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司法機關7月2日以涉嫌腐敗和以權謀私等指控罪名對前總統薩科齊正式立案展開司法調查。最終結果如何尚需時日，但是這樁案件本身已經在社會輿論中引起激烈爭論，爭論的焦點是如何確保司法體制運作避免黨派政治的介入。司法獨立是法蘭西共和國立國之本，也是其基本價值觀之一，但是，薩科齊案件卻叫人看到了司法獨立的虛偽一面。
政治獻金案糾纏前總統
案件的起因是2010年曝光的貝當古政治獻金丑聞。法國女首富、歐萊雅化妝品集團的擁有者貝當古夫人發生了一起家庭糾紛，最終訴諸法律。在司法調查中，擔任過貝當古夫人會計的蒂波向警方透露，2007年初，貝當古夫人的財務總管德梅斯特吩咐她支取15萬歐元現金，交給薩科齊所領導的人民運動聯盟的司庫沃爾特，以支持薩科齊參加當年的總統競選。
貝當古夫婦居住在巴黎西郊富人區訥伊市，而薩科齊又長期擔任訥伊市市長，因此薩科齊同已故的貝當古先生及其夫人保持交往也屬正常，構不成有力的證據。調查從外圍逐步涉及當時在任的薩科齊總統，到此調查進行不下去了，因為共和國總統具有刑事豁免權。2012年5月，爭取連選連任的薩科齊慘遭失敗，社會黨的奧朗德獲勝出任總統。薩科齊卸任后，他的刑事豁免權到2012年6月15日終止，此后有關的司法調查才得以繼續展開。但去年10月，司法當局宣布，由于證據不足，對薩科齊不予起訴。
貝當古政治獻金案的麻煩剛剛過去，卡扎菲政治獻金案又接踵而至。據媒體揭露，利比亞前領導人卡扎菲曾經向薩科齊秘密提供了數百萬歐元以幫助他參加2007年的總統競選。薩科齊當選總統后，法國同利比亞的關系令人吃驚地得到迅速改善，薩科齊還正式訪問了的黎波里。2011年利比亞發生政治動亂，薩科齊政府又突然改變立場，率先承認和支持反政府力量，斷然與利比亞政府斷交。卡扎菲對薩科齊的反目成仇十分惱火，其子賽義德放出了狠話：“薩科齊，還錢!是我們利比亞人支持了你的競選，我們有證據。”卡扎菲向薩科齊提供資助的秘密由此公開曝光。后來，利比亞政權倒臺、卡扎菲本人被擊斃，關于薩科齊接受卡扎菲競選資助的傳聞才隨之銷聲匿跡。
但是，法國司法部門并沒有罷手，去年3月開始對此展開調查，9月份決定對薩科齊采取電話監聽措施。據報道，司法部門認定，薩科齊涉嫌以權謀私、腐敗和竊取司法情報等項罪名。
今年2月26日，司法當局就此三項指控正式展開調查。7月1日，薩科齊被警方刑事拘留，接受南泰爾預審法官的詢問。拘留時間長達15小時。7月2日，司法當局宣布，對薩科齊正式立案調查，此案移交給巴黎大審法庭。隨后，薩科齊恢復自由，等待進一步司法調查。據有關專家分析，薩科齊受到的指控罪名一旦成立，他將遭到10年監禁和罰款15萬歐元的最高刑事處罰。
折射法國民主政體弊端
從薩科齊失去刑事豁免權之日算起至今已經整整兩年，兩年期間，這位卸任總統始終處于官司纏身的狀態之中，司法調查接連不斷、指控罪名不斷翻新，但最終都成了證據不足的懸案。這場曠日持久的官司，雖然短時間內還是難以水落石出，但是卻揭示了法國政壇和司法運作中不少鮮為人知的內幕，這對于全面了解法國的民主和司法體制不無益處。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政治獻金”是普遍現象。
薩科齊案件的起源是兩起政治獻金丑聞，這就涉及政黨資金籌集問題。法國對政黨資金籌集有明確的規定，對于那些在國民議會內擁有席位的黨派，根據其席位多少等條件提供一定的資金支持。但是，這筆錢來自納稅人，數額十分有限，一般難以維持一個政黨的正常運轉。因此，各黨派必須以募捐等形式尋求社會力量的幫助。對于募集社會捐款，也有明確和嚴格的規定：在非選舉年份，每個捐款者一年的捐款數額不得超過4600歐元，在選舉年則不得超過7500歐元。顯然，如果像揭露的那樣，貝當古夫人2007年一次向薩科齊提供15萬歐元的資助，那是大大超過了規定限額。接受超過規定限額的資金構成違法，必須受到司法追究。
在法國，這類違規或違法的籌集資金現象并不鮮見，特別是在歷屆總統大選期間，各黨派需要投入大量資金搞競選活動，于是采取各種合法或者非法手段來籌集資金成為普遍現象。今年2月，媒體揭露出人民運動聯盟的“假發票案”就是最新的例子。這類非法籌集政黨資金的事件也曾發生在前總統希拉克、德斯坦、前總理巴拉迪爾等人身上，司法部門雖然介入調查，但最終也都是不了了之。
這類案件大都很難一查到底，究其原因，除了證據難以查找之外，更重要的還是政治原因。1995年總統大選進入決賽的兩名候選人是希拉克和若斯潘，據說這兩個人的競選活動賬目上都出現了不規范的資金往來。當時負責審批選舉結果的法國憲法委員會主席迪馬對此了如指掌，但是還是掩蓋了這一事實而批準了選舉結果。迪馬在事后曾吐露心聲說，各黨派的大選資金都存在一些“灰色地帶”，如果一旦認定選舉結果違法，那將會在法國引發強烈政治地震。于是，迪馬采取了息事寧人的做法，目的就是維持法國現行政體的穩定和延續。由此可見，這種體制上的弊端，大家心知肚明，但沒有人愿意觸動它，更不可能去改變它。
二，“刑事拘留”成羞辱政敵工具。
其實，薩科齊接受司法調查已有多次，并非新鮮事，公眾早已習以為常，但是警方對他實行刑事拘留卻引起強烈反應，因為薩科齊是法蘭西第五共和國自1958年成立以來第一位遭到刑拘的卸任共和國總統。一些司法專業人士認為，刑事拘留是警方確保偵訊進行的強力手段，但只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采取的特別措施，而不是一種慣用或常用措施。巴黎律師公會前會長伊夫·雷皮凱表示，一位前共和國總統竟然被警方拘留長達15小時，這的確令人吃驚。這位老資格律師認為，這種過分的措施有悖于公民所享有的“無罪推定”權利，無論從字面還是精神上都是違法的。一份西班牙報紙的評論說，一位共和國前總統就像一名打架斗毆的流氓那樣被警方刑事拘留，這是一種侮辱。
薩科齊擔任內政部長時以“鐵腕”著稱，引起不少不滿和怨恨。但是，不少評論認為，這并不應當成為警方采取“報復”行為的理由，更不能成為羞辱政敵的工具，這是司法不公正的體現。
三，司法獨立性受到質疑。
薩科齊在被正式立案調查的當天接受電視臺記者采訪，對司法當局的做法進行了強烈反擊。他進行自我辯護的一把撒手锏，就是對法國現行獨立司法制度提出質疑和挑戰。薩科齊指責說，他自己是法國司法“政治工具化”的受害者。
薩科齊還對目前負責這個案件的主審法官克萊爾·蒂博的政治背景提出質疑。原因是，蒂博是法國法官工會成員，而這個組織被普遍認為屬于法國左翼陣線。薩科齊認為，任命一個在政治上對他持反對態度的人來主審這個案件，這本身就是不公正的。
薩科齊的指控在輿論中引發強烈反響。在司法部門建立工會，始終遭到右翼黨派的反對，認為工會的存在將會影響司法公正和獨立辦案。司法獨立是法國民主體制中一個核心部分，但是，薩科齊一案的調查過程卻叫人看到了法國所謂獨立司法中虛偽的一面。
四，背后或有黨派政治較量。
薩科齊案件還有必要從當前法國政治形勢角度加以觀察。2017年法國將舉行總統大選，當前法國各派力量已經開始為這次選舉加緊籌備。執政的社會黨在不久前舉行的歐洲選舉中慘遭失敗而極右翼國民陣線贏得歷史性勝利，這使得奧朗德和社會黨政府處于十分被動地位，再加上奧朗德本人的民望持續低落，社會黨3年后失去執政地位的可能性增大。最大的反對黨人民運動聯盟在科佩因經濟丑聞辭職后正準備重新確立領導核心以及總統候選人，而一直保持沉默和低調的薩科齊最近活動和言論頻繁，大有政治復出的勢頭，民意指數也一路看漲。有預測說，薩科齊很可能在今年秋季重新執掌人民運動聯盟的大權。薩科齊一旦東山再起，將改變人民運動聯盟群龍無首的狀況，也為2017年右翼保守黨奪回執政大權增添勝算，這對社會黨顯然極為不利。
正是在這樣一個關鍵時刻，薩科齊再一次被司法起訴，普遍認為這絕對不是巧合。這起案件一旦進入審理階段將會持續至少一年半以上，無論結果如何，作為犯罪嫌疑人，薩科齊失去了重返政壇的資格和參加總統競選的機會。誰能從中獲益，這是不言自明的。
薩科齊案件兩年多來經歷了一波三折，他本人至今依然被揪住不放，這一狀況大有曠日持久之勢。這個現象表面上看難以理解，但如果從當前法國政局的角度來分析，就很容易得出答案。當然，這個案件最終結果如何還需觀察，但是至少它讓人們看到：法國的民主體制固然有值得肯定之處，但是其固有的弊端和虛偽的一面也充分暴露出來。(本文作者為新華社世界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沈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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