我們發現Ahmed的尸體躺在四樓,那是他曾經在花園里睡覺用的床墊,后來成為了他的床。
地下埋葬了三個靈魂:我的父親、我的弟弟Hassan,以及我的表哥Ahmed,他們在真主眼中都成為了因以色列的占領罪行而犧牲的烈士。
他們的名字分別是:烈士Ali Hassan Jum’a Jarbou、烈士Hassan Ali Hassan Jarbou、烈士Ahmed Mohammed Hassan Jarbou。
誰來解釋這一切?而我,是從廢墟下艱難掙扎出來的人。
篳路藍縷,圖源:Jehad
唇間一口食物,
救贖的色彩,
當我在戰爭的聲音中吃早餐,
一手拿著茶杯,另一手拿著一條面包。
我把茶杯放在地上,
把面包夾在嘴唇間,
咀嚼著一口白色的食物。
但在某一刻,
一切從彩色變成了灰暗。
我意識到我正面臨死亡,
我知道這些是我最后的時刻,
而嘴里仍有那一口食物。
我開始咀嚼灰燼,
什么都沒有我意識到除了死亡。
我不是無名者, 而是一個名字。
我用壽衣背負著故土,
你從我身體的細節認識我,
以及我棕色的皮膚。
不再僅僅是手上的手指!
你從我的眼中看見陽光。
你從我在地面上邁出的步伐知曉我跨越的長度,
逃離那未知的事物。
我不是一個無名的存在!
我的聲音迷失在那些鳥鳴中,
難道你還沒有聽見嗎?
大地之子,
他的身份不是一個數字,
不染上那紅色的標簽。
我不是一塊烤焦的面包,
我的名字的字母沒有被切斷,
等待你去收集我余下的身體。
扎營,圖源:Jehad
小時候,我喜歡奶奶給我編頭發,講故事。我的奶奶,你的故土發生了什么?見證吧,我的奶奶,從1948年到2024年的流離之旅。從雅法到加沙,從加沙到黎巴嫩,從黎巴嫩到約旦,再從約旦到埃及,最后回到加沙。這段旅程充滿了恐懼。我總是夢想著灰姑娘那樣的故事——美麗的年輕女子,穿著橙色珠繡的禮服,坐在城門口等待王子。如今,灰姑娘卻被困了,她失落的鞋在何處?她將如何繼續前行?鐘表再也不是我們生活中的指南。在我們2023年的南北流離途中,奶奶與我們一同穿越被占領者標榜的安全走廊,卻在途中失落了一只鞋。難道奶奶在我身上施了魔法嗎?我如今赤足行走,失去了安全感。經過士兵的檢查后,我們走了漫長的路,最終坐下休憩。我85歲的奶奶說,她從未見過像這樣的戰爭。奶奶經歷了浩劫日和黎巴嫩內戰,至今所有的戰爭。盡管經歷了這一切,她依然記得家的模樣,她手持一塊煤炭雕刻家人的形象。這一幕一再重現。我們失去的房屋數量驚人,我們被迫離開城市,這是一個無法解開的方程。為什么會發生這一切?曾經用來照亮我們生活的色彩,如今過去和現在都被偷走。我們的記憶還剩下什么?閉上眼睛,遠離轟炸聲的恐懼,我們仍能在記憶中再聚首。
擔簦躡屩,圖源:Jeh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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