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總理默克爾在聯(lián)邦議院發(fā)表演說時為G8(八國集團首腦會議)判了死刑，她認為當前的烏克蘭危機使G8實際已經(jīng)解體。就目前態(tài)勢而言，6月份在索契舉行的G8峰會是泡湯了，默克爾說，沒有峰會，也就不存在這個組織。
而在荷蘭海牙舉行的核安全峰會期間，G7要舉行一次首腦會議，核心議題就是如何制裁俄羅斯，而普京缺席海牙峰會。G8確實已經(jīng)名存實亡，但普京并不在乎這個G8俱樂部，3月4日，他曾表示，如果西方大國不愿來參加索契峰會，那就不要來了。一語成讖，到底是G7把俄羅斯開除了，還是俄羅斯的自我放逐呢?
普京在克里米亞入俄之前發(fā)表的長篇演講被俄羅斯媒體稱為內(nèi)心自白，普京對西方大國已經(jīng)失望透頂了，而愿意說實話的俄羅斯(普京)處于邊緣狀態(tài)。在一次次與西方同行進行對話的時候，普京卻沒有得到預想的平等、坦率和真誠，而是被欺騙了，“背著我們通過決議，把既成事實擺在我們面前”，在北約東擴問題上是這樣，而G8峰會中，俄羅斯也是二等公民，G8主要是一個金融經(jīng)濟俱樂部，俄羅斯很難融入其中。
1997年G7接納俄羅斯，也是給俄羅斯一個面子，但是俄羅斯并沒有從中獲得真正的好處和尊重。而現(xiàn)在G7撇開俄羅斯單獨聚首，并且是商討如何協(xié)調(diào)對俄制裁，G8終于可以“甩掉包袱”了，而普京也不用再尷尬了。
默克爾只是戳穿皇帝新衣的“小男孩”
G8集團的解體可能意味著俄羅斯與西方的親密關系正式終結，地緣政治爭斗將重新成為俄羅斯與歐美之間主要的曲目。
G8集團的主要功能是協(xié)調(diào)金融與經(jīng)濟議題，其雛形也是西方工業(yè)國在上個世紀70年代之后為應對匯率、能源等議題而召開的協(xié)調(diào)會，而從G7變成G8則有很大的政治含義在里面。1991年蘇聯(lián)解體之后，俄羅斯就開始參與部分G7會議的議題，直到1997年才獲得入場券。蘇聯(lián)解體之后，葉利欽奉行自由民主的政治經(jīng)濟模式，希望與西方深度融合，加入G8并不意味著俄羅斯經(jīng)濟已經(jīng)達到歐美水準，而是得到歐美的認可以及約束。
G8的形成代表著冷戰(zhàn)結束之后一種樂觀主義的思潮，以福山的“歷史終結論”最具代表性，老布什也相信世界進入一個新時代，而克林頓總統(tǒng)以自由民主來重塑世界新秩序。與之相伴的是一個全球化的時代，市場邊界的拓展似乎限制了國家之間的權力之爭。而烏克蘭危機則戳穿了這樣的幻象，地緣政治的角逐依然深深地內(nèi)嵌在這個世界之中，并框定了國際關系的運轉(zhuǎn)。從歷史的長時段來看，后冷戰(zhàn)的二十年并不正常，而現(xiàn)在恰恰這個世界在恢復常態(tài)，但是由于過去二十年的樂觀主義情緒已經(jīng)成為人們的潛意識，會帶來諸多的沖擊與不安。
默克爾算是戳穿皇帝新衣的“小男孩”，G8確實解體了，俄羅斯與歐美之間的裂痕再次赤裸裸地暴露出來。歐美對俄羅斯施加的制裁以及俄羅斯的反制措施如同剝洋蔥一樣，讓兩者之間的隔閡一步步顯露出來，而作為旁觀者卻是“眼淚直流”。在地緣政治的博弈中，國際法是虛弱的，唯有權力才是真實的。
后冷戰(zhàn)的二十年是美國一超獨霸的時代，是一個美國塑造的世界，無論全球化還是歷史終結都是建立在美國實力之上。而這種格局已經(jīng)慢慢瓦解了，2009年G20正式成為全球經(jīng)濟治理的協(xié)調(diào)平臺，無論G20的效果如何，至少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世界的實力格局更加均衡，在G7之外又有一批國家獲得了更多的權勢。普京可以從G8中自我放逐，但是他依然是G20中最具有權勢的政治人物之一。
俄羅斯的實力與十多年前已經(jīng)大不相同，這才是俄羅斯與歐美關系破裂的根源所在。1999年北約對南聯(lián)盟進行轟炸，俄羅斯除了提前派出一支小分隊占領科索沃機場之外，并沒有真正的大動作。巴爾干半島的斯拉夫兄弟一直讓俄羅斯念念不忘，但是實力不濟，只能忍氣吞聲，這說明俄羅斯真的退出了巴爾干半島，歐俄的分界線已經(jīng)向東撤退了1000多公里。
烏克蘭危機在2004年也爆發(fā)過，美國的地緣政治學家喬治•弗里德曼認為，“橙色革命”之后，烏克蘭疏遠俄羅斯，投靠美國，這是俄羅斯歷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時刻。此時的俄羅斯也沒有最初激烈的反應，而這一次，烏克蘭總統(tǒng)亞努科維奇逃遁之后三天，普京及其伙伴們就決定以武力把克里米亞“拿回來”。2010年普京提出蘇聯(lián)解體是一次地緣政治災難，與他共同掌權的克格勃系的伙伴們也有同感。
俄羅斯歷史學家克柳切夫斯基指出：“自彼得大帝時期以來在18世紀確立起了俄國的國際地位，從此以后，對外政策事件便層出不窮。”18世紀俄羅斯一直在尋求“自然邊界”，這也是俄羅斯領土擴張的重要機制，在東方，幾乎沒有遇到太大的政治阻力，一直拓展到太平洋沿岸，而西部則與歐洲處于復雜的博弈之中。從彼得大帝開始，波羅的海到黑海之間的土地就是俄羅斯與歐洲進行拉鋸的地帶，冷戰(zhàn)期間這一邊界逼到了柏林，而現(xiàn)在要后撤到烏克蘭與俄羅斯的邊界。
從黑海到里海之間不過幾百公里，穿過高加索地區(qū)就是中亞的幾個“斯坦國家”。普京上臺之后一直在穩(wěn)定高加索地區(qū)的局勢，包括出兵格魯吉亞，如果烏克蘭倒向歐洲，那么之前十幾年的努力又將付諸東流。今非昔比的俄羅斯已經(jīng)無法容忍歐美繼續(xù)挖墻角了，軍事占領克里米亞也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從黑海到波羅的海一帶的地緣博弈再次啟動，烏克蘭的轉(zhuǎn)向為波蘭減輕了不小的壓力，也使高加索地區(qū)再次成為博弈的焦點。當然，歐盟并非鐵板一塊，傳統(tǒng)大國政治似乎也在回歸，東歐國家對俄羅斯深懷戒懼，尤其是新加入北約和歐盟的這些國家曾經(jīng)在俄羅斯的統(tǒng)治之下。早已加入歐盟的中歐國家以及西歐國家并不太愿意與俄羅斯交惡，替東歐國家的安全買單。歐盟的主心骨還是英法德，而法國一直以政治大國自居，現(xiàn)在法國就要向東歐派遣戰(zhàn)機。
默克爾雖然認為G8已經(jīng)解體了，但還是認為這是個法律問題。普京面對的歐洲是個失去軍事能力的國家集團，冷戰(zhàn)以來，歐洲的軍事戰(zhàn)略就是堅守待援，后臺老板還是美國。羅伯特•卡根認為，“不團結已經(jīng)削弱并使民主國家士氣低落。歷史重新回歸，民主國家并需共同去塑造，否則其他國家就會按照它們的需要對歷史加以塑造。”
普京并吞克里米亞之后，其民意支持率達到近年來新高，普京以此來證明自己行為的合理性，但是也能看出，俄羅斯民族主義的興起，重振俄羅斯帝國不僅僅是普京的個人理想，也變成了國家的夢想。這恰恰是美國和歐盟所擔心的，如果俄羅斯試圖恢復蘇聯(lián)的地緣邊界，那么從波羅的海到黑海將再次成為拉鋸的戰(zhàn)場，其中關鍵的一環(huán)是德國。如果德國成為一個軍事化的國家，固然可以制衡俄羅斯，但也會讓歐洲盟友深感不安。
值得關注的是，波羅的海到黑海的博弈在很大程度上釋放了東亞的自主空間，美國必須集中力量應對俄羅斯，同時日本對俄羅斯進行制裁，日俄關系已經(jīng)不那么熱絡了。在歐亞東西兩端如同蹺蹺板，美國的力量是此消彼長，為中國提供了難得的機會。
普京如何撕破奧巴馬織的“蜘蛛網(wǎng)”？
帝國，并不認為周圍小國與自己平等，普京至今不愿承認烏克蘭臨時政府合法性，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根本不愿意與烏克蘭外長會面。霸權，并不等同于霸道或者中文語境中的霸權主義，而是一種制度，就像葛蘭西所看到的霸權是一種思想意識的支配關系，僅僅依靠政權更迭達不到革命的目標，必須通過“陣地戰(zhàn)”的方式改變思想觀念。從這個角度來看，當前世界是歐美主導之下的霸權體系，除了思想觀念，還有市場制度，金融系統(tǒng)等等。
普京的帝國夢想在克里米亞半島得以實現(xiàn)，但是卻碰到了一個如蜘蛛網(wǎng)一樣的霸權體系，奧巴馬就是這張網(wǎng)上的大蜘蛛，如果他想懲罰普京，那就會多在普京身上纏上幾圈。普京并不想跟奧巴馬撕破臉皮，而是希望人們盡快淡忘克里米亞這回事。奧巴馬擔心的是，普京會以克里米亞為跳板，而不是終點。在克里米亞入俄之后，美國對俄羅斯進行第二輪制裁，歐盟和日本也在跟進。當然最初的制裁措施就像辦家家一樣，像鬧劇，被列入制裁名單的俄羅斯高官認為這是“獎賞”，至少說明自己的地位重要。
奧巴馬簽署行政命令，將會對俄羅斯的關鍵經(jīng)濟部門進行制裁。俄羅斯手中的王牌是天然氣管道，而美國手里的殺手锏就是金融系統(tǒng)，第二輪制裁名單中就有俄羅斯的銀行，全球最大的金融支付系統(tǒng)VISA和萬事達關閉了受到制裁的俄羅斯銀行的支付系統(tǒng)。有俄羅斯官員認為，如果美國的支付系統(tǒng)拒絕了俄羅斯，那俄羅斯可以使用中國的銀聯(lián)支付系統(tǒng)，但以中國的金融實力還不足以給俄羅斯提供替代方案。
如此的金融制裁算是點中了俄羅斯的軟肋，俄羅斯多數(shù)出口貿(mào)易依靠美元結算，如果美國對俄羅斯采取類似伊朗的金融制裁，那么對俄羅斯的油氣出口是個不小的挑戰(zhàn)。現(xiàn)在到了奧巴馬表演的時刻了，如果奧巴馬與小布什一樣強硬或者如普京一樣，那美俄之間的制裁大戰(zhàn)會進一步加劇歐俄之間的地緣博弈。
現(xiàn)在奧巴馬有一個制裁俄羅斯的聯(lián)盟，雖然歐盟的節(jié)拍要比美國慢一些，但是制裁的共識還是存在的。默克爾認為，需要加快建立歐洲能源內(nèi)部市場，推動歐美自由貿(mào)易區(qū)達成協(xié)定，這對俄羅斯絕非好消息。歐盟是俄羅斯最大的出口目的地，而油氣價格上漲給俄羅斯大筆的收入，也賦予了俄羅斯更強的自信心，這是普京與美國博弈的資本。在這場博弈中，考驗美國的是面子，以及作為霸主的威信;對歐洲而言是油氣資源不能再這樣受制于俄羅斯了;而讓普京感到氣短的是，金融的弱勢地位讓俄羅斯這只氣球一直在漏氣。
而對中國的啟發(fā)則是，既要加快能源供應多元化，也要繼續(xù)推進金融改革，增強金融實力，雖然現(xiàn)在兩方都在拉攏中國，但是一旦歐亞大陸西端歸于平靜，中國的壓力驟然增大，因為中國面對的是一個有帝國心態(tài)的俄羅斯和擁有霸權的美國。
制裁俄羅斯，進一步坐實了普京關于西方國家合伙欺騙與欺負俄羅斯的說法，如果制裁會沿著螺旋繼續(xù)上升，地緣政治沖突變成了現(xiàn)實，同時也削弱了俄羅斯與歐美市場之間的聯(lián)系和紐帶。政府與市場之間的張力一直制衡著歐美外交政策的制定，歐盟企業(yè)在俄羅斯投入巨資，加上歐盟經(jīng)濟復蘇乏力，與俄羅斯這個世界第八大經(jīng)濟體為敵并不是什么好事。而美國與俄羅斯的經(jīng)貿(mào)并不是很多，但是不得不考慮到俄羅斯是個核大國，現(xiàn)在俄羅斯已經(jīng)對美俄核武器削減不耐煩了，普京缺席核安全峰會就是一個征兆。
G8是暫停還是終結，這是觀察世界風云的參照點，一個沒有俄羅斯的G8(G7)，在經(jīng)濟治理方面沒有什么太大影響，但是卻讓歐美多了一個強有力的地緣政治對手。更重要的是，它暗含著俄羅斯不愿意再跟歐美玩同一個游戲，歐盟這種后現(xiàn)代的組織不得不面對信奉權力政治的俄羅斯。
不能不說，G8的解體意味著地緣政治的回歸已經(jīng)難以阻擋，歐亞大陸西端的地緣板塊進入活躍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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