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烏克蘭危機導致的克里米亞獨立進而并入俄羅斯，這一連串迅速而戲劇化的政治動蕩將深刻改變冷戰后世界地緣政治格局，乃至整體國際關系格局。
以雅爾塔為“中點”的博弈
戰后世界體系以雅爾塔命名，而雅爾塔這座城市恰恰就坐落在克里米亞半島上。盟軍三巨頭在雅爾塔這個蘇聯的海濱城市決定戰后世界的未來，本身就說明了當時戰后世界格局劃分的主動權掌握在蘇聯手里。為了打敗法西斯國家，盟國必須仰仗與蘇聯的合作，而斯大林充分利用了盟國對蘇聯的依賴，盡可能地擴大蘇聯在戰后的影響范圍。自雅爾塔體系確立那一刻起，西方就一直沒有停止致力于修正這一體系并且防止蘇聯繼續擴大優勢的努力，這就是冷戰。最終西方贏得了冷戰，戲劇性的是，西方贏得冷戰也以因蘇聯解體而導致雅爾塔從蘇聯的領土脫離為標志。這一過程就好像一個鐘擺，從蘇聯占優勢到西方占優勢，雅爾塔是鐘擺的中間刻度。然而，至少在俄羅斯看來，西方在越過這個中點之后并沒有停止對俄羅斯的擠壓。所以普京說：“我們總是被邊緣化。但是凡事都有個極限。”因此，今天，雅爾塔、克里米亞重新回到俄羅斯，意味著冷戰結束后俄羅斯第一次從不停后退轉變為向前邁進。這是克里米亞并入俄羅斯這一歷史事件最直接的地緣政治意義。在沙皇時代，圍繞克里米亞的爭奪同樣也一直是顯示俄羅斯和西方力量對比的刻度表。今天的情況多少也是如此。
普京演說透露大國戰略
3月18日，普京在簽署克里米亞入俄條約之后發表了令世人震撼的演說。普京的演說反映了俄羅斯對這一事件的看法和理解，對世界了解俄羅斯的整個戰略意圖具有十分重大的意義。筆者所關注的普京演講有兩點。第一點，普京認為烏克蘭危機的本質是西方阻止歐亞的融合。他說：“我們明白現在所發生的一切，我們明白，這些行為的目標是指向烏克蘭和俄羅斯的，指向歐亞的融合。”首先，北約和歐盟東擴使俄羅斯不僅從歐洲邊緣化，而且一旦烏克蘭加入歐盟，則意味著俄羅斯被徹底排擠出歐洲。而以前的東歐，現在的烏克蘭和白俄羅斯是俄羅斯作為一個歐洲國家所必需的連接點。其次，普京顯然從麥金德的陸權地緣政治觀來看待北約的東擴。北約東擴將西方的力量深入歐亞大陸內部和俄羅斯的腹地，并且同樣從東方壓迫中國，使歐亞大陸的重要大國被割裂和孤立，從而歐亞大陸不能成為一個完整的力量與歐美海洋力量競爭。正因為此，普京提出了筆者所關注的第二點，即普京在演講中特別提到了中國和印度。同樣作為金磚國家，普京沒有提到巴西和南非。普京提到中國和印度的原因是，在他看來，這兩個國家同處歐亞大陸，一個在東方一個在南方，分別作為兩個重要的大國和新興經濟體。普京提到的另一個美國之外的國家就是德國，而德國也是最具代表性的歐陸國家。普京希望得到德國的理解。普京言下之意，希望加強與中印等亞洲國家的團結，并且得到德國等歐陸國家的理解甚至合作，從而使俄羅斯作為一個橫跨歐亞的大陸國家而具有尤其強大的力量。
獲得克里米亞半島的地緣效應
正如俄羅斯專家所說的那樣，克里米亞合并事件在短期內將不可逆地改變俄羅斯與西方的關系。而這種改變首先要從俄烏關系開始。克里米亞并入俄羅斯，使得原本至少在形式上持平衡政策的烏克蘭必須做出選擇，要么徹底倒向西方，要么徹底倒向俄羅斯。前者將導致北約東擴至俄羅斯家門口，后者將加速俄烏一體化進程，并且會因此在獨聯體內引發新一輪同盟締結潮。前者為俄羅斯所難以想象，后者為西方所無法接受。烏克蘭的地位直接決定俄羅斯與西方的合作關系。俄羅斯也并不想徹底與西方撕破臉。即使現在已接近崩潰，但還有修復余地，這個余地就是如何處理烏克蘭問題。因此，筆者認為俄羅斯會尊重烏克蘭的主權獨立和剩余的領土完整，以此作為與西方的平衡點和連接點。西方目前所能達到的估計也只能到此。當初指望西方的支持，能夠與俄羅斯分庭抗禮，后來偷雞不成蝕把米，丟了克里米亞，烏克蘭人腸子估計早就悔青了。前面的俄羅斯很硬，背后的西方很軟。一旦局勢緩和之后，親俄的力量必然在烏克蘭占據上風，俄烏關系不斷密切估計只是時間問題。
再來看看俄羅斯擁有克里米亞半島之后對黑海周邊地緣的影響。如普京在演講中所說，黑海關系俄羅斯南大門的安全。但事實上同時也是俄羅斯力量向外擴張的重要出口。沒有克里米亞，俄羅斯只是黑海多邊力量中的一邊，即便是最強大的一邊。而一旦擁有克里米亞，黑海就成了俄羅斯獨占的內海。俄羅斯的力量將直接影響到西海岸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摩爾多瓦透過烏克蘭已經感覺到了俄羅斯的內力，何去何從也是要考慮的問題。俄羅斯對黑海的絕對控制將給格魯吉亞造成更加難以抗拒的包圍壓力。俄羅斯對高加索地區的控制力將變得更加牢固。進而，通過黑海，俄羅斯對中東和土耳其的影響力也會因此而得到有力的加強。俄羅斯擁有克里米亞對久陷困境的敘利亞阿薩德政權絕對是一個利好的消息，因為俄羅斯在黑海勢力的增強將增加其對地中海東岸的發言權。阿薩德將能夠感受到俄羅斯實實在在的有力支持，而不僅僅停留在輿論和聲明之中。也因此，俄羅斯與西方對敘利亞的爭奪將更加具有拉鋸戰的慘烈色彩。
世界格局大變動時期已到來
歷史上的克里米亞戰爭終結了維也納體系，今天克里米亞變局是否會再次引發國際格局震蕩?的確，這次事件確鑿地證明了美國的單極霸權已經不復存在。但單極體系的終結并不意味著兩極格局的恢復。哪怕蘇聯的疆域得到完全的復原，也改變不了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國家的崛起對世界格局所產生的本質性影響。俄羅斯徹底與西方翻臉，會導致西方與俄羅斯在爭取中國的支持上更加積極。俄羅斯因為在西邊與歐洲硬碰硬，在東邊會對中國給予更有力更顯著的支持。但是，世界也不會回到中美俄大三角的關系格局。中俄現階段相互支持，在重大國際問題上保持一致的需要遠遠大于相互防范和制衡。從而，在可以預見的未來，西方受到來自中俄的壓力將有不斷增大的趨勢。這一趨勢將和新興國家的集體崛起產生合力，所爆發出來的力量，將足以徹底顛覆幾百年來西方占據的世界中心地位。世界格局到底向何處發展，還要看相關大國自身的努力與戰略抉擇,也要看新興國家的發展趨勢與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的恢復情況。不管怎樣，克里米亞并入俄羅斯事件以及普京的演講已經昭示著世界格局大變動時期的到來。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國際關系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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