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途：不要做美國夢——美國女工伊麗莎的故事

　　圖片說明：櫥窗上的文字的意思是“我們收食物券/糧票”

　　圖片說明：在美國有大概1/7的人口要靠領取政府救濟才能維持生存，平均一個月大概133美元，以食物券/糧票的形式發給接受救濟的人們。

　　呂途

　　1990年代，我很憧憬那種民主和自由國度的愿景。但隨著自己思想的逐步成熟，認識到了美國政府和大資本家的諸多惡行。可是當我和一些人交流對美國的批判時，發現說美國壞話就像觸動了他們的命根子，我被深深地刺痛了。一個在歷史上犯下樁樁罪行的國家，一個至今仍在通過經濟和政治手段施行世界霸權的國家，居然在很多中國人心目中如此神圣。

　　我在想，是不是因為中國的現狀太不樂觀，所以，美國夢就成了我們的希望，對這樣的幻想我可以理解，但是，這樣錯誤的幻想會給我們帶來更加曲折的道路。

　　從世界角度上說，美國沒有給世界人民帶來民主和自由，美國從19世紀到20世紀發動了多起戰爭，都是為了美國的經濟和政治利益。2003年到2010年美國對伊拉克發動軍事行動，以伊拉克藏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以及推翻獨裁政權為借口，而真實目的是為了中東霸權和搶奪石油資源。

　　從美國本土角度來說，美國做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工人、窮人和黑人的經濟和社會狀況非常糟糕。在美國，掙錢最多的是律師和醫生，也就是說，如果你窮，你就無法爭取法律公正，你就無法就醫，因為你花不起錢。這和民主、自由好像完全相違背呀。

　　我真希望說美國好的人們可以拿出證據來給我看，讓我信服，我渴望一個美好的美國社會，正如同渴望一個美好的中國社會。

　　在《中國新工人：文化與命運》的附錄里，我講述了一個美國女工的故事，希望通過我的眼睛給大家看看真實美國的一角。講一個具體的人的現在的故事，就是想說，我們不用糾纏舊債，不用高深的理論，我們只要睜開眼睛看看現實生活中的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就可以得出一些結論。

　　一、伊麗莎的故事

　　2011年7月16日，在紐約，我訪談了女工伊麗莎。下面是她的故事：

　　1.1、大學時輟學

　　我1990年出生在紐約，后來搬到佛羅里達，我在那里讀到高中畢業，然后去芝加哥上大學。我高中成績很好，是我們班的前4名，獲得了學校頒發的優秀畢業生獎章，獲得了芝加哥藝術學院的獎學金。那時候我18歲，內心充滿了美好的向往，覺得我一定會成為一個富人。

　　我上的藝術學院屬于私立學校，學費很貴，一年要34，000美元。我高中畢業的時候獲得的是全額獎學金，但是等到我入學的時候，學費漲價了。 第一年漲到36,000美元，第二年漲到38,000美元。但是我的獎學金不會隨著學費漲價而增長，我父母沒有經濟能力幫我支付學費。除了需要支付那2000到4000美元的學費，我還需要自己支付書本費和生活費，我只好借了大學生貸款。然后有一天，我被告知我當時必須償還5000美元的欠款，而且我的總欠款還更高。我后來才知道，很多大學生都陷入了和我一樣的麻煩中。我只好決定停學了。我想通過打工掙錢，還上貸款再繼續學業。#FormatImgID_0#

　　1.2、在時裝店打工

　　我在時裝店當過售貨員。雇主喜歡雇傭我們這樣的女孩子，我們很窮，上不起學，沒有反抗能力。我的工作雖然是賣衣服，但是我還得做其它的事情，比如：刷地板、清洗廁所。干這些是用加班的時間，但是并不支付給我加班費。比如，我本應該半夜12點下班，但是為了完成這些清潔工作，我要干到后半夜1點半甚至2點。

　　這份工作的稅后收入是每小時7美元。主管對我們態度非常惡劣，幾乎到了虐待的程度。有一次我的銷售額不理想，主管就拿起一個衣架敲打我，對我吼叫：“你到底能不能賣出去東西呀!”我為此向雇主提出申訴， 但是，我得到的回答是：那個事情并沒有發生。結果我在公司的境況變得很尷尬。很快，公司就解雇了我。有保護工人的法律，可以對雇主提出上訴，但是前提是，只有雇員才可以對雇主提出上訴。但是，在我想對雇主提出上訴的時候，公司已經開除我了。這份工作我做了6個多月。#FormatImgID_1#

　　1.3、在餐廳工作

　　我也在餐廳工作過，就是在紐約的伯克利(Berkeley)。那工作需要連續工作12個小時，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不停地送餐、收拾桌子、清洗餐具。然后，無論多累，都要給顧客大大的笑容，向顧客問好。這些工作看起來很輕松，但是如果你一直干，而且餓著肚子干，那就很不輕松了。而且我們的工資非常低，都達不到最低工資水平，1小時只有2美元的工資，然后把小費分給我們。我在餐廳工作了半年多。#FormatImgID_2#

　　1.4、做家政工

　　我現在會去做保姆。我在一個家政公司注冊，然后家政公司在需要的時候安排我去工作。我現在一個星期可以有1到2次機會去家里幫別人照顧小孩。一次一般5小時，13美元一小時。我這幾次去照顧孩子的家庭是一個律師家庭。雇主希望你對他們的孩子好，所以對你也會很好。雇主都會給我提供飲食。在餐廳工作就沒有這樣的待遇。這對我來說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是，我得到工作的機會不容易，因為我的年紀太小，家長希望有經驗、年紀大些的人照顧孩子。

　　1.5、靠政府救濟度日

　　我現在每個月可以領取200美元的食品券。我已經領取了幾個月了。因為我這幾個月掙的錢很少，吃飯都成問題。這項政府救濟的確解決了我的大問題。但是，我需要提交很多材料來證明我有資格領取這個救濟。我需要上報我的收入，提交我的電話單、房租收據、水電費收據。我還要提供我不和父母共同居住的證明，因為25歲以下的人如果想獲得這份福利，必須證明自己不接受父母的經濟資助。每個月都需要提交一次材料。這次我去提交材料的時候等了8個小時，因為帶小孩的媽媽優先辦理。領取這項福利的人中的很多是單親媽媽。

　　我前段時間領取了幾個月這個救濟，后來我的收入可以維持我的生活了，我就不需要這個救濟了。這幾個月我又沒有多少收入了，就又重新申請了。

　　我當然沒有健康保險。

　　1.6、個人的問題還是社會的問題？

　　呂途：能告訴我你一共欠款多少嗎?

　　伊麗莎：一定要說嗎?我現在已經負債很多，我不想說我負債多少，我覺得自己很無能，我覺得非常羞恥。

　　呂途：你高中學習成績那么好，可以獲得大學獎學金，說明你很聰明。 你真的覺得你欠債是你自己無能嗎?

　　伊麗莎：如果你這樣呂途，那我想也許兩方面的原因吧，一是我無能，二是學費太貴吧。現在我回憶我大學的同學，除非是來自富裕家庭的，否則根本無法承擔大學的費用，連中產階級家庭都很難支付孩子的大學費用。

　　呂途：你說你認識的一些同學也陷入和你一樣的債務中。那些同學也認為是他們自己的呂途題嗎?

　　伊麗莎：好像是的，大家都覺得是自己很無能。沒有免費的午餐。

　　呂途：你剛輟學的時候是希望可以打工掙錢，然后繼續上學，你現在存下了還債的錢嗎?

　　伊麗莎：沒有。掙夠吃飯的錢都不容易。

　　呂途：記得你剛才說，你曾經覺得你一定會成為富人，你還這樣想嗎?

　　伊麗莎：我18歲的時候覺得我將來一定會是富人。現在認識到我那時候多么幼稚。其實，如果你現在呂途我，我想說，不是我會不會成為富人了，我不想成為富人了。

　　二、美國和紐約工人和窮人狀況一瞥

　　2013年12月，在整理伊麗莎的故事時，我又聯系到了她。我給她打了電話。我問她的近況，她說跟2011年我們見面聊天的時候差不多，她還是有時候可以掙錢養活自己，有的月份需要去申請政府救濟。我這里想說的是，伊麗莎不是特例，而是很多美國工人寫照。

　　2 .1 超過七分之一的美國人口靠救濟生活，據統計[1] ，2012年12月，全美領取食品券(Supplemental Nutrition Assistance Program (SNAP))的人數達到4780萬，占美國人口的15%。也就是說，至少每7個美國人中就有一個需要依靠政府的救濟生存。而救濟人口平均每個月得到的救濟數額是133美元。因為美元和人民幣的匯率，加上小費水平的差異，我用唐人街華人工友的收入和房租價格來給讀者一個概念：在紐約唐人街的一個普通工人一天的收入大概是25美元;在唐人街租一套30平米的房子在2000年大概需要一個月1000美元，而現在需要2000美元。

　　2.2 六分之一的美國人口沒有醫療保險：根據美國統計局的統計[2] ，2010年，全美有4990萬人沒有醫療保險，占人口的16.3%，比2009年更加惡化。2009年全美有4900萬人沒有醫療保險，占人口的16.1%。

　　2.3 紐約皇后區工人每周工作80小時但只得到40個小時工資。2011年7月15日，我去那里拜訪了一個工人活動中心。一個拉丁美洲裔的工作人員向我介紹了他們的一些工作。他說他曾經在一個繁華的商業街組織工人爭取權益。那是一個著名的街區，很多小商店和小餐廳坐落在那里，每個店鋪只雇傭幾個職工，所以大家很難去爭取權益。普遍的情況是雇主強迫職工每周工作80個小時，但是只支付40個小時的工資。后來他開始從一家員工較多的名牌店入手組織工人和老板談判。最后，在那家有100名員工的名牌店組織了工會，職工獲得了合理的報酬，位于同一街區的其他店鋪迫于社會壓力也提高了工人待遇。大家也不好以為在美國組織工會那么自由，全球最大的零售商沃爾瑪就沒有工會，而且會開除參與工會活動的員工。

　　三、資本的邏輯 - 你上不起學是你自己無能

　　和伊麗莎聊天有很多震痛我的地方，而每一個震痛都凸顯出資本邏輯的罪惡。首先震動我的地方是，伊麗莎很不理解我為什么會愿意關心一個普通美國人的狀況，她說，從來沒有人關心過她的狀況，而我是一個中國人，這讓她很詫異。在資本的邏輯之下，人與人只有因為利益關系才發生關系，而其他形式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都是讓人不理解的。當人與人之間只有利益關系的時候，是資本最容易剝削勞動的制度安排，因為如果人與人之間一旦建立了互助友愛的關系，那么資本的非人面目就將受到指責。

　　其次，在我們聊天之初，伊麗莎非常肯定是說，她現在的狀況都是她自己無能導致的，所以她覺得難以啟齒，覺得羞恥。后來，我問了她兩個問題：一個是，其他同學是否也有和她類似的情況;再一個是，她高中畢業成績優異，現在打工也是非常辛苦，為何認為自己無能。這是她年輕生命中第一次有人向她提出這樣的問題讓她反思。這又是一樁資本邏輯的罪惡，用所謂的自由市場經濟讓人們相信這個世界是人人平等的，所以如果有人陷入貧困那就只能責備自己。所謂的自由從來都是資本的自由，資本剝削的自由。資本可以在全世界尋找最廉價的勞動力，榨取最大的剩余價值，但是勞動力卻很難爭取自己最基本的待遇。這就是資本的自由，而非人的自由。但是，資本邏輯以欺騙的手段讓我們因為相信了它的邏輯而責備自己的無能，這樣就無力反抗了。

　　讓我們平靜地想想為什么伊麗莎從大學輟學?因為學費貴;為什么伊麗莎的父母交不起學費?因為他/她們自己辦廠破產現在是普通工人，掙錢少;那么什么人才能供得起孩子上學?律師、醫生、老板、官員們的孩子。當我和伊麗莎聊天的時候，介紹我和伊麗莎認識的那個志愿者(他爸爸是英國人，他媽媽的菲律賓人，他從美國大學畢業然后留在紐約，因為找不到工作，現在靠到處做臨時工維持生活。)評論道：“在這里，如果你來自一個貧困家庭，無產階級家庭，那么你最大的可能性是繼續貧困。”這就撕破了資本主義社會自由平等的謊言，自由是資本的自由，平等是富人與富人平等，而不是富人與窮人平等。窮人如果希望自己翻身，就不能迷信資本的邏輯，因為那套邏輯是為富人和少數人服務的。

　　四、提醒

　　不要因為不愛中國，而去愛美國;不要去盲目崇拜一個你不了解的地方;如果不能去美國，那就好好建設中國，而且中國要走自己的道路;走自己的道路不是不向別人學習，而是不能被人控制;事實上，以孟山都(通過轉基因和專利等技術手段進行糧食霸權，控制全世界和中國人民的胃)和蘋果(資本主義以盈利為唯一目的的生產方式及其在全球的擴張，控制和占用廉價勞動力的時間和生命)等為代表的美國企業，不僅要錢，而且要命。

　　[1] “US food stamp use swells to a record 47.8 million”, World Socialist Website,

　　載http://www.wsws.org/en/articles/2013/03/29/food-m29.html，訪問時間：2013年7月11日

　　[2] “Health care in the United States”, 第四段， Wikipedia (維基百科英文版)載http://en.wikipedia.org/wiki/Health_care_in_the_United_States，訪問時間：2013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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